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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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开SUV半途弄死杀手的那个人呢?”

江停沉默良久,才道:“不好说。”

咔擦一声严峫拧亮了灯,暖黄色柔光均匀地洒满了巨大的空间。江停抱臂靠在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反衬得异常修长清瘦,脸、脖颈和露出来的双手,都凉得令人心头发冷。

“那如你所说,在破案之前,就委屈江队你这身娇肉贵的陪在下天天三班倒了。”严峫指了指客卧方向,微笑道:“杨媚那KTV人多眼杂,环境不好,不适合养病。咱们下半夜指不定要回局里加班,就不折腾了,将就着在我这睡一宿吧。”

严峫家客卧带独立卫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房从来没住过人的味儿,枕头被褥和洗漱用品倒是一应俱全。床头对面还悬挂着一整面电视墙,但江停没有看电视的心情,跟着严峫东奔西跑折腾了一整天,草草洗漱过就直接躺下了。

严峫坐在隔壁主卧床边,开着落地窗,点了根烟。

江停的话里,刨除避重就轻的部分,还是透露出了不少信息的——至少胡伟胜背后的利益网跟制毒相关,以及他自己在这个漩涡里的惊险程度,应该不是撒谎。

但其他欲语还休的暗示呢,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对江停的怀疑毫无遮掩,江停对他的防备却更深切和隐蔽,倒像是曾经身陷囹圄的人,即便逃出来了,但还是草木皆兵似的。

隔壁传来流水哗哗而止的声音,紧接着咔擦一响,那是客卧的浴室门打开了。安静到极致的夜里任何动静都格外明显,严峫甚至能想象出江停光脚踩在地毯上,关了灯,悉悉索索上床躺下的画面。

严峫摁熄烟头,刷了个牙,想睡一时又睡不着,脑子里转悠着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翻了几个身之后,他干脆起身去客厅拿了那本被江停放在茶几上的《红书》,拧亮了床头灯,心想等看完以后自己也好去江停面前装个逼。

三分钟后,书翻开倒扣在身侧,市局刑侦副队长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了。

手机铃声猝然响起,仿佛闪着两万伏白光的高压电线从天而降,把严峫一鞭子抽得惊跳起来,手忙脚乱接起电话:“喂,喂,喂?”

“干啥呢老严?”那头传来秦川调侃的声音:“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在哪个美女床上颠鸾倒凤?”

严峫揉着眼睛一看闹钟,清晨五点五十,顿时没好气地冲出来一句:“这你都知道,小泽玛利亚跟波多野结衣刚咣咣咣敲我家门呢。”

“哟,两位老师为交流东亚传统文化辛苦了,你没给好好招待招待?”

严峫低头看了一眼,“你不打这倒霉电话,现在就已经招待上了!”

秦川大笑,说:“行!等结案后兄弟赔你个活的波多野结衣,说到做到。现在赶紧撸完一发来队里,昨晚法医跟痕检连夜加班,终于找到了突破性线索,苟利正累瘫在会议室里哼哼呢。”

严峫疑道:“……什么线索?”

咣当一声客卧门被推开了,严峫大步流星而入,啪地打开了灯:“快醒醒,市局刚来电话——”

就在这瞬间,原本还在熟睡状态的江停骤然惊起,跟破门而入的严峫来了个眼对眼。

“……你怎么了?”严峫微愣,“病了?脸色那么难看?”

灯光下,江停合衣裹着毛毯,脸色比枕头还雪白,乌黑的鬓发中渗着冷汗,一双眼珠就像被水浸透了似的闪着光,嘴唇微微地张开喘息着。

“……”

两人对视少顷,江停终于沙哑地呼了口气,勉强放松下来:“……严队,你不怕万一把我这个病人吓得过去了,这房子就变成凶宅了?”

