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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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衾轻轻把他推开,动作缓和却不容拒绝。文文压根不敢叫人,眼睁睁看着他拿了个手机走进去,一把将靳炎从床上拎起来!

“哎呀您可不能!这这这,保安!保安在吗?”

大清早上酒吧里异常安静,文文这声音虽然不高,却非常醒耳,楼下值班室那里立刻就有了动静,几个保安等等等跑上楼梯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文文颤抖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大白天就把人放进来?”

他回头一看,只见靳炎被惊醒了,蒋衾拎着他的领子居高临下的盯着,直到靳炎茫然的目光慢慢有了焦距,紧接着全身一个激灵。

保安还没开口,靳炎底气不足的声音首先响了起来:“蒋、蒋衾你怎么来了?”

紧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理直气壮咆哮道:“我真的什么都没——”

“黎檬昨晚离家出走了,今天早上也没去学校。”

靳炎瞬间一呆。

“别睡了,”蒋衾冷冷道,“起来跟我去找人。”

靳炎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被蒋衾拎着脖子踉踉跄跄出了房间,文文和几个保安全石化在那里,连一声都没敢吱。等出了酒吧靳炎才突然想起来,胆战心惊问:“房费我还没付……”

“我进来的时候签过单了。”

“你付的?!”

蒋衾一手打开车门一手把靳炎塞进驾驶席,简洁明了说:“签了你名字。”

靳炎:“……”

“别愣着,”蒋衾说,“开车。”

第5章

黎小檬小同学离家出走得很有特点,他留了封信在蒋衾床头上:“爸爸妈妈我决定离家出走了,这个家已经没有温暖也没有爱了!我不会去学校,不会去围棋社,不会去网球队,不会去蛋糕店,不会去吃冰激凌,不会去楼下公园,不会去学校门口网吧,不会去上次去的那家游乐场……你们不要来找我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你们伤心欲绝的儿子黎檬留。”

靳炎中肯的发表了他的评价:“——这小子欠揍。”

蒋衾昨晚在酒吧看见靳炎,便料想他不会回家。黎檬虽然人小鬼大,却容易惹事,蒋衾不放心他一人在家,便开车回去睡了一晚。

谁知道黎檬越发得了势:爹不要我了妈还要我,反正总有人要我,那我就折腾一回吧。

蒋衾现在回想,觉得自己昨晚不应该回家。黎檬在这一点上跟靳炎是一个性子,有人关注便闹得愈欢,晾着他他反而老实。如果放他一人在家整晚,保不准他自己就乖乖洗洗上床睡觉去了。

车厢里一片沉寂,靳炎头痛欲裂的开车,蒋衾不断打电话去朋友家询问情况。卫鸿昨晚通宵赶戏没回家,段寒之带狗看兽医去了,几个朋友都各忙各的,还有相熟的演员接电话时没有醒:“不知道啊蒋哥,我昨晚跟朋友在一块儿呢,太晚了就睡在……睡在……咦这是哪儿啊?咦你是谁啊?”

蒋衾默默挂了电话。

靳炎把车往路上一停:“报警吧。”

蒋衾手指在手机上一划,开始按110。靳炎却突然把他的手按住,没头没脑道:“我昨晚喝太多了,对不起,下次不这样了。”

蒋衾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他们是多少年的枕边人?如果连这话都听不懂,蒋衾简直白瞎了他一百六的智商。

靳炎这人就这样,他要是心怀愧疚又想澄清什么,也绝对不当面一字一句的澄清,而是转个弯儿检讨别的错误。比方说他喝多了,意思就是他人事不省没碰那小男孩,也可以延伸到他跟朋友出去没回家看孩子,还可以延伸到现在孩子离家出走他觉得很自责……

“关我什么事,”蒋衾低下头说:“身体是你又不是我的。”

他挣开靳炎的手,刚打110还没接通,突然靳炎一把将手机拿了过去。

“你……”

“蒋衾,”靳炎问,“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在外边有人了?”

