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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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静接着问:“……还没请教足下大名?”

  他们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电光火石间同时想起某日本废柴的成名作中经典台词:“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说出来让我记住吧。”

  沈宣迎风长立,喃喃的道:“……尽管我很想说藏马……”

  “……但是其实我不是那只狐狸,”他老人家叹了口气,无限怅惘,“我是你老公上学时的教授,人家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小姐你起码要叫我一声爹。”

  这位爹爹左手拎学生右手拎学生的新婚老婆,昂首阔步的走进了人家法国餐厅;结果十分钟以后黄易明和梁静的态度今天出奇的一致了: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表示了对早餐的生理性适应不良。

  沈宣面无表情的从汤里捞出一只半个手掌那么大的紫蜗牛,优雅的小口咀嚼着问:“怎么,吃不下去?”

  “那那那那那是虫子!”梁静说。

  “不不不不不能吃的!”黄易明说。

  沈宣把勺子拿给他们看:“一点也看不出蜗牛的样子来,你们当肉汤圆吃下去不就结了。”

  “这不是肉汤圆!”梁静抗议。

  “这是虫子!”黄易明抗议。

  沈宣额上爆出了青筋:“你们知道这玩意儿有多贵、数量有多稀少、更重要的是它的消费为我国税务局创造了多么巨额的税收吗?”

  “税收和我们的早饭没关系!”梁静愤怒了。

  “我宁愿去吃麦当劳!”黄易明也愤怒了。

  沈宣左看右看,叹了口气说:“其实你们真的是很相配的啊,吵什么吵?”

  恍然大悟的新婚夫妻立刻一人占据长椅的一角,在最大程度上加大的彼此的空间距离。

  “所以说我们完全没法在一起,”沈宣一边叫侍应生来结账,一边对黄易明坦诚地说,“我们的性格相差太大,生活习惯更是不相同。孩子,爱情和生活是两回事,恭喜你找到了一个可以和你共同生活的人。”

  他站起身点点门外:“回家?你们是不是需要买点婚礼用的东西或见见父母什么的?”

  黄易明没必要去见对方父母,这完全就是政治联姻,父母之间的了解比孩子之间的了解要深得多。

  沈宣打着哈欠要回去补眠,被黄易明背着梁静一把拉住了,低声说:“你一走我立刻去跟她离婚。”

  沈宣叹了口气,晃晃悠悠的说:“你这是何苦……”

  “如果我和她结婚,我一定会吵一辈子架的!”

  “吵架也是夫妻相处的方式之一种。”沈宣坐在婚纱店的扶手椅里打哈欠,揉按着太阳穴抱怨:“老子好困啊……”

  黄易明进去换西服,他根本没有看,随手一挑拎了件纯黑色的西装,与此同时在另一边,梁静在架子上匆匆拽出一件晚礼服冲进换衣间以终止了婚纱店小姐喋喋不休的唠叨。

  沈宣跷着腿倚在椅子里,慢慢的笑道:“真是搭调啊……”

  黄易明在试衣间里折腾了半天,出来时面色冷峻西装笔挺,乍一看真是偏偏浊世佳公子一个,沈宣鼓掌赞叹了一句:“涎之!美哉!……”

  黄易明烦躁的去拽领带:“您喜欢就这件了,反正差不多都一样。”

  “唉等等!”沈宣走过去拉着黄易明的肩膀欣赏了半天,从架子上抽下来一条斜条纹的领带,伸手把黄易明身上这条解下来,说:“这个太不托色了。”

  他低头给黄易明系上斜条纹的领带,黄易明微微仰着头,无意识的距离,亲密无间。梁静抱着臂倚在另一边的试衣间门口看,看了半晌,冷笑一声。

  离婚离婚离婚离婚离婚……搞什么嘛?姑奶奶要去离婚啊啊啊啊啊啊!

  姑奶奶被抛弃了!!姑奶奶要去离婚啊啊啊啊啊啊!!……

  梁静在肚子里腹诽半晌,那边沈宣退去了半步,含笑点点头说:“这样醒目多了,纯黑的西装不要配太暗色的领带。”

  “哦。”黄易明漫不经心的脱西装外套递给小姐,“那就这一套好了。”

  他转身去付账,沈宣一扭头看见换好衣服的梁静,一下子笑了:“都穿白的婚纱,你怎么搞一件黑色的?”

