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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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彤掩着帕子在旁边轻笑拆台:“嫂嫂还是莫要劝皇姐着女儿装了,她惯于男儿打扮,一时穿回女装,恐怕如邯郸学步…”后面的话她顿住不说,颇有点意味深长的味道。
她这是还没学乖。
顾晚词不服气地替司马妧争辩:“寻常者是人靠衣装,出色如我皇嫂这般,无论穿什么都会好看!”她的话音刚落,旁边已有不少小姐贵妇轻轻点了点头。她们的眼睛利得很,谁是贵人,谁气质不凡,一眼便能看出。
什么叫鹤立鸡群,大长公主与她们坐在一起,那就叫做鹤立鸡群——这些在宅院深闺待久了的贵女们和那些宫女差不多,偷看坊间热卖的各种话本小说,心里装着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侠女梦,见到英武的大长公主,便禁不住崇拜,甚至将她代入那些话本里快意恩仇。
无怪乎司马妧一曲剑舞毕,她们都懒得看明月公主的坏脸色,纷纷邀请大长公主坐到自己这儿来。
司马妧喜着干净利落的胡服,不爱京中时兴的那些宽大的五幅、七幅甚至十幅的艳丽红裙。可是顾晚词有自信反驳,是因为她的皇嫂气质很强,即便穿流行的短衫长裙,高高系上裙腰,一定能显她纤腰长腿,身材完美,而且也不会是柔软飘逸的模样,反倒能穿出气势逼人的女皇风范。
眼见衣服的话题又跑偏了,高娴君有点抓狂。她心里一直有前段时间帮司马妧筹备婚礼的阴影,无论大事小事全丢给她,便连绣嫁衣这种事情司马妧也来找她帮忙,她烦死了,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如今以为送走她终于解脱了,司马诚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竟想让她把一个在边军待了十年、打过仗杀过胡虏的女人改造成大家闺秀、标准公主。
她硬着头皮一试,然后发现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何必呢?她已经嫁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呢?高娴君不知道司马诚对司马妧的忌惮中,有当年窜通北狄谋杀太子的恐惧之情,她和她的父亲高延一样,在内心对司马诚产生了抵触的情绪。
而这时候的话题又从衣服扯回大长公主的西北二三事,还打算再努力一把的高娴君开口道:“大长公主今日的妆容太寡淡了,锦绣阁的胭脂最出名,不知道公主试过没有?”
司马彤立即插口:“涂粉、画眉、涂额黄、贴花钿、点唇、面靥…这些都是大学问呢,皇姐掌握了,必定比如今的模样还要漂亮一百倍。”她笑得纯良,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司马妧看了她一眼,道:“你画的就是如今镐京流行的妆容?”
旁边有贵女不失时机地称赞司马彤:“明月公主的妆容,一向都是我们效仿的典范呢。”司马妧得意地微微扬起下巴,不说话。
“哦…”司马妧慢慢点了点头:“这妆容是不是流行了很多年?便不觉看得无聊么?”
众人皆是一愣,难不成司马妧还预备指导她们如何化妆?
“拿妆奁来。”司马妧淡淡道,竟是一副准备动真格的架势。
“你们可见过雅隆部人?他们的女子喜把唇涂黑,叫做‘乌唇注唇唇似泥’。”司马妧用小刷沾了画眉的膏,轻捏住司马彤的下巴,将她朱红色的嘴唇涂成黑的。司马彤的脸色一变,挣扎着想要反抗,无奈她的这位皇姐不是吃素的,力气大得吓人,手法巧妙,她觉得不动还好,一动下颌骨就疼得厉害。
“他们还喜欢去眉后,在眼的上下部涂上红紫色颜料,叫做‘血晕妆’。”一听剃掉眉毛,司马彤的脸都白了,而司马妧的手中已执上寒光闪闪的小刀,刷刷两下把司马彤的眉毛剃了个干净。
“还请大长公主住手!”高娴君急忙喝道,而她话音刚落,司马彤的一只眼睛上部已被画上类似眼影的紫色,初看觉得十分怪异,不过仔细看…好像…好像还挺好看的。
“西域十二国还曾流行过一种妆容,叫‘朱唇翠眉’。”司马妧画完了“血晕妆”,又拿司马彤身边的赵衣伊开刀,她想反抗,却被司马彤瞪了一眼,意思很清楚——连我都被这女人画成这样了,你竟然还想逃脱?
