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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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还坐在边上慢吞吞收拾医药箱的医生要起身,只听江停轻声说:“别动,别看我。”
那明明是汉语,医生却心如明镜地低下了头,仍旧收拾东西。
“中国S省瑶山茂村以东八十里,地下有‘新货’,一周后与‘豪客’交易。”江停维持坐姿不动,头向里偏,从车窗外看不到他嘴唇轻微的阖动,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但一字字分量都沉得惊人:
“非常急。”
医生手指在箱子上轻轻叩了三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江停说:“小心。”
医生提起收拾好的医药箱下车,终于吐出三个嘶哑别扭的汉语字音:“你也是。”
车门开了又关,周遭这一小片空间再度恢复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江停一个人靠在车窗边,过了会保镖来送水,他神色如常地就着水吃了药,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
“对了,这都几点了,到底什么时候出发?”
“还有些东西没清点完……”保镖不明所以。
江停似乎有些不耐烦:“你去问问闻劭。”
保镖只得领命而去。
江停继续待在车里闭目养神,面部肌肉放松,表情安然平定,哪怕专业的心理学家来拿着放大镜,都不可能从他脸上找出丝毫的紧张或不安。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保镖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却完全没有过来回话的迹象。江停终于睁眼望向窗外,只见车队不远处靠近村寨那边的空地上,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似乎正透出些许不对劲。
……有事发生?
江停眯起眼睛,正沉吟间,身后车窗突然咚咚敲了两声。他一回头,只见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但门外出现的不是刚才那保镖——竟然是秦川!
冥冥之中仿佛某种最坏的预感成真似的,江停的心蓦然一沉,但脸上毫无异状:“什么事?”
秦川神态隐隐不同往常,也没有装模作样地寒暄,直接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来。”
江停不为所动:“什么事?”
两人一站一坐,对峙片刻,终于秦川慢慢地微笑起来:
“那村医刚用手机对外发消息,被我抓住了,黑桃K说让你过去问几句话。”
瞬间江停瞳孔极度扩张!
但随即他平静下来,当着秦川的面下车站在地上,整了整衣领,然后才沉声说:“好。”紧接着率先向大屋走去。
·
——啪!
响亮的皮鞭声划破空气,令人耳膜发紧。大屋的桐木地板被鲜血浸得发亮,村医被打得遍体鳞伤,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紧接着又是一鞭子——啪!
血沫喷溅在地,打手一把拽起村医的衣领:“你发了什么?谁告诉你的?!”
“……”村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缅甸字句。
那应该不是打手希望得到的答案,因为紧接着他就被按着头砸在地上,刑讯者狠狠一巴掌甩过去,只听噗!一声响,村医活生生喷出了几颗碎裂的牙!
“说不说?你往外发了什么?!”
“他拿着个手机藏在半山腰上,秦川跟几个人一道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被他把手机扔进了山涧。后来他们上去搜查,在山谷里发现了缅甸警方的信号增强仪。”黑桃K顿了顿,缓缓道:“阿杰已经安排村民下去捞手机了。”
村寨里网络信号极差,很多时候只能靠车载卫星通讯对外联络,但信息是可以被车队截获的。如果缅甸警方进入到这片地区,只能运载他们自己的通讯设备。
江停注视着眼前好似血葫芦般在地上翻滚的村医,“找得到么?”
“找到也成碎片了,数据恢复的可能性不大。”
“……”
“江停,”黑桃K看着他温和地道,“他们说这医生在对外传递消息之前最后一个独处过的人是你。”
江停不做声。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除了越来越响亮的鞭打和越来越喑哑的痛叫,周遭没有任何人出声。但其余保镖不住往这边瞥来的眼神却掩饰不住,其间闪闪烁烁,充满了诡谲难辨的杀机。
良久后江停微微笑起来,眼底带着自嘲:“你想让我说什么?”
黑桃K说:“表态,澄清,解释,求饶,狡辩,都无所谓,想说什么说什么。自家兄弟,本来就耍不了太多花招。”
“那是因为你心里已经给我定了罪,所以说什么都没必要了,是吧?”
