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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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荣抬手解开袖扣,把袖子一摞:“您看到没有?!”

只见他手肘下赫然有一道未愈的枪伤,前后贯穿,子弹疤痕呈现暗红,仔细看的话肌肉撕裂痕迹未退,显然是距离受伤不超过半年。

“知道这伤是怎么受的吗?就是被顾远,被这无情无义的小白眼狼亲手打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连方谨都偏过头,却只见柯荣猛地一指自己:“顾名宗要谋害柯老,派这个姓方的混到游轮上下手,亏得我千辛万苦从爆炸中逃出来,刚上甲板就看到这人站在船舷边要逃跑;我正准备从背后一枪杀了他为柯老报仇,谁知道——”

方谨突然意识到什么,瞳孔微微紧缩。

“谁知道顾远这养不熟的白眼狼!”柯荣破口大骂:“突然在这个时候赶到,从前面直接就对着我开枪,丝毫不顾我可是他亲舅舅!”

众人一片哗然。

方谨插在裤兜里的手微微发抖,连他自己都能感到颤动的频率是多么明显。

他又想起了那隔着硝烟和海面,顾远对他举起的黑洞洞的枪口。从正面看枪口是对准自己的,但那么远的距离,如果枪口其实偏了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要不是手下救得快,我现在已经跟柯老一起葬身在大海里了,哪还能站在这跟各位长辈说话!——您几位仔细想,顾远为了保护顾家的人,可是连我这姓柯的亲舅舅都能下手,这种人你们真相信他能跟顾家恩断义绝?不怕他只是跟这姓方的联手设局,好谋骗我柯家万贯家产吗?!”

柯荣吸了口气,还要再骂什么,突然只听一个冷静的声音打断了他:“你怎么证明这个?”

柯荣一回头,只见方谨双手插在裤兜里,正直直地盯着他。

“——只你一人口说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对自己开了一枪,回来说是顾远打的?”

这话其实问到了不少人心里,哪怕他不开口柯叔公都要开口的——但从方谨嘴里出来到底古怪了点,有点像他偏帮顾远似的。

不过情势紧张,加上柯家支系大半长辈都站在顾远这一边,因此当时也就没人顾得上计较。只有顾远端着茶盅的手顿了顿,微微偏头看向方谨。

大厅中光线灰暗,方谨似乎表情如常,眼珠子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但熟悉他的人会发现他身体有种不自然的绷紧,就像弓弦在拉到极致时紧迫欲发的感觉。

柯荣冷冷道:“口说无凭?从海面上救下我跟我回柯家的人手俱在,怎么就口说无凭了?”

他转向门口扬声道:“进来!”

只见大门又推开了,三个保镖打扮的男子依次走进大厅排开,先是向柯荣鞠躬叫了声老板,又向左上首那位柯叔公欠身行礼。明显这几个人是经常出现在柯荣身边的心腹手下,柯叔公对他们也不陌生,见状便一皱眉头,点了点为首那人:“——阿旺,你老板说他在游轮上被顾大少枪击受伤,多亏得你们几个把他救了回来,是不是有这回事?”

那个阿旺点了点头,沙哑道:“有的。”

柯叔公极不引人注意地瞥向顾远,顾远却连眼皮都没抬,雕塑般深邃的侧面没有任何情绪。

阿旺低着头继续道:“我老板的手的确是在游轮上被顾大少打中——当时甲板上起火了,大少开一艘快艇逼近,我们还以为他是来救柯老的,谁知道他第一枪就对准了老板……”

保镖把当时混乱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紧接着其他两人也站出来补充证实,都确定了柯荣当时站在方谨身后拔枪对准,如果不是顾远神兵天降突然开枪,柯荣是不会中枪落水的,那把瞄准方谨的枪也在混乱中打飞找不到了。

柯荣转头逼视顾远,咬牙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阴影中顾远端茶而坐,沉默不语,精悍的身形如同黑色岩石一般,散发出沉沉的压迫感。

大厅里没有任何动静,很多人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是我对你开的枪。”许久后顾远低沉道,“那又怎么样?”