  梁静沮丧的说:“我来自江湖我与众不同嘛。”

  沈宣走过来帮她系上后腰的缎带,他动作很自然流畅,毕竟是这个年纪的男人,什么都经历过了,什么都历练过了,只要他想,他能把年轻人做不好的事做得滴水不漏、完美无缺。

  梁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而问:“你真的很高兴黄易明结婚?”

  沈宣站起身,拍拍她的肩,在镜子里对她微笑:“我只是很高兴你恰到时候的来到而已。”

  梁静扭头过去望着他,沈宣个字颇高,她微微仰着脸,一字一句的问:“你就没有觉得黄易明他其实很可怜?”

  “退一步海阔天空。”沈宣说,温柔的看着她,退后半步欠了欠身,郑重其事。

  “——我有佳儿,从此交付给你了。”

  

  第81章

  

  沈宣站在遥远的地方,看见年轻时的自己坐在台阶上抬头看月亮。夜空浩瀚,星河璀璨,凉风如水般浸透骨髓。身后就是他曾以为会和最爱的那个人携手共老的地方,谁料一朝背叛,顷刻之间就无家可归。

  他仰头灌了最后一口啤酒,微微的醉意之间想起来很多事,在最美好最愉快的记忆和年华里支离破碎,残片只能和血咽下去,有多痛只有自己知道。

  譬如初见,譬如相爱,譬如厮守,譬如共老。

  沈宣慢慢的走过去,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仰着头,泪流满面。

  那个时候他哭了么?他一点都记不得了。

  沈宣紧紧的捂住胸口,痛苦不堪。他伸出手想抓住那个十七年前的自己,然而触手成空,那个年轻的他站起身在半空中迈出一步,然后直直的从台阶下摔落下去。

  沈宣猛扑过去,然而一切已经太迟了。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在楼下摔得四分五裂,血流遍地,悲伤而狰狞。

  沈宣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外面已经是早晨了,今天天气还不错,有点多云不过温暖湿润,手机在床边狂响,沈宣吸了口气,发觉自己身上冷汗涔涔,心砰砰的在跳,手指发抖几乎接不了电话。

  他定了定心去接,那边是苏隐的声音在一片喧杂中大叫:“沈宣你到底来不来?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沈宣暴怒:“跟我有什么关系?!”

  “操!你心是人肉做的吗!”

  “你他娘才是猪肉做的呢!”

  沈宣摔了手机下床,匆匆换了衣服出门。黄易明的婚礼在京城俱乐部里包了一层楼,那里是他们以前朋友圈里打牌唱K熬通宵的根据地,轻车熟路一会儿就开到,那酒店门口搞得金红喜庆的贴一行大字:恭贺黄易明先生和梁静小姐喜结伉俪!

  沈宣停了车往后视镜里看自己一眼,整个就是一斯文流氓,没打领带,西装里衬衣松了两颗扣子,戴一副眼镜,可惜昨晚不小心摔地上所以镜架有点歪,今天一定要去换了。

  沈宣叹了口气,就坐在车里,车停在大门边上,扭头就可以从窗外看见露天礼堂。隔着已经被拆掉的栅栏,不远处绿草如茵,树枝上挂满了气球和五彩的缎带,筵席摆了很长,顺着中间的大转盘转圈。婚礼已经开始,参加婚礼的亲友们围在外边,乐队正缓缓奏响结婚进行曲,中间是司仪和等待着新娘的新郎。

  黄易明看上去很烦躁,不停的用手整理领带。黄健在后边几步远的亲属席上低声提醒他:“干什么呢你!”

  黄易明头也不回的说:“打算逃跑!”

  “那我就宰了你小子!”

  黄易明又忍耐了一会儿,忍不住转头来说:“你干脆宰了我好了,这婚结的真他娘的郁闷。”

  黄健说:“哎呀不就是沈宣没来吗?这都结婚了你还惦记着人家干什么,人家没有他家庭生活的?我说你要是真喜欢他你就别老去搞得人家鸡犬不宁的,你们都该有自己的生活,懂吗你个小王八蛋?”

