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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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惊了一跳, 猛地回头:“什么?”

马翔已经熟练地扒开塑料袋,掏出个桃子, 在衣服上蹭蹭咬了一口,笑道:“严哥据说昨儿跟吕局吵了一架,今儿就称病没来上班。你找他有事?要不上他家去?”

得, 半天的腹稿白打了。

秦川瞬间只觉自己浪费了两吨重的珍贵感情:“吵架?吵什么?”

“这我哪儿知道,应该就是——”马翔压低声音, 往禁毒支队方向指了指:“你们老大的事儿吧。嗨您别往心里去, 反正跟您又没关系, 让他们大神斗法去呗,今晚一道打本哈。”

“……行行行行。”秦川把水果兜往马翔手里一塞,哭笑不得地挥挥手:“走了, 严峫什么时候回来叫我一声啊。”

“哎!好!”马翔乐颠颠地拎着那袋水果回了办公室。

·

恭州。

晚上七点,灯红酒绿。

夜总会二楼包厢走廊光线昏暗,装修浮夸,淡金色墙纸与地上厚厚的红底花纹地毯交相辉映,成功打造出了老牌夜总会骨子里的便宜奢华感。

齐思浩戴着墨镜,一身低调的休闲装,在妈妈桑殷勤的指引下推开最大那间包厢的门,里面一个吞云吐雾的男子立刻都站起身:“哎哟,老齐来了!”

姑娘们纷纷跟起来:“齐哥!”

“齐哥!”

……

齐思浩摆摆手,吩咐开两瓶麦卡伦18年上来,妈妈桑立刻笑开了花,一扭一扭地出去了。

包厢里显然已经喝过一轮,空酒瓶横七竖八地躺在茶几上,四五个“香槟公主”穿着露肩迷你小短裙,脸上都带着兴奋和微醺。齐思浩迅速一扫,透过她们厚妈不认的妆容,隐约认出那几个都是相熟的姑娘,便稍微放下了心,低声埋怨为首那大腹便便的男子:“你可真是行啊老刘,这个月都第二次了!我一开始怎么说的来着?”

“是是是——但我怎能想到货卖得这么好呢?”老刘粗短的手指夹着烟,笑着夸张地一摊手:“你看,这还没入冬,年中的货就走掉七八成了,供不应求啊!叫我有什么办法?”

齐思浩坐着喝酒,脸上似乎不太高兴。

“不过呢,我也按你说的把价格往上提了三成,光‘批发’就走了这个数。”老刘比了个手势,又拍他肩膀压低声音:“老规矩,已经打到你儿子国外的账户上了,放心吧!”

齐思浩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哎,咱俩这都什么交情了,钱的事不用那么着急……”

老刘赶紧跟他客套,又盛赞他辛苦。

“不是我手紧不肯批,实在是这阵子风声紧呐。”齐思浩长叹一口气:“前阵子建宁破了个五零二制毒贩毒杀人案,不知怎么的惊动了公安部,现在有风声说要严查什么新型毒品,可能年前又要新一轮全国严打。你说这日子过得风声鹤唳,万一哪天……哎,反正我总感觉不太好。”

果然是个一把年纪才熬上来的,天生就没有当官儿的命,发点小财就嫌钱烫,怪不得那个姓江的掌权的时候他连屁都不敢放。

老刘心里不满他这副丧气样儿,但表面上不能说什么,只得好言好语地劝:“你怕什么?货一旦从你们公安运到废品处理公司,就再不会有人清点数量了。再说了,最后销毁前的清点也是我们省公证处的人来做,上上下下我早就已经交待好打点好,再不会出一点儿纰漏——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这话说得也很有道理,齐思浩脸色似乎有些松动:“但我们刚开始做这个生意,上边就要开始严打,这巧合未免也太……”

“我说老兄,严打算什么,严打那是年年都有的哇!那些几十公斤上百公斤卖的都没事,国家哪来那么多功夫盯咱们这点小打小闹?我看你就是太小心了,来来来,给齐哥敬酒!”

