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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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提起奶娘,乔安笑了:“那日墨砚回家,我也一块儿瞧瞧奶娘去。”

墨砚回了乔府的时候,见了麦穗,将银子递了过去,又将乔安的话一字不差得仔细转告,麦穗喜滋滋将银子接了过去,笑道,“竟有这样的好事,我收着了。”说着话拿一锭出来,“给墨砚的。”墨砚乐得一双大眼眯成了两条缝,对麦穗补了一句,“大爷这些日子忙着做学问,忙不过来,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大奶奶勿用惦记。”

麦穗含糊应了一声,心想他不回来我才轻松高兴,谁惦记了?也对墨砚补一句,“让大爷安心读书,不用惦记着回来。”见墨砚去了,将银子收了起来,心想,二百两,好多啊,改日回白水村带给爹娘,留着给麦清读书娶媳妇儿。

麦穗在娘家忙碌惯了,这乔家什么都不做,每日除去吃饭睡觉无所事事,麦穗苦闷不已,要帮着秀禾擦铜灯,秀禾不让,笑说道,“大奶奶帮忙的话,我就没饭碗了。”麦穗就问那肖婆子,“这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每日都做些什么?”肖婆子道,“学习琴棋书画修炼德容言功,是很忙的。”麦穗摇头,听起来很无趣,就带着两个小丫头每日去花园里游逛,摘果子捉鱼虾瞧瞧蚂蚁斗斗蟋蟀消磨时光。

乔太太正瞧着她碍眼的时候,三姑太太湘灵打发两个婆子来传口信,说这几日身上怠惰,请了郎中来,竟是有喜了,乔太太眉开眼笑,嘱咐一声出门上了马车,去守着自家三闺女去了,去年怀了一胎,说没就没了,这次若是再有闪失,三姑爷就该纳妾了,是以乔太太要多住些日子。

乔仁泽呢,因今秋丰收,前去各处田庄查看收成收取佃租,也不在家中,三房太太淑娴暂管家事,公婆不在家中,麦穗十分惬意,跟这好性情的三婶娘很快就熟了,常去三婶娘院子里闲坐,没多久就发现,三婶娘长相虽普通,却是极有情趣,刺绣啊养花弄草啊,起了兴致洗手做羹汤,十分美味,烹的茶都比旁人的香,尤其喜爱窜珠帘,各色大小不等的珠子,经她的手变换成各种清雅的图案,往隔门一挂,屋中平添不少意境,麦穗越来越喜欢她,淑娴也喜爱麦穗活泼爽直,隔三差五到她院子里来闲坐,看她院子里冷清,就搬几盆花过来,嘱咐她仔细照管,教麦穗刺绣麦穗耐不下性子,就笑着教她下棋斗牌九,并拿了几盒各色珠子给她,让她窜着玩耍。

麦穗瞧这三婶娘温柔可亲,不由想起那玉面朱唇的三叔父,也是温和的性子,他和这三婶娘可真是一对,为何就从不见他回府?憋不住问淑娴,淑娴笑笑,“夫君他颜若美玉,嫌弃我貌丑,成亲这三年也是委屈他了。”麦穗气道,“他怎么就委屈了?委屈的是三婶娘。”

淑娴瞧着麦穗道,“是以我羡慕麦穗长得好看,若是我能有麦穗这样的容貌,夫君也不会如此冷落。”麦穗嗤道,“面相就那样重要?依我说,心相才重要,若我是三叔父,定将三婶娘捧在手心里。”淑娴喟然长叹,“他这些年总是躲着我,我早就不求什么,只求相安无事,只是如今乔安也不回家,麦穗要上心些,你们刚成亲,日子才开头,若是两相使劲,好日子就在后头。”

麦穗一抿唇,“不瞒三婶娘,自从嫁到这乔府,我好生憋气,巴不得犯了七出,这乔府将我休了,我再回到白水村,自由自在的,多好。”淑娴惊道,“不想你有这样的想法。“麦穗叹口气,“这深宅大院度日如年,跟那笼中雀鸟有何两样,实在无趣。”淑娴拍拍她手,“傻孩子,说得容易,这被人休离后的女子,就没了脸,更连累了娘家名声,再无人待见。”麦穗笃定道,“爹娘和弟弟才不会嫌弃我,再说了,若有人对他们指点,我大不了离开这昌都县,到时候谁还能认识我?就算过得苦些,也好过在这里受窝囊气。”