她的眼部被涂紫之后轮廓随之加深,瞪人的时候分外吓人,赵衣伊不自觉地一抖,结果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的眉毛已经被画成了深绿色。
顾晚词目瞪口呆。
司马妧慢悠悠道:“这些是我所见过的流行妆容,比起镐京城中的,是否新意十足,颇有趣味?”
有人悄悄掩帕而笑,有人则被大长公主给唬住,认真打量,不住点头。
确实,镐京好久没换过新妆容了,着实无趣,无趣啊。
这场赏菊宴因为这个插曲而完全走了调,司马妧搅合一番之后感觉兴致乏乏,便早早告辞,高娴君也不想再留她,只怕她再逗留一会,自己的眉毛也会被她剃掉。
想起平日趾高气扬的司马彤,如今没了两条眉毛,涂着乌唇画着紫色眼窝的怪物模样,顾晚词禁不住直发笑。
她在马车上的时候,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开口问司马妧:“嫂嫂,你说的那什么血晕妆、朱唇翠眉,是真有其事吗?”还是编来吓唬司马彤和高娴君的?
司马妧睁开眼,正色道:“是真的。还有更离奇的妆容,我今天没展示出来而已。”她平日不喜这些,不过见得很多。因为张掖城中胡汉夹杂,人口成分复杂,在路上走的时候能看见很多五颜六色的怪异妆容,她也是觉得有趣,才无意记住了。
没想到今天还能借此堵住那些女人的口。
如果宴会邀约都如今天这般无趣,谈衣服谈妆容谈八卦,那她以后是绝对不要再去了。
司马妧正这样想着,马车一颠,停了下来,外面声音很吵,马夫李阳道:“殿下,前面有人堵住道路,车不能通行。”
“出了何事?”
“两伙人打架,属下似乎看见了齐家三公子和…和楼少爷?”
李阳口中的楼少爷,只会是一个人——
楼宁。
司马妧不假思索对顾晚词道:“你待在车里,我下去看看。李阳,保护好她,莫被波及。”
于是饕餮阁上的顾乐飞,便看见公主府的马车停下来,然后毫不意外的,他家大长公主殿下掀了帘子,从车上跳了下来。
此时两伙人已打得乱作一团,通常这种情况谁进去劝架必定挨打,观战的人还要小心被波及。司马妧运气不好,刚下车走了两步,便有两个人昏头昏脑地朝这边打过来。
司马妧侧头一避,抬手握住其中一人手腕,只听咔嚓一声,小臂脱臼。
紧接着是另一个人的。
两声惨叫顿时响起。
“叫大声一点,让他们全都听见,不然…”她一手握住一人的手腕,轻轻又捏了捏。
“啊啊啊!!!!!”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两人惨白着脸,完全是下意识地惨叫。
一个叫得比一个大声,如果忽略他们面色扭曲、身体颤抖的痛苦,会觉得两人正在比谁的嗓门大。
“继续,他们没听见。”司马妧道。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救命啊啊啊!!!”
顾乐飞人在三楼,听见两人的惨叫都忍不住浑身一抖。
他忽然觉得,大长公主,对自己…真的还是蛮温柔的。
惨如杀猪般的叫声响彻朱雀大街上空,终于让两伙斗殴的人停了下来,打得鼻青脸肿的楼宁回头,脸色一变:“妧妧?”
“大长公主殿下?”闻声,正和赵凌打得不可开交的齐熠也看过来,不过他是满脸惊喜。
司马妧简单粗暴地把那两个人扔在地上,扫了一眼众人,问道:“斗殴,所为何事?”
