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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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挂断了电话。

严峫的坐姿是双腿大开,胳膊肘撑在自己俩膝盖上,手指不断摩挲下巴,琢磨道:“岳广平这话说得怎么这么怪异……”

“确实怪异,但我想不通怪在哪里。”江停顿了顿,说:“我挂了电话就出门赶往安全屋——是之前我与岳广平私下见面时,在他经常钓鱼的公园边租的一间地下室,安装有全套防窃听设备。但在半路上我收到岳广平的一条短信,说他家临时来人,让我先去,他要晚到半小时左右。”

这个时候严峫发觉不对了。

按岳广平之前在电话里的语气,他想要告诉江停的事应该异常重要、极其关键,那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推迟半小时?——换作严峫的话,哪怕只是出门跟江停约会,都不会随便迟到半小时的。

再者,岳广平明明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被他们盯上了”,那为什么还会将临时造访的客人请进门?

他这么没有安全意识吗?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一月十八号。我在地下室等到下午三点,岳广平都没有来,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江停语调有些不稳,他扬起脖颈深吸了口气,说:“终于我等不及了,离开安全屋开车去了岳广平家,他家门虚掩着……”

咚咚咚!

“外卖,你点的外卖!”江停穿着外卖小哥的背心,戴着棒球帽,站在门前提高声音:“喂!有没有人在家!”

吱呀——

木门向里打开了一道缝隙。

江停眉梢倏而一跳,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惊惧突然涌上心头,但已经来不及了。

房门完全敞开,毫无遮挡地露出了门内的情景。岳广平穿着毛衣、秋裤,仰面躺在客厅地面上,青紫的脸颊边有一摊呕吐物,双眼空洞圆睁,明显已经没了呼吸。

“……”江停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慢慢地倒退了几步。

怎么会?他反复想,怎么会?

就像坠入了错综复杂的迷宫,每个房间里都藏着毒涎般的噩梦,一个连着一个,永远没有尽头。

就在此刻,小区外响起了遥远的警笛声。

“我立刻下楼开车准备逃离,但被警车发现了。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被他们抓住,因为第一我说不清楚,第二我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警察,还是黑桃K另一个阴谋的开始。”

即便过去了整整三年多,在复述这段经历时,江停的肩膀还是有一点发抖,他插在裤袋里的双手紧紧攥住,指甲毫不留情地刺进了自己的皮肉。

“几辆警车在后面追逐,而我开车冲上了高速公路……最后的记忆是一辆货车从斜里冲出来,紧接着我一头撞了上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犹如困兽在陷阱中左冲右突,明知道四面楚歌,却还想拼死撞出一条生路,哪怕最终粉身碎骨。

空旷的套房里,回荡着江停冷静又清晰的声音:“就这样,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年零三个月之后了。”

他们都没有在说话,很久之后严峫终于用手捂着嘴,长长地、深深地吐了口炙热的气。

“杨媚不可能在警方的天罗地网中把你救出来,所以当时追捕你的警车应该有蹊跷。而岳广平的死,基本上可以确定跟黑桃K有关。”严峫向后仰靠在沙发上,乌黑浓密的剑眉紧锁,喃喃道:“但他想告诉你的内鬼,到底是谁呢?”

——这名内鬼到底拥有什么样的一个身份,以至于岳广平不能直接在电话里报出名字,而是要亲自见面、解释原委,以至于在关键时刻被灭口身亡?

江停说:“我不知道,警车来得太快了,我甚至没时间进入岳广平的死亡现场去做任何检查。但有一件事我始终耿耿于怀,至今也想不通为什么。”

严峫蓦然抬眼。

“岳广平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江停略微一顿,仿佛每个字都在唇齿间酝酿了很久,才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如果这是他留下的线索,他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对不起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留言和长评,鞠躬~!

