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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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昨晚带人清理主卧时在暗柜里发现的。我只觉得,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你总有知情的权利……”
账本上顾远那一册里赫然还有几页写着“预期”,下面字迹潦草,时有涂画,可见柯文龙会经常根据现实情况的发展而作出修改。
在预期中,柯文龙列着顾家惯用的几条航线详细情况、码头信息和走货出入,以及他据此计算出来的大概利润;这个利润根据每年推进的方式,一直计算到了十年后,如果再翻一页的话就能看见柯文龙把其中百分之六十算进了柯家的“未来可收益项目”里。
换言之,十年后是柯文龙推算顾远能够上位,掌握顾家航线,可以将难以想象的丰厚回报提供给柯家的时候。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零碎项目,虽然现金量不如每年的航线收益那么巨大,但所有隐形、非隐形的好处加起来也是个相当令人瞠目的数字,至少迟秋当初看到的时候,就因为过度震惊而差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远合上账本,背着光的面孔如雕塑般冷淡,“柯老一直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是柯家最值钱的投资啊!连十年后能问你索要的各种好处都算出来了——”
顾远反问:“我不也是你迟家的投资吗?”
迟秋一时语塞。
等她反应过来,刚想反驳说但你是柯家的外孙,对我迟家来说可什么亲戚都不算的时候,就只听顾远语调十分平淡地打断了她:“——我十七八岁时也有过你这样的想法。那次我出了车祸,内脏破裂险些就没命了。在病房醒来后我问有谁曾经来看过我,他们说一个都没有,我问外公呢,他们说也没见到。”
迟秋沉默下来。
“当然柯家肯定是有动作的,至少在抢救期间柯老亲自给我父亲打了电话,责问他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随即又派人参与了车祸原因的调查……不过那是后话了。那个月在病床上躺着一动不能动的时候,我就经常想,为什么没人来看看我呢?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调查、争吵、斥责、商议赔偿,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过来,亲眼看看我呢?”
“后来我想通了,人和人之间,家族和家族之间,利益和矛盾之间,很多关系其实也就是那个样子。”顾远把账本轻轻往前一丢,说:“很多事情都有复杂的前因后果,因此追根究底没意思,看到你想看的那一面就可以了。”
迟秋咬了咬唇,“……我知道了。”
她上前捡起账本,转身想书房门口走去,突然停下了脚步。
“仪式要开始了,你还是快点下来吧。”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竭力保持平静,呼吸却带着难以掩饰的不稳:“刚才门口来人说,方助理已经到码头了,正在往婚礼过来的路上……”
身后安静无声,许久后顾远冰冷的声音才响起来:
“现在你要叫他方副总了。”
·
下午四点,仪式正式开始。
这场耗资巨万的订婚典礼在港岛传为盛事,来宾几乎囊括了上流社会所有的政客财阀和豪门巨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柯家在给顾远造势,意欲在舆论中确立他隐形继承人的地位,也是为将来能让他改名换姓做准备;对柯荣来说,不啻于来自家族的一次重大打击。
乐队演奏响起,大门徐徐打开,雪白花毯从草地一路延伸到美轮美奂的仪式台。
顾远黑色西装礼服、搭配红宝石胸针袖扣,英俊犹如走出城堡的王子;迟秋粉红色裸肩订婚长裙,佩戴成套硕大的钻石头冠首饰,气质高贵风情万种,就像童话最后一幕中隆重登场的公主。
他们两人手挽着手,金童玉女璧人成双,迎着两旁热烈的掌声和镁光灯走向前台,随后顾远从证婚人手中接过戒指盒打开,露出了里面光彩耀眼的八克拉公主方钻。
——在巨钻火彩的映照下,顾远无名指上那个素圈戒,就显得异常的黯淡无光。
迟秋美丽的眼底微微掠去一丝难过。
这枚订婚戒是顾远生母当年佩戴过的。顾远逃亡来港后,用两个月时间陆续从大陆回收自己的势力和资金,最终十成里收回了有八九成,不然光凭柯家也办不成这种规模的订婚礼。这枚戒指,就是他几个忠心的亲信从顾家大宅里带过来的。
迟秋本来并不想要——她总觉得那不该属于她。
母亲留下的婚戒,要么传给女儿,要么传给儿子的爱人。
她每次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脑海中都会浮现出更早以前的画面:那是别墅花园满天星光,被顾远一把抱住那个年轻人略带惊慌,将视线突然望向自己;那是后来年轻人趴伏在方向盘上,眼睫如流羽般低垂,轻轻说:“被老板骂了,都会难过的啊……”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蕴含的水光,比这枚钻戒还要明亮,足以让她内心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怜爱和酸楚。
他一个人,应该很孤独吧?