几个“香槟公主”都上来娇笑劝酒,花红柳绿环肥燕瘦,几杯下去灌得齐思浩脸热心跳,怀里搂着个姑娘,最后那点谨慎都抛到了天边。

“我这星期再弄出一批货来,”齐思浩端着半杯酒,对老刘推心置腹地道:“但你也注意点儿,这种事不能老干,控制一下,常在河边走……”

老刘一个劲敷衍:“知道!知道!”

他俩喝得上头,搂着姑娘唱歌做游戏扔骰子,齐思浩夹着根烟拍拍老刘,醉醺醺说:“知道就好——哎,我去解个手。”

包厢门开了又关,齐思浩晕晕沉沉地向走廊尽头走去,没看到身后拐角的暗处,一道倩影裹着红裙衣角翩然飘过。

“江哥,”杨媚轻声道,“他出来了。”

正红色丝绒连衣裙包裹住杨媚凹凸有致的身材,头发挽得妩媚又精干,露出修长如凝脂般的脖颈,钻石项链在深凹的事业线中闪烁着璀璨的光。她撩了下耳垂边微卷的鬓发,顺势按了按耳朵里那枚小小的纽扣联络器,只听江停沉稳的声音传来:

“不用跟踪,继续观察。”

杨媚紧张而焦虑:“他不会发现不对打算跑路了吧?”

“……”耳麦对面静默片刻,随即江停平静道:“根据我对男性的了解,应该是喝多了上厕所。”

杨媚:“……”

同一时刻,夜总会后门巷口。

江停带着蓝牙耳机,一手支着头,一手搭在辉腾方向盘上。这时突然副驾门被打开了,严峫裹挟着车外的冷风坐进来,不知为何面色发青,似乎带着难以言说的隐秘痛苦。

“呼——”严峫一屁股坐下,长长松了口气。

耳麦那边杨媚显然听见了动静:“怎么啦?姓严的又上厕所去啦?”

严峫翻了个含蓄得体的白眼。

“我说严副支队,咱俩认识不长,也不知道你身体是否‘微有隐疾’,不过如果你每次上完厕所都一副精尽人亡的样子,那是不是得去医院看看呐。”杨媚幸灾乐祸道:“毕竟你才三十多岁,还没找老婆,这以后的几十年婚姻生活呐——”

从建宁开到恭州,严峫忍气吞声了一路,这次终于不打算再忍了。

“嗨,没事,”他抽了张湿纸巾擦手,懒洋洋道:“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这锅应该是韩小梅的。”

杨媚:“?”

江停摁住了额角。

“都怪她没事给我带什么韭菜炒鸡蛋——韭菜嘛,杨老板你懂的。再加上你江哥又特别热情,我作为一个负责的男人总不能让配偶失望,再强也有被榨干的时候啊。”严峫谦虚道:“没事,不用为你江哥担心,我今儿晚上就好了,他明白的。”

杨媚:“………………”

杨媚满脸表情空白,半晌憋出俩字:“江哥?”

江停肯定道:“嗯,确实是韩小梅的错。”

严峫坐在副驾驶上得意洋洋地跷起了大腿。

“韩小梅给他带的韭菜炒鸡蛋没放辣椒,严峫嫌没味道,非要自己切小米椒下锅重炒。切完辣椒后他突然内急,没来得及洗手就去了厕所……”

严峫发觉不对,飞身上来捂江停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等回来后他就这样了,”江停微笑道:“总而言之就是……燃烧吧,火鸟!”

