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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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取消,全部撤退——”

“撤退!!”

但已经太晚了。

嘶吼通过无线电响彻塑料厂的同一时间,火光冲上天空,气浪掀翻房顶,爆炸将现场周边所有警车轰然推翻!

“江队回来!”

“快拦住他!”

“不好了,江队冲进去了!”

……

着火的墙壁坍塌倾覆,四面八方熊熊燃烧,甚至连眼珠都感觉到灼热。江停站在看不到边际的火海中,仿佛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再没能走出这撕心裂肺的炼狱。

警笛声声尖啸,由远而近。

……

“江停,”严峫抓着他的肩膀,低声喝道:“清醒点,江停!”

远方铁路尽头,夜幕中隐约闪烁着变幻的红蓝光点,警笛在河流汹涌水声中若隐若现。

——沿河两岸搜索的建宁警方终于赶到了。

“我从爆炸现场被……被绑走,之后几个月时间一直蒙着眼睛,被关押在某个制毒据点。我能闻到附近化学制品的气味,但没法分辨出地理环境,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有好几次我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江停急促地吸气,强行平息激荡的情绪,两个手腕被严峫强行抓住挪开,露出了通红的眼眶:

“直到某天黑桃K说,他们抓住了试图逃走的警方卧底,我就知道铆钉最后也没逃出去。”

严峫紧盯着他低声道:“当时岳广平正在外面组织警力营救你们,”

“不,是救铆钉。”江停苦涩地纠正,“我在他们眼里是个叛徒。”

“……”严峫想安慰什么,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停苍白地笑了笑:“对我来说其实无所谓,但可惜一件事,就是警方来得太迟了。在外面的营救行动正式开始前,黑桃K把我带到关押铆钉的地方,给了我一把枪……”

严峫几乎能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不由微微变色。

“……他说只要我杀了铆钉就可以离开,否则就和铆钉一起死。”

江停深深吸了口气,竭力仰起头。

他有很多话都没说出来,严峫能感觉到。但就算是心性最坚定强硬的人,也有不能触碰、不堪回首的伤疤,鲜血淋漓地刻在灵魂深处,除了让时间慢慢治愈之外别无他法。

严峫伸手勾着他后颈,用力揉搓那冰冷发青的脸颊:“你扣下扳机了么?”

江停哆嗦着摇头。

“你杀了铆钉吗?江停,看着我。”严峫扳着他的脸,迫使江停与自己对视:“没关系,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没关系,是你杀死铆钉的吗?”

仿佛空气凝固成冰后又一丝丝破裂,江停的回答终于颤栗着渗了出来:“……不……”

“不是我……不是……”

“是你杀了他。”黑桃K含笑的呢喃从耳边响起:“记住,他是为你而死的。”

“牢房”对面角落里,那身影蜷缩佝偻着,但眼睛发着骇人的亮。尽管江停不想看也不想听,但他确实看见了,那双注视着枪口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口型不断重复的也是同样两个字——

“开、枪。”

开枪,江队。

开枪——

剩下所有都只残存在记忆里,江停一咬牙扭转枪口,但还没来得及对准自己,他的手被人强行抓住,硬生生扭回前方,紧接着食指被按动扣下了扳机!

枪声响了。

“他是为你而死的,”那声音在大脑深处一遍遍重复。

“再没人会相信你,没人愿意听你说任何一个字,迄今为止的罪行和判决在故事最开始就谱写好了——”

“所有人都希望你来当叛徒,否则正义哪来的用武之地?”

警笛越来越近,手电筒摇摆的光束在河对岸明明昧昧。

“所有一切都没法跟人解释,因为这本身就说不清楚。当年把我从福利院带出来的领养人,中学几年的学费生活费,考公大时的政审材料;我是怎么从贩毒集团逃出来的,为什么没有被杀,为什么杀死铆钉的子弹检验与我的枪管痕迹完全吻合……这无数的疑点没一个能解释清楚,我的档案乃至整个人生,处处都能查到与黑桃K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如果我是你,严峫,上面这所有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江停发白的嘴角略微往上弯,尽管眼底满是血丝:“岳广平死了,铆钉死了,1009塑料厂爆炸案后发生过的所有细节,除了黑桃K之外只有我自己知道。而就算你愿意听我解释,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的指纹会出现在701室的门框里。如果我是你,最稳妥的做法是把江停这个人交给警察。”

几束手电光芒渐渐逼近,搜索人员的喊叫隐约传来。

严峫眉峰剧烈一跳。

我该怎么办?他心想。

我相信他吗?

