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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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辣蟹用香叶、八角、蚝油、小茴香等炒得汁水淋漓,咸香热辣,用力一掰蟹钳,里面满满全是雪白的肉。严峫自己吃得满手是油,还不忘帮慢吞吞剥虾壳的江停挖几筷子蟹肉,摇头感叹道:“我还是就想着这一口,住院那几天汤汤水水喝得,真是要淡出鸟了。”

江停说:“你最好克制点,小心刀口发炎。”

“刀口早愈合了。再说怕什么呀,人生在世能活几十年?如果一个人连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江停心说那你吃吧,多吃点,明天上厕所时菊花自然会教你做人。

严峫看着他,嘴角一勾:“再说了。”

他天生长得有点痞,按理说这种面相多少会给人油滑之感,但这么多年的刑警生涯把那点油滑榨干磋磨,炼成了凶悍硬朗的匪气,他这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的时候,是非常英俊又吸引人的。

“告子跟孟子辩论,说食色性也,意思是口腹之欲和情|色之欲是人活着最本能的追求。我大难不死,回来后有吃有喝,又有江队你这样的美人在座,可谓是人生圆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番谬论简直是太可怕了,但江停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放下筷子,慢慢喝了最后一口啤酒,才道:“明天先别去市局了。”

“怎么?”

“带你去挂个眼科。”

严峫噗嗤笑起来,似乎感到非常有趣,笑着摸出烟盒抽了根软中华,叼在嘴里点燃了,然后才递给江停。

江停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瞥,但脸上任何情绪都看不出来,接过了烟。

“真的,今天你走后我特别后悔,其实我试探你那几句话不是真心的。”严峫自己也点了根烟,说:“但那些疑问在我心里琢磨很久了,所以情急之下就没控制住,也是有点想存心激怒你的意思。”

江停淡淡道:“哪句?”

严峫说:“停云。”

大排档周围,猜拳罚酒的,大声吆喝的,借酒装疯的……戴着粗金链子打赤膊的男人们,聊天八卦哈哈大笑的女人们,尖叫着跑来跑去的小孩,以及油腻腻的地面、堆满剩菜的桌子、门口马路上的喧嚣,折射出建宁市夜晚最热闹最有生气的一面。

没人知道角落里有两名刑警,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市面上最隐秘、最昂贵,也最血腥邪恶的毒品。

“那种新型芬太尼化合物的名字叫蓝金,大部分应该都从走私渠道出口东南亚了,也有相当一部分流到了美国和墨西哥。早年蓝金在国内很少见,主要是因为有相当一部分制毒原材料不在国家管制化学品名单上,如果在境内大肆销售的话,很有可能会引起国家监管局,甚至是国安部的警觉。”

江停吐了口烟,严峫凝视着袅袅白雾中他沉静的脸:“所以你早就知道‘蓝金’的存在?”

“这种新型化合物曾经在我经办的一起吸毒者持械抢劫案当中出现过。”江停说,“但理化报告被涂改了,当时的检验员也被调走了。蓝金的存在被某些我也无法探知身份的人掩盖起来,于是我暗中追查了大概一两年时间,查到了恭州周边某个废弃村落的地下制毒基地,中间也牺牲了一些线人。”

严峫眼底微微变色。

——我暗中追查了一两年,中间牺牲了一些线人。

多少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戮与罪恶,都隐藏在着风淡云轻的两句话里面。

“……然后呢?”

“然后被发现了。”江停沙哑道:“那天黑桃K刚好就在制毒基地里。”

严峫瞳孔微缩,只见江停垂下眼睫,将烟灰缓缓一弹。

“我之所以问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脸,不是因为怕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从而有被灭口的风险。而是因为我想知道他长什么样。”

“……什么?”

“我没见过他。”江停道,“那天晚上在制毒工厂里,我跟这个人最近的接触是他拿枪从后面指着我的头,说我眼前的这些芬太尼化合物总价值六个亿。”

“六个亿,你看,”黑桃K亲昵的呓语仿佛还清晰地在回响在脑后:“尘世的快乐就是如此值钱。”

暴雨冲刷着地下工厂,远处卡车尾灯犹如猩红的眼睛,将厂房深处那无数袋幽幽蓝粉映照得光怪陆离。

“……你想杀了我么?”江停嘶哑地问。

话音未落他就感到身后的热量靠近了,带着笑意紧贴在了耳际:“或者你也可以与我平分财富与权柄……一名优秀又聪明的警官,总比一具尸体重要得多了,是不是?”