第32./章
在场的人,有的未必有幸见过大长公主,但一个女子徒手轻松制服两个南衙十六卫的大男人,捏得他们嗷嗷惨叫,这份身手,镐京城内不是谁都能有的。
当这些人听见楼宁失声惊呼“妧妧”时,以赵凌为首的几个世家子的脸色变了,他们心中已经浮现出一个人名…
再听齐熠一声“大长公主殿下”,彻底没了悬念。
“参见大长公主。”
先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两群人,老老实实按着尊卑上下的身份行了礼。不过行完礼后,这群人就想走人,赵凌和今天带着十六卫来助阵的小队长郑易是好友,两人互相对看一眼,齐齐向司马妧道:“赵(郑)某不该阻碍大长公主通行,现下我们就撤,立即将道路让出来,请殿下恕罪。”
“慢着。”司马妧开口。
“聚众斗殴,事情没说清楚,想走人?哪方有错,哪方道歉,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伴随着她沙哑的嗓音沉沉压下来,赵凌和郑易只觉得身上冷飕飕的。想到今天的事不能善了,不由得头上冒汗,因为事实是他们有错在先,可是要向楼宁等人道歉,又觉得拉不下脸。毕竟朱雀大街上那么多平头百姓睁大眼睛等着看热闹,而他是明月公主的小叔子,堂堂惠荣侯的儿子,名门之后,岂能在这种场合下给人道歉?
这个楼宁,是不是特意通风报信,让大长公主来给他撑场子好羞辱自己呢?赵凌愤愤地猜测。
比起赵凌的纠结,郑易就爽快多了,他大喇喇向司马妧一拱手:“实在对不住殿下,我公务在身,还有巡逻任务,不能在此久留,向殿下告罪一声,就此告辞。”说完就召集他队里的兄弟、包括那两个骨头脱臼的倒霉家伙,麻溜地走了。
司马妧本来应该阻止,因为她看得出公务是借口,而穿着官服仗势欺人,是她最讨厌的一种。
可是旁边有一只手轻轻扯住她的袖子,她侧头,旁边这人向她摇了摇头,面上带着一贯人畜无害的笑。
是顾乐飞。
司马妧的眉头轻轻皱起。
“稍后我会向殿下解释。”呼哧呼哧从饕餮阁跑下来的驸马爷脸上还有汗珠,喘着气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赵凌眼睛很尖,见大长公主有意思松动的打算,他的脚开始往外挪,讪笑道:“我忽然记起来翰林院也有一大堆公务在等我,我也向殿下告罪一声,就此告辞。”
“赵翰林,”本来和司马妧正说话的顾乐飞突然回头,两眼直直盯着他,慢悠悠道,“方才顾某就在楼上,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他笑而不语,直到笑得赵凌愈发心虚,才缓缓道:“是大长公主仁慈,不愿伤了你和楼翰林的同僚之情,不然…”
楼宁张了张嘴,似还有些愤然,不愿就这么简单放过赵凌,可是顾乐飞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不要再生事。齐熠见状,悄悄同楼宁耳语:“又是息事宁人,小白最不愿意惹麻烦,当了他的大表舅子,你只能忍受他这一点了。”
“果是懦夫。”楼宁轻声嘀咕一句,却也没再和顾乐飞对着干,就此放走了赵凌。
“殿下,楼少,我们进去说话,”顾乐飞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帘子掀开的一条缝,“李阳,烦你先送晚词回顾府。”
“为何?为何我不能听?”顾晚词有些不高兴,刚才她看皇嫂一下子制服两个大男人,那模样帅呆了,就是叫声挺吓人。她正热血沸腾,结果自己哥哥就出来搅局,懦弱地放走了那帮讨厌鬼不说,还要把自己赶回家。
顾乐飞对她一笑,圆嘟嘟的脸显得十分亲切无害:“乖,你该回家了,别让娘担心。”
接下来的话恐怕会牵涉政事,顾晚词不适合旁听。
“楼少,你怎么会惹上南衙十六卫的人?”在饕餮阁中他固定拥有的那个雅间坐定,确定了隔壁无人,顾乐飞方才开口。
因为他刚刚息事宁人的态度,楼宁还有点气他,出口便冲了些:“便是对上又如何?”
顾乐飞眯了眯眼:“楼少没听过一句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南衙十六卫负责镐京治安,随随便便找个借口为难楼府,莫非很难?今日带队来支持赵凌的,是尚书右丞郑青阳家的五公子郑易,他身后站着的那帮兄弟,父亲有爵位的我便能数出五个来,还有官阶在五品以上的,应当是…”
“够了!”楼宁还未发难,坐在他旁边的韩一安拍案而起,面露愤然之色:“京城地大,无论谁我们都惹不起,以后还是乖乖夹着尾巴做人,驸马爷就是想说这个吧!”