江停从严峫怀里挣脱,身形有点摇晃,但还是咬牙勉强站了起来:

“江阳县医院那次你问我为什么不肯说真相,其实我对你说的全都是实话,只是隐瞒了一部分内情。之所以隐瞒也并不是因为怕你卷进这趟浑水,而是因为我不相信你。”

严峫低声怒道:“我——”

但紧接着他被江停打断了:“我不能让自己相信你,因为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这条苟延残喘的命了。如果有朝一日你把我转手卖出去的话,这条命可能都坚持不到回恭州的那天。”

江停不由苦笑起来:“但我还是很有必要活着的,不然那么多人平白枉死,指望谁来讨这笔血债呢?”

警犬的吠叫随着风越来越近,远处大桥尽头,路灯下隐隐绰绰出现了同事们匆忙的身影。

严峫向后远眺,随即果断去拉江停,想让他蹲下身降低可见度,但江停强行抽回手腕,向后退了半步。

乌云从远方覆盖夜空,河岸边腥咸的水汽越来越重了。他们就这么一高一低,两相对望,江停面孔苍白又毫无表情,在浓墨般的夜幕中勾勒出清晰的剪影。

终于严峫开口问:“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是什么迫使你总算愿意相信我了?”

“……”

“是怕我真的不分青红皂白把你告发出去,所以不得已而为之?还是你终于愿意稍微睁眼,看看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了?”

许久后江停缓缓说:“……你做过的一切我都能看到……”

他的眼神还是沉着。他总有办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强行压抑住所有虚弱、悔恨、悲伤和痛苦,让淋漓鲜血沉淀在心底,让那根支撑灵魂的脊梁伤痕累累却难以折断,永远一往直前。

“我从未拥有过来自父母手足的亲情,不曾体验过男女之间的爱情,甚至没交过什么朋友,连友情都相当匮乏。如果说曾有人最接近我心里那个位置的话,那个人是你。”

他顿了顿,望着严峫:“但我无法放任自己回应这种感情……我不想骗你。”

严峫指甲攥紧掌心,低微急促地喘息着,他听见了不远处警犬奔跑的呼哧声。

“所以严峫,”江停冷硬地一字字道,“要不要把我交出去,你自己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完

按照之前微博说的,第三卷从4月5号(星期四)开始连载,第三卷开头就该开车了=3=

好吧其实多出来那两天是因为我临时紧急出差3个晚上,2号去5号回,所以就想稍微松一松不那么赶……这段时间一定在微博多多发小段子来稍作弥补,鞠躬……

感谢大家的留言和长评,鞠躬~!!!

☆、第86章 Chapter 86

建宁市局。

“她说警察休想抓住我, 然后就跳了下去。我早防着她寻短见,扑上去就抓住了胳膊,谁知她反而把我往河里拽, 我哪能被她那么个小姑娘拽动, 一看她掉进河里, 只能跟着跳进水里实施救援……”

几名省厅专家坐在长桌后,每人面前都放着纸笔和茶杯, 领导们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在香烟雾中朦胧不清。

“救援?”魏尧作为直属负责人坐在长桌最中间,正面对着严峫, 冷冷地道:“从犯罪嫌疑人落水后到搜索人员抵达,这中间一个多小时你都呈失联状态, 救援需要这么长时间?”

屋子正中靠背椅里, 严峫少见地穿着淡蓝制式衬衣,全套警服挺括如新, 肩上扛着三级警督的四角星花,腰带上露出铮亮的警徽钢印。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脸已经几天没刮胡渣了,虽然坐姿笔挺, 但表情显然没那么恭敬严肃,甚至有点无所谓的皮实。

“我说很多遍了魏局, 真的就是需要这么长时间。您知道三里河水多急么?游惯野泳的人都未必敢去, 再加上暗流情况复杂、河道地形曲折、被救援者又不配合, 大晚上的水温那么低,您真当我是下游泳池来回游个五十米折返再轻轻松松上岸哪?”

魏副局砰地一跺茶缸子:“你这小——”

省厅专家:“咳咳!”