他的状态很不对劲,就像在掩饰某种梦魇或条件反射。但严峫没识破这种刻意,不知怎么眼前的场景让他感觉有点不自在,赶紧别开目光咳了一声:“别废话了,你是小姑娘吗?晚上睡觉还穿着衣服,怕我闯进来非礼你怎么着。”

江停的目光从严峫脸上慢慢下移,停在某个部位,冷冷道:“你也差不多了。”

严峫一低头,手忙脚乱捂上:“你说你这人,整天往哪看呢?”

江停不理睬他。

“快点起来别磨蹭了,市局刚打电话,高速公路上那死鬼的DNA跟一名外号范四的前科人员对上了,基本确定是个收钱卖命的职业杀手,同时从他身上发现了一条重大线索。”

江停连眼皮都没抬:“哦?”

“药、物、残、留。”严峫一字一顿道,“他的裤子口袋里有半颗被碾碎的药片,化学成分与被害人冯宇光体内的完全一致,都是一种建宁市从未见过的新型毒品。”

半小时后,市局刑侦支队,江停戴着防霾口罩,跟在严峫身后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上行,江停低头避开监控镜头,低声道:“你为什么非要我整天跟着?”

严峫扭头冲他一笑,眼神满是做作的柔情:“保护你啊。”

“……”

清晨五点到七点间可能是整个办公楼人最少的时候,搏命熬通宵的同事都吃早餐去了,上早班的人则还没来。从电梯出来一路上都没碰见什么人,严峫要去会议室找他苟,对江停的安全早有准备——让他在副支队长办公室里面的套间等着。

“我先把门带上了,你能出去上个厕所啥的,外面的人进不来。记住别乱跑,待会我带着最新的案件情况下来找你。”

江停懒懒地倚在沙发上,精神不足,神情委顿。

严峫刚要关门,突然又探进头:“万一被撞见认出来了,就说你是我提来问话的目击者,叫他们来找我,明白了吗?”

江停抬手挥了挥,那是个掌心向内,手背向外的姿势。

严峫突然想起五年前庆功宴上,自己被他用一模一样的手势打发过。然而现在时移世易,境遇调转,重温这一细节不由给人一丝微妙的心理刺激,严峫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翘。

但他什么也没说,带着这古怪的笑容,堪称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把门带上了。

·

“范四,原名范正元,建宁南程建新村人,曾因为敲诈勒索入狱,释放后无业,以帮人看地下赌场为生。此人曾经进过几次戒毒所,坐牢的时候大概强制戒掉了毒瘾,但从血检的情况来看,出狱后是铁定复吸了。”

秦川在大屏幕上一帧一帧地翻图,又示意众人看各自面前的案情材料:“法医在进行尸检时,发现死者裤子口袋里有被碾成粉末的红色胶囊,基本可以确定,与被害人冯宇光吞食的毒品成分相同。”

大清早的会议室里就开始烟雾缭绕了,魏副局长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而通红的老眼,疲惫道:“所以现在有哪些推论?”

秦川看了看严峫,严峫正夹着根中华烟,聚精会神看尸检报告,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目前我们主要的推论是,”秦川推了推金边眼镜,慢条斯理道:“范四本身吸毒,很有可能以贩养吸,并掌握一些新型毒品的关键来源渠道。凶手在五零二案发后,知道这种新型毒品已经进入了警方的视线,所以利用范四的信任,以接应他逃跑为名,将他杀死灭口。”

秦川顿了顿说:“按照这个推论来看,我们现在的侦查重点应该放在范四购毒的上下线,以及深度挖掘他和胡伟胜之间的关系上。”

魏副局思索半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话锋一转:

“严峫,你觉得呢?”

严峫在众人炯炯的注视中捏了会儿下巴,突然道:“……范四抽的是硬毒,‘三号’跟‘四号’是吧。”

所有人目光转向角落,正撑着头打呼噜的苟利一下就惊醒了:“哎,哎,什么什么?是是是,戒毒中心记录和尸检结果基本匹配,二乙酰吗啡,鼻腔吸食加静脉注射,妥妥的。”

严峫说:“那就不对了。”

魏副局眉头一拧,“哪里不对?”