闻劭含笑看他。
江停懒得再跟他多啰嗦,径直向走上前。这时打手正一鞭子下去,结结实实将一瓢鲜血连同碎肉泼在墙上,早已连声都发不出来的村医竟然抽搐着挤出了一声惨叫!
一层层鲜血浸润着屋子里的每块砖石,每寸墙缝,将沙土水泥都染成永不褪色的紫红。
江停半蹲下去,村医身体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扭曲得不成人形,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的血气声响。
“把我供出来吧,”江停平淡道。
村医视线涣散。
“他们相信跟你勾连的人是我,人愿意相信一件事的时候,再多证据都是不重要的。所以如果你供出我,不仅可以多活一段时间,还能保护警方真正的卧底。”
“……”
“不过,”江停话音一转,以虽然非常轻微但确保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继续道:“你已经在村寨中潜伏了这么久,今天却突然被发现,难道你自己心里就没有一点疑惑吗?到底只是运气用尽的倒霉巧合,还是因为另一些你想象不到的阴私原因,这个你得好好想想吧。”
村医满是血污的脸上表情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江停说:“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能熬过今天了,但就算上路,是不是也得做个明白鬼——你说呢?”
屋子里人人神情各异,只听见村医粗重的喘息声。足足过了半根烟工夫,才听村医断断续续、极其费力地挤出一个音来:“……笔……笔……”
他的牙已经被打掉了,说话非常费劲。
黑桃K一使眼色,手下立刻送上了纸笔。
村医满是鲜血的手抓住那根铅笔,那瞬间瞳孔深处迸发出极其热烈的亮光,下死力看了江停一眼。然后他翻过身,趴在地上那张白纸前,缓缓抬头从这屋子里的每个人脸上扫视过去。
仿佛感觉到什么一般,这些见惯了死人的保镖手下们竟然都有些心头发冷,有几个人甚至在衣服底下打了个寒噤,随即只见村医的视线停住了。
——它定在了人群中秦川的脸上。
窃窃议论四起,突然只见村医身子一抬,撕心裂肺的咆哮惊雷般炸响:“——说好事成回去请功领赏,你以为干掉了我,就没人能盯住你了吗?叛徒!!”
秦川愣住了。
“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四下霎时一镇,空气鸦雀无声。紧接着,谁也没想到村医动作那么快、那么狠,双手握着铅笔噗呲一声重重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鲜血以喉头为中心,纵横交错而下,迅速在地上积起了殷红的血洼。下一秒,村医失去生气的尸体砸在地上,抽搐两下后就再也不动了。
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痛苦,灵魂从生不如死的刑讯中解脱,轻飘飘升上了虚空。
然而他的双眼却兀自大张,仿佛还想继续看着这世间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
“……”周遭一片死寂。
江停低着头,好似惊呆了。
“那个……”半晌秦川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冲黑桃K摊开手,满脸莫名其妙:“虽然我很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无辜……但他这个逻辑根本说不通,不用我解释大家都明白,对吧?”
黑桃K没说话。
江停缓缓站起来,几乎是用全身力气才放开了衣袖下紧掐进掌心的手指,也没吭声。
人人神情莫测,似乎有某种吊诡的力量将氧气渐渐抽空,将每个人的肺都攥成无比扭曲的形状。
僵持延续了数分钟之久,终于秦川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好吧,看来现在嫌疑人确实又多一位了……谁来告诉我下面该怎么办?实不相瞒这种事我还从没经历过呢,真他妈刺激啊。”
黑桃K招招手,江停一言不发地上前站住了。
“这种事偶尔确实会发生,不过好在我们有办法分辨事实。”黑桃K语气异常平和,似乎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完全没有给他造成任何情绪上的影响。然后他补充了一句:
“也就是说,你们两人还有最后一个自我辩白的机会。”
秦川歪头看江停,江停只盯着脚下。
黑桃K向他的心腹保镖扬了扬下巴:“我刚才准备的东西,再弄一份拿上来。”
保镖应声而去,少顷再次出现在大屋门口,只是这回手里端了一个托盘。
“我知道你们比较抵触这个,但这是我最后能选择的方式。放心,一点点而已,不至于立刻就送了初学者的命。”
保镖跨过门槛大步走近,随着他手里的东西越来越清晰,江停和秦川的神情都难以遏制地难看起来:那是两支注射器。
针筒中是微微浑浊的浅白液体,虽然只有几毫升,但所有接触过毒品的人都绝不会对它感到陌生——
那是海洛|因。
黑桃K袖手站在原地,轮番打量他们两人,似乎有些遗憾:“要我让人帮忙么,还是你们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留言和长评,鞠躬!