“兔崽子。”魏尧温柔可亲地接完了后几个字,咬牙切齿道:“那你在河堤边发现步薇时为何不第一时间汇报指挥中心?下水前为什么不先通过无线电申请支援?”

“我是真的来不及啊领导!”严峫满脸的诚心诚意, 说:“步薇被发现的时候情绪非常激动,所以我只能尽快稳住她,如果汇报指挥中心的话说不定她连案情都不会交代,直接就跳了。之后我看她跳河,慌慌张张的脱裤子蹬鞋子下水救援,确实没时间回车里拿对讲机……归根结底是我的错,我太不经事太慌张了,愿意接受组织的教育和处分。”

魏副局怒道:“现在教育你还有什么用!早说过不准一个人单独办案,不准一个人单独办案!你自己算算在这个案子里你违反了多少条规定,还教育得过来吗?!”

另一名省厅专家开口和稀泥了:“哎老魏,你别打燃火嘛。规定是这样没错,但咱们也都知道一线办案实际上是个什么情况……”

严峫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趁几名省厅领导都低头或看别处时,迅速偷偷地向魏副局做了个鬼脸。

“你!”魏副局简直被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气晕了。

“我知道我知道,”严峫立马从善如流地跟上:“我违反了纪律触犯了规定,我愿意接受一切调查一切处罚,啊。”

魏尧深吸一口气,还要继续唱黑脸,突然房门被打开了,端着枸杞大茶缸的吕局和另一名头发花白的老领导走了进来。

“刘厅来了,”几名省厅专家纷纷肃容站起身来:“刘厅!”

“哎刘厅!……”

如果说刚才还有人在心里犯嘀咕的话,现在可就真服气了——怪不得建宁市局这姓魏的老头雷声大雨点小,三堂会审都搞几轮了,半个字儿的处分都不提。会投胎就是好啊,首富家独子,违反个纪律都能把省委刘厅亲自请下来……

“回去说,回去说,改天哥几个一起去喝酒。”吕局笑眯眯地把几位专家送到门口,又用眼神示意魏副局去送送他们,随即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整个小会议室只剩下了严峫、刘厅和他自己三个人。

“说吧。”吕局慢悠悠地转回来,道:“你爸跟刘厅说你这两天在家写了万字检查,一丝不苟,熟读背诵。来,书背给咱们听听。”

严峫不敢懒洋洋靠在椅子里了,连忙起身:“刘厅,吕局。真是不好意思,我办案的时候无视了组织纪律和各项规定,我在危急时刻的不当处理体现了平时对风纪学习的不到位……”

“得,得,得。这就背上了。”刘厅苦笑着摆手让他停下:“小严啊,你年纪轻,可也是办十多年案子的刑警了,怎么就犯了这么基本的错误呢?”

严峫赔笑不提。

“幸亏这案子还没向社会公布,步薇又没家属,否则未成年人参与绑架畏罪跳河,又没个执法记录仪,这事儿的舆论可不好控制。要是碰上更难缠的情况,被人往犯罪嫌疑人是未成年少女、严峫又是个单独出警的单身男警察这方面一引导——嘿,”刘厅冲着吕局,手指在空中重重地点了两下:“那可就方人了!”

吕局立刻指向严峫,毫不客气地点了两下——刘厅不好直接痛骂严峫,只能通过吕局中转,三人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剪刀石头布的关系。

“幸亏我们有完整的证据链。”吕局接口说道,“范五跟他的同伙交代了两个犯罪事实:一是被汪兴业雇佣,企图杀害受害人李雨欣灭口;二是在警方追捕下走投无路,知道其族兄范正元家里藏匿着雇主所付的二十五万现金,于是冒险回来偷拿,结果被严峫他们正好撞见。另外从范正元家那包现金上提取出了步薇的指纹,笔迹鉴定也完全对的上,可以佐证范五对范正元被雇佣杀人这件事的口供……”

“老吕做事就是伸展得很。”刘厅边听边点头,赞道:“这个卷宗哪怕是送到检察院去,他们也都不得说了。”

吕局连连摆手。

“但我还有个事不明白,”刘厅琢磨着皱起眉:“你们说那个小姑娘把二十五万给范正元,是要刺杀谁呢?”