蒋衾愣了愣,二话不说一拳就往他脸上揍过去!

这一拳简直又快又重,搁往常靳炎估计十有八九得中招。然而这时靳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直接一巴掌挡下来,顺势把蒋衾的手一拧一拉,瞬间把他整个人从副驾驶席上拉了大半过来!

靳炎从小混混出身,片儿刀打群架是与生俱来的本领,蒋衾这种半道出家的资深优等生哪能比得过?他用力把手往回抽,靳炎的禁锢却像铁钳一样强硬有力,就着这个相贴的姿势居高临下盯着他,说:“你跟我来句实话,就算有也不要紧,我不怪你,咱们还能重头再来……”

蒋衾脸色都变了,怒道:“放手!”

靳炎冷冷看着他,目光深沉内敛,脸颊处的肌肉却是绷紧的。

他这样子其实很可怕,就仿佛面对猎物却忍耐着不下口的野兽。

蒋衾张了张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是沙哑的:“靳炎,你放手……儿子还没找到,你想在车里打起来吗?”

“我们每次吵急了开始打,你都没留过力,但是每次他们都说是我家暴你——蒋衾,你就是有这种本事,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温和无害逆来顺受,实际上谁都不知道你整整折磨了我九个月,折磨得我生不如死。”

靳炎顿了顿,眼神深处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亮光。

“我这人有很多毛病,但那也是被你蒋衾惯出来的。你不能用十几年时间一点一滴把我纵容成这样的人,然后临了突然说,你嫌弃我了,不要我了,转头就找了别的小白脸。”

“你把我惹急了,小心我真的连你都下手。”

靳炎眯起眼睛,微微低下头,说话时嘴唇几乎贴在蒋衾的额头上:“媳妇,我想跟你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不想到最后我开心了,反惹得你一辈子恨我。”

黎檬小同学说:“尼玛这老天爷都恨我——!”

早上出门还冷飕飕的,下午便出了奇的热起来。小同学把大衣脱下来放公园椅子上,一个不慎,丢了。

黎檬捶地大哭道:“钱包还在里边啊啊啊啊啊啊——!”

有道是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没了钱包的富二代立刻遭罪了,站在陌生的公园里不知道往哪去。难道要捡个小破碗坐在街边,把尾巴伸出来向路人摇晃,好讨点钱回家吗?

黎小檬小同学抽抽噎噎,觉得尾巴还是很宝贵的,除蒋衾之外连靳炎都摸不得,何况是向陌生人展示呢——太折损一个堂堂富二代的尊严了!

黎檬沿着大街走了半晌,天色渐渐晚下来,抱猫遛狗的老人纷纷经过,大排档散发出热腾腾烤龙虾的辣香。小同学又累又饿,托着下巴蹲在马路牙子上,突然看见街道对面有个棋社,几个人正夹着棋盒往里边走。

黎檬小时候正值时星娱乐上升期,靳炎忙着公司生意,只有蒋衾一个人给他启蒙。蒋衾为此辞职在家,别的爱好没有,只沉迷于下棋。无奈家里有个奶娃娃,也不能出门找棋友,只能致力于把自家人培养成棋友。

靳炎倒是很努力去学了,学完后七窍通了六窍——仅剩一窍不通,蒋衾觉得朽木不可雕也,气急败坏之下把目标转向了咿呀学语的、无辜天真的黎小檬,结果发现黎檬反而更靠谱。

这简直丧心病狂,要知道黎檬当年两岁半,刚学会从一数到九十九。可怜咱们小太子,从小被按在棋盘边学吃饭,奶糊糊滴得满棋盘都是,一个不慎还会被蒋衾用报纸来打小手心。

就这么从两岁打到六岁,黎檬上学了,蒋衾也终于解放了。他很高兴的拎着电脑出门上班,回家发现黎檬围着小抹嘴,穿着小罩衣,端端正正坐在棋盘前说:“妈妈,来下棋吧。”