“所以他没杀我,或者说,其实杀不杀我都无所谓。我的私下追查刚刚涉及到附近地区,行踪就能如此轻易地被暴露,本身就说明了内部的很多问题。”江停顿了顿道:“除此之外,我当时应该是个杀了会比较麻烦,留着会非常有用,而且不需要太担心我会出去乱说的角色。当然,事后据我所知他们很快把那个工厂废弃了,这可能也是我能保住小命的原因之一。”

严峫一口口抽烟,想了会儿问:“那后来呢?塑料厂爆炸后你失去了行踪,那段时间也没见过黑桃K真人?”

江停今晚出奇的配合,但面对这个问题却沉默了很久。直到严峫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了,才只见他突兀地开口道:“我昏睡了三年……那些细节已经非常混乱了。”

“我不知道自己那段时间身在何处,也想不起气候、温度、地理特征等有价值的线索。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段记忆始终是黑暗的,说明我的眼睛一直被蒙着。”

他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后来我试图在大脑里构建黑桃K的面孔模型,但都失败了。人脑毕竟不是电脑,强烈的负面感情会影响感官,这是连我也无可奈何的事。”

江停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又撬了瓶啤酒,金属瓶盖叮当一声掉在满是小龙虾壳的桌子上。

“……所以你后来想抓他的时候,他会觉得你背叛了这个利益联盟。”严峫问:“是不是?”

这其实是非常体面且为他人考虑的说法,基本杜绝了任何让江停难堪的可能,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江停摇了摇头:“不,从他的思维方式来看,应该是我背叛了他这个人。”

“怎么说?”

“连环绑架是个非常私人化的表达方式,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十五六岁感情最纯真的时候,绝境之下的彼此扶持,所有意象都具有强烈的指向性。如果觉得我破坏了权钱利益关系的话,没必要设计出这么复杂又离奇的连环绑架来进行自我表达,否则个人情绪流露得太多了,像黑桃K那种兼具犯罪天分和经验的人,肯定知道感情联系在犯罪过程中越明显,可供分析的线索和破绽就越多。”

严峫微微颔首不语。

——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甚至想得还更深入一些。只是经过下午的矛盾之后,他不想趁这会儿跟江停说出来。

“厨房熄火啦!点单最后一波!香辣蟹小龙虾烧烤烫串点单最后一波!”

大排档老板的吆喝响起,严峫看看表,温和道:“走吧,明天咱俩去天纵山现场看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江停点点头,把只剩个底儿的啤酒瓶举到嘴边,突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了顿,说:“这个连环绑架案,等受害人醒来后肯定能抓住几个人,但未必能锁定黑桃K。”

这一点严峫早有预料,倒不是很意外。

现在国内抓住的大毒枭还是以经销商为多,即便有制造商,也多是制造甲基|苯丙胺之类的入门级违禁药物。能投入大量资金来自主研制新型化合物并实现工厂量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能惊动国安部的级别,潜伏十几年甚至二三十年的都有。

简而言之,在将其爪牙彻底斩除之前,要想一举扳倒正主的难度非常大。

江停脸半侧着,垂着眼帘,这个角度让昏黄的灯光从侧面打来,从额角到鼻梁仿佛铺着一条光带,显得格外棱角分明。

“你也许还心存疑虑,但这个世界上最想置黑桃K于死地的人确实是我,严峫。以一个刑侦人员的专业素养而言,你可以对其他任何事抱有疑点,但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完他仰头喝了最后几口啤酒,把玻璃瓶搁在桌上,起身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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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Chapter 64

翌日, 天纵山。

一辆奔驰大G蹦蹦跳跳穿过山路,被沿途锋利的树枝剐出无数道印子,终于轰一声熄火停在了路边上。

“我操……”严峫甩上车门, 有点肉痛地摸摸车门和引擎盖, 把早已被颠得脸色发白的江停搀了出来:“这鬼地方来一趟可真他妈受罪啊。”

江停摆着手说不出话来, 突然一捂嘴:“呕——”

刹那间严峫还以为他要吐在自己身上了,随即却发现只是干呕, 江停狂咳几声才勉强把翻腾的胃压了下去,接过水喝了几口。

“你看你, ”严峫满脸心疼:“别强撑着,怕什么呀, 怀了咱就领证去吧。”

江停好容易才梗着脖子把水咽下去, 精疲力尽问:“你知道这荒郊野岭的,把你就地埋了三个月都不见得会人发现么?”