☆、第108章 Chapter 108

天还是暗的, 不知什么时候吕局醒了,听见外屋电话铃声在响。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他知道那是谁打来的。

仿佛重复了千百次一般,他翻身下床, 衰老浮肿的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窗外是腊月的黑风呼啸, 呜呜吹着哨子, 掩盖了他原本就近乎于无的脚步声;他推开门,听见卧室那缺少润滑的门轴发出一声长长的擦响。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电话在黑暗中发出红光, 一闪一闪。

他站定在那跳跃的红点前,盯着那个电话机, 感觉自己肥胖的身躯似乎要溶进冬夜里,化作虚无阴冷的水汽。

“你接呀, ”他听见一个又尖又厉的声音说, “接呀——”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咔哒一声,吕局拎起了听筒。

就像老式录音机被喀嚓按下放音键, 磁带开始唰唰转动,跟重复过的千百次一样,电话那边传来似哭似笑的叫喊, 无数尖锐的钩子争先恐后伸进耳孔,拼命掏挖他的耳膜:

“我对不起他们, 我对不起江停, 老吕——”

“我害死了他, 我害死了他们,老吕——”

吕局站在电话机前,他想说什么, 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他听见有蛇一样的动静在身后悉悉索索,冰冷的吐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一只腐朽的手搭在了他皮肉松弛肥厚的肩膀上,电话里的哭喊突然清清楚楚出现在耳后:

“为什么给我盖国旗?”

吕局瞪着前方,手一松,话筒就像上吊后垂死的头颅,颓然落在地上。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我特地告诉你的?”

“为什么给我盖国旗?为什么?为什么——”

不要回头,他心想,不要回头。但冥冥中那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迫使他一寸寸转过脖颈,看见了紧贴在身后七窍流血的紫脸,它青紫的嘴唇还在一开一合,发出凄厉的哭诉:

“为什么给我盖国旗——”

“啊!”

吕局猛地惊醒,胸膛剧烈起伏,刹那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

叮铃铃铃——把办公室空空荡荡,桌上的电话铃还在不屈不挠响着,来电显示是张秘书。

“……”吕局接起电话,声音嘶哑难辨:“喂?”

“哎吕局,秦副有些支队内部的常规报告需要征求您的意见和确认,可以吗?”

圆胖憨重的老局长闭了闭眼,感觉到耳膜还在嗡嗡作响,冷汗已经湿透了白衬衣下的跨栏背心。足足过了十多秒,他终于竭力把呼吸稳定下来,心跳还在咽喉处一下下搏动,胸腔隐隐有点针刺般的疼痛。

“可以。”吕局终于开口稳稳地道,“让秦川进来。”

他咔哒挂了电话。

·

“波涛园小区701栋A座301室,”严峫反手甩上车门,用手挡着阳光,抬头仔细打量这栋灰扑扑的居民楼,眯起眼睛道:“这岳广平住的地方不咋地嘛。”

老式居民楼只有六层,三层以上阳台清一色敞开式,抬头便能看见花花绿绿的床单被套,短裤尿布,花鸟鱼虫,纸箱杂物。每家每户的空调机箱都挂在墙外,雨水将空调支架淋生了锈,每一户阳台下都整整齐齐挂着几道黄色的锈迹。

出租车刺溜开走,江停走上前,同样仰头望向三零一那因为空空荡荡而格外醒目的阳台。

严峫扭头问齐思浩:“岳广平死了都快三年了吧,这房子还没卖啊?”

齐思浩这两天有点神经质,到哪都戴着口罩、墨镜、棒球帽,闻言点点头含糊地“唔”了一声。

“那也没人住?就空着?”