蒋衾:“……”

蒋衾于是痛下杀手,把六岁的黎小檬杀得鬼哭狼嚎。

那段时间是男人的黄金事业期,不靠谱的爹妈都在忙自己的,黎小檬倍感寂寞倍感孤独,每天放学后就去同桌家开的棋社混日子。结果一混不要紧,小学毕业那一年,黎小檬杀遍棋社无敌手,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神童。某天靳炎来接儿子放学,路过棋社时只见黎小檬的小胖手往棋社大门一指,说:“爸爸,那是小爷我的地头!”

靳炎万万没想到儿子跟自己当年一样无师自通学会了占地盘,顿时心酸又欣慰,颇有种江山万代、后继有人的感觉。

黎檬小学跳了两级,初中又跳了一级,靳炎塞了点钱,让他十二岁上了私立高中。大概是年龄太小基础不牢靠的原因,黎檬在高中成绩倒是一般,唯一出色就是围棋。

十五岁那年他通杀蒋衾,赢得了“未成年人不做家务不倒垃圾”的权利。随后在跟蒋衾的对局里他胜率超过百分之八十,最后他执黑一般都贴蒋衾八目半。

蒋衾其实有点郁卒,因为他早不下棋了,他现在迷上了推理小说。

靳炎则感到压力颇大,有一个智商超群的媳妇已经夫纲难振了,结果尼玛基因突变生出个神童儿子来!在家里简直没地位了!

黎小檬于是被严厉镇压,在家里只准做功课,不准下围棋。靳炎也是一片拳拳慈父之心,心说这年头只有通过高考上大学的,没听说下棋还能下进大学的,不好好学习怎么成呢?虽然家里有钱可以塞,但是一流的好学校还是要自己考啊。

靳炎当年靠着蒋衾拼死了给他复习才勉强考进三流大学,结果刚上两年就半途而废了,为此蒋衾没少说他。老婆的唠叨给靳炎树立了一个根深蒂固的思想,就是小孩子必须要考大学!不考大学将来娶不上媳妇啊尼玛!不考大学老子拿皮带抽死啊尼玛!

黎小檬小同学从此再没捞着在棋盘上痛快屠龙的机会。

就像蒋衾对推理小说的爱一样,黎小檬对下棋的爱也是很真挚很热烈的。有靳炎管着的时候不敢随便下,离家出走了总可以下了。

再说黎小檬浸淫此道已久,深知有些棋社是可以拿十块八块小赌一把的。他现在身无分文,有了钱就可以去吃小龙虾,有了钱就可以去买冰激凌,有了钱就打车回家继续对蒋衾摇尾巴。

黎小檬当机立断,混进棋社去一看,果然里边摆着三五桌棋盘,中间还有个屏幕从各角度拍摄每盘棋局,两个工作人员盯着屏幕,手边上有几个竹制的小圆盘,分别被涂上红、黄、蓝、绿各种颜色。

黎檬有谱了,这是在赌棋呢。

他大摇大摆的走过去,正巧有个人正投子认输站起身,黎檬立刻一屁股坐了下去,开口就问:“——赌多少?”

周围人都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他。

看什么看,没看过这么帅的未成年吗?黎小檬小同学自恋的甩了甩头发,说:“讨厌啦各位亲,要下赶紧下,人家赶时间。”

棋社老板:“……”

周围众人:“……”

此时此刻离棋社五百米远的大街上,正打离婚战的夫夫俩都觉得自己要疯了。

一般事情进行到这里,正常程序就是妻子开始哭闹,丈夫开始呵斥,紧接着夫妻大战,当街开打。

靳炎觉得自己此刻宁愿被蒋衾揍一顿。

然而蒋衾不揍他。蒋衾脸色发白,嘴唇紧抿,拿烟出来点的时候手指微微颤抖。

他站在夜幕降临的大街上,侧腰靠着车门,靳炎知道那是因为他有点站不住。如果说蒋衾是靳炎的命根子,那黎檬就是蒋衾的眼珠子。这小孩从小就表现出非同一般的聪敏,蒋衾在教养他的事上付出了极大心血,为此当年甚至不惜辞职在家,到后来黎檬越大长得越像蒋衾,他就更把这孩子视若己出了。