严峫:“哟嚯你还摆上谱了, 营养费没给够还是聘礼没下足?要不要再给你买俩半斤重的龙凤金镯子挂手上?”

天纵山几处主要公路进出口都有警察盘查,案发地区已经被警戒线围住了,开车上山时还经过了好几道卡点。严峫知道路难走, 特地把长期停在市中心蒙尘的G65开了出来,但确实越靠近凤凰林就越崎岖难行, 最终只能把大G往路边一丢了事。

他们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 互相搀扶着从树林中穿过去, 向山头上那片火红的凤凰树林跋涉。

严峫说:“差不多你就得了,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房子可以加你名, 但领证一定要听我的。其他条件咱们再商量嘛,酒席是办你那边还是我这边?或者两边都办?嫁妆的话就不要了,留着你自己当私房钱吧,估计还得贴补你点儿。”

江停一手扶着石块,一手被严峫拉紧,咬牙发力爬上陡坡,趔趄了下才站稳。

“就是你这身体得好好保养。”严峫絮絮叨叨地教训他:“看你这样儿,以后办案别那么拼,没事在家养养狗浇浇花多好,再要不逛街喝个下午茶……”

江停扶着膝盖喘了会儿,“到了。”

“啊?”

江停扬了扬下巴示意:“行刑地。”

严峫回头一看,不远处陡峭的山坡顶上,葱葱郁郁的凤凰木错落分布,空地上用木棍撑住围了一圈黄黑警戒线,其中地面明显凹进去一个深坑。

——那就是埋葬贺良、以及步薇申晓奇遭到袭击的地方了。

“下午茶正等着我呢,”江停唏嘘道,起身踉跄走了过去。

贺良的尸骨已经被起出运走,甚至连坑底的砂石土灰都被刨掉一层,由苟利亲自监督运回市局做检验去了。江停蹲在倒尖锥状的坑边往下望去,严峫走过来站在他身侧,只听他道:“这深度起码有一米多吧。”

“嗯哼,确切来讲最深处有近两米,挖出来的土都堆在凤凰林里了。坑底覆盖着厚厚的杂草、落叶、木条等,其中大部分细木条有明显的压断痕迹。”

“陷阱?”

“应该是个手法简单但有效的陷阱,几年前我去非洲打猎的时候亲手做过。首先把土挖空,上面用木条及草堆做个承重层,再堆上浮土及落叶等,放上肉做诱饵;猎物走上来之后把脆弱的草堆木条压断,轰隆一下就掉进坑里去了。”

江停扭头瞥向他:“那诱饵应该是水吧?”

“应该是,”严峫说,“根据现场技侦的推测,申晓奇应该是站在陷阱上喝光了那瓶水,其自身重量压塌承重层,然后猝不及防地摔进去压在了贺良身上。”

他俩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想想看那场景也确实蛮瘆人的,脚下地面突然塌陷,直接摔进去跟尸体来个面对面……

江停咳了声:“附近的脚印和指纹提取过了吗?”

“脚印是提出了一些,这地面上查着标记杆的都是。不过这附近当天晚上下了场雨,现场破坏得一塌糊涂,没有太多的参考价值。”严峫叹了口气说:“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案发时出入现场的犯罪分子不止一个人,这点符合李雨欣的供词,应该是由幕后主使所委派的绑架团伙。”

“团伙都能跑得掉?”

“你自己看这周围的地理环境。”严峫无奈地一指:“这山坡,树丛,原始森林——我都不说随便找个山窠子往里一躲,你看满地的草窝都大半个人高了,隔着十米远的距离都发现不了。”

江停随口道:“你得了吧,你们外勤组活儿就是糙。”说着他站起身,结果蹲久了双腿发麻,不受控制地往土坑里倒去。

“——哎小心!”