严峫蓦然一抬眼。

果不其然,吕局也沉沉地点了点头:“不好说。范正元一系列罪行中,我们实实在在掌握在手里的,只有他持枪袭击严峫,随后被人灭口掐死,曝尸碾压在高速公路上。但如果根据这点就得出步薇或汪兴业指使他来行刺严峫这个结论,又似乎牵强了些。”

——当然不是行刺严峫。

步薇嫉妒杀人的对象是江停。

严峫满脸写着晚辈特有的谦恭懂事,实际掌心里已经攥了把汗,只听刘厅也摸着下巴赞同:“确实牵强,尤其他紧接着就被人灭口了……小严呐!要不是我相信你爹的人品,这事儿搁谁都得以为是你爹把范正元给宰了,还挺干净利落的呢哈哈哈——”

严峫:“……”

刘厅大概也意识到这句俏皮话并不好笑,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样,老吕。这事还是要从范正元跟汪兴业的联系上入手,追查汪兴业作为毒品拆家的上线。我们有理由相信,汪兴业跟早年活跃在边境的一个贩毒集团有密切联系,回去咱们写个计划报去部里,争取立个专案组,把线索再往深里跟一跟。”

吕局深以为是,连连应声。

他两人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严峫目光迅速在两位老领导一圆胖一干瘦的脸上逡巡,咳了一声举起手:“那个——专案组承头的事我可以来办,今晚回去就写个详细的计划书请领导批阅,我还可以……”

“你?”刘厅望着他,扑哧一乐:“你知道这个跨境贩毒组织是什么级别的?”

严峫搓着手。

“这可不是一般的跨境毒枭,你们上个案子缴获的新型芬太尼化合物,不仅在我国西南边境和缅甸越南等东南亚国家泛滥,甚至连美国和墨西哥都报出了相关案例。就算成立专案组来办这件事,那也是公安部亲自督办的重案要案。”刘厅拍拍严峫的肩,笑道:“你的话呢,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写个检查交到厅里,该通报批评通报批评,该停职审查停职审查——不管怎么样流程是要走的,你爸说了,坚决配合组织的处理意见,放你一个月的假回家配……相亲去。”

严峫愕然道:“停职审查一个月?”

吕局笑呵呵向他比了个一的手势。

“不是,我们余支队的身体,还有魏副局年纪也大了——”

“老魏没有意见,老余可以推迟病退时间。”吕局慈祥道,“回家检查反思配种去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违反纪律了。”

严峫:“……”

“哦,对了,”吕局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待销毁违禁品仓库的审计核查工作正进行到一半,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呢,就抽空帮他们搬箱子去,免得白白浪费了一把子力气。”

“哎可是我……”

严峫的争辩还没完,刘厅大手一挥:“哪,就这么定了!”

停职审查在严峫的刑警生涯中可算是个新鲜东西,就算在五年前,他跟市局因为个人二等功的问题闹得水火不容时,都没遭受过这种处分。

原因无他,刑侦缺人。

这年头哪哪儿都缺人。法医处稍微有点技术的法医都得三天两头出差讲课,每年毕业考公的医学生又越来越少;技侦那边需要资历和文凭,然而每年能考出来的技术类刑警就只有那么多人。在不了解情况的外人看来,刑侦应该是个不那么饥渴的岗了,但实际上基层警察轮转刑侦口,也是轮转派出所和分局,上不到市局来。再加上这两年余队的心脏每况愈下,里里外外所有工作都是严峫一把抓,魏副局之下还能主持工作的就只有他了。

人到中年,满地狼烟,上要扶持老的,下要照顾小的——代换一下就是严峫的日常工作状态。

“行吧,”他说,“老子就当放假了呗。”

严峫一手抓着警服外套搭在肩上,左右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紧实的小臂肌肉和手表,另一手随便抽出墨镜戴上那张英俊的脸。他整个人走到哪都像是带着美剧犯罪片的BGM,龙卷风似的从市局大门台阶上刮下来,啪地甩上车门。

G65轰鸣启动,神乎其技地汇入了晚高峰车流。

咔哒——高档公寓的指纹门锁自动打开了。

“不吃西餐,吃什么西餐啊。叫个厨师过来下两碗牛腩面,要肥瘦适中的新鲜好牛腩,多多放香菜;上次你们大厨亲手腌的嫩笋干儿不错,还有清凉爽口的小菜捡不太辣的装四碟子来……”

严峫把外套往玄关衣架上一挂,边对着电话叨叨边转过身,突然就愣住了。

餐厅饭桌上摆着碗筷,一盘新鲜碧绿的蒜蓉炒油麦菜、一碗热气腾腾的土豆炖牛腩,在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芬芳。厨房里正传出抽油烟机和开水咕噜噜的动静,活泛又亲切,好似正要往锅里下面条。

“少东家?喂?”对面的餐厅经理在电话里喊,“你还要什么吗,我这记完了没啊?”