这明明……这明明应该是他的东西啊。
迟秋抬起手指,那动作带着明显的迟疑。
“给你的你就拿着。”顾远突然道,像是看破了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一样,态度却很平淡:“他不会在意的。”
迟秋心中重重一跳,反驳的话不经思索便出了口:“——你怎么知道他就不在意?!”
说完后她才后悔,这毕竟是在花台上,周围无数摄像机对着,下面人还眼睁睁等着她戴上戒指呢。
顾远却不以为意,甚至露出了一丝很浅的笑容。在外人眼里看来仿佛是准新郎新娘就婚戒问题讨论了两句,温馨浪漫态度亲密;然而只有迟秋才能看见,顾远眼底闪烁的分明是嘲讽:“他现在要什么没有,哪里还在乎这个。”
迟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戒指被套进自己的手指。
乐曲声音一扬,台下再次爆发出掌声。顾远彬彬有礼向证婚人点头致谢,周围众人涌上前来不住恭喜,场面一片欢乐和谐;热闹中没有人注意到迟秋的目光瞥向顾远,那枚他从不离身的朴素的戒环,还纹丝不动地套在他无名指上。
但你是在乎的吧,迟秋想。
就算表现出再多的憎恨和不屑,你明明也还是……很在乎的啊。
就在这个时候,花园外面的别墅大门口起了一阵骚动,紧接着礼宾官匆匆穿过人群,走到顾远身边低声道:“顾大少,G市顾家派来道贺的人来了。”
顾远正跟司仪说话,闻言突然一顿,过了几秒钟才慢慢问:“——来了几个?”
“就……就一个,”礼宾官有点胆怯,“顾名宗先生没有到,来的是他们副总,姓方的那个……”
迟秋猝然望向顾远。
只见这个男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他目光定定望向空气中的某个点,似乎入神到什么都不在想,完全看不出脑海里正在转什么念头;迟秋的心瞬间紧紧揪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听顾远冷冷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
迟秋顿时松了口气,猛然转头看向大门。
只见那缠满红玫瑰花的铁艺大门打开,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开了进来,随即在草坪边的私家车道上停住了。紧接着门童快步上前打开车门,车里先是钻出几个亲信随从,紧接着,一个穿黑风衣、身形削瘦利落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明显瘦了,迟秋想。
离开大陆之前她曾经还见过方谨一面,那是她陪同顾洋出席一个商业酒会,隔着人群远远见到他在和顾远说话,微微仰着头,眉眼里都带着笑。这个人好看得就像用珠玉雕出来的,那充满了微笑和爱意的眼神让人不能直视,因为只要目光稍触,整个心神就像要被慑去一样,简直惊心动魄。
但现在那笑容没有了。
他只静静站在那里,穿过人群走来,面孔苍白而平静。
他还是很俊秀,沿着草坪走来时很多人都回头看他,目光中带着怔忪、好奇和惊叹。然而他的脚步没有停留,最终站定在花台下的时候,风衣随着步伐站定而拂落,周围声音已经渐渐静下来了。
顾远居高临下盯着他,目光中闪烁着难以言状的,似乎有些厌恶,又有些讥讽的光。
半晌他说:“方副总。”
方谨淡淡道:“顾远。”
他们两人对视片刻,顾远终于缓缓走上前一步,俯身伸出手。
花台离地面有一段距离,上去要借助旁边的一步台阶。方谨垂下眼睫,握住顾远的手,借力直接跨上了花台,随即被顾远紧紧攥着手晃了两下。
如果忽略顾远那发白突出的指关节,那看上去不过是个亲密的握手。
“欢迎来参加我的订婚礼,”顾远鹰隼般森寒的目光直直射进方谨眼底里去,然而那声音确实笑着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我父亲呢?”