柯荣勃然大怒,刚要开口呵斥,突然顾远今晚一直端茶没动的手微微抬起,将茶盅向桌面放下去。

——就在那粉彩小盖盅即将接触到梨花桌面的那一瞬间,突然只听方谨在边上开口道:“柯先生这话说得没道理,难道对你开枪就是维护顾家了?对你开枪就能说明大少和顾总父子情分仍在,胳膊肘向外拐?我老实说吧,顾总这次不来大少的订婚礼,就是因为被大少活活气病的!”

顾远手一顿。

他重新把茶盅端了起来。

不少人视线投向方谨,柯荣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来:“你这话是怎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方谨淡淡道,“大少杵逆生父,顾总对他已恩断义绝,柯家请求异姓兼祧也好,想让大少承继香火也好,这都是你们柯家的内务了。我现在只是代顾家表示没有异议而已,其他有关于你和大少的恩怨,都不在顾家的关心范围之内。”

柯荣怒道:“顾远那白眼狼明明是维护顾家才对我开枪的,你——”

他一振臂,正要把手上贯穿枪伤展示给所有人看,突然就只听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根本不是这样!”

众人纷纷回头,神情各异,柯荣愕然睁大了眼睛,连顾远眼底都掠过一丝意外。

——只见那竟然是迟秋。

柯家管家跟在后面,似乎想拦住她又不敢。迟秋还穿着酒会上那身白色晚礼服裙,踩着钻光高跟鞋蹬蹬蹬走到厅堂正中,一双美目紧紧盯着顾远:“你是为了维护顾家吗?你明明是要保住方谨才对亲舅舅开枪的!——怎么,现在又不敢认了?”

顾远浓密的眉峰一皱。

“还有你,方助理。”满堂哗然中,迟秋又转向方谨,提高声音冷冷道:“你说大少他杵逆生父,怎么不说是如何杵逆的,嗯?”

方谨似乎有些回避,“迟小姐……”

“敢做不敢说?还是谅我订婚了就会忍气吞声!”迟秋猝然打断他,怒道:“在顾家的时候我就想骂你了,一边当情人把顾总哄得团团转,甚至连万贯家产都拱手送上,一边又仗着贴身助理的身份去勾引大少,最终引得他们父子彻底离心!”

她逼近一步,几乎贴到了方谨面前。周围所有人表情悚然难以置信,只听她一人高亢的声音尖利道:“顾总为什么会被大少气病,明明就是你从中捣鬼!你自己扒着顾总贪图荣华富贵也就罢了,还勾引大少为你顶撞他父亲,惹得顾家父子彻底反目,最终只有你一人得益而已!”

“你还有脸过来柯家?还有脸站在这说顾家不在乎大少?要不是你,顾总怎么会连他亲生儿子都赶出家门,怎么会忍心对大少下毒手!”

厅堂内骤然陷入凝固般的死寂,只有迟秋的声音在空气中一圈圈荡漾开去,震撼着每个人的耳膜。

“……”方谨退后半步,委婉道:“迟小姐,有些事不是你说的那样……”

“怎么不是我说的那样?哪里不对了?”

迟秋的态度咄咄逼人,边上柯叔公终于反应过来了,急忙阻止:“这——迟姑娘,既然顾总深恨大少的事实已经造成,原因就不用再追究了……男人嘛,未成家前风流浪荡,也是常事,只要今后……”

“你让他说!”迟秋暴怒道:“我哪一句说的不对?!”

其实柯叔公的话代表了在场相当一部分男人的观念:寻花问柳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订婚后还翻出来算账就太没必要了。不过顾大少这也够猛的,竟然睡了他父亲的情人,难怪顾家父子之间恩断义绝,个中内情原来如此……

“迟小姐,”方谨似乎终于被迟秋步步紧逼的态度惹恼了,冷冷道:“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本来就没有谁亏欠谁的说法。你现在替你家男人出头,难道是要找我算旧账吗?”

迟秋简直口不择言了:“你还有胆说,我就想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还有脸来参加我们的订婚礼!整个顾家都已经被你骗走了,这还不算完?还要再替顾名宗动一次手除掉大少吗?!”

