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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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怎么了?”

方谨倏而回过神,才发觉顾远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车。

车窗外华灯初上,街景熟悉,正是他家小区门口。顾远从迈巴赫驾驶座上探过身,正按着他左手腕仔细查看。

那只手昨天晚上在KTV被王宇反拧过,今天起来有点泛青,到下午淤青散开就变成一片乌紫了。白天方谨用袖扣挡得严严实实,但今晚顾远把他拉去吃烧烤,回来身上发热没注意卷起了袖口,结果被撞了个正着。

方谨抽回手:“没什么,昨天不小心撞到了门……”

顾远却突然把他抓住,拉到自己面前,在淤血的地方吻了一下。

昏暗的车厢内一片静寂,方谨怔在副驾驶上,只能感觉手腕上传来微微的刺痛,以及温暖湿润如美酒般微醺的触感。

“顾总……”

“你手指怎么这么长啊,”顾远饶有兴致地伸手贴着他手掌,观察了下比例:“以前弹过琴吗?手指这么长不去弹琴可惜了。”

下一刻方谨罕见强硬地抽回了手,说:“对不起。”

顾远挑眉看向他,脸上神情似乎颇有深意。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既没发火,也没炸毛,半晌才悠悠道:“没事……就算是夫妻俩也有老婆不爽不愿意接受求欢的时候,我会尊重你的。”

能说出这番话,说明顾大少肯定去看什么奇怪的鸡汤文来补习正确追求方式、夫妻相处之道了。方谨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却只见顾远摊了摊手,看着他的眼神似乎很无奈,又有点得意。

“……”方谨迟疑良久,终于说:“……谢谢。”

顾远彬彬有礼的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那个……顾总,”方谨下车后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道:“我明天想去找中医散一散淤血,请个假可以吗?”

顾远立刻问:“要我陪你去么?”

“不很快的,我自己去就行。”

顾远似乎有点不爽,不过转念想起书里说就算是猛烈追求也要给对方一定的私人空间,于是点点头宽容道:“你去吧。”

方谨吁了口气,转身离去。

他还是没邀请顾远上楼去坐坐,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顾大少还是免不了有点遗憾。目送方谨消失在小区里之后,顾远看看这个时候还不晚,想了想无事可做,便呆了会儿,准备开车到他惯常去的那家射击馆练一会枪。

他打灯转方向盘,一边顺手打开车门边的暗格,往里一摸。

紧接着他骤然踩住了刹车。

——暗格里有个精致的枪形凹槽,里面结结实实卡着一把勃朗宁MK3。那是顾远最习惯用的配枪,双排弹匣内灌满13发子弹,枪膛中还随时卡着一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都是贴身收藏的。

然而现在,他本来垫在凹槽中的软布被稍微扯出来了一点。

那一点布料被卡在枪身和凹槽之间,真的只是跟指甲缝差不多宽的角度而已,然而顾远对这个枪槽的熟悉程度堪比自己的双手,哪怕只是一摸都能感觉出不对。

他锋利的眼神盯着手枪,半晌微微皱起了眉。

·

翌日。

香港某私家疗养院。

“敝院只有三十位不到的病人,但为了保证居住环境如今开始扩建,新增了独栋别墅、游泳池和羽毛球馆,这座花园也要重新整修……”

副院长殷勤地推开花园铁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身后戴着墨镜的年轻人面无表情走了进来:“我老板很注重隐私,不想整天被狗仔队追着,你们这里的患者个人空间有保障吗?”