方谨平静道:“你父亲病了。”
这一问一答,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周围证婚、主婚、司仪等人都同时感觉出不对来,眼睁睁待在边上看向方谨。
他们不知道那短短一句话背后有着多少复杂的纠葛和绝望的爱恨,他们只觉得顾家这个姓方的副总竟然这么年轻,这么俊美,他那张肤色苍白神情平淡的脸,竟然比面前装扮华贵、光鲜亮丽的新郎新娘更令人瞩目。
“……你瘦了,”顾远道。
方谨却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应该的。”
他轻轻挣脱顾远的手,转向迟秋。那一刻迟秋心里竟然生出些不安、悲哀和怜悯,滋味复杂一言难尽;然而方谨的神情却跟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没有任何不同,仿佛他还是顾远身边那个隐忍的,克制的,温和而守礼的小助理。
“恭喜迟小姐,新婚大喜。”方谨从身后快步赶来的阿肯手里接过一个首饰盒,温和道:“我另外有薄仪备上,这是给您的一点贺礼,请笑纳。”
他打开盒盖,里面赫然是一枚极为罕见、堪比成年人指肚大的红宝石戒指,在阳光下反射出猩红纯净的光。迟秋一见便愕然推拒:“这怎么行?太贵重了,而且——”
“红宝石代表相守一生的承诺,是传说中的爱情之石。”方谨微微笑起来,说:“迟小姐今天真漂亮,你俩很相配……祝贤伉俪健康平安,白头到老。”
他把首饰盒递到迟秋手里,上前轻轻拥抱了她一下。
刹那间迟秋感觉到他微弱的气息,和肩膀上支楞出来的骨头,心中犹如被重重挤了把柠檬汁一样,连五脏六腑都泛出疼痛的酸涩。
她以为自己成为利益联姻中的女主角已经很不幸了,然而这一刻突然觉得,这世上还有更深沉,更无力,更无法诉说的痛苦。
为什么呢?明明是这个人先背弃的啊。
他们都说是他跟了更有权势的顾总,甚至抛弃了重伤的顾远,在大海上一去不回头的啊。
为什么……
方谨退后半步,笑着问:“哭什么?大好的日子要开心才是。”
迟秋这才发现自己视线模糊,她匆忙抹了抹眼角,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方助理……”
方谨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扶着保镖的手,走下了花台。
就在他侧身那一瞬间,顾远的目光从红宝石移到他身上,面孔有着奇怪的僵硬,仔细看的话似乎正紧紧咬着牙关。
他知道那枚戒指。
那是很久前带方谨去澳门的时候,有一天方谨从店里出来,特别高兴,说买了个戒指,等他结婚的时候就当贺礼送给他。当时顾远还以为是他说着玩,便敷衍地答了个是,心中并不以为真会有那么一天。
——原来那时他就已经暗暗盘算好了。
还挺言出必践的,竟然还真送了!
方谨穿过人群向草地走去,顾远盯着他的背影,内心犹如被刀刃狠狠刺穿,甚至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都感不到一丝痛觉。
第44章 那姿态太冷淡,其实是有点让人恼火的
订婚礼结束之后便是在柯家礼堂里举行的答谢晚宴。柯家直系没有顾远的长辈了,所有细节全靠他自己决定,所幸顾远到底是豪门财阀里长大的公子,对上流社会正式场合十分熟悉,酒会举办得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派富贵风流。
虽然顾柯两家的种种恩怨几乎已经摆到台面上来了,但方谨年轻、俊美、位高权重,前来搭讪的各界名流还是很多。方谨一一从容应对,约莫半个小时后就借口去洗手间,独自一人走出了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他顺着走廊来到尽头的天台,夜风拂面而过,神智顿时一清。
顾远此时应该还在宴会上吧,他是今天的主角。
方谨望着远处幽深的夜色,心中忍不住再次浮出纠缠了他一下午的念头——顾远为什么,还戴着那枚戒指呢?