杨媚作为线人多少年的职业素养在这一刻救了她,如果不是在执行盯梢任务,她一定会发出这辈子最丧心病狂的大笑声。

火鸟严峫一手捂脸,从指缝中能看见他惨不忍睹的表情。

“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保守这个秘密的,”江停戏谑道,“从你过高速收费站时主动跟人说你昨晚差点被老婆榨干了开始。”

杨媚隐藏在墙角,一边用补妆用的小镜子观察包厢走廊,一边捂着嘴吭哧吭哧,突然从镜子反射的景象中望见了什么,连忙小声说:“齐思浩回来了!”

“不急,注意隐蔽。”

“不,等等。”杨媚突然发现不对:“不是齐思浩,是领班带着另外两个男的……奇怪。”

来了新客人,妈妈桑脸上却全然没有丝毫热情谄媚,相反她低着头缩肩含背,走路动作也相当僵硬,似乎正竭力隐藏着一丝……害怕?

她为什么要害怕?

杨媚壮着胆子略微探头,只见妈妈桑带着那两个全身黑衣的男子进了齐思浩那间包厢,少顷后带着几个花红柳绿的暴露公主出来了,发着抖带上门,脚步都不敢停,立刻招呼着姑娘们急匆匆往外走。

来者是什么人?

杨媚狐疑地望向那扇紧闭的包厢,然而夜总会的墙壁和房门都是隔音设计,阻绝了一切信息外泄,让她无从探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停在耳麦中问:“怎么了?”

“情况不太对,”杨媚低声快速汇报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忧心忡忡道:“齐思浩怎么还没回来?”

辉腾车里,江停和严峫对视一眼。

“等等,他回来了!”

齐思浩红头胀脸,满身酒气,没注意到周遭任何异常,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他大步走到包厢门前一推,下一刻,杨媚清清楚楚看见他的背影僵了下。

“你们是谁?!”

话音未落,他被包厢里的人一把拉了进去,嘭!一声门重重地关上了!

“江哥!”杨媚失声道:“情况有变!”

“——你们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包厢里齐思浩满脸酒意褪得一干二净,叫声尖利得走了调:“住手,你们是什么人?!”

莺莺燕燕已经没了踪影,老刘满脸红紫,被一名黑衣男子单脚当胸踩住,死死抵在沙发靠背上不断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那男子制住老刘易如反掌,同时从口袋里摸出纸包,将白|粉倒进酒瓶口里随便晃了几下,然后探身抓住老刘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口,整瓶酒对着喉咙就灌了进去。

“快住手!来人,来人!救命!”

齐思浩掉头扑向房门,刚转身就撞上了另一名男子,被后者照着肚子一记铁拳,重重摔倒在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老刘濒死挣扎,却无法挣脱杀手训练有素的钳制,混乱中小半瓶酒泼洒在了身上、沙发上,大半灌进他喉咙里,致命的高纯度海洛|因很快融入了血液。

男子手一松,老刘肥胖的身躯无力滑下,瞳孔迅速扩散,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倒气声响。

“完事了。”男子蹲下一翻他眼皮,冷冷道:“吸毒过量致死,剩下的警察会处理的。”

齐思浩早已瘫软在地,恐惧令他全身颤栗:“我、我是警察,你们竟敢……”

“就你还警察,”一拳揍翻他的男子嗤笑道:“把我们老板的货偷偷拿出去卖的时候怎么想不起自己是条子?”

齐思浩霎时如遭雷亟,连发抖都忘了。

那人不知想起什么,轻蔑地嘀咕了句:“都是警察,怎么你的骨头就这么软呢。”

“行了,少说两句。”先前杀人的黑衣男子走上前,轻而易举从地上拖起死狗般的齐思浩,说:“走吧。”

“你你你们,你们要带我上哪去,你们——”

“闭嘴!”黑衣男子不耐烦呵斥:“敢多啰嗦一个字,老子路上就弄死你!”

齐思浩就像被一块石头活生生塞住了咽喉,膝盖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两名杀手彼此一点头,左右架着他打开了包厢门。

“他们出来了。”杨媚全身隐没在落地大花瓶后,竭力令自己听起来更加冷静:“现在怎么办,江哥?”