“有有有!”副院长热情道:“在敝院只有这片花园是公共区域,如果患者住在独栋别墅区的话,连室内游泳池都是完全独立的——”

年轻人点点头,不置可否。

在这座香港著名私人疗养院工作多年,副院长接待过社会各界名流、演艺圈明星、以及各大财团富豪;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仍然让他印象深刻。

虽然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年轻人露出的面部轮廓却非常深刻俊秀,在阳光下甚至有种冰雕雪刻的透明感;衣着配饰全是顶级大牌,领带夹和袖扣是成套蓝宝石,手腕上那只百万名表更是难得一见。

光这张脸和这身打扮,他只会以为年轻人是大陆哪个背景富豪的电影明星,然而年轻人拿出的名片和信件却属于另一个著名女星:“这是我的老板,最近因为罹患重病的父亲而深受困扰。听说贵院专门收治有精神方面隐患的病人,老板让我来先行咨询查看一番,希望您能带我四处走走,观察下具体居住和疗养环境。”

副院长对富豪人家这番做派已经很了解了,当场拍板表示同意,为了体现热忱,甚至亲自引领这个自称姓方的年轻人来到了花园里。

“方先生请看,这是敝院一向小有声名的私家花园,总面积达八公顷,内有草坪、喷泉、茶座及玻璃花房,只是因为顾及病人的安全问题没有设置水池。往前走是占地花园总面积八分之一的玻璃花房,因为环境优雅空气清新,是本院病人最喜欢来散心的地方……”

方谨跟着院长走进高大的玻璃花房,站定了脚步。

花房中零星有几个看护各自陪着病人漫步;不远处落地玻璃窗边有个花架,上面郁郁葱葱,爬满了花藤。大丛大丛的白玫瑰正从花藤上伸出来,新鲜花瓣上的露珠沐浴着阳光,在青青的枝叶中优美如画。

花丛下有一架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面容衰老,神情呆滞的男人。

方谨目光落到那个人的脸上,如同被定住一般,半晌分毫移动不得。

“花房里终年气候适宜,几乎每个病人都经常在专业看护的陪同下过来走走,方先生您……方先生您怎么了?”

方谨扶着额头,在副院长关切的目光中低声道:“唔,太阳晒得我有点头晕……请问能给我一杯水吗?”

他脸色本来就白得透明,这么一看仿佛是没有多少血色。副院长连忙把他让到花房里一排白色桌椅边坐下,四下逡巡一圈,没见到有闲着的看护,便殷勤道:“这样——茶座那边肯定有冰水,我去给您拿一杯,很快就回来。”

方谨向他露出一丝虚弱而感激的笑意:“多谢了。”

副院长匆匆离去,在他跨出玻璃花房的同一刹那,方谨站起身,大步走向花架下那个轮椅上的男子。

那个人穿着病号服,表情带着精神问题特有的呆滞,嘴角微微有点胡渣,看样子已经六十多岁了——然而方谨知道他根本没有这么老,变成这样只是因为多年关押造成的衰弱。

方谨走到轮椅前,蹲下身盯着男子浑浊的眼睛。半晌那人目光渐渐聚合,似乎非常疑惑地看着方谨:“啊……啊……”

方谨心中一沉。

这个最关键的人已经失去神智了,可能谁都不认得,只能浑浑噩噩呼吸进食,维持基本的生理需求而已。

怎样才能获得更多的信息呢?

那男子目光直直地盯着方谨看了半晌,和顾名宗极其相似的脸上,带着涣散的茫然和困惑。

其实如果抛却精神病人的表情和邋遢衰老的外表,那模样还能隐约看出照片上的影子,甚至和现在的顾名宗都有点相似;但照片上的他年轻力壮精神奕奕,跟现在相比就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了。

方谨心中突然掠过一个冒险的念头。

以他为人谨慎的程度,这种明显是给精神病人刺激的事情是万万不会做的,但现在眼看就快要没时间了。这个男子身边不可能没有监视他的保镖,另外副院长也正急匆匆赶回来,错过这次的话下次绝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

方谨咬了咬牙,伸手摘下墨镜:

“……顾先生。”

“我是方孝和,您还认识我吗?”

男子一开始没搞清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他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眼底浮上极度的惊恐——

方谨顿觉不好。

他对危险的警惕性极强,立刻把墨镜重新戴上,然而这时已经太迟了;只见男子骤然向后一耸,伸手狂乱挥舞,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别……杀我,别……别杀我!方——”

方谨猝然起身退后,就在这时花房外,两个保镖听见动静,拔腿就向这边跑来!