下午在花台上握手的时候他就隐约瞥见了,但当时不敢确定,只当是顾远的订婚戒指——男士素圈本来就差不多,顾远那钛戒又没镶钻,一瞥之下根本看不出款式的区别;更重要的是,那枚跟自己配为一对的戒指对顾远来说简直是尊严受辱和有眼无珠的证明,方谨也没那么大脸,觉得人家结婚还能戴着它。
平心而论,换成任何一个正常男人,早扔垃圾桶里再也不想见到了。
但晚上酒会时灯光明亮,顾远挽着迟秋从红地毯上缓缓走过他身边时,方谨又仔细瞥了一眼。
钛和白金的光泽虽然相似,但在灯光下还是不一样的,那应该……可能……就是跟自己配对的那一只吧。
那么,顾远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它戴到自己手指上的呢?
纪念?怀恋?还是凭吊自己荒唐的爱情,和可悲的愚蠢?
又或者,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再像过去那样,对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献上感情?
方谨自嘲地笑起来,用拳头捂住嘴,发出沉闷的咳嗽。
他当然希望那枚普普通通的戒指中寄托着哪怕一丝的余情未了,但他也知道最好不要抱那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且不说他在化疗,身体很难承受住希望失望、大起大落的感情波动;就说顾远自尊心那么强,那么能狠下心来自我训练的人,也不会允许自己在订婚礼上戴着给别人的对戒,只因为那一点软弱、可怜又可笑的爱意。
再说,方谨嘲讽地对自己道——就算他戴着对戒,又怎么样呢?
他很快将成为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会有平静美满的家庭生活,将事业经营得蒸蒸日上;过不了几年他就能从日益衰败的自己手里顺理成章赢回顾家,在外人眼中一雪前耻,干净漂亮。
而方谨自己,从在大海上遥遥望见顾远将枪口对准自己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什么都不再想了。
那一枪因为阿肯突然扑来而打空,但恍惚间方谨却觉得,自己灵魂中的某个部分已经在枪声响起的瞬间死去了;包括对未来的希望,和对生命的最后一丝热情,都在万里深海中无声无息悄然湮灭。
方谨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自己这样消沉真的不对,医生已经嘱咐过要积极点,多想些美好向上的事情,对治疗效果也有帮助。但仔细想想他现在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所谓美好积极向上的东西呢?
……顾远吗?
此时此刻,顾远应该是众人视线聚焦的主角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穿西装礼服的样子真帅,英俊得就像大卫雕塑一样。迟秋也很美,他们俩五官都有点欧化的深刻,说起来还真有点夫妻相,将来生宝宝一定很好看吧。
方谨微微笑起来,胸腔中再次发出裹着血腥的闷咳,他撑着阳台扶手弯下腰去。
“——你怎么了?”
方谨咽了口带血丝的唾沫,直起身回头笑道:“迟小姐?”
迟秋也不知怎么从宴会上出来了,她换了身雪白吊带长裙,头发挽成一个高贵的髻,眼底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担忧:“你是不是病了,还是身体不太好?怎么看着瘦得厉害。”
方谨自然而然道:“没有。”紧接着颇觉有趣地上下打量她,那视线里有点柔和的调侃:“您这是在关心我吗?我还以为迟家现在,简直是恨不得手撕了我呢。”
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甚至还称得上颇有自知之明。迟秋气得乐了,问:“那你还敢来香港,不怕待会冲上来一伙人把你当场砍了,提着你的头去柯文龙墓前血祭报仇?”
“来呀。”方谨温和道,“不过真正杀死柯文龙的是顾名宗吧,我不过是执行任务用的一把刀而已。你们放过正主,只将杀人用的刀折断便号称自己报仇了,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
迟秋一哽。
“其实这也正常……人都有欺软怕硬的本能而已,柯家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方谨顿了顿,似乎将某些话咽了回去。不知怎么迟秋看他那一瞬间的神情,竟然觉得那没说出口的是讥刺,还有一点点轻蔑。
……不会吧。
是看错了吗?
迟秋正莫名其妙地想着,突然只听方谨话锋一转:“订婚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结婚了吧。贤伉俪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办婚礼呢?”
这问题明显是转移话题的意思,不过迟秋心中某个酸涩的点被轻轻一击,顿时只觉得五味杂陈,半晌低声道:“顾大少和我这只是……利益联姻,家族之间各取所需而已……”
“我知道啊。”
“那你……”
“很多婚姻都这样吧。”方谨劝慰道,“哪怕普通人相亲结婚,也首先要考虑到现实生活的因素,经济、背景、家庭教育各个方面都尽量要门当户对,没什么错啊。只是结婚后日子就是自己的了,绝大多数所谓的利益联姻最终也能白头到老,端看你怎么过而已。”
迟秋简直不相信他能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来说这番话,一时没忍住,冲口问:“——难道你真的能完全放下顾远?!”