严峫合上尸检报告,向后靠坐在椅背上:“一个静脉注射海洛|因的重症瘾君子,回去抽苯丙|胺合成物的可能性不大,就像吃惯了满汉全席的不会再回去吃糠咽菜一样,跟人的正常行为习惯相悖。”

他乌黑笔直的眉梢抬了起来,环视着会议室里的同事们:“那么死者裤袋里的毒品残留,既没包装又没封口,这么一小片药剂,真是死者自己放进去的么?”

·

空荡荡的副支队长办公室里,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墙上挂钟的时针已转了近三圈。

沙发上,来自胃部的隐隐抽痛让江停睁开了眼睛。

从门外隐约传来的动静看市局警察们已经陆续来上班了,但严峫还没有丝毫回来的迹象,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案情通报会开了这么久——在江停看来,这种简单清晰的案情连开会都不必要。

江停不舒服地按住胃部,一边用力揉按一边起身,谁料还没站直,只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紧接着就被突如其来的低血糖生生按得半跪在地,半晌才从眩晕中勉强回过神来。

“……”江停无声地骂了句。

他扶着沙发站起来,在办公室随便翻了翻。奈何严峫是个没有囤粮意识的人,桌面除了文件和杂物之外堪称贫瘠,唯一能称之为食物的只有半包不知道回潮了多久的饼干。

江停捏出半块牙痕清晰的苏打饼,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厌弃。

咚咚咚——

“报……报告严队,”一道女声怯生生地喊,“技术队有消息了,严队,严……哎呀!”

江停已经听出了这姑娘是谁,上前一把打开门。

“——噫!”

不出所料敲门的是昨天那个胆儿比兔还小的实习女警,乍看到陌生男子打开门,条件反射一下捂住嘴,紧接着就把江停认了出来。

“……”小姑娘原本就圆瞪的双眼睁得更大了,眼珠子简直要飞出来:“您您您您您,严严严严队他……”

清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皱巴巴的过夜没换的衣服。

如果思想能具现化的话,昨天填满了她脑海的不可描述之画面此刻已经演变成一整部动作小电影了。

江停眯起眼睛,居高临下看了她片刻,问:“你叫什么?”

“韩韩韩……韩小梅!”

“韩小梅。”江停从钱包中抽出一张五十块,放在她手心里,动作柔和又不容置疑:“两个包子一杯豆浆,买好了送上来。”

“……”韩小梅傻怔几秒,眼见江停要关门了,才突然反应过来:“哎等等,那严队——”

江停淡然道:“是严队让你去买的。”

“……哦!”韩小梅差点咬着舌头,同手同脚地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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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

技侦主任黄兴人到中年,头顶锃亮,步伐匆匆的同时还半侧着身体,说话跟打机关枪似的往外蹦:“昨晚数据恢复到十一点,今早四点就来上班了,赶紧弄完晚上我好去开我家那小子的家长会……嗨!他爹我次次被班主任当孙子训,这次再考倒数明儿你们就见不到我了,拼着性命不要,老子抽死他!”

严峫安慰他:“没事,这不以后还能当警察呢吗?”

黄兴一愣,目光落在严峫身上,下意识道:“那可不行!”

严峫:“……”

“刚说到哪了?”黄兴若无其事地咳了声:“哦,对,恢复数据。”

严峫:“………………”

“被害人冯宇光的相册、通讯录、最近联系人,包括微信账号数据都恢复了,只有微信聊天记录暂时找不回来。喏,通话记录在这儿,被害人生前最后接的一个电话是非实名注册手机卡,无法三角定位,也确定不了机主。”

严峫指着名单第二行:“这个呢?”

这是个打出电话,时间离最后那个神秘的接入电话只差三分钟,通话时长四十八秒。

四十八秒,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是约定见面地点的话未免太啰嗦,聊点其他的话,时间又不够。

“这个啊,”黄兴说,“机主叫丁当,冯宇光实习那家公司带教主任的女儿,二十一岁的艺校学生。被害人跟她最近一个月来通话特别频繁,说实话,我估计这俩孩子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谈恋爱了。”

严峫微微一笑。

黄兴疑道:“你笑啥?”