“岳广平在这没有亲戚。”江停回答了他的疑问,“他老家不在恭州本地,老伴很早就过世了,据说不能生,所以也没有儿女。平时家里就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姆,是他老家人,在他出事前一段时间已经回乡下带孙子去了。”

严峫随口说:“卧槽,这可真够……”

他想说真够孤家寡人的,但转念一想,随便议论过世的人总是不好,就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笑着一拍江停的肩:

“走吧,上去。”

楼道狭窄又堆满了杂物,三零一室生锈的铁门上贴着封条。严峫刺啦两下把封条撕了,示意拿着钥匙的齐思浩:“开门。”

钥匙是从恭州市局的档案箱里偷拿出来临时配的,齐思浩也别无他法,只得上去开了门。随着吱呀刺耳锐响,铁门和木门都依次打开,三年前梦魇般的客厅再次出现在江停眼前——只是这一次地上没有了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只有技侦用白|粉笔画出的一个人形。

“咳咳咳……”

浮灰飞舞,光线昏暗,家具摆设全部尘封在静止的岁月里。严峫率先钻进门,站定在客厅中间,四下打量这虽然面积宽敞,却显然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装修风格,摸着下巴“啧啧”了两声。

难怪江停选择相信岳广平,向他交代了所有隐情。

看这生活水平,岳广平明显是个纯靠工资津贴过节费取暖费等等过活的独居老人,跟普通人比经济条件应该算极其优越了,但离“有钱人”还有相当大一段距离。

“你们这技侦活儿也够糙的啊,”严峫突然发现了什么,终于可以把江停曾经嘲弄建宁的话原封不动丢还给恭州了,转头问齐思浩:“怎么这现场干干净净连个物证标识都没有,都撤了?”

齐思浩在室内终于摘下了墨镜,为难地望着他:“可是,这里不是现场啊。”

严峫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

“岳副市长的死对内一直说是心脏病发,所以……”

既然是心脏病发,那连调查都没必要,画个人形出来已经算勘验技侦比较负责了。

江停戴着手套,缓缓半跪在地,定定地看着脚下白|粉笔勾勒出的人形,伸手从地面上轻轻抚过,仿佛在抚摸老副市长无法瞑目的尸体。他的头发已经有点长了,刘海遮住了眼神,从严峫从上往下的角度,看不清他眼底闪烁的微光。

“他就是这么仰躺在这里的。”江停淡淡道,“脸色紫绀,嘴唇发青,周围有呕吐物……直直瞪着前方,到最后都没闭上眼睛。”

严峫蹲下身,“你跟我说过,岳广平死时穿着毛衣和秋裤?”

江停点头不语。

——在那种惊惧紧张的情况下还能注意到尸体表面细节,与其说是江停心理素质强大,不如说是他作为刑侦专家深入骨髓的职业本能。

“你还记得其他细节吗?”严峫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没多少了。”江停疲惫地苦笑一声,“我当时身体状态非常不好,再加上突遭变故,又听见警笛……为了不留下脚印和指纹,我甚至连门槛都没进。”

他停顿少许,突然又想起什么,指了指沙发前的茶几脚下:“对了,当时地上有个翻倒的烟灰缸。”

——烟灰缸?

“难道是被人用烟灰缸做凶器杀死的?”严峫狐疑道,“但尸体表象明显是中毒啊。”

“不知道。有可能是茶几被人撞歪,烟灰缸从桌面滑下去摔在了地上;也有可能被激情杀人的凶手抄起来当做凶器,然后随便扔在地上的。这两者给烟灰缸表面造成的痕迹完全不同,但我当时只远远看了一眼,无法跟分辨这个区别。”

严峫颔首思忖,突然冒出一句:“也有可能是凶手刚从烟灰缸中,清理出带有自己DNA的烟头。”

江停眉梢一跳。

“一个干瘦的老年男性穿秋裤,形象不会非常好,即便是在家见客,来者为女性的可能性也非常小。如果换成关系亲密的男性熟人,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边谈话一边抽烟,差不多就说得通了。”说到这严峫抬头看向江停,又转向齐思浩,扬了扬下巴:“你们知道岳广平有私交关系非常亲密的男性熟人吗?”

齐思浩茫然以对。

“据我所知没有。”江停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古怪,然后才慢慢地说:“除非有一个人……”

严峫问:“谁?”