淑娴好半天没有说话,出一会儿神,笑说乏了,要回屋歇会儿去。麦穗将她送回院子里,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小丫头手中捧一盆花,笑说道,“大奶奶瞧这花可好看吗?”麦穗瞧过去,就见绿叶中新开一对儿嫩白的花,花瓣上浅浅的紫红色条纹,麦穗笑道,“果真好看。”小丫头笑道,“大奶奶掐一朵戴在发髻上多好。”麦穗摇头,“开着多好,戴半日就谢了。”小丫头殷勤笑道,“好多呢,这个是给三太太送过去的,这花叫做水朱砂,三太太最喜欢戴了。”

麦穗瞧小丫头殷切,又想既然三婶娘喜欢,我也簪一朵凑趣逗她一乐,伸手掐下一朵来戴在发间,小丫头笑说好看,端着花盆往三房院子里去了。麦穗哼着歌继续往前,就见另一个小丫头迎面而来,福身笑道,“见过大奶奶,老爷和太太回来了,唤大奶奶回话去呢。”

麦穗心中叫苦,却也得守礼,脚步匆匆来到公婆院子里,进门就听见乔仁泽哈哈笑道,“听说雪兰开花了。”就听有婆子回道,“禀老爷,今年成双了,开了两朵,十分好看。”乔仁泽道,“快,快些端来瞧瞧。”那婆子一犹豫方回道,“大奶奶瞧见了十分喜爱,吩咐小丫头搬过去了。”

麦穗一愣,关我何事?乔仁泽不悦道,“胡闹,她懂什么?那可是千金难求的珍品,精心养育三年才开一朵花,今年开了两朵,喜庆祥瑞,去端回来,她若喜欢,旁的品种给她几盆就是。”说着话从屋中来到廊下,一眼瞧见麦穗发间簪的花,脸色瞬间铁青,怒道,“都不懂惜花,还敢说自己爱花?果真混账。”

乔太太从屋中出来,瞧见麦穗就一声惊叫,抖着手指着她头顶道,“竟如此不知轻重,什么都敢往头上戴,还不给我跪下?”麦穗忙福身道,“麦穗见过父亲母亲,这花是路上碰到一个小丫头,非给我戴上,说是叫做水朱砂,不是什么雪兰。”

乔仁泽气道,“雪兰别名水朱砂,你竟如此愚蠢,真是气死我了。”乔太太又喝一声跪下,麦穗跪下道,“是麦穗无知,可这花,真的是那个小丫头蒙骗我,非让我戴。”申辩着心中琢磨,难不成那小丫头受人指使?就见乔太太身侧一位婆子道,“大奶奶这会儿知道闯了祸了,昨日来要的时候,奴婢说过这花名贵,大奶奶非说不过是一盆花,有什么名贵的……”

麦穗惊怒看着那个婆子,这睁眼说瞎话,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站起身一指那婆子,“好你个王婆子,红口白牙的就敢诬陷,你敢对天起誓吗?若说的是假话,全家人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那婆子到底心虚,想想自己儿女和乖孙,哪里敢拿家人起誓,一时杵着呆愣在那儿,乔太太指指麦穗,“自己做的事,竟然在这威胁旁人,还不给我跪下。”

这时门外走进三个人来,正是乔家那三位姑奶奶,湘银走在前头,过来用力一推麦穗,“错了就是错了,还不承认,让你跪下没听到吗?”麦穗没防备扑跌在地,那湘银吩咐道,“王妈妈,她不老实跪着,就摁着她,让她老实。”

王婆子正因麦穗逼她起誓愤恨不已,招呼另一个婆子过来,膝盖顶在麦穗背上,令她动弹不得,一左一右夹着摁在了麦穗肩头,麦穗那里吃过这种亏,当下啐一口大声嚷道,“敢让我跪,敢摁着我,回头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我扒了你们的皮。”两位婆子更加用力摁着,乔仁泽道,“既犯了错,就老实跪着,若是再胡言乱语,就家法伺候。”

麦穗一听家法,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就当是跪天了,抬头望了望天,正是夕阳西下时候,天边染了金灿灿的花边,笑笑说道,“这落日,可真好看。”两位摁着她的婆子对视一眼,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欣赏落日呢?

残阳渐渐落尽,天色昏暗下来,冷风呼啸刮过身旁树梢,枯黄的树叶不时落在麦穗头上身上,麦穗双膝已经麻木,两个婆子摁着她肩膀虎视眈眈,麦穗听着屋中传来的说笑声,看着暖和的灯光亮起,牙都快咬碎了。

第8章 人言可畏

廊下铜灯燃起,有人走了进来,来到麦穗面前,对身后的婆子道,“扶大奶奶起来。”王婆子却不松手,只指指屋中,“三太太,奴婢不敢……”麦穗抬起头,瞧见淑娴鼻头一酸,唤声三婶娘,淑娴握一下她手,“瞧瞧给冻得……”对王婆子厉声道,“怎么,好说话的,就不是主子了?下人也敢置喙?”