“跟上去。”

杨媚顿了顿。

下一秒她听见联络器中传来嘭地声响,那是辉腾车门被甩上,江停一手按着无线耳麦,大步流星地走进后巷,外套在身后随夜风扬起。

“我跟严峫正往里走,”他的指令一贯简洁:“准备会合。”

·

齐思浩不敢吭声,甚至不敢抬头见人。不过来人事先显然做了准备,二楼包厢整条走廊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就这么被暴力挟着,踉踉跄跄穿过走廊,一头扎进了安全消防楼道,没注意到关门那瞬间两名杀手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彼此飞快交换了一个眼色。

“二楼消防通道,他们应该是往下走了。”杨媚脱下高跟鞋,随手塞进拐角垃圾桶里,像只猫一样光着脚悄无声息跟在后面,小声说:“我进去看看,江哥你可千万当心。我猜那个姓刘的公证处主任已经被灭口了,这个夜总会八成跟贩毒的有些关系……”

江停说:“知道了,你也小心。”

杨媚刚要回答,联络器中赫然传来另一道别扭的声音:“小心。”

“?”杨媚忍不住问:“刚才那是严副支队?”

江停:“……”

严峫:“……”

“严副叫谁小心?”杨媚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震惊:“我吗?是我吗?”

“是的,是你!”严峫咬牙切齿道:“你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你是最坚强的泡沫!还有疑问吗?!”

杨媚:“………………”

江停扶额唏嘘:“我以后再也不会带你俩同时出来办事了……”

杨媚猫腰躲在消防门前,内心默数到二十,然后将门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吱呀——

白炽灯光透进,没有任何动静,黑衣男子押着齐思浩往下走的脚步声在楼道里隐约回响。

杨媚无声出了口气,按着耳朵里的联络器:“我现在进去了。”随即敏捷地闪身钻进了消防通道。

她上次跟江停来恭州调查的时候,就已经摸到了这个被齐思浩当作秘密据点的夜总会,同时摸清了这里的基本地形。除了一二楼之外,夜总会还有个地下层作为仓库,电梯是不通的,只有走楼道才能进去,黑衣男子显然是打算把齐思浩往仓库里带。

那么,地下仓库里有什么呢?

他们是不是正打算杀人灭口?

杨媚柔软的脚尖踩在水泥台阶上,下楼轻盈迅速,不发出任何声音。走到一楼拐弯处,她果然听见了负一层仓库门被推开的声音,正欲继续往下跟,却突然察觉到什么,头皮倏而一炸,背上冷汗唰地就冒出来了——

前方脚步怎么只有两个人?

两名黑衣男穿的都是高帮短靴,齐思浩穿的也是硬底鞋,在这种有回声的楼道里动静是很明显的,除非齐思浩已经昏过去被扛着走了,否则下楼进负一层的脚步声响,怎么数都该是三道才对。

那么还有一个人呢?

还有一个人在哪里——

杨媚下意识抬头,瞳孔霎时紧缩。

上方楼道扶手边,一名黑衣男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缓缓从裤袋里摸出短刀,露出了森森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火鸟》为俄罗斯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代表作,取材自俄罗斯童话,和春之祭、彼得洛希卡一同被列为斯特拉文斯基三大芭蕾舞剧。】

听起来略有big的样子,不过没关系,江支队长可以一句话毁掉小清新。

(取材自网络古早流行梗)

感谢大家的留言和长评,鞠躬~!

☆、第104章 Chapter 104

杨媚就像被猛兽盯上了的猎物, 发着抖向后退了半步。紧接着,黑衣男子一手撑住楼道扶栏,纵身飞跃而下, 老鹰抓小鸡一般摁住她的脖子, “砰!”狠狠把她掼上了墙!