方谨盯着她涨红的脸,许久后悠悠一笑。他面容五官真是生得无可挑剔,这么挑衅的表情,竟然都给人一种心荡神摇的感觉:“你都知道整个顾家就要是我的了,顾远是活是死还有什么关系?有工夫找我算账,不如回去好好看着大少吧,将来如何还说不定呢。”

迟秋大怒:“你——”

她猛抬起手,脸上表情却瞬间迟疑了下。

因为这出戏太过出人意料,加之她背对着坐席,这刹那间的异样便没有人发现,只落在了和她面对面的方谨眼里。

——真打吗?

方谨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真打。

迟秋在富家小姐中绝对算有胆有识的了,但毕竟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加之又缺乏经验,刚才演得就太急切了点。如果不是顾远跟父亲争夺情人,而后失败被驱逐的内幕太过劲爆,以至于把所有人都震呆住了,否则她那生涩夸张的表现是绝对会被看出破绽来的。

要是这一巴掌举起来却挥不下去,那就更假了,事后随便谁仔细想想都能发觉出不对来。

迟秋在方谨稳定的注视下别无选择,心一横牙一咬,正要对着他脸打下去,突然只听身后“啪!”一声刺耳的摔响!

只见顾远终于将他整晚没放下来的粉彩小茶盅往桌面上重重一摔,紧接着起身,大步走来,闪电般抓住了迟秋扬起的手!

不仅是迟秋,连方谨都怔住了,骤然往望向阴影中顾远冷硬的面孔。

“够了,”他沉声道。

就在这时,大门被砰地撞开,十几个穿黑衣的保镖同时涌了进来!

厅堂中众人顿时哗然,纷纷下意识起身,和顾远那边的亲信保镖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

几个老人倒还稳得住,都站起来往后退,柯叔公一边退到桌后一边用询问的眼神不断望向顾远;旁边柯荣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骤然厉声喝问:“——顾远?你这是要干什么,逼宫不成?!”

“你想多了,舅舅。”顾远淡淡道,“只是趁今天人多,跟你把话彻底说开而已。”

说罢他也不理气急败坏的柯荣,只招手叫来自己的心腹手下,指着方谨道:“方副总累了——别让他站在这儿,送他回去。”

方谨骤然望向顾远,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顾远却连眼角余光都没看他半分。

这是要干什么,顾远打算跟柯荣来硬的?!

但这是在柯家,又是刚刚订婚礼结束后,天时地利样样不全,他到底——

“方副总,” 那手下大步走上前来,挡住了方谨的视线,姿态柔和中带着训练有素的强势:“这里对您不太安全,请跟我来。”

方谨猝然抬脚向顾远走了半步,这时等在厅堂角落里的阿肯也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俯在他耳边低声道:“老板,快走。”

大厅里气氛简直紧绷得要爆炸,没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甚至没人发出半点声音。众目睽睽之下方谨终于无法拖延,只得被顾远的亲信手下和阿肯两人拉着,步伐微微踉跄,退出了厚重的桃木双面大门。

·

走出去方谨才发现门外的情况已经变了,走廊、楼梯、礼堂外柯家的守卫都消失不见,花园里空空荡荡,夜色中似乎蕴藏着针刺般的危险。顾远那个手下一声不吭,径直带他们穿过草地来到礼堂后的别墅,上了二楼,拿钥匙打开一扇客卧的门。

“这是顾大少提前让人打扫出来的,门锁精钢加固,钥匙由他亲自保管。时间紧促来不及布置,所幸还算干净整齐,请您将就着休息一夜。”

方谨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远要跟柯荣动手?”

那手下有些迟疑,片刻后还是咳了一声,慢慢道:“顾大少本来……没料到您今晚会出现……”

因为完全没料到,所以很难处理柯荣手中的把柄,考量再三后顾远便选择了抢先下手将对方彻底打服。

——这是他身为黑道继承人的一面,冷酷、慎密、当断则断;一旦动起手来,柯荣这种人远不够他的份量。

“顾大少事先给我留了话,柯家今天晚上会很乱,希望您待在房间里别出来。”手下又打了个请的手势,说:“另外不管听到什么动静,无论谁来敲门,哪怕有人撞门都别开。等事情一旦结束之后,大少会亲自过来开这道门的。”

方谨呼吸微微凌乱,终于抬脚走进了房间。

手下在身后要关门,突然听见他头也不回道:“——等等……”

手下动作一顿,只见方谨整个人似乎都溶在朦胧的夜色里,背影孤寂而清削;半晌才听他带着一点沙哑的声音响起,轻轻说:“请你们大少……一切小心……”

第46章 那是夜色深处最后一个昏暗的剪影

对很多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异常漫长的夜晚。

从二楼窗口向外望去,豪宅花园静悄悄的,所有灯都灭了,四下里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犹如不可见顶的海水一样把每个人压在深深的海底。

远处不时响起犹如风声掠过树梢的响动,很快又消失了。

那其实是加了消音器的枪响。

方谨从窗前转过身,只见阿肯站在后面异常警惕的盯着自己,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你担心我跳下去?”