“我笑你猜错了,被害人跟这姑娘不可能是恋爱关系。”严峫把装着手机的证物袋一晃:“赌不赌?”

“……”黄兴谨慎道:“我劝你先看看通话记录再说。”

“不用看,我知道。”

“你凭什么知道?”

严峫笑而不答:“赌不赌?”

黄兴不干了,说:“你这不是抬杠吗?”

“什么抬杠,我这是基于事实之上的合理揣测。你对案情不完全了解……”

一道身影匆匆忙忙冲上楼,差点当头撞在严峫身上:“——哎哟!”

严峫眼明手快,关键时刻闪身躲过了泼面而来的白色不明液体,也拯救了自己去年双十一淘宝来的二百块钱一打的黑T恤,斥道:“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

韩小梅一手豆浆一手包子,仿佛受了惊的小鹿:“啊,严队!你你你我我我……”

黄兴不忍目睹地扶住了额头。

“你是来上班的,还是来野餐的?!”严峫简直出离的愤怒了,“老高呢,高盼青?让你带这丫头,你让她大上午的跑去吃包子?把外勤组老高给我拎过来!”

“不是高哥,不是!”韩小梅慌忙拦住他:“是严队您的朋友,刚才我去您办公室,他说您让我去去去买点吃的——”

严峫:“……”

严峫脸色风云变幻,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活火山,突然生生屈服在了名为“江停”的大自然的神鬼之力下。

“朋友?”黄兴奇道。

“……哦,我叫来的现场目击证人,一忙起来就把他给忘了。”

严峫从委委屈屈的韩小梅手里一把夺过包子豆浆,想了想,又给塞了回去,把证物袋里的被害人手机丢给黄兴,说:“调出被害人抵达建宁后联系最频繁的人,包括这个叫丁当的,挨个叫来问话,回头让老高整理个笔录给我。”然后他再次一把夺过包子豆浆,上下打量韩小梅一眼,怒斥:“——警服怎么穿的?把衬衣塞进裤子里别好!”

韩小梅:“………………”

严峫拎着包子,扬长而去。

“别跟这二傻计较。”黄兴拍拍快哭出来的韩小梅,向严峫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三十多岁男人还找不到老婆,怎么会没原因呢。”

·

严峫坐在办公桌沿上,把热气腾腾的塑料袋往江停面前一晃,在对方抬手来拿的瞬间又缩了回去,“啪!”一声把案情分析报告摔上桌面,说:“喏,先干活。”

江停的手停在半空,随即从从容容地收了回去:“不看。”

严峫说:“你现在呢,身家性命都在我手上,我劝你还是老实听话……”

江停一抬头,脸色白得冰雪似的:“不看。”

严峫被他黑黢黢的眼珠和全无血色的脸惊呆了,足愣了好一会,连忙亲手把吸管插进豆浆杯,把包子皮底下那层纸撕了,双手奉到他面前。

江停无声地盯了他几秒,终于缓缓探身,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豆浆,宽恕似的把早点接了过去。

严峫自知理亏:“你说你这低血糖就早说嘛,来的路上你也不叫我停下买点吃的,这能怪谁?哦,我这儿还有半包饼干,你看,谁也没故意饿着你是不是……”

“范正元吸毒?”

江停一边咬着包子一边翻案情分析,在尸检结果那几页停下了。

“鼻吸加静脉注射,老油条了。怎么?”

江停指着分析报告上的一行说明:“那你们怎么会认为他裤袋里那片苯丙|胺化合物是给自己吃的?”

他的问题跟刚才案情分析会上严峫提出的一模一样。

严峫饶有兴味道:“为什么不是他自己吃?”