“……我。”

他们对视片刻,严峫站起身,捶了捶大腿:“这个笑话不仅不好笑,同时我也不相信。”

江停苦涩地轻轻呼了口气。

“进里屋看看吧,”严峫拽着胳膊把江停拉起来,状若浑然无事,甚至还顺手一拍他的屁股:“箱子橱子衣柜抽屉,任何带字的纸,待客用的茶叶茶杯——说不定还能找到点儿鸡零狗碎的线索。”

然而事实证明严峫是想多了,岳广平出事后他家肯定已经被扫荡过一轮,别说日记、笔记、便签条这类敏感物品,甚至连任何报纸杂志书籍都没剩下。

这是一套四室一厅的住宅,分为主卧、书房、茶室和保姆卧室,卧室床头里有个录音机,旁边堆着几盒不知道多少年历史的老磁带,清一色的凤飞飞邓丽君。严峫把磁带放在录音机里挨个试了,大多数已经彻底毁损不能再听,只有一两盒还能转,但都只是普通的老磁带,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不过也是——严峫在悠扬甜美的“何日君再来”中想。

这种音像制品还能从黑桃K的人手里留下来,想必已经被检查过一遍了,之所以没被打包带走,应该是现场有录音机而无磁带的话,看起来会比较古怪吧。

严峫从床边站起身,环视主卧一圈,信手打开了靠墙大衣柜。

岳广平的衣柜跟任何上了年纪的公安老干部都差不多,深蓝警服,制服白衬衣,两三条打着警徽钢印的皮带,公安系统配发的蓝、灰两色围巾各数条;另外还有出席正式场合用的订做西服大衣等等。

衣柜内部的小抽屉里放着袖扣、领带夹、摇表器等物,严峫打开摇表器一看,里面一块劳力士无历黑水鬼,一块帝舵钢表,一块明显日常佩戴、磨损最多的牛皮表带钢面浪琴。

严峫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半晌呼了口气,轻轻把摇表器放回了抽屉。

衣柜也没有什么发现,老年人穿在衬衣底下的跨栏白背心最多。严峫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随手往里翻了翻,突然瞥见什么,“嗯?”了一声。

——衣柜最深处挂着一个黄色的防尘袋。

拉下防尘袋拉链,里面是一件崭新的风衣。

“江停!”严峫高声道:“江停!过来看看!”

江停正在书房里翻检,衬衣袖口卷在胳膊肘上,闻言走进主卧:“怎么了?——这是……”

严峫啪地将衣服连防尘袋扔到床铺上。

那是一件Burberry黑色男式风衣,里面还罩着簇新的白衬衣、领带、皮带和黑色长裤,全部同品牌配成整套。严峫仿佛预料到什么,转身往衣柜底下掏了掏,不出所料又搬出来一个崭新的鞋盒,打开里面是男士正装皮鞋,散发出好皮料特有的气味。

“……”江停弯腰看了眼衣服尺码,说:“岳广平穿不了52号,大了。”

“这双鞋是42码,他放在门口的那几双皮鞋是40码,相比之下也大了,整套都不是他穿的。”严峫拆开防尘袋,示意给江停:“你看,这件风衣后领、袖口都有皮质装饰,是他家经典款的升级版本,价格应该在两万出头。再加衬衣长裤领带皮带,还得再加鞋,全套估计三万五上下,远远超过了岳广平的消费水准。”

江停双手抱臂,“我只能看出这全套着装都非常新……”

“对,而且设计风格相对年轻,二十到四十岁之间比较合适,岳广平这个老人穿太突兀了。”

他们两人都望着床上那厚厚实实的防尘袋,一时谁都没有作声。

“——他会不会是打算买来送礼?”严峫吸了口气,突然说。

江停抬起眼睛:“送谁?”