“……”杨媚根本来不及呼救, 甚至连发声都没做到。她双手扒着那男子的胳膊,但根本就是徒劳, 只感到自己的身体正被贴着墙一寸寸拎起来,甚至脚尖几乎离地, 全身重量都挂在了掐住自己咽喉的那只凶狠的手上。

可怕的窒息几秒钟内就让她满脸血红,由红转青, 由青变紫。

江哥……她模糊不清地想。

对不起, 我可能……可能就要……

这最后一点思维渐渐趋于模糊,就在她完全陷入深渊之前, 突然——

“什么人?!”

男子猛然回头,但已经太迟了。他的脖颈被一条肌肉紧绷的手肘从后一勒,那简直就是足以将喉骨绞断的可怕力道, 巨力甚至令他和来人都重重翻倒在地!

“咳咳咳咳咳咳!!……”

杨媚跪倒在地疯狂呛咳,新鲜空气从受伤的喉骨中大股大股涌进气管, 直咳得她差点把肺都喷出来。足足咳了一分多钟她才挣扎着抬起头, 两手胡乱抹掉满脸呛咳出的眼泪, 抬头一看,嘶声惊道:“严峫!”

·

负一层。

齐思浩被刚才那揍他的黑衣男子推着,跌跌撞撞经过一道走廊, 眼前霍然开朗——是夜总会的地下酒窖。成排的木桶和酒架靠墙摆放,中间有块空地,空地上端端正正放着一把椅子。

“你……”齐思浩似乎认出了椅子上坐着抽烟的那个年轻人是谁,止不住颤栗起来:“你是……”

阿杰右脚横着架在左膝盖上,在香烟袅袅中淡淡道:“你知道我是谁?”

虽然不知道,但见过,甚至抓过。

齐思浩抖得更加厉害了,甚至连肉眼都能清清楚楚看见裤管下小腿战栗的频率——那是当年他还在缉毒支队,在那个流星般耀眼夺目、神话般年轻有为的江停手下,当个领死工资跑腿小碎催的时候;在一次奔赴码头的缉毒行动中,前方特警持枪包围了一辆高度可疑的防弹豪车,然后从车后座上抓住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当时他还更年轻,也更嚣张,面对十多个黑洞洞的冲|锋枪口,笑着迎风举手站在那里,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现场的每一名特警,似乎要将他们的脸都记在脑海里似的。特警大队长被他阴瘆瘆的目光盯得很不舒服,通过步话机向指挥车汇报抓住嫌犯一名,当时齐思浩清清楚楚地听见步话机那头传来江停冷酷的声音:

“怎么没击毙?”

“什么?”特警大队长以为他没听清楚,加重语气重复:“报告指挥车,嫌犯一名已经投降,是已经投降!请指示。”

频道内沉默良久,才听江停说:“那铐回来吧。”

行动结束后,那个年轻人被反铐着押上警车,突然一扭头,阴鹫锐利的目光紧紧盯住了江停。这种眼神让所有看见的人都倍感不适,特警刚要呵斥,却只听他突然开了口:“听说你想击毙我?”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从那么多警察当中一眼认出总指挥官的,或者也可能是因为江停一身深蓝制服,肩上警衔最高的缘故。

江停那张常年不见一丝表情的脸转过来,不带任何情绪地盯着他,跟打量一个窃贼、强盗或嫖客没什么两样。在这种堪称居高临下的注视中,年轻人突然有点扭曲地笑起来,伸头对着江停耳边说了一句话。

当时齐思浩站得比较远,听不见说的是什么,单从口型看应该是一句脏话,但周围特警反应比较大,几个人同时厉声呵斥着把他拉了回去。

江停倒挺平淡的,活动了下手腕,问:“你再说一遍?”

年轻人还是那样笑着,放慢语速缓缓重复,话音未落便“啪!”一声亮响,半边身体被江停一巴掌打偏了过去!

江停手劲肯定不是开玩笑的,年轻人抽着气站起来的时候,嘴角已经明显溢出了血。

“再说一遍,”江停清晰地道。

齐思浩确定这个年轻人有病,他像是突然被激发了某种极大的兴趣似的,竟然又把那句脏话骂了一遍。

啪!!