☆、第137章 Chapter 137
秦川紧紧盯着眼前那支注射器, 金边镜片都挡不住瞳孔明显的颤栗。周围似乎有一阵接着一阵的议论声,但他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自己剧烈的心跳之外什么也听不清。
“……”他喘息着看向身侧, 只见江停脸色如雪一样的白, 也是死死盯着那个托盘。
窒息般的僵持不知持续了多久, 黑桃K终于含蓄地咳了一声,转向秦川:“要不你先来吧?”
秦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好意思, ”黑桃K似乎有点抱歉地解释道:“江停在我这里是有特权的,所以还是你先来吧。”
一名保镖走上前, 从托盘中取出那支注射器,递到了秦川面前。
那保镖一条胳膊得有正常人两个粗, 剃着光头, 秦川知道这个人,以前江湖绰号鬼见愁, 身上背着好几起血案,每起的凶残程度都令案发当地震惊一时。后来这人不知怎么的就到了黑桃K手下,还成了心腹保镖之一, 现在想来,应该是黑桃K天生就像集邮一样喜欢收集这种冷血凶残、具有极端人格的罪犯。
秦川脑子里转去无数个念头, 就像千万道电流通过了神经中枢, 但表面上他只滑动了一下喉结:
“……那个医生的指证漏洞百出, 根本无法自圆其说……这你是知道的对吧。”
“我知道。”
“那你还——”
闻劭打断他道:“但那不重要。”
——那不重要。
对黑桃K这个天生的极端反社会人格来说,前因后果和来龙去脉都不重要,他完全随心所欲地凭借自己的喜好做事, 很多看似出人意料的决策其实背后逻辑严密,而另一些看似有道理的行为,其实只源于他恶劣的兴趣和天性的残忍而已。
秦川后槽牙密密咬合在一起,伸手拿起那只注射器,仿佛空手拎起了一条剧毒蛇。
胸腔在急速起伏,但吸不进氧气,心脏疯狂回缩全身血液,大脑一阵阵眩晕。
“……”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突然只见秦川握着针管的拳头一紧,劈手将海洛|因远远扔了出去!
啪嚓!
“对不起,做不到。”秦川在众人纷纷侧目中冷冰冰道:“我跟你混是为了升官发财一夜暴富,不是为了这个。如果你不相信我,直接杀了我就行,不用那么麻烦,我不是你的试验品。”
闻劭叹了口气,果真也没再说什么,一摆手:“带下去。”
不用他说第二遍,那个“鬼见愁”上去就把秦川抓住推了出去。后者一路都在踉跄,跨过门槛时趔趄差点绊倒,随即消失在了屋外。
闻劭没有在意,含笑看向江停:“你呢?”
江停直挺挺站着,脸色比冰还僵冷。
“海洛|因根据其纯度通常被分为鸦片,单乙酰吗啡,‘三号’低纯度海洛|因盐酸盐,以及‘四号’高纯海洛|因盐酸盐。通常来说市面上98%含量的海洛|因就已经达到白|粉状态了,但非常罕见,所谓的高纯度产品基本都是黄沙色的;至于近来流传的99.9%以上‘五号’净纯海洛|因根本没有人见过。”
闻劭揽住江停的肩,指着那个托盘,说:“它呢,现在就在你面前。”
江停沙哑地道:“……那你真舍得。”
“我舍得一辈子都给你用这种实验室级别的净纯二乙酰吗啡。怎么样,还犹豫么?”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这里,所有无形的手都在把他往最寒冷的深渊里推。
江停张开口,却什么都没有说,无声的喘息一下下把气压碾回身体,就像来回刮动的刀尖将肺部绞成血泥。
“……好。”他终于吐出一个字,嘶哑地道:“那么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江停伸手拿起注射器,拔出塑料管,直接将针头扎进手臂,一股脑全部肌注了进去!