严峫眼明手快,在江停栽进坑的前一瞬间拉住他裹进怀里,因为惯性冲击,两人都同时向后退了好几步。

“……”

江停整张脸被严峫强行按在肩窝中,雄性荷尔蒙气息混合着好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他表情霎时变得有点僵,慢慢抬起头退了半步,正想浑然无事地说点什么把这个话题岔过去,却发现严峫眼底分明闪烁着狐疑的目光。

“你故意的吧?”严峫如是说。

江停:“……”

“那也得先回车上啊,这儿案发现场呢,影响多不好。”

江停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在脑海中迅速闪回江阳县河底那一幕幕感人至深的情景,半分钟后他的心理建设和涵养水平都得到了几何级的迅速提高,平静地说:“我们还是先把案情再过一遍吧。”

严峫捏着下巴,显然还是很怀疑。

“从现场痕迹来看,绑匪及两名受害人脚印分别来到山坡下,随后受害人脚印消失,几名绑匪脚印痕迹明显加深,应该是把被害人扛上了山坡顶,在这个位置上。”

江停走到不远处插着黄色标杆的地方,俯身扒开草丛,观察泥土中已经干涸的痕迹,随即顺着标记走回土坑边:

“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步薇处在绑匪的控制中或像李雨欣一样昏了过去,申晓奇独自一人来到陷阱上方拿水,掉进绑匪事先挖好的土坑,随之对贺良已白骨化的尸体造成了极大破坏。”

严峫说:“但从贺良的指甲里还是能验出李雨欣的DNA,足够证明杀他的人是谁了。”

“一件事情只要发生过,就必然会留下证据……你看,申晓奇在坑底挣扎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在这个过程中矿泉水瓶掉进了坑里。”

江停说着又蹲下身,土坑边缘已经被民警搭好了石块作为支力点,他想慢慢地爬下去看看,却被严峫拦住了:“太滑,你别下去。”说着他自己身手敏捷地蹭一声跳进了坑里。

江停安然作罢,蹲在上面看严峫悉悉索索地到处检查,过了半天才问:“有发现吗?”

“没有——! 你干什么?小心别又栽下来让我接!虽然我不介意接,但同一个把戏不要连玩两次!”

江停:“………………”

严峫自我感觉很好,呼地站起身,拍了拍沾满了泥土的袖口:

“那个空矿泉水瓶被技术队拿回去从里到外地验了,连瓶身塑料都被剪下来做了化验分析,基本能确定就是一瓶普通的矿泉水,并没有掺杂乱七八糟的药物成分。瓶口唾液及瓶身指纹指向一致,也就是说如果排除申晓奇口对口喂给步薇的情况,那么整瓶水都是他一人喝的,步薇完全没捞着,符合绑架案中关于‘背叛’的意象。”

江停点头不语。

“我们还原一下案发当时的情况,”严峫说:“假设绑匪用追赶、诱导或胁迫的方式令两名受害人来到凤凰林附近,然后在空地上放这瓶水,令求生欲强烈的申晓奇爬过去自己一人喝了,紧接着掉下土坑;最后再将步薇唤醒,像对李雨欣一样强迫她对背叛了自己的申晓奇执行死刑。”

严峫踩着石块爬上地面,蹲下身比划了下:

“但在这个距离,步薇无论如何都够不着申晓奇,除非搬起石头把他的头砸烂。”

“步薇不见得有搬起大块石头的力气。”江停摇头道:“而且近距离亲手杀人和远距离使用武器的意义完全不同,你从贺良的指甲可以看出来——李雨欣肯定是经过了一番搏斗才用刀把他捅死的。杀戮方式在从古到今的行刑仪式中,通常都是非常重要,而且不可改变的组成部分。”

“所以绑匪又大费周章地把申晓奇从坑里弄上来,只是为了让步薇亲手捅死他?为什么不塞把刀给步薇然后把她弄下去?女孩子体重轻明显更方便啊。”

严峫和江停两人站在坑边,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感觉十分怪异。

突然江停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觉得有多少可能性,案发当天黑桃K就在现场?”

“如果我是毒贩,我肯定不敢在警察封山的时候露头,李雨欣的供词也表明幕后主使是通过卫星手机跟她联系的。但黑桃K的话比较难说,主要是因为我们在胡伟胜家天台上遭遇过他一次,这毒枭的行事风格似乎……”严峫皱着眉头斟酌了下用词,说:“有点嫌自己命长。”

江停短促地笑了一下:“我倒觉得他不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案发当天也没跟现场通话。”

“为什么?”

“指挥车。”

这个回答相当简洁,严峫却恍然大悟。

——案发当天好几辆指挥车在附近,任何短波信号及卫星通讯都躲不过指挥车的频道监控系统。也就是说,像黑桃K那样全程监听李雨欣杀死贺良的人,如果想满足自己对行刑仪式的极端偏执,只能让手下把整个过程录下来!