阿肯没有笑,“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方谨摇头一哂,走向浴室去洗脸,阿肯立刻上前严严实实拉上了窗帘。方谨在浴室里道:“你想多了,这个时候我是不能死的……起码也得比顾远他爸撑得久吧,不然遗嘱公布出来怎么办?”

接回顾父后,方谨曾经尝试修改顾名宗留下的遗嘱,但很快发现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顾名宗的财产指定继承书已经在各个不同地区做过多次公证,除薛律师之外,参与公证过程的律师团队多达十数人;这些人不一定都知道遗嘱中写了什么,但要修改条款或废除另做的话,是绝对瞒不过他们的。

也就是说,除非顾父突然恢复神智到可以修改遗嘱的程度,否则顾远通过继承方式赢回顾家的可能性近乎于零。

方谨将柔软冰凉的毛巾覆在面颊上,片刻后疲倦地擦了把脸,只见白毛巾上赫然沾着几丝头发。

黑白分明,鲜明得刺眼。方谨盯着那头发看了一会儿,打开水龙头将它冲了。

“您这样是不行的。”阿肯一边肩膀靠在站在浴室门框上,冷冷道:“如果您真的不想要顾家产业,不如干脆把烂摊子甩给顾远,然后远走他乡,专心治病,加速期治愈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说得简单,怎么甩?”方谨失笑道:“指着季叔告诉顾远:这才是你亲生父亲,当年想用我妈给你妈当血袋,导致我爸答应顾名宗的要求差点把你爸杀了;多年后我爸妈又被你外公杀了,我杀了你外公,然后从他手里把你即将送死的亲爹救了出来,现在这些钱给你,产业也给你,你放我一条生路去治病好不好?——你摇头做什么,还有更好听的说辞能解释这一切吗?”

阿肯沉默片刻,承认道:“……没有。”

“那就对了。恩怨代代纠缠,终结它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其彻底封存,把所有血仇留在无人知晓的过去……不会花太长时间的。”

方谨闷咳几声,随手扔了毛巾,越过阿肯走向卧室。

“——但是,”阿肯骤然转身望向他:“如果您死了,而顾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

对顾远来说,一个他爱过也恨过,背叛过他,羞辱过他,在他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死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或许他会十分解恨,犹如生命中某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被彻底翻过去了,从此举目向前,再无留恋;又或许他会伤心很久,但他现在已经订婚了,未来会有平静的家庭和可爱的孩子,再多的悲伤都会随着时间慢慢平复。

阿肯有些怔忪。

一时之间,他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治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方谨在卧室里脱下外套,一边挂在衣架上一边笑道:“骨髓库第一轮筛选结果出来了,没找到适配类型,说是连四个点匹配的都没发现……”

阿肯脸颊狠狠抽动了一下。

他知道应该安慰两句,但刹那间只觉得口腔酸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死后顾远未必能看你顺眼,所以我给你留了一笔钱,不算太多,也够你舒舒服服过完下半生了。要是在内地待不下去的话,就回你越南老家吧。”

方谨顿了顿,背对着阿肯,说:“只是我死以后,你可千万别跑去跟顾远多嘴说什么……恨一个死人比爱一个死人要容易多了,明白吗?”

房间里静寂无声,很久后才听阿肯勉强发出声音,说:“……嗯。”

方谨笑了笑,坐在床边的躺椅上,合衣闭上了眼睛。

·

这一晚上外面零零星星的,各种动静就没断过。到凌晨时突然套房门外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来来回回凌乱急促,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过了一会突然有人拍门,嘭嘭嘭的声音极响,立刻把方谨惊醒了。

他骤然起身,只见阿肯贴在门后的墙上,对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方谨轻轻翻身下地,这时拍门声突然一停,紧接着——砰!

