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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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统领请别顾左右而言他!”赵道生怒道:“朱砂鹤顶红除了下毒害人之外怕还有其他功效吧?谢统领为何不敢当着圣上的面说出来听听?!”

众目睽睽之下,谢云摇了摇头,笑着反问:“这我如何知道?赵内侍对我很熟么,怎么就知道我博闻强记了?”

赵道生冷冷地盯着谢云,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怨恨如同淬了毒的蛇。然而谢云带着笑意的面容却毫无变化,甚至还极有风度地露出了探寻的神情。

“……朱砂鹤顶红,曾在当年废后王氏宫中搜出来过,乃是压胜诅咒的信物之一。用它研磨粉末,装填于桃木人像内,将人像埋进土里作法,则有谋人性命的功效……太子殿下常年缠绵病榻,近年来甚至多了咳血之症,便是由此而生。”

赵道生顿了顿,在周遭震愕的目光中说:“而这一切,都是被谢统领逐出府的侍女锦心,亲口告诉小人的。”

嗡嗡声犹如电流传遍众臣,戴至德等人呆若木鸡,带回过神来便发出了悲愤的吼声:“陛下!”

“陛下,请严查此事!”

“太子这是含冤而去啊,陛下!”

单超牙关紧咬,然而根本无法挽回这狂澜般的事态,英挺的面孔甚至都显出了极度的僵硬。

他眼睁睁看着谢云起身,两步走到不住粗喘的皇帝面前,单膝跪地行了一礼,沉声道:“陛下,压胜一事非同小可,请让臣传侍女锦心前来对质,可以么?”

皇帝张了张口,却根本说不出话来,还是武后当机立断:“快去!”

“传锦心上殿!”谢云一回头,厉声喝道:“别让她畏罪自尽,给我绑上来,现在!”

·

宦官几乎是连滚带爬奔出了合璧宫,片刻后果然两个侍卫押着双手被缚身后的锦心,推着她上前,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参见了帝后。

皇帝坐在椅子里,十指剧烈颤抖着紧紧抓住扶手,脸色涨得通红。武后见状咳了一声,仰起头来寒声问:“锦心?”

锦心似乎极为畏惧,若不是双肩被侍卫一左一右按着,几乎都要当场瘫软下去了:“是……是,奴婢参见天后陛下……”

武后一指赵道生,问:“你可认识这个人?”

锦心目光与赵道生相碰,片刻后胆怯道:“认识,此人……此人是雍王府内侍。”

仿佛一锤定音,愤怒和哗然同时席卷了大殿,几位宰相同时开口就要高喊起来。

然而武后下一句话打断了他们:“你可与他有私情?”

“没有!”锦心战栗着尖声道:“天后明鉴,赵道生曾屡次来找奴婢,均被严词拒绝,并无任何私情!”

殿上登时响起议论声,赵道生膝行上前一步,大声道:“自古女子薄情寡义,更兼胆小怕事,因此抵赖不认岂不正常?若是她一口承认才是有鬼!小人早已料到这一天,因此将定情信物贴身带了过来!”

他当场解开外衣,从腰中扯出一条汗巾,只见是绯绸绣秋香色鸳鸯,其中一角赫然绣着锦心的名字及部分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何等重要,若不是早有情意,为何这汗巾子上连生辰八字都绣了?请陛下过目!”

这简直是铁证如山,连武后都有瞬间的哑然。

谢云起身望向锦心,缓缓问:“这可真是你的八字?”

“是,是奴婢的生辰不假。”锦心似乎激动过度,反而镇定下来,只是语调免不了带着尖利:“但奴婢曾在宫中服侍过几天,生辰籍贯宫中都有记载,有心人若想得知并不困难,如何就能确定这汗巾子是奴婢的了?即便是奴婢的,又怎知是如何到的赵道生手中?”