“……不用,什么都不用了。”严峫梦游般喃喃道:“你嫂夫人今儿亲自下厨了。”

严峫挂了电话,探进厨房一看。

江停穿着家居长袖T恤,棉质长裤拖鞋,侧对着他站在炉灶前,手里拿着一把挂面,正要往锅里下。

“回来了?洗手准备吃饭。”江停头也不抬道,“今晚吃西红柿鸡蛋面。”

严峫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恍惚有了新婚燕尔的男人晚上下班回家吃饭的感受。他掐了自己一把,愣没感觉到疼,有好几秒的时间几乎确定了自己在做梦。

“愣着干什么?”江停抬起头,有些诧异地上下打量他,随即发现严峫今天穿的居然是警服,视线不由定住了两秒,随即微微一笑,又低下头望向锅里。

严峫鬼使神差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

“不对你刚才笑了,你笑什么?”

江停用筷子把挂面划散:“跟你说了没什么。”

“你明明是看我……”

“拿碗筷去,”江停呵斥道,“别以为你可以什么都不干就坐那儿等吃。”

严峫“哟”了声,悻悻道:“还挺会使唤人。”然后放下包,换了衣服鞋,钻进厨房从消毒柜里拿碗筷勺子,贴在江停耳后小声说:“不承认也没用,我知道你就是看我帅才笑的……唔!”

江停从锅里夹了块鸡蛋塞进他嘴里:“吃你的饭去。”

西红柿鸡蛋面,先用新鲜西红柿划十字刀,下水煮软,过凉水去皮,用少许油翻炒出浓浓的酱汁;半生半熟的鸡蛋倒进去一块儿炒,鲜嫩的蛋块吸饱了西红柿酱汁,放少许盐、糖、鸡精,然后再加水下面,用碎碎的小葱苗和香菜来调味,最后再淋几滴香油。

鲜红的西红柿,明黄的鸡蛋块,碧绿欲滴的葱花香菜,最后成一碗色泽明艳口感鲜香的面条。

严峫吃饭就像风卷残云,就着肥嫩的牛腩唏哩呼噜干掉了一大碗面,好吃得连话都来不及说,起身又去厨房添了满满一碗,回来时郑重其事道:“值了。”

“什么值了?”江停一勺勺喝着汤问。

“全系统通报批评,加停职处分一个月。”严峫食指在空气中晃了一圈,指指面前的海碗:“全在这面里了。”

江停笑了起来,夹给他一筷子牛腩,问:“后悔吗?”

江停眼窝深,眼梢长,鼻梁挺直,嘴唇削薄,从面相上看有点不近人情,很多人对他的印象都是个理智专业,但又冷冰冰的刑侦专家。因此当他穿着家居衣服,坐在饭菜氤氲的热气中,头发还带着刚洗过吹干的蓬松气息时,巨大的反差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严峫眼错不眨盯着江停,突然不答反问:“你的人生曾经因为美色而得到过任何好处么?”

“没有,整天想什么呢。”

严峫吃着那块牛肉笑道:“那你现在有了。”

严峫工作后离家独自生活,之所以到现在还好端端活着,自身钢铁般的肠胃固然占了大部分原因,上门厨师和保洁阿姨的辛劳也功不可没。

不过按江停的意思,仅仅两个人在家吃了顿便饭,用了仨瓜俩枣的碗,就不用麻烦保洁员上门来洗了,堆在水池里过夜看着还烦。因此一级警督江队亲自把油腻的碗碟抱去了厨房清洗,严峫规规矩矩地拿了擦碗布,站在他身边,洗完一个就接过来一个擦干,再放进消毒柜去整整齐齐垒好。

这时外面天已经黑了,厨房里亮着灯,两人肩并肩站着,只听见客厅里电视热热闹闹地,不知道在上演什么综艺节目,眼前这方空间只有流水哗哗作响。

“你做饭怎么那么好吃啊,”严峫小声贴在江停耳边说,“以前有没有专门学过,是不是打算要做给谁吃?嗯?”