外面在砸锁!

方谨快步上前,只听门板在一声声重重的砸响中颤抖,震动甚至带起了灰尘簌簌而下。

阿肯和他对视一眼,都知道要不是顾远事先换了精钢加固的门锁,此时大门肯定已经被砸开了。尽管如此情况还是岌岌可危,阿肯握紧了手中的枪,就在他手背青筋暴起的瞬间,突然门外突然砸门声猝然一停!

“啊——”

声音非常喑哑,随即而来的是短促激烈的打斗,仅仅几秒钟后传来重物倒地轰!的一响。

紧接着四下里恢复了安静,连心跳呼吸声都听不到。

方谨胸膛剧烈起伏,如同魔障一般,轻轻走上前。

阿肯想阻拦却来不及,只见他抬手按在门板上,侧耳静静听着,神情似乎有些悠远的恍惚。

门外的人也没有动静,没发声也没走开,似乎也只是站在那里而已,不知道是否也正看着厚重木门深色的纹理。过了很久很久,仿佛连空气中的浮尘都静止不动了,才听门外重新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在地上拖拽重物。

紧接着脚步渐渐走远了。

方谨的手死死贴着大门,门后阴影浓重,从阿肯的角度看不见他微侧的脸颊上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战栗着,每一个指关节都泛出苍冷的青白。

·

此后外面再无动静,阿肯把方谨劝去睡了一会,自己持枪坐在门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摇摇欲坠的门板。到黎明前五点多最黑暗的时候,门后终于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阿肯霍然起身,下一秒门开了,几个人出现在门口。

——为首那人赫然是顾远。

顾远衣着略微凌乱,身上还裹挟着未尽的硝烟,那是开枪后火药的气味。他英挺坚硬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视线越过阿肯,直直看向卧室躺椅里正蜷缩在毛毯下的方谨。

不知为何,那目光让阿肯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

“……顾大少。”雇佣兵头子上前半步,若有若无挡住了顾远的去路:“谢谢你保护我们的安全,看来柯家的事情结束了?那我们不打扰了,现在就立刻启程回内地……”

顾远抬脚上前,阿肯闪电般堵在了他面前:“顾大少!”

气氛骤然紧绷起来。

阿肯紧紧盯着顾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一定要把老板带回顾家去的,你——”

顾远唇角掠过一丝几乎称得上是轻蔑的弧度。与此同时几个人上前按住阿肯,强行把他推到边上,随即顾远施施然抬脚向躺椅走去。

这时动静已经把方谨惊醒了,他本来就没睡多熟,顾远脚步停在躺椅边的时候他正迷迷糊糊坐起来。毛毯从他身上滑落,只见衬衣领口松了两个扣,露出雪白耳垂下弧度优美的脖颈,以及一段隐没在锁骨深处的,闪烁着细微光芒的银链。

顾远居高临下看着他,刀锋般凉薄的眼神眨都不眨。

方谨揉揉惺忪睡眼,抬头迎向顾远的目光。

昏暗中他眼梢微微发红,从高处的角度来看,根根眼睫纤长毕现,瞳底深处氤氲的水光犹如迷雾,足以令人深深地沉溺到里面。

顾远将视线挪开,只听方谨轻轻问:“……都结束了吗?”

“没有。”沉默很久后顾远道,“只是打完了,现在要坐下来谈。”

柯荣毕竟经营多年,就算顾远有一众支系支持,也很难一夕之间将对方彻底打死,剩下的不过是利益瓜分而已。虽然瓜分比例要视刚才的动手结果而定,不过按常理计,如果顾远不是占据了绝对上风的话,此刻也是不可能赶过来的。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墙角座钟时针滴答,一声声格外清晰。

阿肯紧紧盯着他们,因为神经太过紧绷,甚至连呼吸都闭住了。

“我来送你出去。”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顾远突兀地开了口,转身道:“现在警卫换完了岗,你的人手和车已经在门口了,走吧。”