靳炎一直觉得他们这是天生的缘分。

当年去做代孕手术的时候,蒋衾对自己没成功而靳炎成功的事情耿耿于怀,为此黎檬刚出生时就以弹他的小脸蛋儿为乐。结果黎檬长到七八岁,夫夫两人都怀疑是当初医院搞错了,靳炎明显生不出这样智商的儿子来啊。

后来上医院去验DNA,黎檬和靳炎之间的亲子可能性接近百分之九十九,蒋衾这才罢休,觉得肯定是命运补偿他当年做试管没成。

靳炎看着蒋衾靠在车门上抽烟的侧影,胸口一阵发闷。

这个人为他放弃了家庭,放弃了未来,跟他在一起吃尽了苦头,临到中年又失去了倾尽心血教养出来的孩子。

蒋衾的人生就是一场豪赌,他把所有赌注都压在当年一无所有四面楚歌的靳炎身上,靳炎却让他一败涂地。

太狠了,靳炎想。

连他自己都觉得太狠了。

“回家看看吧,”蒋衾抽完烟坐回车,疲惫道:“也许他自己回家了,只是不想接电话。”

靳炎伸手拍拍他的背,说:“我以后……”

千言万语似乎都堵在喉咙里,而蒋衾闭上眼睛,明显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了。

第6章

黎檬完全不知道爹妈找他已经找疯了,也不知道段导和卫鸿叔叔已经牵着狗开车出发了,更不知道半个城的小混混都开始出动找人了。

他坐在棋社里志得意满,眼前是一盘将死大龙连起二十三子的大杀局。

棋社老板此刻的心情简直如遭雷劈——他在这里开局多年,远近闻名的一把好手,当年险些能进国家队的人物,今天竟然败在一个十几岁小孩的手上!

而且他自认没有轻敌,这小孩不到十手就亮了刀,一下把他的蔑视之心都打消了。随后真是步步小心招招惊险,好不容易摆出一盘凶悍至极的白子大龙,结果被人一刀屠尽,瞬间连起二十三子!

而且人家还贴了他七目半!

黎檬表现出了典型年轻棋手的特性,思维快,下手快,凭着感觉走,非常果断利索。更难得的是他很有大局观,从十几手前就开始谋算出刀,在完全不长考的情况下浑然天成占尽江山。

“我……我输了。”棋社老板颓然投子,面带不甘问:“小兄弟几段?”

黎檬笑而不答,伸手说:“给钱给钱。”

工作人员用目光请示老板,随后掏了五十块钱放他手边上。

黎檬也不多说,拿了钱就往外走。这时天色已经晚了,他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赶紧买点吃的回家是正经。

棋社老板急忙问:“小兄弟上哪儿去,不再下几盘?”

“吃饭去!”

“棋社里有外卖,吃了再走?”

黎檬站定了,充满希望的问:“有烤辣小龙虾吗?”

棋社老板满脸堆笑,牵着他的手说:“吃什么小龙虾啊,赶紧吃个面条回来跟我复盘……小兄弟这一步真是神来之笔,跟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檬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一只手横伸过来挡住了他,“小兄弟,且慢。”

黎檬抬起头,只见是个中等身材、相貌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小鼻子小眼,理了个平头,约莫二十多岁,说话口音像是外地的,眼神里带着不善。

“……你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一摆手,说:“给这位小兄弟买一袋烤龙虾回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三个男子,又像是同伴又像是随从,有一个听了这话立刻点头,紧接着就走出了棋社。

“你的晚饭算我请了,作为报答,请你跟我下一盘吧。”年轻人顿了顿,说:“我也不欺负孩子,你执黑,只贴四目半。”