“静脉注射一般都是用白|粉状的四号二乙酰吗啡,对神经游走细胞释放多巴胺的刺激是非常惊人的,只要注射过一段时间,大脑内多巴胺受体的数量会急速减少;所以为了达到已有的刺激水平,所有重度瘾君子都会不停加大注射量。而冯宇光体内的苯丙|胺合成物,属于勾引新手入门的轻量级别,对范正元的神经刺激微乎其微,他自己服用的可能性不大吧。”

严峫上下打量江停,目光微微闪动,然后有点古怪地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或许他就是看这种药片方便,便宜,当零嘴吃的呢。”

“不可能。”江停一边翻报告一边漫不经心道,“四号二乙酰吗啡卖得贵是糊弄外行人,实际市场货里不知道掺杂了多少葡萄糖和滑石粉,价格不见得比苯丙|胺合成物高。况且吗啡的劲没过,混着其他的抽会让人很不舒服,范正元没必要那么干。”

办公室里只听见他翻看尸检报告的动静,没有任何其他声响。

“……你对毒品生意倒挺了解的,”过了好一会,严峫突兀地道。

这话明显不对劲,江停终于感觉到什么,眼皮一抬,正撞上了严峫锐利的目光。

“——看什么?”江停反问道,“我缉毒干了十多年,为什么不了解?”

严峫刚要说什么,突然手机响了。

“喂老秦,嗯,行你说……对对,找到了?”

不知道电话那头秦川说了什么,严峫从办公桌上跳下来,快速抓起车钥匙,拎起外套:“好,你们去搜姓范的家,另一个地址发给我,我这就亲自过去。”

江停慢条斯理吃他的包子,冷不防塑料袋被严峫一夺:“甭吃了,赶紧跟我走,车上边走边吃去。”

江停皱眉道:“你干什么?”

“禁毒支队摸出了范正元除了家之外的另一个窝藏据点,正准备安排线人带我们过去。”严峫一看塑料袋里的包子,嫌弃地撇了撇嘴:“啧,奶黄的。你这胃口还挺挑,能再娇气点不?”

他拎着包子掉头往外走,冷不防突然一顿,袖口被江停拉住了:“等等。”

“怎么着?”

江停八风不动地坐在扶手椅里,而严峫站着,只见他晃了晃手里那本案情分析,说:“你们的侦查方向不对。”

一切就像三个小时前会议室里的争论重演,只不过严峫角色调转,而据理力争的一方换成了江停。

严峫心中暗笑,表面却丝毫不显,冷冷道:“怎么不对了?”

“刑侦支队对范正元涉毒一事的怀疑,是基于他身上发现了毒品残留,并涉嫌持枪抢劫的基础上的。但你我却知道,范正元本身跟持枪抢劫没关系,他出现的唯一目的,是要我的命,只不过半途被人截胡了。”

“所以呢?”严峫故意道。

“杀死范正元的人能从他身上拿走什么,也就能留下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口袋里的毒品残留,不是凶手诱导警方偏移侦查重点的手段?”

严峫抱臂而立,似乎思考了片刻,懒洋洋道:“不行,你的推测几乎没有事实依据,再说警方跑去调查范正元也没问题啊,难道对凶手有什么好处不成?”

——魏副局长的这个提问,正是严峫在案情分析会上争论卡壳的关键,他想知道江停会怎么回答。

“有的,”江停说,“争取时间。”

严峫一愣。

“我建议你派人跟进范正元那条线,同时加大力度,亲自重审胡伟胜,重新勘察他的住处、银行账户、邮件往来。”江停说:“凶手不惜在你这个副支队长眼皮底下杀人灭口,说明对他来说,需要掩盖的事态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如果警方被他带偏,侦查速度拖慢,那么冯宇光的死很可能会演变成当年恭州案一样不明不白的结局。”

两人对视片刻,严峫眯起了眼睛:“……当年你查案时,也出现了相似的情况?”