“干什么!”“站住!”“站住不准动!”

不远处其他人纷纷停下脚步,方谨一回头,便只见保镖狂奔而至,二话不说一把抓起他按在了玻璃墙上!

“什么人?你是干什么的?”

方谨一边侧脸被紧紧压在玻璃上,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身后响起副院长的声音:“怎么了?快放手!怎么回事快来人,来人!”

混乱中几个看护跑过来,三下五除二把激动的男子按回轮椅上,熟练地从轮椅扶手边拉起束缚带把他绑住。两个保镖其中之一还押着方谨,另一个走到副院长身边交谈了几句,紧接着只见副院长大力摇头:“他不是可疑人士,也不是记者!是来查看我们医院的客户,他的朋友要住院疗养……”

“这位先生一看到我就很不安,”方谨在桎梏中艰难道:“我想看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谁知道一过来他就发狂……”

保镖将信将疑松开手,又转身跟副院长说了几句,后者不断摇头又点头。

“实在不好意思方先生,”副院长充满歉意地走来欠了欠身:“这位先生他精神上有点混乱,平时都是保镖看护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实在抱歉让您受惊啦!来,我带您出去花园里走走……”

方谨整了整被揉乱的衣襟和领带,沙哑道:“没关系。”紧接着在保镖虎视眈眈的注视中,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而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轮椅上的男子还紧紧盯着他,神情畏惧又警惕,嘴里嘀咕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

方谨借口受惊很快结束了拜访,临走前许诺会尽快派出第二拨人来医院进行探视,才在副院长热情的恭送中离开了。

一出医院他立刻打车直奔码头,订了从香港回G市的船票。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登船后岸边亮起了灯,船舱里陆陆续续上了不少人;方谨坐在最角落的座位里,脸上还带着遮挡了大半面部的墨镜,从包里抽出了笔记本电脑。

这个人是顾名宗的孪生兄弟。

或者说,他才是真正的顾名宗,顾远的亲生父亲。

方谨原先以为顾名宗会对正牌顾家家主痛下杀手,然而不知出现了什么失误,这个人不仅没死,还落到了柯家手里,随即作为柯家威胁顾名宗的最有力证据,被控制了整整二十多年。

这二十多年间,一开始顾名宗肯定是深为忌惮的,抚养顾远长大并默许他成为隐形太子正说明了这一点;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顾名宗在家族内的地位越来越稳,知道当年隐情的人也越来越少,柯家这张王牌的威胁力也就越来越弱了。

顾名宗最近对顾远越来越重的杀心,便正是二十多年来和柯家明争暗斗的一个缩影。

一旦这个人死去,顾名宗对柯家的忌惮大大减弱,顾远就会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船舱外传来水声,电脑荧光映在方谨脸上,墨镜下那半张脸轮廓深刻而生冷。

他不明白的只有一点:为什么这个真正的顾名宗看到他会如此癫狂?

不,应该说,为什么他看到二十多年前的方孝和,为发狂大叫别杀我?

方谨一只手扶着下颔,在墨镜后眯起了眼睛。他知道要杀同胞兄弟并取而代之的必定是顾名宗,即那张照片上的“名达”——但下手的难道是自己父亲?

自己父亲方孝和下手杀害顾远的生父?

方谨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

一直到船靠岸方谨才结束所有准备,合上了电脑。

他随着人流登上岸,出了莲花港码头,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马路上昏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防弹悍马车,三个保镖正站在车边紧紧盯着他。

方谨站在了原地。

“方助理,”为首那个保镖拉开车门,声音冰冷而礼貌:“请跟我们来,顾总想要见你。”

方谨闭上眼睛,许久后才重新睁开。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俯身钻进了车厢。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同学说不懂所以解释下……上一章方谨指着王宇的枪是从顾远车里偷的勃朗宁MK3,这一章方谨请假去香港找到的是顾远的生父,即真正的顾名宗,被【现在这个顾名宗】杀掉并取而代之的那一个。

顾远外公柯文龙所说“我们有顾名宗的把柄”,指的就是这个人在柯家手上,是威胁【现在这个顾名宗】的重要人证。

而顾远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一方面是因为柯家保驾护航、威胁顾名宗的缘故,另一方面原因且听后文分解。

另外方谨父亲方孝和真是当年下手杀害顾远生父的凶手吗?