黎檬眯起眼睛,只见小平头说话神态居高临下,带着不经意的盛气凌人,便知道这人可能有些来头。

他是靳炎的亲生儿子,靳炎怎么跟手下人相处的,怎么吩咐人做事的,这些东西他耳濡目染,早就刻在了骨子里。他知道所谓混地头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最好别跟当地一些“地头蛇”们起冲突。

黎檬一笑,说:“好啊。”

小平头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倒是有些意外。

“我人小,不经事,万一冲撞了大哥,大哥千万别跟我计较。”黎檬往棋盘一伸手,爽快道:“——请!”

周围人觉察不对,早就清出棋盘来看着他两人入座。棋社老板在附近也有年头了,没见过那理平头的年轻人,又听他口音有异,便怕出情况,此刻也驻足在边上不走。

黎檬深吸了口气,执黑走了个星。

小平头走了个小目。

开局平平无奇,两人都不是初学者了,走得都很稳重。黎檬走了二连星,小平头则是两个小目,黎檬随即挂角,白子跳,黑子飞,动作都毫不迟疑。

十手不到,黑子开始打雪崩,白子连压带断,一时上角变化莫测,围观众人都有点跟不上。第十一手黎檬占了个地,小平头拿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小兄弟反应很快啊。”

黎檬面无表情问:“我饿了,小龙虾为什么还不来?”

小平头不答,随即连下几手占满了角,被黑子连着断,最后只能长。

然而黎檬年少手狠,连连打吃,小平头一个不慎走了个点,结果两手过后被黎檬狠狠断掉,局面一下陷入僵持。

围观棋友有的偷偷问棋社老板:“白子还能活吗?”

老板沉吟半晌,低声道:“苦活。”

果然小平头也有两把刷子,这个时候走了个单长。

黎檬执子长考,眉头微微皱着。

“这有什么好长考的,直接就压了啊?”边上有人嘀咕,然而话音未落,黑子却没有压,而是搬去了另一个角!

小平头心里一震,面上表情也不再不以为然。

如果黎檬此时还压,那么白子就可以飞,黎檬必定要挡。然而这么一挡,白子就回去搬起来了,黑子顿时落了下风。

所以黑子不压,黑子直接往回搬。

这一手既防了下角,又照应了腹地,更堵死了白子在边路上封住黑子的路,堪称妙手!

围观众人顿时发出啧啧的声音,还有人说:“果然高明!”

小平头却知道这一手不仅仅是棋路上的高明——在边角被吃、白子占先的情况下,黑子明明能下刀,却硬是忍住了往回搬,可见眼前的少年不仅仅能杀,他还能忍!

小平头见过很多职业少年高手,九零后这一批大多杀气四溢,动辄就亮刀猛杀。跟他们下棋,要么设个陷阱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要么就被他们杀得落花流水,这也是当今很多成名高手被十几岁小孩折戟的原因。

然而眼前这个少年不同,他的心思谋算非常深沉,给人一种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感觉。

小平头收起轻蔑之心,倒是在边角上纠缠了两招。黎檬不动声色,第二十三手,突然变故横生,下手直接尖了个三三。

小平头心说果然年龄小,于是走了个靠。

接下来几手黎檬也不知道是实在饿了,还是年少不喜纠缠,走得都非常敏捷。他这样其实很符合现在中国少年棋手的大流,而小平头仿佛专门克他,连下了几个妙着,在实地上占据了明显优势。

棋社老板吸了口气,心说这个外地人是高手啊。

他曾经跟韩国棋手打过交道,小平头的棋路跟韩国流很像,都善于作战,能纠缠,抢实地,有种特别顽强的味道。尤其当他往中间走的时候,走势非常凶悍,黎檬思索几秒,走了个飞。

小平头笑了。

这孩子确实稳妥,只是稳妥得太过了。

“小兄弟,你不杀可不行啊。”他这么说着,往中路上轻轻搁下一子。

棋社老板失声道:“好棋!”