“小人构陷都是从细处入手,似真还假、似假还真,令人虚虚实实无法分辨,才好达到蛊惑人心的效果。赵道生此举险恶,定有更大的筹谋,请圣人与天后千万不要被蒙蔽!”说罢锦心砰砰砰就开始磕头,没两下额角就渗出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嘭!

众人一悚,这才见皇帝狠狠砸了武后面前的茶杯,兀自喘息半晌,才咬牙挤出一句话来:“好了,住口!”

“——你,”他颤颤巍巍指着赵道生,喝道:“你刚才说谢府侍女告诉你厌胜之术,是怎么回事?!”

赵道生一听刚才锦心虽然激动,但又条理清晰分明的话,便情知在此处纠缠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且还有可能落到下风。

因此皇帝的话正中他下怀,简直是刚瞌睡就碰着了枕头,立刻高声道:“回禀陛下,私情一事难以辩证,但厌胜诅咒却有真凭实据,是小人亲眼看见的。”

他顿了顿,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道:“那封着朱砂鹤顶红的桃木人,此刻就埋在天后寝宫的偏殿中!”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武后霍然起身:“大胆奴才,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洛阳行宫中天后所居的寿昌宫,其偏殿乃是禁军统领谢云轮值时下榻之处;殿后花木下埋着一尊被数根金针透体而过的桃木人,就是锦心被谢统领指使埋下去的,当时锦心可并没有隐瞒小人!”

赵道生一指谢云,冷笑道:“谢统领,你可敢令人去挖,来个现场对证?”

众人神情各异,包含恐惧和不安的呼吸此起彼伏。

武后冷冷道:“谢云。”

谢云点了点头,回头令人:“带赵内侍到我偏殿后院掘地三尺,土里埋着什么都拿来,去。”

·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两个侍卫带着赵道生径直离开了合璧宫,只留下满地面面相觑的众臣。

等候了约莫半顿饭时辰,武后取过安神汤,婉言道:“陛下,略用两口吧。”

皇帝面色红紫,胸腔急促起伏,看上去非常不好,闻言瞥向武后手中微微晃荡的汤水。

就在这个时候,侍卫飞奔上殿,手中高举一物,颤声道:“报、报!土里挖出了木人,请陛下过目!”

——竟真的有巫蛊之术!

登时所有重臣都按捺不住纷纷起身,皇帝一口气上不来,砰地重重把汤碗从皇后手中打翻在了地上!

“你这毒妇!”皇帝暴怒咆哮:“你也想毒死朕不成?!”

单超微微战栗的手终于抬起,按在了龙渊上。

——就在手掌触到那冰冷剑柄的瞬间,他的手指忽然变得非常稳,重若千钧般稳稳当当。

那是最终下定决心豁出去之后,破釜沉舟般的凝重和笃定。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厉声严厉道:“——站住!”

众人刷地回首,只见谢云大步流星上前,按住了正往前冲的侍卫。

此刻情势极度紧张,禁军统领的异动令所有人心脏瞬间悬到了喉咙口;皇帝下意识整个身体向后一耸,堂下侍卫顿时拔出刀兵,就要抢步上前!

紧接着,却只见谢云夺过侍卫手中那尊桃木人看了一眼,唇角浮现出了森冷和讥嘲的笑意。

第84章 八字

“这木人,” 谢云将桃木人举起,向周围展示一圈,沉声道:“根本不是太子。”

大殿仿佛瞬间凝固了一下,紧接着就像冷水泼进油锅,立刻就炸了!

“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

“不可能,陛下!陛下!”

皇帝看上去简直懵了,手足无措地喘了半晌,才手指一抖一抖地指向谢云:“你、你说什么?拿过来给朕看!”

谢云上前单膝跪地,将桃木人举到皇帝眼前。只见木人面貌狰狞,涂着朱砂,身躯果然被数根金针穿透而过,散发出让人作呕的泥土腥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果然阴森险恶,令人观之不寒而栗。

而它腹部则歪歪扭扭刻着四个字,皇帝当场认出是太子生辰八字中的月、日,不由眼前一黑:“这还不是太子?你还狡辩什么?!”