本章结尾请走方谨的是顾名宗。预知后事请待下回分解~

第28章 【真相大揭秘篇】我爱顾远,我想跟他在一起。

汽车在夜幕中向城郊驶去,整整快两个小时后,最终停在路边。

保镖先下车开门,随即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方谨扶了出来。

眼前是一栋巨大的仓库式建筑,前院被铁栏围了起来,空地上整整齐齐停着几辆防弹房车。建筑灰黑色的门脸前写着一行字,夜色中很难看清,方谨抬眼盯了一会儿,才认出是某某真枪射击场。

保镖对他低头致意:“总裁在里面等你。”

方谨默不作声,被几个人挟着进了建筑,在没有开灯的前台和通道里走了片刻,随即眼前倏而灯光大亮,来到了一座宽敞巨大的室内射击场里。

砰!

枪声骤然响起,远处报靶杆上显出一个鲜红的数字:10.

顾名宗放下枪,回头招了招手:“过来坐。”

保镖无声无息退了出去,咔哒一声关上门。

空旷的室内只剩顾名宗、方谨、以及本来就在的几个保镖。王宇也在保镖之中,虽然神情似乎很镇定,但方谨眼角的余光轻轻一瞥,就能看出他眼底深藏着的不安。

不是他卖的自己,他不敢。

离射击道不远的平地上,突兀地摆着张扶手椅,方谨慢慢走过去坐下了。

“见到人了?”顾名宗一边卸弹夹一边问。

短短一句话,方谨知道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侥幸的机会,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他睁开眼直视着顾名宗:“——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顾名宗笑了起来:“那座疗养院外围一年到头都有我的人,你这边刚进去那边消息就放在了我案头,两个小时内不出来我就该叫人进去抢你了——怎么,柯家的保镖没用,你以为我的人陪着他们一道没用?”

方谨面色微变。

“——我不明白,”半晌他谨慎道:“既然您知道人在里面,也有办法绕过柯家的守卫,为什么二十多年来都不干脆斩草除根?”

顾名宗换上弹夹,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饶有兴味地看了方谨一眼:“你知道熬鹰最恨的是什么吗?”

饶是方谨反应再快,也不禁一愣。

“……什么?”

“熬鹰最恨的是,你好不容易狠下心把小鹰熬得奄奄一息、野性全失,正寻思着是时候去喂食喂水收服它了的时候,突然从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抢先一步摸毛喂食,一下把它彻底驯服了;你这么多年来的期待和努力,突然被这么化为了乌有。”

顾名宗顿了顿,又笑问:“——你猜之后会发生什么?”

方谨已经明白,顾远的事他什么都知道了。

灯光下他脸色是血色尽失的苍白,甚至连身后被绑缚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然而神情却带着一种吓人的冷静。

顾名宗视而不见,悠悠道:“不过之后这个程咬金会发现……他从别人手上劫来的这只小鹰,已经在多年时光中模仿原主的一言一行,本能浸透于灵魂深处,变成了和原主极为相似的模样……”

“我不是你养的鹰犬爪牙!”方谨厉声道:“我是个独立的,跟你完全不一样的人!”