确实,到了副市长这个级别,如果再往上送的话,礼物跟现金都已经是太简单粗暴不上台面的手段了。再说真要送礼也不会这么整,还把衣服裤子的价签和包装都拆了,好似生怕给收礼人增加拆包装的麻烦一样。

“你看不出来?”严峫奇道。

江停茫然地一耸肩。

“这不很明显么,”严峫伸手比划:“全套内外正装,颜色式样都显然经过了精心挑选,挑贵的买好的,还给配了领带和鞋……一个老年男性给人送礼送这个,以正常人的思维方式揣测,我只能想到一种情况。”

江停:“?”

“父亲。”

江停愣住了。

“儿子刚成年,刚毕业,或者刚走上社会准备发展事业,作为父辈为他准备全套高档正装,寄托鼓励和祝愿,这是很正常的思维模式,当然也可以替换成外甥侄子或者是女婿。这跟女儿出嫁之前母亲把压箱底的首饰拿出来送她是一样的道理。”严峫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笑道:“怎么你连这个都想不……”

紧接着他的话戛然而止。

屋里窒息般安静。

三秒钟后,严峫若无其事笑道:“你真的想不到岳广平有侄子外甥之类的亲戚吗?”

江停没说话,只听见安静的呼吸声,严峫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脸色。

“唔……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半晌后江停慢慢道,“以后你外甥或侄子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会记得的。”

一股滚烫的情感从心里涌过,五脏六腑都被熨得微微发颤,甚至连鼻息都带上了奇怪的战栗。

“……好,”严峫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流畅,好似没什么发生似的,笑道:“那到时候咱俩都要记得。”

“这个愿望不错。”江停略微笑起来,说:“不过我确实不知道岳广平在恭州本地有任何子侄,如果是战友家的晚辈或者老家亲戚的话,那我就更说不出来了……不过有一个人肯定对岳广平的人际关系非常了解。”

严峫不由问:“谁?”

江停说:“他回老家的那个保姆。”

·

老保姆奚寒香,邻里间称奚阿姨。江停只逢年过节去领导家拜见的时候见过几次,知道这大妈约莫得有六十多岁了,是岳广平的老家远房亲戚。

说是亲戚,其实乡里乡亲差八百里,奚寒香在岳广平家里干了大概得有八|九年。岳广平妻子早早过世,这么多年来并没有再娶,据江停平素观察,他跟黑脸门神般壮实大嗓门的奚阿姨应该就是平常雇主关系,并没有什么空巢老人与老保姆之间的风月故事。

但好歹是这么多年的住家保姆,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对岳广平的亲属关系比较了解,那确实只有奚寒香一个人了。

从岳广平家离开时,严峫给那套正装拍了照,然后整理好放回防尘袋,重新挂回了衣柜最深处。

江停先下楼叫车去了,严峫关上衣柜门,盯着那因为常年使用而脱了漆的柜门把手,呼地出了口气,心想:我还没送过江停礼物呢。

江停现在这个心理状态,对物质的需求非常淡薄,严峫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他曾对任何东西产生过特别的注意,唯一表现出明显喜爱的就只有那几个普洱茶饼了。

真是个保温杯成精——严峫这么想着,心里有些既甜又酸涩的复杂情绪。

“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江停也能名堂正道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我一定给他从头到脚的置备好。”严峫想道:“虽然我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都说不清他最喜欢吃什么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着装材质、样式和颜色,但到时候可以再慢慢打探,总能打探清楚。”

他这么想着,只听齐思浩探进头问:“怎么样,我们能不能走啦?”

“哦。”严峫转过身,随口问:“江队呢?”

齐思浩缩着脑袋,再次神经兮兮地戴上墨镜口罩,含糊不清道:“在楼下,已经打上车了。”

严峫点点头,跟齐思浩一同出去,看着他原样把门锁好。

“我待会要回趟家,我老婆已经在问了。”齐思浩只要出了室外,就不停打量周围,总是担心路边随时可能冲出个人来拿刀捅他:“我得应付应付我老婆,拿点换洗衣服,十分钟就出来——你们能在车里等我吗?别让我一个人在外面行动。”

严峫叹了口气:“行吧。”

齐思浩这才稍微放心,还特地强调:“我家不远,就在这附近小区,跟酒店是顺路的。”

严峫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江队家住哪?”