寂静。
空气凝固,世界静止,连时间都被拉长成无限的一瞬——
针管啪嗒掉在地上,江停发着抖抬起头,望向黑桃K,血色瞬间冲上脸颊。
“……哈哈哈,”闻劭笑起来,随即就像止不住似的放声大笑,扶着江停的肩,笑得把脸埋在他颈窝里。
“这是什么?”江停尾调破了音:“这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闻劭笑得说不出话来,半晌终于抬起头,笑意未尽地看着江停,戏谑道:“高蛋白营养剂。”
江停僵立在原地,好像连眨眼都忘了。
“开个玩笑而已,你太瘦了,要多补充点营养。”闻劭笑道:“下次不准抽烟了,听见没?”
江停完全说不出话来,双膝止不住地发软,双手在身侧微微发抖。闻劭也不计较,亲昵地用拇指把他额角汗湿的碎发揉去鬓后,然后才吩咐保镖去捡地上被秦川扔掉的注射器:“把那个拿起来……给我,小心点。”
“这个,”他拿针筒往江停面前一晃,笑道:“这才是实验室级别的□□。”
然后他大笑转身走向堂屋的门。
江停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强迫自己站定在原处,只见保镖纷纷跟上去,却突然闻劭又站住了,回头笑道:“你说了你这辈子都不离开我,以后咱俩生死都是要在一块的——别忘了!”
江停一言不发,闻劭含笑跨出了门槛。
·
“大哥,”正巧这时阿杰带着人从后山方向过来,见面立刻快走几步迎前,低声道:“没找到手机残骸,山涧太大了。我准备让人再下去一趟,仔细搜索方圆六百平米之内的草丛和石缝,一定——”
出乎他意料的是黑桃K摆摆手,说:“不用了。”
“大哥?”
“我们必须立刻动身,再迟会大雪封山,而且买家那边等不得,等到了地方再见机行事。”
阿杰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那个……已经试了?”
其实刚才下车时他已经听人汇报了堂屋中发生的“考验”,只见黑桃K向前走去,阿杰立刻疾步跟上。
“跟我之前预料的一样,”黑桃K悠然道,“连反应都差不多。”
阿杰拧起眉头,怀疑道:“难道是我错了?有问题的是秦川?”
他们一行人走向村寨口,远远只见“鬼见愁”站在树下跟秦川解释什么,后者那张仿佛总是戴着面具般的脸竟然也没绷住,青红交错十分精彩。
黑桃K似乎感觉挺有趣,经过时隔老远向秦川挥手打了个招呼。而秦川不愧是个人才,嘴角微微抽搐后竟然也同样笑了开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彬彬有礼颔首致意。
“不,恰恰相反。”黑桃K望着前方辽阔灰白的天穹,淡淡道:“想发财、想掌权、想一夜暴富才是正常人性。人有求才有弱点,不肯注射正说明没问题,秦川的行为逻辑是通顺的。”
阿杰一愣:“那江停……”
黑桃K不答,优哉游哉向前走去,一帮人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村寨前绿野一望无际,罂粟田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他在田埂前站定脚步,迎风伸了个懒腰,才说:“你知道这世上最难相处的是哪种人吗?”
阿杰想了想,“无欲无求?”