这句话尾梢甚至有点破音,在空旷的射击场内带出了刺耳的回响。

顾名宗却不以为意:“你想说这句话已经很久了吧。”

方谨咬住牙,毫无畏惧地和顾名宗对视,直至后者微笑着挑了挑眉,重复了四个字:“斩草除根。”

“——那可是顾远的生父,你却想都没想就直接用了这个词,可见潜意识里并没有考虑过我看在亲生兄弟情面上不忍下手、或看在顾远的份上不愿下手的可能性,你代入我的思维模式是没有任何障碍的。”

“而且你的直觉也对了,阻碍我的确实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顾名宗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说:“是因为杀了也没用——二十多年前柯家和顾家走得太近,除了这个人证之外还掌握着很多其他证据。贸然下手只会逼柯文龙那头老狐狸跟我鱼死网破。”

方谨神情晦暗不明,胸膛微微起伏。

顾名宗走到扶手椅边,近距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目光从他略显凌乱的头发、纤长浓密的眼睫和在灯光中,一侧微微反着光的鼻梁望下去。

方谨模样其实有点狼狈,但顾名宗的目光却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缺的艺术品。

“告诉我你现在知道多少,”他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命令意味:“还有什么疑问,也一并说出来。”

“……”

方谨坐在椅子里,能察觉到从头顶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顾名宗一眼。

“你不是顾名宗,”半晌他嘶哑道:“你是顾名达,正牌顾名宗的双生兄弟。”

“——你们兄弟俩虽然一母所生,命运却截然不同。顾远生父从小被抱回顾家抚养,最终接掌家族、继承了整个财团;而你跟随身为情妇的生母流落在外,可能是少年时代,也可能成年后才被你孪生兄长找到并承认。”

“不过那个真正的顾名宗非常热情地接纳了你,甚至还让你参与到集团事务中来,对你毫不设防。因此你在他掌权的时候就渐渐培养出了自己的势力,以至于后来反戈一击,顺利上位成功。”

啪,啪,啪。

“——精彩。”顾名宗一下下鼓着掌:“你是怎么推测到的?”

“顾远生父这二十多年来都在柯家手上,他是柯家的亲女婿,疗养院待遇又非同一般的优厚,却活生生变成了精神病,看见我的时候明显流露出强烈的惧怕。一个稍微意志坚定点的人都不会变成这样,面对差点害死自己的人也应该是暴怒攻击而不是恐惧尖叫不要杀我,所以我只能想到本性软弱,才能勉强解释他现在的样子。”

“再者,”方谨继续道,“我房间里的那张照片上,他挽着顾远生母的手,笑容兴奋充满欣喜……我从没有在你脸上看到过那么外露的表情……”

顾名宗站在方谨身后,似乎有点感慨,又十分赞许:“大哥就是这个样子,不然当年不会那么轻信,以至于被我轻轻松松反水上位。”

“干得不错,这你都看出来了。”

方谨被压在身体和椅背之间的手腕动了动。

但那幅度很轻微,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就完全看不见了。

“你培养出自己的势力之后,不甘心只做一个影子里的人。二十多年前顾远生母住院临产那天,顾家应该非常忙乱,你便趁机带人发动偷袭,在混乱中下手杀害了自己的孪生兄长。”

“当时你和顾远生父应该已经像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虽然还有细微处不能一模一样,但那些协助你反水的手下迅速控制住了家族高层,以至于短时间内没人能认出真正的顾名宗已经被掉了包;你最后剩下的顾忌只有一个人,就是顾远的生母。”

“顾夫人出身柯家,有来头有背景,又是绝对骗不过去的枕边人。因此为了彻底消除隐患,你让她难产大出血死了,作为供血者的我母亲也侥幸逃脱了一条命。”

方谨顿了顿,尽管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但还是很镇静的:“我说得对吗?”

顾名宗含笑听着,听完点点头,说:“对。”

那一问一答,恍惚和十多年前方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天真无知地跟在顾名宗身后絮絮叨叨问这问那,问完了顾名宗摸摸他的头说“对”——那个时候一样。

然而时过境迁,温柔缱绻化作利刃,将假象一刀刀支离破碎,颓然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丑陋真相。

“但我有一个问题想不通……”方谨停顿片刻,才缓缓道:“为什么下手杀害顾远生父的,是我父亲?”