黄密颇为尴尬,他试图给朋友解围:“大长公主殿下,驸马爷,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韩一安梗着脖子道。
顾乐飞也不气,笑眯眯地抬手亲自给韩一安斟了杯酒:“莫气莫急,大长公主在这儿呢,不如先说说今天为何吵得打起来了?也好让殿下一块听听缘由?”
韩一安瞪了他一眼,没接酒,却坐下了。他看不起顾乐飞,只是要给司马妧面子,对于这个从西北边关回来的大长公主,他还是很敬佩的。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司马诚有意明年改制税法,这是一件大事。为了在施行之前有更良好的上下沟通,他想把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改成一日一小朝,三日一大朝,而这每日的小朝由哪些部门轮番上阵汇报,是需要重新打算的,司马诚将此事交给了翰林院,让他们出一份草拟案来。
翰林院将此事交给了四个人,赵凌、楼宁、韩一安和黄密。
这四人不和,便把工作分成两拨人在做,赵凌单独,楼宁三个人一拨。今日本来楼宁和其他二人在茶馆探讨此事,楼宁办事认真,他专门画了一张布局图方便解说,结果不知道赵凌从何处得来的风声,带着南衙十六卫的人冒然闯入,还讥笑楼宁“画图太陋”。
这点戳中了楼宁的痛处。
他学问好,却不善画图,这张朝会布局图,那画得确是相当、相当难看…
紧接着赵凌得寸进尺,又讥笑韩一安和黄密“与陋人为伍,也是陋人,还是穷得响叮当的陋人”。本来两人就是寒门出身,平日就对赵凌不满,这下被公然嘲讽,也是恼羞成怒,立即反唇相讥。
皆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一口气咽不下,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拆台,话说到最后已是很难听的地步,终于有人忍不住动了手,然后开打。
“是赵凌先动的手。”楼宁最后补充,他悄悄看了一眼司马妧的表情,见他这个表妹仿佛在沉思什么,面上并无太多神情变化,不由得心中惴惴。
毕竟这种事,说出来还是很丢脸的。
“那你呢?”顾乐飞转眼看向齐熠。
“我?我路过,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我齐熠。”齐熠嘿嘿一笑,厚着脸皮贴到司马妧身边坐,拱手道:“大长公主,先前你一手制服两个汉子的招数,能不能教教我啊?”
“殿下别理他。”顾乐飞忍不住道。看见齐熠不怀好意地往司马妧身边凑,他心里就不舒服。
司马妧也的确没有注意到齐熠的话,她抬头看向楼宁,问:“表哥,你和赵凌一直不合?”
楼宁愣了一下,点点头。
“那翰林院的其他人呢?我的意思是,除了他们二位。”司马妧看了一眼韩一安和黄密,又继续盯着楼宁,她的目光像两颗钉子一样钉在人心上,由不得你说假话。
“也…也并不是太好…不过,还算过得去…”
“什么过得去,他们一直排挤你,因为你是楼家人!”韩一安也不顾他的颜面,气呼呼地说道。可能是刚才被侮辱的气还没消,颇有点愤青气质,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京中权贵。
“竟然如此!?”齐熠气愤地一拍桌子:“殿下,不如我们去给翰林院的那帮人好看,让他们知道楼家不是好欺负的!”
“那如果陛下不喜欢楼宁,你也要去把陛下揍一顿?”顾乐飞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齐熠一噎,望着顾乐飞胖嘟嘟的笑脸,竟是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京城米贵,居大不易,”顾乐飞笑眯眯、慢吞吞地问道,“若不在京城,又会如何?”
“不在京城?”楼宁悚然一惊,他盯住顾乐飞的脸:“你是说…外放?”
“便是外放,又能去何处?还不都是他们的地盘!”久不说话的黄密叹息一声。这个“他们”,十分耐人寻味。
“江南道,何如?”
江南道?楼宁的心中又是一惊,紧接着蠢蠢欲动起来。
顾乐飞的话,可谓一言点醒梦中人。
他很早就考虑过外放,因为镐京的大环境注定他没有大作为。可是因为内子怀孕,如今则是楼重和楼夫人年纪大了,难以离京,他的这个想法便搁置下来。
今天的冲突,无疑又令他燃起了外放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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