江停却在他审视的目光里无动于衷,起身从严峫手里拿过装包子的塑料袋,扔进了废纸篓。

“凉了,”他说。

·

建宁市老机械机厂一度是西南地区耀眼的明珠,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东郊建立起了庞大繁忙的工业区,轰轰烈烈的生产线,独立的医院、学校、邮局等基建设施。工人退休,子女顶班,国企管发粮票油票肉票,逢年过节还管发自行车票甚至冰箱票,铁饭碗代代相传,大半个建宁的姑娘都以嫁到东郊的工人家庭为荣。

荣光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才渐渐衰落,直至九十年代掀起下岗潮,国营大厂从此落花流水,一泻千里。

昔日繁华的家属区如今人去楼空,夕阳之下残桓断壁,到处写着巨大的拆字。塑料棚搭起来的小卖部上贴着花花绿绿褪了色的方便面广告,几个脏兮兮的小孩蹲在水沟边玩,不时发出方言口音浓重的尖叫声。

这种地方就算开法拉利都跟蹦蹦车似的,严峫终于放弃了,把手刹一拉火一熄,说:“不行,再开下去就是玩杂技了,麻烦江队你受累走两步吧。”

工业区宿舍是老式筒子楼,如今不说十室九空,起码也有个五六空了。尽管外面余晖仍在,楼道里却黑乎乎的,稍微往里走一点,经年累月的阴湿和霉气就争前恐后往人七窍里钻,江停冷不防打了个寒颤:“阿嚏!”

严峫借着手机亮光在前面开路,说:“你这也太娇弱了吧?”

江停没答话。

严峫侧身挤过楼道拐角处堆积如山的杂物,小心翼翼踩着难以下脚的台阶,终于爬上了最高层——六楼。面向天井的走道外悬挂着衣服被子,走道内侧每一扇门都紧紧关着,往里走第四扇,破旧的黄色木板门上贴着警方的封条。

江停手臂抱在胸前,一寸寸打量周遭的环境,突然眼前只见严峫递来一件军绿色外套:“嗯哼。”

“不用。”江停连伸手的意思都没有:“蹭破了赔不起。”

严峫只穿一件黑色短袖T恤,坚实的肩部肌肉特别明显,不由分说把外套往他头上一罩:“得了吧,万一你着凉闹出个什么病来,回头我岂不是……”

江停终于说了实话:“你上次洗衣服是什么时候?”

严峫:“……”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严峫用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锁,冷冰冰道:“老实穿着,别那么多废话。”

屋里潮湿昏黑,开门便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异味。严峫捂着鼻子去开灯,谁料电表已经被掐了,无奈只能继续用手机照明,只见满地都是杂物和垃圾,被侦查人员彻底检查过两次,整个陋居堪称惨不忍睹。

江停小心跨进门,站在低矮的木板床边,微微皱着眉观察四周。

“外勤组来搜过两次,老高那手段,这屋里的每一只耗子都起名登记在册了。”严峫不客气地用手肘捣了他一下:“怎么,江队没见识过低端人口居住环境?有什么感想?”

江停接过严峫的手机,半蹲在地上,沿床下、地缝和墙根一一照射过去,凝神沉思了半晌。

严峫揶揄道:“问你话呢?”

“没有感想。”江停平淡道,“我这个低端人口也是这么长大的。”

严峫一怔。

江停起身走到桌边,只见几个暖水瓶并排放着,杂物堆积在破旧到看不出颜色的塑料盘上,吃剩的方便面和“溜冰”用的壶就这么挨着彼此,油汤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白霉。

江停站在那里,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修长乌黑的眉头拧着,从额头到鼻梁、嘴唇、乃至脖颈的曲线,在光影中构成了一道优雅别致的轮廓。

他突然拉开椅子坐了下去,严峫来不及阻止,只见他直直坐在那碗已经霉得发臭的方便面前,仿佛伸手要去拿筷子似的。

“喂,你……”

江停一抬手,严峫的话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江停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向对面,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房间另一端残破不全,被报纸勉强糊住的窗户上。

严峫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能眼错不眨地盯着他。只见江停倏而起身走向窗户,借着光亮仔细搜寻布满油污的窗台和木棱,突然伸手用力去推已经变形了的木头窗扇。

嘭!

窗子被推开了,晚风一拂而入,霎时将屋里令人作呕的异味冲散了不少。

“——过来吧,”江停指着外窗台,声音波澜不惊,说:“你们外勤组的活儿,也是够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草莓捧着糖水司南x140、

☆、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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