  兄弟俩跟斗鸡似的互蹬了一会儿,苏隐坐在一边目不斜视,从嘴角里吐出几个字:“沈宣来了。”

  黄易明一震:“在哪?”

  “外边那辆凌志,”苏隐扬了扬下巴,“就在门口栅栏外边的那辆,他就在车里看着这边呢。”

  黄易明猝然转过头去看了一会儿,接着就想跑。

  黄健一把冲上去拉住他,厉声警告:“你小子不想活命啦?”

  黄易明僵在原地,半晌之后喃喃的道:“我只想再看他一眼……”

  “看一眼也没用!”黄健断然道,“真不是你的,绑家里都没用!这就是命!再看一眼徒添痛苦,还不如自己断了,你丫过得能比他还好!”

  黄易明僵立在原地,呆呆的眺望着不远处大门的方向,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低低的问:“……他为什么不下车进来?”

  黄健看他脸色,有点不忍心,安慰说:“你以为他谁啊?他以什么身份进来,新郎的朋友?”

  他拍拍黄易明的背:“好小子,挺直了!你今天结婚是给他看的,告诉他你自己以后能行,叫你喜欢的人放心,知道不?”

  黄易明沉默了半晌,惨笑道:“无所谓放心不放心,……他不放心,也不会留在我身边。”

  这时大厅那边的门缓缓打开,新娘在簇拥下出现在红地毯那头,刹那间礼炮齐响,很多亲属家的小孩子都跑来跑去的漫天撒花。梁静板着脸跌跌撞撞的穿高跟鞋,还得时刻防备着被自己的裙角绊倒,走得异常辛苦,好不容易来到黄易明面前,新郎新娘彼此的脸色都黑如锅底。

  黄健看看新婚小俩口的脸色,讪讪抓头缩回亲属席上去了,看那边把新娘交到新郎手上,然后司仪在一边煽风点火的大呼小叫,侍应生穿梭来去的开香槟。婚礼是中西结合那种不伦不类的样式的,后边就是双方父母致辞、来宾代表祝愿,一系列堪比中央开会的漫长仪式过后来宾都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还剩最后一项是司仪走形式,大声宣布:“新郎新娘可以交换戒指了!”

  梁静从伴娘手里随便一抓抓出戒指盒,黄易明顿了顿,伸手从伴郎手里拿过戒指,掂在手里看了看,问梁静:“知道吗?原本是对戒的。”

  梁静懒洋洋的说:“管我鸟事!”

  黄易明笑笑说:“我也觉得不关你的事。”

  司仪在鼎沸人声中激奋的对着话筒叫:“黄易明先生你可以把戒指交给新娘了,你愿意娶梁静小姐为妻吗?”

  黄易明盯着那个戒指,梁静原本都打算伸手去接了,但是他没有要给的意思,就这么看着,慢慢摩挲着,那种眼神好像他今天要娶的不是梁静,而是这个戒指一样。

  梁静终于绷不住了,低声催促:“快给啊!”

  黄易明还是不说话,脸色苍白而沉郁,隐隐有点悲伤,又好像什么也不明显。

  人声慢慢小下去,司仪也发觉了不对劲,掩饰般又问:“新郎也许是太兴奋了,黄易明先生,你愿意娶梁静小姐为妻吗?”

  黄易明突而抬头说:“不愿意。”

  台下一片寂静,黄易明把戒指向天空随手一扔,朗声重复了一遍:“我不愿意。”

  司仪一下子僵住了,台下一片危险的寂静,黄健操了一声要起身,被苏隐紧紧按住喝道:“别动!”

  梁静转头低声怒骂:“黄易明,你丫真是没出息!”

  黄易明不答言,他盯着不远处那辆凌志,沈宣从车里冲出来,但是没有进门,站在车门边上望着这里。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对视,刹那间黄易明有一种错觉,好像如果这么一直望下去,气球,彩带,白鸽,香槟,戒指,婚书……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它们悲伤的轨迹,这也许就会变成他们无人祝福的婚礼。

  黄易明突而大步跑下台,他动作很快,感到风声在耳边呼呼的响,这个世界就静寂了,只能听见自己奔跑的脚步,和清晰的心跳。

  他就这么跑过人群,丢下家人、朋友和新娘,丢下戒指、祝福和婚礼,跑过红地毯,跑过草坪,在露水中踏过,猛地越过栅栏,沈宣被他迎面撞得退去了半步。

  黄易明喘着气大笑着,完全不顾身后不远处一片混乱的婚礼,他一把抓住沈宣的手,说:“带我走吧!”