“回禀陛下,若天后有意暗害太子,怎能不知太子诞辰的确切时分,而只刻下出生日月?且按赵道生指认,这木人是谢府侍女埋进土里的——试问如此机密大事,臣怎么可能不自己动手,而要让侍女代劳?”

皇帝张口意欲痛斥,然而尚未发出声来,便只听谢云朗声道:“这厌胜之术并非针对太子,桃木所刻的生辰八字,实际另指他人。”

“谁?!”

“回禀陛下,”谢云冷冷道,“是臣。”

群臣顿时悚然,连皇帝都张口结舌地怔住了:“……你、你、你这是……”

单超的第一反应便是难以置信,紧接着他赫然发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他也不知道谢云的八字!

谢云从不过寿,满京城没人知道他的生辰!

“太子诞辰乃是永徽二年四月初三,其月日与臣重合,但臣因避忌太子的缘故从不过寿辰,近身服侍的人都知道,只是不清楚臣的出生年岁罢了。这桃木人上只有月、日,还埋在臣居住的偏殿之内,真相如何难道不是昭然若揭么?”

谢云顿了顿,只听身后赵道生激愤尖锐的声音传来:“你撒谎!既然没人知道你确切生辰,如今还不是任凭你信口开河?”

谢云并未回头开一眼,只对皇帝平静道:“臣府中管家等都知道,陛下一审既能分辨真假。”

皇帝神色明显带着迟疑,赵道生一时也没想出词来反驳,只见先前开口的宰相戴至德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不妥!”

“……爱卿怎么说?”

“凡亲眷奴仆等证词,无一不是对被告知人有利的,这种利害关系牵连其中的证言如何能采信?请陛下明断!”

戴至德不愧是宰相世家出身,一句话逻辑分明又很有道理,几位重臣无一不纷纷附和,连皇帝的态度都开始松动了。

就在现场议论渐渐开始一边倒的时候,谢云忽然开口道:“——戴公所言极是。只问家奴的确有失偏颇,然而世上还有另一人,能证明这巫蛊上刻的是臣的生辰。”

“……什么人?” 皇帝狐疑道。

谢云维持着单膝落地的姿态,微微低下头,从肩膀到脊椎形成了一个非常利落的弧度:“回禀陛下,尹开阳。”

——暗门掌门尹开阳。

谢云从小在暗门长大,十多岁才第一次被尹开阳领着入宫面圣。虽然宫里对暗门中人的姓名籍贯也有记录,但对这些出身来历皆难辨证的杀手,记录又有几分真假?

对谢云来历最清楚的,确实是当年亲手把他从黔州带回来的尹开阳。

八年前泰山武道大会后,尹开阳与圣上彻谈过一次。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皇帝的,连有心刺探的武后都无法对他的手段得知分毫,只知道最终结果是皇帝并未怪罪他使用幻术的重罪,反而还让他离开长安,去了东都。

之后八年间,暗门蛰伏于东都洛阳,将势力延伸、渗透到了洛阳城的方方面面,却无法触及有着谢云坐镇的长安。

而如今,竟然要尹开阳出面为谢云作这至关重要的证词?

皇帝面色风云变幻,而天后则维持着刚才双手拢在袖中,目光平静坦荡、毫无畏惧的模样。

谢云俊秀的侧脸微垂,眼睫盖住了一切神色,犹如汉白玉石雕般纹丝不动。

“……尹门主隐居在城内玄阳府。”半晌才听皇帝缓缓开口道。

他随手一指身侧心腹宦官:

“你,快马加鞭把这巫蛊木人带去给他看,问他认不认识上面的八字。”

宦官用红绸小心翼翼包裹住沾满了泥土的木人,躬身退了下去。

大殿内人人屏声静气,犹如树了一地木桩,空气紧绷得几乎要凝固成实质。皇帝颓然靠在扶手椅里,浑浊的目光无意识瞥向脚下,忽然发现谢云所跪的位置离自己颇近,眼角不由微微抽动了下:“单将军。”

单超没料到自己猝不及防被点了名:“是。”

皇帝指指自己身侧,虽然不动声色,却能听出语调中的警惕:“负剑站到朕身边来。”

此言一出,殿内人人自危,几位宰相悚然变色!