“荒郊野岭的,不可能扛个摄像机过来,但如果行刑过程在坑底下的话手机又录不清楚。”江停淡淡道:“所以只能把申晓奇拉上来,几名绑匪围着受害人,像李雨欣当时杀死贺良那样……”

“但为什么两名受害人是在山坡底下被发现的,被绑匪推下去了?” 严峫疑道。

这个问题确实很难解释。

就算他们用一切现场痕证来尽量还原案发当时的情况,也没法长出天眼,或者令时光倒流,回到现场去亲眼目睹受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江停吸了口气,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摩挲自己的咽喉,过了很久才喃喃道:“或许步薇做出了跟李雨欣完全不同的选择,以至于她也要被行刑……但不管怎么说,摔下山崖确实很奇怪。”

严峫本来沉浸在案情中,结果目光一瞥,又看见他微仰着头在摸自己那截又修长又直的脖子,突然不受控制地吞了口唾沫。

江停问:“你怎么看?”

“哦,啊?什么?”

江停:“……”

两人茫然对视,严峫赶紧看表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走呗,这都几点了。再看下去也没什么用,还是等受害人醒过来再说吧。”

——的确,目前这个胶着又叵测的局面,只能当等步薇或申晓奇醒来才能提供关键性的线索,除此之外很难有突破性的进展。

江停也没办法,这时候已经四点多了,开回建宁市区估计得晚上才能到。他俩只能小心翼翼又摇摇晃晃地顺着陡峭的山坡走下去,严峫不时扶一把快要摔倒的江停,走了很久才穿过树林回到大G车上,像坐蹦蹦车似的把性能优越的越野车往山下开。

车厢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颠簸弹跳,严峫摸出烟盒向江停示意,后者脸色青白,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表示不要。

“看你这脸色。”严峫自己叼了根烟点着,说:“待会回市区请你吃饭,好好补一补。”

江停分析案情时冷静清晰的声音此刻却相当发虚:“再提吃饭小心我吐在你车上……”

话音未落,严峫惊恐望来,刺啦一声踩下了刹车。

江停昏昏沉沉的脑子这才想起人家这是顶配的G65,要真吐在车上的话估计要被严峫逮着卖身……卖肾,连忙坐正身体:“没关系,我还能——”

下一秒他哽住了。

严峫没开窗,也没把他赶下车,而是毫不犹豫地、迫不及待地,唰拉脱下了上衣,双手捧到他面前说:“吐吧。”

江停:“?”

江停所有翻江倒海的欲望都在看见上衣标牌的那一刻咬牙忍了回去,但严峫根本不关心这个。他貌似无心实则刻意地转了转身体,充分展示上半身精壮的线条,不胜唏嘘道:“这么多年来我心甘情愿被私教骗走的时间和金钱,就是专门为了这一刻的啊!”

江停:“………………”

严峫感慨着发动汽车,赤|裸的肌肉在阳光照耀下骄傲耸立。在他身侧,江停面无表情抱着那件肯定比洗车费贵的衣服,一路再没想吐过。

严峫就这么叼着烟,光着膀子,开着拉风的大G一路回建宁,沿途收获了喇叭无数。下高速时他还被前面的美女车主搭讪了,不由十分洋洋自得,好几次斜觑江停,大有“看,你还不赶紧好好识货”的意思。

江停用衣服蒙着脸假装睡着了。

两人到八点多才回到建宁,天色正蒙蒙黑。按严峫的意思,几天来舟车劳顿非常辛苦,这时候应该去找个有情调的餐厅好好吃一顿,实在不行也点个“不寒碜的”海鲜粥外卖,让江停看看什么是正宗的象拔蚌;然而他还没决定好哪家的海鲜粥外卖不寒碜,突然手机响了,是市局的电话。

“喂,老高?”

严峫凝神静听片刻,江停也不装睡了,把衣服一掀露出脸。

“行,我知道了,待会去看看。”

严峫挂断电话,然后看着江停叹了口气,深情款款又充满怜爱:“怎么我连顿好的都不能让你吃上呢?”