  沈宣简直惊呆了:“……我带你上哪去?”

  “随便哪里都可以,我们两个人就行!”

  沈宣震惊的看着黄易明坐进自己的车里去,然后拍着车窗问:“你还有足够的油吧?”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跟你走,”黄易明盯着沈宣,一字一句的说:“——我是你的,你不能丢下我,你必须……你必须带上我。”

  沈宣说:“你疯了……”

  “我没疯,我这里,”黄易明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清楚得很。沈宣,我只是想有个人带我走。当年没有人带你走对吧?现在你能不能带我走?”

  沈宣想自己也许是没睡好,他有刹那间的昏眩。很多年以前,那个深夜坐在台阶上的自己,举目无亲、无家可归,谁来带他走?

  谁都没有向他伸出手。

  沈宣坐进车里,系安全带,手指颤抖得太厉害以至于好几次都没有系上。

  但是他的声音是冷静的:“——黄易明,你想去哪里?”

  

  第82章

  

  黄易明哪都不去,就要回家。也不是回黄家,是回沈宣家。

  黄易明进门把西装一脱随手一扔,向沈宣大笑:“我是不是很帅?”

  沈宣抬手想给他一耳光,但是久久的没有打下去。

  黄易明毫不在意的对他笑,说:“过来陪我喝酒……我很高兴,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待会儿万一梁静打上门来你就说我醉了睡觉了。”

  他真的跑去搞了一瓶红酒出来拉着沈宣对饮。沈宣冷冷的拿起酒杯,迎面给黄易明泼了过去,黄易明一下子愣住了。

  沈宣问:“你都不考虑梁静他们怎么办的?”

  黄易明抹抹脸,微笑反问:“你以为我真的能逃出来啊?他们让我不痛快一辈子,我也让他们不痛快一次而已。”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趁着微醺,拍桌大笑:“老子这次是痛快了!人生几回得意事,逃婚、劈腿、小三儿,一次性干全了!”

  沈宣默默的坐下陪他喝。黄易明心里难受,他看得出来。这孩子明知道不可能成功的事,却还在无奈而绝望的抗争着,一点一滴的和既定的命运搏斗。

  他终究会被推回正常的轨道上,但是他挣扎过一次,他心里就完满了,虽然失败但是他没有遗憾了。

  黄易明喝得快,一会儿下去大半瓶,哈哈笑着对沈宣说:“你喝啊,你喝啊?怎么不喝?”

  沈宣看他一眼,拿起酒瓶把剩下的一口闷掉,然后起身拉起黄易明往卧室拖,说:“你醉了,睡一觉吧。”

  黄易明挣扎着:“我没醉,我……”

  “你醉了,”沈宣温柔的说,“醉了这么长时间,该醒了。”

  他把黄易明塞到被子里,坐在床边看着他慢慢的睡着。门铃在外边执着的响着,沈宣没有动,他看着黄易明慢慢的阖上眼,呼吸渐渐的平稳下来,好像一场大梦过后什么都放下了完全解脱了一样,安详的睡着了。

  沈宣俯身在他眉心轻轻的吻了吻,无关欲望,只是一个长辈式的亲吻而已。

  他叹了口气,心说怎么是没有人带你走,那个要带上你一起走下去的人不是已经追来了么?

  每个人都会有命定的一个人陪伴着,在漫漫长路上扶持前行。你以为你遇上的人渐行渐远,实际上转头就有那个真正属于你的在拐角等待。

  沈宣起身开门,梁静铁青着脸拎着裙角站在门外,说:“操!这么破裙子!这么长!”

  她蹬着高跟鞋一瘸一拐的走进来,走到一半,高跟鞋喀嚓一声寿终正寝,梁静操的一声问候了一下它的祖宗十八代后弯腰脱鞋一把扔去了墙角。

  沈宣嘘了一声,指指卧室:“喝多了,睡着了。”

  梁静气鼓鼓的问:“怎么喝多了?”