露台突然陷入了安静,远处宴会上换了首更悠扬的钢琴曲,随风飘来,影影绰绰。
“……在你们眼里,”方谨淡淡道,“我曾经有过任何一点爱顾大少的吗?”
迟秋抿了抿唇。
珠红唇彩下,她嘴唇被抿得微微发白。
“……婉如姑妈说你很小的时候就跟了顾总,非常得宠,之所以隐藏身份去顾大少身边当助理,也是为了给你提供扳倒他的机会。后来为了你顾总连儿子都不要了,甚至冒着得罪柯家的危险帮你扫平障碍,除掉了柯文龙,断绝了顾远争夺权力的外援……”
“而你现在是顾家财团副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仅凭一张脸,就夺走了本应属于顾远的一切。”迟秋冷笑一声,说:“在常人眼里你何止是不爱顾远?你甚至也不爱顾总,你只爱金钱和权力而已。”
方谨笑了笑,不说话。
他手肘撑着露台栏杆,眼睫低垂,神情平静。
那姿态太冷淡,其实是有点让人恼火的。
迟秋深深吸了口气,颤抖道:“但我不那么认为,我觉得……你心里还是很喜欢顾远的。你下午在花台上看着我的时候,虽然笑着,却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方谨说:“您误会了。”
“我没有。”迟秋却很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从你开车被顾远骂了,明明那么难过,却要在我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顾远……方助理,你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自己,可能你心里还有点恨我,觉得我抢了你的位置……”
“我没有。”方谨重复道:“您真的误会了。”
他转头和迟秋对视,后者描画精致的大眼睛里微微闪动着水光,半晌颤声问:“那到底是为什么,你要把所有人都带到这种跟漩涡一样混乱的境地里去?”
方谨沉默了很久,昏暗光影中,很难看清他冰冷的侧脸上是什么表情。
“让一切情况失控的人不是我。”很久以后他开口道:“我只是在用最简单的办法让现状尽快回到正轨而已,放心,用不了几年的。”
他整整袖口,大步穿过露台向宴会厅走去。
然而擦肩而过的时候,迟秋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啪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几年是怎么回事?”
方谨想抽回手,然而迟秋抓得非常紧,一时竟然没挣脱:“告诉我!”
这声音已经有点尖锐了,不远处走廊上的几个佣人听见,好奇地向这边看来。
“……”方谨皱起眉,终于转向迟秋,而后者目光正坚定不移地盯着他。半晌方谨终于问:“你刚才不是奇怪,为什么我敢来柯家吗?”
“——因为我不是空手来的。”
“我来之前跟柯家长辈联系过,他们以不追究我在暗杀柯文龙事件中的个人立场为条件,要求我帮他们,也是帮顾远一个忙……”
迟秋瞳孔瞬间张大了:“你——你要掺和进柯家夺嫡的浑水里去?!”