“不,是完全不讲物欲,只追求感情。”
阿杰有点疑惑。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一旦爱翻转成恶,就十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情感越刚烈纯粹越容易这样。”
保镖照例跟得不近,稀稀拉拉落在后面。阿杰似乎有些明白了,只见黑桃K转身拍了拍他肩头,说:“从今天起江停身边不要脱人,别让他跟任何人独处。还有——”
阿杰咽了口唾沫。
“别再给他任何碰瓷你的机会了。”黑桃K淡淡道,“去吧。”
阿杰有些讪讪,干净利落应了声是,带人到车队那边做最后的补给和检查去了。
黑桃K独自站在风中,望着无边无际的罂粟田,极目所见是盖得山区贫瘠广袤的丘陵,更远处一星黑点掠过层云,那是在苍穹尽头振翅的飞鸟。
他眯起眼睛,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山洞外的黑夜里回荡着长嗥,忽远忽近,像是野兽来回逡巡。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饥饿、干渴和眩晕中挣扎了多久,高热让他即便在半昏半醒中都不住抽搐;恍惚间只感觉一股清凉的液体突然涌进嘴里,求生欲让他忍不住吞咽起来,小小好几口后,最后一滴液体才咽进了咽喉。
“……”
兴许是因为焦渴暂时被缓解,他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听见黑暗中传来哭泣,那非常小声又非常压抑,就像小动物在巢穴中警惕地发着抖。
“……你……”
抽泣顿时停止,月光从洞口投进清辉,他看见自己瘦弱的小伙伴蜷缩在身侧,肩头一耸一耸地把脸埋在膝盖里。
“……你在哭吗?”
那个小男孩立刻捂着嘴,直起身来,一个劲用力摇头。
他勉强支着胳膊,但抬不起上半身,用力几次后放弃了,躺在地上伸出手。
小男孩立刻把他冰凉的手捧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紧紧贴着它。
他的手柔嫩白净,虽然因为在荒野中挣扎求生数天而沾满了灰泥,但一看就知道从小接受着精心的照顾。小男孩的双手则布满了各种冻疮、伤疤和血痕,胳膊有着不合年龄的清瘦,手肘支愣着明显的骨头。
对比是那么清晰,然而当两个孩子的手交握在一起时,又出乎意料地和谐。
仿佛他们生来就该这样紧紧牵着彼此。
“你在害怕吗?”
小男孩犹豫一会,才小小声地:“嗯。”
“怕死?”
月光与阴影交界处,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再度浮现出碎光,半晌摇摇头。
他笑起来:“骗人。告诉我,怕死吗?”
“……”小男孩终于轻轻说:“我怕你死……”
他怔住了。
“只要你活下来……只要你能活下来……”抽泣再度响起,这次就像崩溃般再难忍住,小男孩把全身蜷缩在伙伴身侧,含混绝望的哭泣一遍遍重复:“我、我可以死,我没关系的,只要你能活下来——”
“只要你能活下来——”
小男孩已经很长时间滴水未进了,他趁晚上太阳不烈的时候出去找水,用凹陷的石头小心翼翼舀起水来,生怕弄洒了哪怕一滴,回来喂给山洞中发高烧的朋友。他自己的嘴唇则干裂得不成样子,血在嘴角凝固成紫黑,哭泣时一牵动,再次涌出因为极度缺水而格外浓稠的血珠。
但皮肤撕裂的疼痛,与他声音中所包含的强烈乞求相比,却好像完全不值一提。
人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情感?九岁的闻劭听着哭泣声想。
为什么宁愿自己死去,也要燃尽最后一点力量,祈求自己所爱的同伴活下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触碰小男孩在月光下乌黑的头发,然而岁月犹如漩涡般急剧旋转、褪散,二十多年后黑桃K的手眼睁睁从空气中滑了过去,指尖只碰到眼前摇曳的罂粟花。
黑桃K闭上了眼睛。
“我希望记住一个至死不渝的爱人……”
“我爱你,严峫,我希望你也成为那个不可超越的胜利者。”
“严峫!!”
“那你开枪啊,”江停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面前再度响起,他说:“开枪,别怂。”
……
山洞中那个为他哭泣的小男孩长大了。他站起身,仿佛听见什么似的,敏捷地转身跑出山洞,任凭身后传来声声呼唤也不曾回头;他奔跑着穿过时光与空间的洪流,来到元龙峡冬季灰白的山涧中,抱住那个狼狈不堪的警察,眼底闪烁着欣喜、痛苦和爱意。
然后他退后调转半步,义无反顾将自己的头颅暴露在了远程狙|击枪红点下。
黑桃K牙关咬得那么紧,以至于脸颊都僵冷得有点怪异,远处手下上前半步又胆怯地顿住了。许久后他终于仰起头,睁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手插进裤袋里攥住了一包粉末。
身后传来声音:“大哥。”
“……”
黑桃K一回头,阿杰谨慎地低着头:“车队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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