  “想你想的,”沈宣眨眨眼,“怕你不原谅他。”

  梁静猛地就在客厅里爆发了,站在沙发上指天划地滔滔不绝的问候了黄易明的祖宗和后代,其详细程度连黄易明的重孙子都没能逃脱魔爪,其新鲜程度连苏隐打好腹稿后骂人都远远不及,最彪悍的泼妇听到她的只字片语都能惨遭败退。虽然很难想象这样劈头盖脸的骂人字句是从穿新娘婚纱的梁静小姐嘴里出来的,不过沈宣还是保持礼仪倾听完毕,然后轻轻鼓掌,递上一杯水,和善的问:“渴了吗?”

  梁静接过来一口饮尽,怒骂:“姑奶奶真想操 他祖宗十八代!”

  “从生物学角度来探讨这件事的可行性,你没那个必要的设备,”沈宣认真的指点她,“——当然现代医学是很发达的,我相信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虽然这件耗费体力的事有点难度。”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仰头看着梁静:“要下来吗?”

  梁静哦了一声,从沙发上跳下来坐倒。

  沈宣问:“还想强 暴黄易明先生的祖宗十八代吗?”

  梁静说:“要!”

  沈宣拍桌训斥:“冥顽不化!”

  “……啊?”

  “他祖宗十八代都成灰了,连奸尸都没可能了,就剩一个新鲜可口的大活人在那里躺着任你宰割,你竟然还挑嘴?”

  梁静愣愣的说:“哦,……对,……”然后站起身来往卧室走了两步,返身怒问:“也就是说其实你不喜欢他?”

  沈宣摸着下巴:“喜欢他?”

  “他这么爱你,你竟然还不喜欢他?”

  沈宣考虑了半晌,仰着头,跷着腿,手指关节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过了半晌他突而站起身,正色直视着梁静。

  “……我不爱他,但是我喜欢他。”沈宣说,“所以我才把他交给你啊。”

  梁静有点受不了被这么看着,脸皮再厚的女孩子都会在感性的时候酸溜溜一把,她掩饰一样的大步往卧室走,走到门口呸了一声,跺脚说:“我为毛要主动去找他?应该叫他八抬大轿接我!”

  沈宣面不改色:“准奏。”

  “还要有锣鼓开道!”

  “成啊。”

  “还要有彩礼成队!”

  “没问题。”

  梁静眼圈红了,强行压抑着哽咽,说:“我真是他娘的贱!”然后一扭脸,跑到门口,拉开门冲下了楼。

  沈宣站在门口久久的盯着她消失的方向,轻轻地说:“……我也是。”

  “但是这有什么要紧呢?”沈宣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起一支,把打火机在空中上下抛着,“——谁没有犯贱的时候呢?……”

  黄易明半夜醒过来,睁眼是黑暗的卧室,落地窗边窗帘在夜风中缓缓吹拂,月华如练,空气中漂浮着花园里深夜的玫瑰的芳香。

  他躺着什么也不想,跟自己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个荒唐闹剧一般的婚礼还没有举行,沈宣没有出现过,你还是那个等待着脚步声响起的固守在记忆角落里的黄易明。

  他这么想了一会儿,慢慢的平静下来,接着心如死灰。

  到底还是要结婚的,然后他会和梁静过一辈子,可能生一两个孩子,然后慢慢变老,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有一天他们恋爱,有一天他们牵着恋人的手,在阳光下正大光明的走。

  那时他已经老了,没有爱的勇气了,也没有爱的可能了。

  他就这么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突而听见外边传来一阵琴声。黄易明下床去推开门,客厅那边的琴房门开着,致爱丽丝优雅的曲调流水般倾泻而出。沈宣坐在黑色大钢琴前,微合着眼,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巨大的月亮在他身后的落地玻璃窗外缓缓行过中天,刹那间仿佛置身梦中一样。

  黄易明梦游般走过去站在钢琴架后,沈宣重重一按琴键,睁开眼看着他,微笑着说:“吵醒你了?”

  “你会弹琴?”