他视线望向前方,顾名宗站在扶手椅高高的椅背后,只听见十分轻松的声音传来:“——因为方孝和是我大哥的心腹手下之一,也是自愿反水去刺杀他的。”

“方谨,如果顾远他生父不死,我不上位,你以为你母亲活得到生下你的那一天?方孝和反水的心比任何人都强烈,你出生只比顾远晚八个月而已。”

方谨整个人完全僵直。

那一瞬间他连心脏都重重地沉在了那里。

“我答应你父亲,只要他杀死我大哥,就放他跟你母亲离开顾家,从此生死不涉。为此你父亲铤而走险勒死旧主,谁知混乱中没真正勒断气,我大哥后来被得知女儿死讯赶来的柯文龙救走了。”

顾名宗眼底掠过微微的讥嘲:“而柯文龙心狠手辣的程度远超你想象,他知道我大哥一直对柯家心怀不满,甚至一度说服他女儿跟他离心,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关押了起来;另一方面拿这个重要人证来威胁我,逼我留下了顾远的性命。”

“对柯文龙来说,一个年轻不懂事的顾远比他父亲好控制多了,而且就算将来不可控制,仅凭祖孙情分也足够从顾家获得丰厚的收益——因此这笔买卖简直一本万利,这才是你今天看到的这一切的真相。”

顾名宗绕到扶手椅侧,偏头看着面色如纸一般僵冷的方谨。

“……我父亲……”

“方孝和也是为了你,”顾名宗温和道,“顾远父母不死,你母亲跟你都活不下去。”

方谨肩膀开始颤抖,那幅度简直压抑不住地越来越剧烈。他大口大口喘息,却像是无法汲取任何氧气,连整个肺部都因为剧痛而紧缩成一团,只能紧紧蜷缩起身体。

边上有个保镖试探着上前半步,被顾名宗抬手制止了。

“方谨,”他淡淡道,“没必要这样,你不是这么脆弱不堪一击的人。”

“……为什么……”许久后方谨终于抬起头,干裂的嘴唇上明显被舔舐过的血迹,眼底似乎布满了血丝:“为什么你要把那张照片放到房间里,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一切?!”

他的声音虽然战栗,但颤抖和喘息的幅度已经被强行压了下来。

刚才那短暂的失态仿佛错觉,已经从那削瘦挺直的身体上迅速消退了。

顾名宗静静看着他,目光似乎有些称许和怜悯混合起来的复杂意味,半晌才不答反问:“你知道我第一次来到顾家是为什么吗?”

“……”

“我本来姓季,”顾名宗悠悠道,“我自己的母亲因为初为人母的不舍、和顾家较劲的愚蠢以及想为日后留一个依仗的复杂动机,没有把我和大哥一起交出去,导致我成年后才踏进顾家的门。而那一次顾家派人来找我,也不是因为亲情之类的原因,而是我大哥开刀需要800CC的手术供血。”

方谨瞳孔微微缩紧。

“之后我一直没得到光明正大的承认,甚至存在都一度差点被抹消;就算后来在财团内部渐渐掌权,很多人也只以为我是个替身,直到拍那张照片,才是我们孪生兄弟首次出现在同一个镜头下。”

顾名宗说:“那是唯一一张能证明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的照片,所以我把它留了下来。”

“……”方谨嘶哑道:“那你为什么要故意让我发现?!”

“我不是故意让你看见的,它在你床头相框的隔层里已经十多年了。”

方谨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只见顾名宗平静道:“因为那上面有你爹妈。你小时候思念父母,整夜哭泣,经常问我要爸爸妈妈。我想这张照片留着也没用,就放你床头了,权当给你一家三口团个聚的意思。”

方谨完全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但顾名宗的表情却完全没有开玩笑的迹象。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阿谨,你打算怎么办呢?”

射击场内一片静寂。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发出声音,静默的潮水从虚空中四面八方涌来,将肺部的最后一点空气都硬生生绞了出去。

透过高高的窗口,方谨眼底映出外面深夜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任何一丝光亮。

“我想离开你,”很久之后他终于开口说。

“没有你我连出生的机会都不会有,没有你我也许早已经死在了十几年前,但尽管如此,这种关系我也一天都不想再忍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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