单超能感觉到自己的肩并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微微颤栗,但他站起身时,一举一动都是非常稳的,甚至连声音都镇定如常:“是,陛下。”

单超走上前,脚步与谢云擦身而过,继而绕过了垂首不言的武后,立定在皇帝手边。

从这个位置居高临下望去,殿中所有人的神情都一览无余,悲痛的、不安的、惊慌的、愤怒的……乃至于有些眉梢眼角暗藏幸灾乐祸的,都清晰映进了眼底。

尽管时机不对,地点也不对,但单超心内刹那间竟生出了一个毫无关联的念头:原来这就是高居金銮殿上的皇帝,每天所要面对的众生相?

那当九五至尊站在大明宫顶端,俯视万里江山、千亿黎民时,又是怎样的感觉呢?

单超心念电转,忽然目光定在了谢云身上。

谢云保持着刚才一膝着地的姿态,恭顺沉默,静如处子,外人看上去不会发现任何异常。然而在多年来朝夕相处、还有过最亲密身体接触的单超看来,却有一丝不对劲。

——谢云身体很僵硬。

他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按着大殿暗金色的地砖,五个指尖微微变色。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上臂在衣袖下显出了不明显的轮廓,那是肌肉极度绷紧的迹象。

武后立在谢云和皇帝之间,垂手一言不发,脸颊却因为后槽牙紧咬而略显凸出。

瞬间单超意识到了某些非常不妙的东西——

他们其实不知道尹开阳会怎么回答!

这居然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单超脊背上顿时渗出一阵冰凉,下意识望向不远处的赵道生,发现那个人竟然在笑。

不是嘴角翘起喜形于色的那种笑,但说不出的得意、期待,确实明显从他细细长长的眼底流露出来,连遮掩都遮掩不住。

他到底是什么人?

真是个普通的雍王府内侍吗?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宦官翻滚下马,匆匆奔上台阶,撩起衣裾跨进门槛。

所有人不约而同回头望去,只见宦官手捧红绸,佝偻着身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隔着几步距离跪在了谢云身侧,直直面向皇帝:“报——”

那一瞬间在场没有一个人动作,甚至没人发出声音。所有视线都炯炯紧盯着宦官手中的木人,若是目光也有热量的话,此时那块红绸估计就得烧起来了。

我能把谢云带走吗?单超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当所有事态真到了不可挽回那一步的时候,我能够豁出性命去,不顾一切地把谢云带走吗?

“尹门主遥叩帝后,恭迎圣驾!”

宦官喘了口气,大声道:“另回禀圣上:此木人上所刻八字仅余部分,应是生于四月初三;他知道出生在这一天的只有两人,一是当朝太子,另一个便是北衙禁军谢统领,请陛下明察!”

谢云瞬间闭上眼睛,几不可闻地深深出了口气。

皇后紧紧咬死的后槽牙骤然一松。

“不……不可能!”赵道生失声叫了起来,“尹开阳怎么可能这么说?!”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谢云忽然回头直盯住他:“大胆!一介低贱奴籍,怎敢直呼暗门掌门的名字?!”

话音落地,单超眉峰剧烈抖动了一下。

赵道生被打蒙了,整个思维都陷入了混乱,就在这时只听谢云沉声道:“陛下试想,如果天后有意要谋太子性命,下毒、暗刺哪样不直接了当,为何要用不仅没有实际效果还容易暴露的巫蛊?天后当年也是被废后王氏用巫蛊之术害过的人,而如今有任何作用吗?这木人上刻的生辰与臣重合,但臣因此受到任何影响了吗?可见巫蛊不过是捕风捉影,实际作用却是栽赃陷害,罗织罪名!”