江停往边上避了避:“我一个人生活,不学做饭难道天天吃外卖啊。”

“那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吃过?”

“没了,就你。”

严峫怀疑地眯起眼睛:“真的?”

“真的真的。”

“骗我呢吧。”

“你这人,”江停洗完一个随随便便都要四位数的手绘大瓷碗,强行塞给严峫:“说假话你生气,说实话你又怀疑是假的……”

严峫趁机一把抓住他的手:“别动,水都溅到袖子上了,来让我好好擦擦。”

“不擦,放手小心把碗打了……”

“擦一擦嘛,擦擦又没什么。”

水还开着,洗了一半的筷子散在水池里。江停强行抽手,严峫像头饿极了的狼一样又不肯放,拉拉扯扯间江停右手袖口褪下去半截,严峫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他手腕内侧不明显的伤痕。

如果是割腕,伤口应该是一道道平行或纵横交错的,确实不会留着那么清晰的噬咬痕迹。

严峫眉梢剧烈一跳,但脸上分毫不露。

江停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趁隙把手抽了回去,还把那个大瓷碗也顺带夺走放进消毒柜,脸颊有些不易察觉的微红,冷冷道:“你刚才差点把碗打了!”

他背对着水池,没看见严峫深沉不定的神情,下一秒只觉腰间突然被勒紧,紧接着严峫近一米九的身高强行贴上背后,把他顶到了消毒柜玻璃门上。

“你……”

“嘘,嘘,”严峫咬着他耳梢低声说,“让我顶两下,嘘。”

江停猛然用力,还没来得及挣脱,就被严峫死死摁着顶了几下。比人还高的立式消毒柜发出咯吱咯吱声响,清晰到连客厅的电视声都无法掩盖,江停被叼住的耳朵又红又烫,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想扭过身却被一把抓住了手,反拧到身后。

“严……严峫!”

江停始终平缓收敛的声线在最后的尾音上猝然变调,想挣脱手腕却被更紧地扣住了。挣扎间柜子里摞起来的碗碟哗啦一声滑倒,声音清脆震耳,江停趁机在狭小的空间里转过身,拧着眉怒道:“严峫!”

严峫:“亲一个亲一个……”

江停好容易换了一面,抓着严峫的手还没推开,就再次被压在了玻璃门上,唇舌吐息纠缠得密不可分,在暖黄灯光中融为一体。

“……我说你今晚……”半晌江停终于发出沙哑又恼火的声音,可惜过度强调的恼火没能掩盖住通红的面颊:“……你吃错药了吗?”

灯光从严峫身后照射而来,他眯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江停因为亲吻而格外通红的唇角,突然没头没脑地低声道:“我爸妈明天过来做客。”

江停略微愣住,心内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又不太妙的预感。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一丝丝比接吻还微妙暧昧的气氛突然无端渗透出来,外间电视里的综艺节目不知演到什么环节了,刻意的掌声和欢笑变得格外突兀又令人尴尬。

“严峫,”江停硬生生别开目光,平淡道:“你要不要再多考虑考虑……”

“我说你在想什么呢!”严峫突然放开他,转身一边走向水池一边大笑起来:“我爸妈来是因为后天就是我生日了,哈哈哈——”

江停真愣住了,只见严峫大笑着抓起那把筷子,在水龙头底下冲洗,满脸揶揄的神色。

“……”江停反应过来,不由哭笑不得,用手狠狠指了严峫两下。

“放心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就说有个警校的朋友因为刚调动工作来建宁,宿舍没准备好,所以借住几天。他们平时工作也忙,过来吃顿午饭就走,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严峫戏谑地挑起剑眉,故意上下打量江停:“瞧你这紧张期待的,啧啧啧——这么等不及想见公婆拿改口费啊?”

江停哼道:“我看是岳父岳母吧。”说着顺手抄起洗碗布,凌空扔给严峫,甩甩手回卧室去了。

严峫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客卧门里,手上哗啦啦地搓着筷子,脸上笑容未消,但眼底神情已经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直至深潭般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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