——这一步下去,白棋隐约形成大龙之势,而且直接和开局时上边的小目相连,瞬间占据了八成优势!

“黑不利,黑不利啊……”几个观战棋友同时喃喃的道。

小平头轻轻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黎檬问:“——如何?”

黎檬根本不理他,随手丢出一子。

小平头扫了一眼,只觉得那棋隐约有做劫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咦”了一声——他为什么要做劫呢?

再仔细一看,这步棋和先前走的那个飞遥相呼应,原来也是要做大龙。

这龙要是做起来,棋盘上黑白双龙争杀,来个大劫就精彩了。小平头脸上笑容更深,他刚才在心里猜测眼前这少年是五、六段的水平,眼下一看估计也就三、四段,面对棋社老板这样的人还能杀两下,面对自己这样步步紧逼的棋,就明显弱了下来。

小平头于是没在意,随手搬了个子,想要隔断黎檬未成形的大龙。

谁知黎檬脸色不变,甚至连眼睫都没抬一下。

小平头的手刚离开棋秤,他便从棋钵里摸了个子,淡淡道:“你不是说我不能杀吗?”

小平头一愣。

“我啊,其实最喜欢杀了。但是一点点杀不过瘾,我喜欢把白子养肥了,然后挥刀一下——”

黎檬轻轻落下黑棋:

“——杀尽你全家。”

小平头脸色剧变!

一着落棋,之前看似毫无章法的黑子便瞬间出鞘,悍然一刀屠进白龙中腹——如此刚猛如此老到,仿佛王者之剑凌空而下,简直杀得水银泻地势不可挡!

小平头久久僵在原地,半晌才勉强道:“怎、怎么可能……”

“接着下,还没完。”黎檬抬眼微微一笑:“——看在你请我吃晚饭的份上,今天黑子贴你八目半。”

靳炎开车回家的时候,在楼下就看见公寓里一片漆黑。

蒋衾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上楼看过,确定黎檬没回家,当即就站不住了。

靳炎看着他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心里非常难受,走过去半跪在沙发边,轻声问:“一天没吃东西了,给你下碗面条好不好?”

“……”蒋衾看他一眼,没说话。

“明天带你去配个眼镜吧,是我的错,我手太重。”

“……”

“蒋衾,”靳炎握着他的手,沉声问:“你再等一夜好吗?明天,明天我怎么样都把黎檬给你找回来。来乖,去吃点东西睡一觉,乖。”

蒋衾轻轻挣脱他的手。

他的表情充满疲惫和沉重,仿佛在不堪重负的情况下又被残酷的事实迎面重击,如此残忍如此直白,仿佛静默而血腥的哑剧。

“没有。”

靳炎一时没反应过来蒋衾在说什么:“——没有?”

“我没在外边有人。”

靳炎愣住了。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是从不说谎的。虽然早年在时星的财务报表上……”蒋衾顿了顿,低声道:“可那也是为了你。”

靳炎心里突然产生一个很不妙的预感,“……是,我知道。”

“你还记得赵承强吧。”

靳炎眼皮一跳,说:“记得。”

“那是我这辈子除了时星娱乐之外,唯一一件不能与外人道的事。”

靳炎从小混混挣扎到今天的地位,野兽般的敏感和直觉曾经多次救他于危难之中。卫鸿曾形容他是长了獠牙的野兽披上了人皮,可见他对危险的嗅觉是多么敏锐。

此刻这种嗅觉就在不断发出警告,他刹那间觉得非常危险。

“蒋衾你要不等到明天再说,今晚实在是……”

“你让我说完。”

靳炎不敢说话了。

“如果没有我,今天坐在时星娱乐掌权位置上的不会是你。如果没有我,当年赵承强事发的时候你就已经死过千万次了。靳炎,这两件杀头的事情我都替你做了,今天你就当发发善心,放我一条生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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