“……”这发九天神雷实在劈得太狠了,江停本来想问他高盼青说了什么,结果瞬间忘了词。

幸好严峫这风抽得点到即止,主动给了他答案:“老高打电话来说步薇醒了,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他顿了顿,满怀歉意问:“给你买俩包子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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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Chapter 65

医院门口。

大G缓缓停在马路边, 江停咽下最后一口奶黄包,满足地呼了口气。

严峫熄了火,却不急着下车, 眼错不眨地盯着江停的嘴, 直到看他把娘不唧唧的甜包子彻底咽下去又喝光了最后半杯温豆浆之后, 才咽了口唾沫,不自在地别开目光:“待会办完事出来再带你去吃好的, 啊,乖。”

江停说:“不用了, 认识你以来第一次能好好吃完俩包子,挺难得的。”说完浑然无事地下了车。

严峫:“……”

建宁前·首富继承人五雷轰顶, 僵坐原地, 表情活像刚正面接了一记天马流星拳,脆弱的男性自尊心哗啦一声碎成了无数片。

“……咱们先说清楚, 第一次那奶黄包是你自己说凉了不吃扔进垃圾箱的,怎么能算我的责任?!还有上次的豆沙包也是你啃到一半睡着了,那我怎么知道你想留着醒来继续吃呢……”

病房外走廊上, 严峫边大步流星边频频回头争论,江停却始终目视前方, 双手插在裤兜里, 有种视万物为刍狗般的镇定与安详。

“哎, 严哥!陆顾问!”高盼青正等在走廊尽头,立刻匆匆迎上来:“你们可算来了!”

“你别说得好像我总不让你吃饱饭似的,我是那样不顾家小的男人吗, 我只不过是……”严峫一回头,满脸埋怨:“怎么啦老高?”

高盼青被唬了一跳:“你们这是……你们本来有计划?”

严峫说:“你还好意思问,你那倒霉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正打算带你陆顾问去吃米其林双人烛光晚餐,得了,全给你搅和了。看,陆顾问闹别扭了吧。”

正直如高盼青的第一反应立刻是:什么,严哥那朋友不帮忙破案了?

“你听他扯。”江停无奈道:“受害人呢?”

高盼青忙不迭:“病房里呢,来来来。”

“你怎么守在外面?” 严峫不满地问。

“嗨,我倒想舒舒服服在病房里坐着,问题人家小姑娘不愿意啊。谁知道她受什么刺激了,一见生人就跟自个儿要被非礼了似的,根本没法问话——幸好我今儿穿了警服,不然就刚才那光景,我非得被抓住当流氓扭送公安局不可!”

严峫和江停同时扭头,都用怀疑的目光扫视高盼青。

正巧旁边有个小护士斜着眼经过,老高无辜地一摊手:“瞧见她了吗?就是她刚才问我这身警服是不是淘宝二百块买的高仿,你们说我能怎么着!”

严峫:“……”

小护士跟他们擦肩而过,满面狐疑地走了。

步薇这一周来时醒时睡,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市局急着要问话,只能调来民警日夜看守,然而哪怕步薇醒着的时候精神状态都十分堪忧,经常呓语、哆嗦和惊颤,偶尔挤出两句话来也都毫无逻辑性。

再高明的医生都没法具体解释人脑受到极大刺激后会产生哪些症状,因此这一周来,关于天纵山方面的调查几乎陷入了泥沼。

他们来到病房门前,正巧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胖子迎面出来,抬头看见他们的瞬间突然肥肉一震:“严、严……严队长?”

——步薇的叔叔,汪兴业。

严峫止住脚步,似乎感觉有点意思:“怎么啦汪老板,看到我很意外?”

“嗳哟,真是吓我一跳。”汪兴业搓着手,满脸的肉都笑着挤到了一起:“没想到警察同志能把我侄女儿救回来,真是太辛苦了,这么多天来一直守着——我都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严队长……”

“甭谢了,应该的。”严峫向病房里扬了扬下巴:“这几天一直都是您照顾呢?”

“那还能怎么着,她又没亲没故的。”胖子的脸又苦了下来:“幸亏护士还肯关照点儿,不然我一个大男人可怎么伺候?就算请护工来,这一时半刻的上哪儿去请哪。”

严峫理解地点点头。

“等这事儿过去了,我一定要请各位警察同志喝酒!” 汪兴业长长嗟叹一声:“哎,不说了,忙了一整天我还没吃饭呢,我先去吃个饭。”

严峫特别体谅又通情达理地把他送走了。

胖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人群中,严峫低声问高盼青:“那步薇不能见生人?”

“前几天还好,就这两天格外不稳定,医生说什么精神刺激的,专业名词我也不太明白。怎么?”

“那她见了这姓汪的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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