“况且!”谢云蓦然起身,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大步走到赵道生面前,一字一句冰冷清晰:“巫蛊手段千变万化,太子却偏偏死于这只桃木人体内所封的□□,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赵道生嘴唇抖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底是天后与我的阴谋破产,还是有人栽赃构陷,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了吧?”谢云居高临下,加重语气道:“——是不是,赵内侍?”

赵道生挣扎着爬起来,嘶哑吼道:“我不信!我明明亲眼看着锦心把木人从你寝房拿出来,埋在了地下……这不可能!”

“是么?那你要不要奏请陛下去我偏殿中搜宫,看还能不能搜出任何证据?”

赵道生怒道:“——你!”

“我人就在你面前,要不你亲自来搜一搜?”谢云忽然前倾,几乎贴在了赵道生耳际,轻柔惑人、富有磁性的声音充满了恶意:“当年你不就栽过赃想搜我身么,嗯?”

赵道生面容惨变。

谢云温软的唇角一挑,转身走到大殿纹龙云柱边,从侍候热水的宫人怀里劈手夺过茶壶,随即挥手断然一泼!

哗!

赵道生躲闪不及,被泼了满头满脸,瞬间发出一声尖叫!

“你、你!”雍王李贤连滚带爬冲上前,结结巴巴喝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谢云饶有兴味地重复道,目光流转瞥向李贤:“——雍王殿下收留朝廷死犯,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甚至掺和进谋害太子案里,殿下又是想干什么?!”

第85章 □□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周围重臣都呆住了。

“你……”忽然只听戴至德指向前方,愕然道:“你不就是那个……”

只见赵道生的脸皮被烫水一泼,顿时起皱脱落,大块大块掉了下来。然而里面露出的却不是鲜红血肉,而是另一层被烫红的皮肤——这才是他真正的脸。

“贺兰……”几位宰相同时惊道:“贺兰敏之?!”

“雍王!”武后骤然惊怒交加:“这是怎么回事?!”

贺兰敏之早在三年前就因罪被流放,行至韶州时被下令处死,然而谁能想到他竟然被雍王李贤派人救了回来,藏在王府里苟活至今?

从刚才就忐忑不安的李贤看到实情终于败露,顿时颤如颠筛,软得趴俯在地:“母、母亲,儿臣只是……”

“住口!谁是你母亲!”

武后转向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的皇帝,高声道:“陛下,刚才宫人已经指认,汤碗端上来时是被雍王内侍接了进去,而太子用汤时身边也只有雍王及贺兰敏之两人,事情真相还推测不出来吗?”

“贺兰敏之因为结党、贪腐、屡行不轨而被流放鸩杀,雍王却有胆子欺上瞒下,将这朝廷死犯接回京城藏在府中,甚至让他近距离接触太子!”

“雍王!”武后吼道:“你简直胆大包天,到底所图为何?!”

雍王平时也算是个聪敏好学、为人谨慎的年轻人,此刻却三魂不见了六魄,在武后面前只能一味痛哭摇头:“我没有!儿臣是无辜的!请父皇明断,儿臣真的是……”

“与雍王殿下没有关系!”贺兰敏之被侍卫架着,仍然挣扎着怒喝:“都是你,皇后!你借刀杀人,栽赃陷害,是你杀了魏国夫人,是你——”

魏国夫人四字一出,皇帝忽然就想起了当年被武后毒杀的年轻美貌的贺兰氏,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啪!

这时一声重响,众人当即愕然,只见谢云甩手一耳光把贺兰敏之打得抽了过去。

“贺兰敏之下毒谋害太子,因为怀化大将军与我及时赶到的缘故,一定还没来得及销毁罪证。”谢云顿了顿,道:“来人,搜贺兰敏之的身,将合璧宫里外全部搜查一遍。”

殿前侍卫你看我我看你,迟疑着不敢动。

谢云冷冷道:“怎么,我使唤不动羽林军,是吗?”