——对阿肯来说这句话不啻于一颗定心丸,他顿时长长松了口气。

方谨却没说什么。他在顾远身后掀开毛毯下了躺椅,因为那动作非常迟缓,竟然给人一种类似于留恋的错觉。

·

柯家花园里四下静寂,苍穹一片暗沉,远处天际却泛出微微的灰光,鸟雀正铺天盖地从遥远的地平线上飞来。

顾远大步走在前面,一路连头都没回,径直穿过了沾着露水的草地和石子路。只见庄园的大铁门早已打开,订婚礼上红色的玫瑰花枝还团团缠绕在铁栅栏间,仿佛是这灰暗清净的世界中唯一喧嚣的色彩。

台阶下顾家派出的三辆黑色房车果然一字排开,阿肯紧走几步,抢先打开了车门。

顾远停在台阶最上层,方谨与他擦肩而过,突然只听他问:“你的戒指呢?”

他说的是那枚对戒。

方谨脚步骤然一顿,声音因为警惕而微微有点紧绷:“……怎么?”

顾远说:“你应该还给我吧。”

那声音明明不大,却震得方谨耳膜嗡嗡作响,喉咙堵得连一句话都回不出来。

半晌他才勉强吐出几个字:“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顾远眯起眼睛望向天空,深秋凌晨带着湿汽的风掠过城市,从台阶上呼啸而过,扬起了他尚带血迹的衣领。

“我从海面抵达香港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平淡得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因为中枪失血过多,神智极不清醒,被送去医院救治的时候已经昏迷过去了。后来听医生说万幸抢救及时,再晚送去半个小时,后果便不堪预料,今天还能不能站在这里都两说。”

“然后我住院的那段时间,就一直在想你。我想你为什么要来给我当助理,为什么要对我尽心尽力,后来又为什么要在最后时刻反戈一击,头也不回就向着地位权力和万贯家产去了——顾名宗给你的那些东西,就那么有诱惑力?”

方谨视线一片模糊,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从心里蔓延到舌根,连呼吸都带着痉挛的刺痛。

“顾远……”

“后来我想通了,”顾远淡淡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我想给的未必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未必是我能给的——人心幽微,爱欲贪念,这世间的关系本就如此。”

“你现在为了权势和财富而背叛我,说明你追求的就是这些东西。那么将来我给你更多的金钱地位,你回来当我的情人,如何呢?”

方谨站在台阶上,背对着别墅大门。他胸口剧烈起伏,冰凉的空气如同刀割般在气管中来回穿梭,直至将铁锈般沸腾的血腥泛上喉管;然而当他开口时,声音却带着奇异的镇静:“……不,顾远,我现在……现在这样就很好……”

“迟小姐是个好姑娘,请你好好地和她一起……生儿育女,扶持到老……”

方谨颤抖着停了口,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仿佛落荒而逃一般疾步冲下台阶,向马路边顾家的车队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上车的时候,突然只听身后传来顾远一声:“方谨!”

方谨回过头,只见顾远居高临下站在石阶顶端,摘下了无名指上的对戒。

“……”

那一刻方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骤然僵立,随即只见顾远当着他的面,把戒指狠狠扔了出去!

叮当!

戒指落地滚走,那声音无比轻微,又仿佛一记铁锤轰然落地,刹那间将方谨的心脏重重砸成血泥。

他眼前发黑,脑海却完全空白,恍惚中只看见不远处熟悉的身影转过头,径直扬长而去。

——顾远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

车队开往码头,在凌晨灰蒙蒙的街道上风驰电掣,电车轨、路灯杆、紧闭的商店飞速掠去,沉睡中的城市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方谨整个人深深陷进后车座上,双手颤抖地从衣领里摸出银链,尽头赫然穿着一枚戒指!

泪水不断从他眼眶中滚落,浸透了整张脸,但因为哽咽太重连一点哭泣都发不出来。他整个人无声而剧烈地痉挛着,已经极度削瘦的身体紧紧蜷缩,只把戒指死死攥在手里,不断的亲吻它。

这是他最后的财产了。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去给顾远当助理的情景,他站在人群中卑微地看着那个男人,那时他是多么的富有,又是多么的快乐啊。

方谨喉咙中不断涌出血沫,因为哭泣连吞咽都来不及,有些顺着嘴角不断往下,浸透戒指后从捂着嘴的指缝间流下手腕,在车厢中带出触目惊心的血色。

我一定很难看吧,他想。

幸亏没有给顾远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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