方谨不置可否,许久才摇了摇头。
“我需要你帮一个忙。”他说,语调淡得根本听不出任何请求的意思,那完全就是一个平铺直叙的陈述句:“很简单的,迟小姐。只是有些话顾远不会说,我说了也没人信,只有你才是最好的代言者……”
·
当天晚上酒会散去,已经是深夜零点。
名流淑女们裹挟着微醺醉意和珠光宝气,乘着豪车纷纷散去,只留下冷清的礼堂和一片杯盘狼藉。
方谨回到贵宾休息室,用冷水洗了把脸,在冰凉刺激下身体浓重的疲惫似乎突然都散去了。他用柔软的毛巾一点点拭去水珠,只见镜子里的自己如幽魂一般苍白,简直让人看了都害怕,便用力拍拍脸颊,想让面色显得稍微红润一点。
“方副总,”阿肯在门外低声道:“柯家的人来了,请您过去。”
方谨停下手,只见镜子里自己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眼角泛着微微的红晕,想必是被毛巾擦得。
“……”
他随手把毛巾扔进清洁篓,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柯家来请的是个管家,估计事先已经被打过招呼了,见到方谨一个字都没问,只恭敬地点头带路。方谨只带了阿肯一个随从,三人从宽阔的旋转楼梯上到礼堂二楼,穿过走廊有一扇厚重的桃木门,管家紧走几步上前推开,欠身道:“——请。”
方谨吸了口气,抬起头,目不斜视走了进去。
只见那门里是一间老式厅堂,入门一座屏风,条案前设有四仙桌,左右两边太师椅都是空的——大概以前是柯文龙的首座。下面左右两侧倒依序坐满了人,方谨眼角一扫,便认出都是柯家分支的长辈们,年纪大的估计跟柯文龙差不多岁数,其余也大多有花甲朝上。
顾远坐在左边一张梨花木扶手椅里,稳稳地端着一盏茶,见方谨走进来,锐利的目光瞬间落到了他脸上。
——那目光犹如刀锋,能把人皮肤都划破渗出血来。
方谨移开了视线。
“方副总,”这时左上座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站起身,沉声道:“方副总年轻有为,人才不凡,真是幸会啊!”
方谨淡淡道:“哪里,您过奖。”
老人也不啰嗦,摆摆手说:“没有没有,你怎么担当不起?”紧接着也不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道:“今天其实是想请顾名宗总裁亲自驾临的,不料贵体有恙,只请来了方副总——外人都说如今顾家是方副总管家,我就想问一句,今天方副总说的话,能代表顾家的意思吗?”
——这个外人,指的显然是最近已和柯家联盟的迟婉如和顾洋。
底下人顿时表情古怪,无数视线同时落到了方谨脸上。
然而方谨一点异色都没有,语调肯定而平静:“是的,我一向可以全权代表顾总的意思。”
下面有人交头接耳,不过老人并没有在意:“既然这样就好办了。不瞒方副总说,其实你过来之前我们在商量一件事,因为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想听听顾家的意见——”
方谨道:“您但说无妨。”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老人顿了顿,缓缓道:“只是我们柯家这一代,直系血统凋零,柯荣更是无后,眼看便要香火断绝。顾远是早年柯阿公亲生女儿的独子,一向酷肖其母,柯阿公生前也是非常疼爱的;我们几个老人商量了下,便希望顾远能兼祧两宗,承继我柯家香火及产业,从此就在香港生活了,顾总意下如何呢?”
这话名义上是询问,实际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毕竟柯家上层人人都知道顾远是被顾名宗流放出来的,连家产都交给方谨继承,可以说父子之间已经完全决裂了。
但——就算只是过场,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不可或缺的过场。
少了这个形式,柯家就名不正言不顺,甚至会在上流社会中落下夺人子嗣的嫌疑……
大厅内静寂无声,方谨垂下视线,盯着红木地板细腻的纹理,只觉得自己被人群中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牢牢笼罩住了。
……那是顾远,他想。
“顾总选继承人是择优而取,不太看重血缘,因此对大少的去留并不在意……”
方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一圈圈散开,消失,犹如隐没在深夜冰凉的空气里。
“所以柯家想要如何,顾总都没意见,兼祧两宗的事只要大少本人同意即可,顾总——”
“我不同意!”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回头望去,只见柯荣赫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充满厌恶地盯着方谨:“我不相信你鬼扯的那些废话,你能代表顾家说话?我不同意!”
第45章 顾远终于把手中那一整晚都没动的粉彩小盖盅,重重地摔碎了
传统的中式厅堂鸦雀无声,只见方谨转向柯荣,不疾不徐问:“我不能代表顾总,你能?”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顾远订婚这么大的事,顾名宗称病不出面,叫方谨出面,那肯定是给了他说话的权力的。顾家直系三代单传,只要顾名宗放任默许,上哪儿再找个够分量的顾家人来当场驳掉方谨的面子?
柯荣却不跟他纠缠,只冷笑一声,转向左上首的老人道:“叔公,我知道您几位长辈有意让顾远兼祧两宗,是为了给他将来继承柯家香火铺路——但就算咱们这边有兼祧的传统,也得找个一心向着柯家,不会胳膊肘向外弯的人,您说是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 柯叔公眯起眼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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