耳光声响亮无比,甚至老远都有人受惊望来。

江停道:“再说一遍。”

“……”年轻人喘息着,再次直起身。

这次他齿缝里都洇出了血,令森白的牙齿更加可怖,竟有一丝噬血吃肉般的错觉。那吊诡的景象令周遭特警都有些发寒,有人刚要上前阻止,就只见他俯在江停耳边,沾血的牙轻轻开合,语气竟然堪称温柔:“干嘛这么狠呢?你明明知道我会被释放的,未来日子还长,是不是?”

江停说:“是啊。”

然后他就这么八风不动地,甩手重重一耳光,把年轻人打得一头砸上了警车门!

“下次在现场看到他,不用警告,不等反抗,就地击毙。”江停从车里抽出张消毒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说:“责任算我的。”

他转身走向远处,而年轻人被特警七手八脚押着,粗暴地推进了警车。

——你明明知道我会被释放的。

当时齐思浩像现场所有人一样以为这不过是可笑的狂妄,然而没过多久,他在整理案卷的时候发现,这个人竟然真的因为证据不足而取保候审,随即无法定罪而被释放了。

当得知这一点时,齐思浩在办公室里呆愣了许久,错愕、诧异、难以置信等情绪都消退之后,一幅印象深刻的画面伴随着畏惧,从他心底缓缓浮现了出来——

那是当天押送嫌疑人的警车开走时,那个年轻人透过车后窗玻璃,死死盯着背对他的江支队长。警车越开越远,他那毒蛇吐信般的注视却仿佛还停留在原地,仿佛预兆着未来某种不幸,令所有注意到这一点的人不寒而栗。

——你明明知道我会被释放的。

然后他就被释放了,此刻悠闲地抽着烟,出现在齐思浩面前。

·

阿杰弹了弹烟灰,语调平静略沙,却让齐思浩就像通电般再次颤栗起来:“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么?”

“不,不……不……”

“冷静点,站直了,好歹你也是个支队长呢。”

“不知道,都是他们主使的,真的都是他们。”齐思浩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不断重复:“我只是签个字而已,是我一时糊涂,都是我一时糊涂,我可以把钱都拿回来还给你们——”

“钱,”阿杰笑道,“钱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齐思浩茫然无措,要不是被杀手挟持站着,估计下一刻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你本来可以想要多少钱就能有多少钱——如果你没卖过这个东西的话。”

阿杰抬手从裤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随手向前扔去。照片打着旋落在地上,齐思浩条件反射低头一看,只见图上赫然是一包幽蓝色粉末,被透明密封袋包着,右下角泛黄的标签上用褪了色的钢笔字写着:C组九箱7704。

这是什么?

确实像齐思浩说的那样,他只负责签字,实际操作的开箱拿东西、传递出去、发展下线、卖到各个渠道……这些都跟他无关,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知道这是什么吗?”阿杰徐徐吐出一口烟雾,眼底浮现出揶揄:“这可能是你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可能是你的催命符。”

就在这时,酒窖深处传来暗门开合的声响,随即先前那个领班妈妈桑急匆匆奔了过来:“杰哥!”

阿杰一抬头,领班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齐思浩正处在极度惶恐中,也没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但紧接着就看见阿杰的脸色微微发生了变化:“什么?”

领班惊惧地点了点头。

“……这命真是硬。”阿杰轻轻说了句,也不知道是在说谁,随即起身大步向出口走去,经过齐思浩身边时吩咐:“看着他,别让他跑了。”

杀手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

消防通道。

“咯咯咯……”

黑衣男子平躺在地,拼死抓着严峫的手臂,活生生将十指掐进了肌肉里。几道血痕顺着严峫虬结的手肘缓缓流淌下来,顺着小臂汇聚在筋骨暴突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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