  “当然会,”沈宣说,“只不过好多年不弹了。知道我母亲家里干什么吗?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地主阶级,牛鬼蛇神,封建社会余孽,我在狂热的左翼分子烧光琴谱和最后一架钢琴前、在藤条和巴掌下学会了致爱丽丝,然后就再没摸过钢琴这种奢侈玩意儿。后来出国,基本上当打工时赚小费的生存技能之一,深深的感受到了它对于我生活水平的巨大改善。再后来老了回国当教授,对我的男学生们蹲在我的女学生们的楼下弹吉他这件事爆发了巨大的兴趣,钢琴就被彻底忘到脑后去了。”

  “……您母亲呢?”

  “过世了。”

  “哦,”黄易明踌躇着说,“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沈宣平淡地说,“她对于旧的事物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怀念,无法对现实世界存在感知,完全沉浸在自己记忆的美好里;虽然她觉得很幸福,但是实际上给身边的人造成了很大的痛苦。”

  “为什么会痛苦?”

  “因为她周围没有人希望看到她那样。是的,她需要爱情美好的点缀和浪漫主 义的滋养,可是她更需要现实生活中的一日三餐和她并不完美的丈夫的携手共老。这两者的不能平衡造成了她巨大的痛苦,很遗憾,我曾经全力尝试过调和这两者之间的差异,但是我失败了。”

  沈宣久久的盯着黄易明,抬手捂着心脏的位置:“——看到她那样,我也会觉得难受,……因为真正爱你的人,对你抱有一种美好的希望,希望你过上普遍意义上的好日子,希望你有着普遍意义上的好前程,希望你在身边的人都逝去之后,还有一个人陪你……陪你白头到老。”

  “你懂我的意思吗?”沈宣站起身来,“——你以为是幸福其实是折磨你自己的方式,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痛苦你知道吗?”

  黄易明低下头去,慢慢的说:“我不知道……”

  沈宣走到他面前,强迫他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

  “你知道的,”他温柔的说,“你只是固执的不愿意走进一个新生活而已,实际上你心里是知道的,结婚,家庭,孩子,一个温暖安全的倚靠,你知道你想要,你只是强迫自己守在原地而已。”

  黄易明打断了他:“我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没有,”沈宣摇着头,缓缓地说,“没有。”

  他拍了拍黄易明的肩:“但是如果你不幸福,也许我会困扰的。”

  黄易明突而一把拉住他的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有些茫然无措:“沈宣,我……”

  然后他猝然打住了,松开了沈宣,退去了半步。

  从七年前到现在,从初见到重逢,无数个念念不忘的日日夜夜,他从没有对沈宣很正式的说过我爱你,或我喜欢你。

  有些事一旦说出来彼此就没有退路了,那些话,一辈子都只能放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表白,一遍一遍的陶醉,一遍一遍的深深地埋藏在没人看得见的心底。一旦说出来就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揭去了那层面纱,没人承受得了血淋淋的裁决。

  楼下响起几声喇叭,沈宣轻轻把黄易明往外一推,低声说:“梁静在等你,你要就今天丢下婚礼跑掉的问题向她作出解释。”

  黄易明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他转头向门口走,走了两步,踉跄了一下,沈宣想上去扶,但是被黄易明挥手拒绝了。

  他尽量挺直身体,以一种庄重稳健的姿态,昂首阔步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的,走过了那道门。

  

  第83章

  

  唐飞回来那天谁也没有告诉,一个人回的家,那时是清晨,沈宣折腾半宿了才睡着,唐飞开门看看,又无声无息的关了门。

  关了门以后跑去厨房做早饭,对着食谱研究半天,画了整整两个小时捣鼓出中西式各色点心小菜出来,然后端上桌开始打扫卫生,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清理了一遍,沈宣那个凌乱的书柜还被他仔仔细细的分门别类放好了。

  可歌可泣乎,我们自诩为脑力劳动者的唐飞同志,自从搬进来以来就没有动手做过一顿饭,没有亲手洗过一双袜子;要是没有清洁公司、外卖、维修店和网购系统,这对高学历皇家夫妻会把自己活活饿死在自己房子里。

  唐飞做完了一切,沈宣醒来时打着哈欠出来,一看就惊呆了:“……你怎么回来了?”

  唐飞避而不答,温柔的笑问:“想不想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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