单超几乎无声地吐出一口酸热的气体,半晌低沉道:“去!”

侍卫这才纷纷抱拳退了下去。

贺兰敏之当然不会蠢得把毒|药藏在自己身上,但也根本不用大动干戈搜宫。片刻后侍卫来报,殿门前花丛下发现青瓷药瓶一个,打开来空空如也,但瓶壁上还残存着鲜红如血的粉末,经御医查看过,确认是掺了朱砂的鹤顶红。

铁证如山,不容辩驳,戴至德等几位宰相当场就爆了。

“你这孽子!”武后气得全身乱战,甚至不顾天后的仪态,上去就重重给了李贤一记窝心脚:“——我哪里对不起你,你竟敢害当朝太子的命?!你想死吗?!”

李贤止不住地痛哭喊冤,贺兰敏之狂吼道:“不要牵连雍王!不关雍王的事!是我改头换面去做了王府下人,是我为了报复谋划这一切,雍王殿下什么都不知道!”

谢云上前一步要点贺兰敏之哑穴,但戴至德忽然起身,用全力抓住了谢云的手:“谢统领要干什么?纵然此人罪该万死,也该容他坦陈罪行,急着封口是做什么?”

不愧是名相,谢云霎时喉头一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戴至德被肩上传来的一股巨力拽得向后退去,同时横里伸出一只手来,把他跟谢云断然分开了。

“你……”戴至德脸颊肌肉重重一跳:“单将军?”

“戴公说话归说话,莫要动手。”单超不知何时竟然从皇帝身边大步走了过来,彬彬有礼而又不容拒绝地把戴至德推了开去。紧接着他并不看谢云一眼,转向侍卫吩咐道:“圣驾在此,安危不容有误,把贺兰敏之押下去容后审问。”

谢云意欲阻止,那一瞬间却已经失去了机会。

贺兰敏之被侍卫押着向殿外拖去,不断挣扎大吼大叫:“陛下!想想当年臣的母亲韩国夫人,想想冤死的魏国夫人!雍王是无辜的,雍王什么也不知道啊陛下!陛下——”

谢云转过头来,与单超冷冷对视。

谢云眉角上扬,眼梢修长,眼窝深邃幽亮。当他从这个角度直勾勾盯着什么的时候,那俊秀坚冷的轮廓便异常明显,让人怦然心动。

单超闭上眼睛,数息后复又睁开对他摇了摇头。

“适可而止,”他用旁人无法听见的声音轻轻道。

贺兰敏之的身影渐渐远去,余音却绕梁不绝,仿佛尖锥狠狠刺着皇帝的心脏。

九五至尊似乎忽然老了十岁,原本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上浮现出死灰,嘴唇干裂颤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皇后……”他嘶哑道。

武后一言不发,直直站在他面前。

“那刁奴所为,应该与他人无关,雍王一贯尊重兄长,友爱弟妹,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然而武后俯视皇帝的眼底却忽然浮现出了嘲讽的意味。

——和当年一样,她想。

这位多情的仁厚之君,果然和记忆中一样,一辈子都没有改变过。

“陛下想起魏国夫人贺兰氏了?”武后忽然柔声问。

皇帝呐呐不言。

“我犹记得贺兰氏香消玉殒那年,圣上下朝,得知死讯,当场嚎啕大哭,伤心落泪之处较今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武后声音微停,笑道:“今日陛下为太子所流的泪,怕是连当时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吧。”

几位宰相都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皇帝面色略有难堪,别开了目光。

“圣上虽然仁厚,但那仁厚未免也太偏颇了些。雍王为何冒死收留贺兰敏之,为何要对东宫之位心怀不轨,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尊重兄长友爱弟妹这八字评语不觉太可笑了么?”

李贤失声哭道:“儿臣真的没有!儿臣对储君之位绝无任何念头,皇父明断啊!”

“雍王哪里不尊重友爱?”皇帝发着抖反驳:“朕哪里有一个字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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