“啊?”

严峫蓦然来了兴趣,心说自己对江停以前在恭州的生活简直一无所知,便问:“你们江队不至于还住警局宿舍吧,他买房了没?”

“你突然问这个……”齐思浩愣了会儿,搔搔下巴:“这还真不知道。江队一周上七天班,放假也不参加集体活动,更别说请人回家聚餐什么的,局里应该没人知道他家住哪吧。”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小区出口,江停侧对着他们,站在那辆出租车边。

“行,”严峫随口吩咐:“那你回头上警务通帮我看看。”

然后他不由加快步伐,迎向江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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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Chapter 109

“所以这一趟还是没搞清岳广平的枪是怎么丢的?”杨媚挽着头发, 盘腿在后座上吃着海南鸡饭,一边呼噜噜一边问。

“媚媚,你是个大姑娘了, 能注意一下吃相么?”严峫揉着额角从副驾驶回过头, 一脸恶心人的慈爱与无奈:“你看你这还没嫁人的黄花闺女, 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牙缝里塞着葱花儿, 头发都要掉进饭里了,油不油哇?”

“我注意吃相就能嫁人了?” 杨媚翻了个大白眼。

严峫说:“怎么不能, 爸爸给你陪嫁一间茅草房,一辆三轮车, 八百八十八块现金……”

杨媚立马探身向驾驶座:“江哥!还是咱俩过吧, 严家破产了!”

严峫连忙把她往后座推,“去去去, 爸爸改变主意决定让你待字闺中一辈子了!”

江停冷静目视前方,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汽车顺着高速公路向前方奔驰而去。

奚寒香, 今年62岁,高荣县下属岳家村二村住户。

高荣县离恭州倒不算太远, 车程三个小时, 抵达县城后再往岳家村走, 临近晚饭时就到了村头。

齐思浩今天开会实在没法请假,只得貌似外表克制、实则心惊胆战地留在市局,只有他们三个赶到岳家村——这是个人口稀疏的村庄, 因为离大城市恭州近,青壮年尤其是妇女都跑出去打工了,村子里新盖的小楼房十室九空,基本都是空巢老人带着留守儿童。

他们这种做惯了刑侦工作的人都知道,小地方出现一两个陌生人都很突兀,要是同时出现三个,那新闻就像长了翅膀似的,瞬间就能从村头传到村尾。所以商量过后他们决定把杨媚这个踩着高跟鞋、抹着大红唇、一看上去画风就十分迥异的女人留在车里,只有江停戴着墨镜,加严峫提着路上买的礼品烟酒等步行去目的地。

之前齐思浩通过当地派出所查出了具体地址,奚寒香家是个三层白墙小楼,具有非常鲜明的农村自建别墅风,地基用大石头垫底,再盖水泥浆,整个建筑不讲究外观装修,但看上去倒还挺新的。门口有个穿红毛衣的小孩在玩,见到严峫走来,好奇地吸了吸鼻涕。

“过来!”严峫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喊叔叔,给你糖!”

小孩把手往裤子上一抹,蹦蹦跳跳地跑下台阶,严峫顺手从礼品袋里摸出一包进口巧克力扔给了他,指指白墙小楼问:“你家大人在吗?”

小孩箭一般撒腿往回跑:“家家——公公——!”

严峫没听懂:“什么?”

江停说:“外公外婆。奚寒香应该是他外婆。”

小孩跟泥鳅似的钻进了门,少顷后,木门再次打开,一位黝黑的方脸妇人探出半边身体,疑惑的目光依次从两人身上扫过:“……你们是……”

严峫半边身体挡着江停,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摸出警察证一亮。

“抱歉奚阿姨,”虽然动作强硬,但他的话却是很温和有礼貌的:“我们是岳广平老局长之前的下属,有些关于岳老的事,向跟您打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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