王婆子见这温吞吞的三太太带了厉色,手一颤松开来,“三太太,非是奴婢……”淑娴冷声道,“少废话,王婆子,你是太太院子里伺候的,此事少不了你的干系,若是让我查出些什么,你知道该是怎样下场。”跟着淑娴的婆子和一个大丫头扶起麦穗,淑娴摸摸麦穗的脸,“先回屋歇着去,此处有我。”又嘱咐那两个扶着麦穗的人,“你们两个好生伺候大奶奶,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离开半步。”

王婆子已疾步跑回屋中,请主子们示下,麦穗刚出了院门,湘银先冲了出来,“这些日子我娘不在家,难不成三婶娘以为真掌家了吗?”淑娴喝一声放肆,湘银就愣了愣,淑娴冷然道,“湘银,轮不到你跟我放刁,我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湘银一声冷笑,“三婶娘这样厉害,怎么不在三叔父面前使出来……”就听屋中一声怒喝,乔仁泽走了出来,“湘银,还不跟你三婶娘赔不是。”

乔湘银刚要申辩,乔太太出来一掌掴在脸上,“目无长辈的东西,还不滚回家去。”淑娴瞧一眼跟着乔太太出来的湘金和湘灵,笑笑说道,“今日三位姑奶奶都来了,倒象是相约好了,齐齐来看热闹。”湘金湘灵脸色一变,淑娴笑道,“二哥二嫂,这几日我总跟侄儿媳妇在一处,她对花啊草啊并无兴趣,想来是这些奴才欺负她新进家门,给她设局陷害。”

乔太太笑笑,“再怎么,她也是主子,谁又敢给她设局呢?”淑娴瞧一眼乔仁泽手中那盆兰花,只剩孤零零一朵,又瞧一眼站在石阶下的王婆子,“府里的小丫头悉数招来,让侄儿媳妇辨认那个是撺掇着她掐花的小丫头,还有这王婆子,仔细拷问,不信她不招。”王婆子一个激灵,看向乔湘金,乔湘金忙捅一捅乔太太,轻唤一声娘,乔太太白她一眼,笑道,“淑娴,时候不早了,此事明日再说。”又看向乔仁泽,“老爷也消消气。”

淑娴笑道,“二嫂不在府中这些日子,让我代管家事,这雪兰之事,乃是我代管时出的,我必要弄个清楚明白,让这府中的小人无容身之处。”就听那湘灵道,“三婶娘,这天气有些冷了,我们回屋说吧。”乔太太忙牵了她的手,嗔怪道,“你是有了身子的人,怎么也跟来出来,淑娴啊,我们进屋里说。”

淑娴笑笑,“我就不进去了,这王婆子,我带走吧。”乔仁泽哈哈一笑,“倒是我糊涂了,再名贵不过是一朵花,委屈了儿媳妇,明日跟她陪个不是。”身旁乔太太皱了眉头接着说道,“老爷既发话了,这王婆子不知轻重,就打发了。”王婆子两腿一软跪了下去,直呼大姑奶奶,乔太太立了双眉,“想活命的,这就去账房拿了银子走,瞧在你多年服侍我的份上,多给你些,还不快滚?”

两个小丫头过来搀了王婆子就走,淑娴瞧着湘金笑一笑,在家由着那地主老爷妻妾成群,只知和稀泥,常被那刁钻的爬在头上,毫无作为,倒来娘家兴风作浪,再瞧一眼湘银湘灵,还有满脸陪笑的乔仁泽和乔太太,心中一灰,当初怎么就被那具皮囊迷了双眼,心甘情愿从庆州府嫁了过来?

乔仁泽脸上笑得一团和气,“淑娴回去吧,来人,送三太太回去。”淑娴说声不用,昂然走了,来到院门外,有小丫头忙过来搀扶,淑娴吩咐道,“去大奶奶屋里瞧瞧。”

进去时,麦穗两腿平放在榻上靠坐着,那位大丫头躬身为她膝盖上擦了药膏,正在不轻不重得揉捏,麦穗舒服得眯着双眼,瞧见淑娴进来刚一动,淑娴过来摁住她肩头,侧身坐下笑道:“好些没有?”

麦穗笑道,“太舒服了,进屋就煮了姜汤驱寒,又做了好吃的饭菜,我舒服得都以为刚刚跪在青石板上是在做噩梦。”说到这个,麦穗又咬了牙,“不将指使的人揪出来,我是不会罢休的。”淑娴笑一笑,“此事明日再说。”

她担忧麦穗会一冲动跑回白水村去,这样有理便成了没理,特意派了身旁最得力的人服侍,这时候被服侍舒服了,夜里好好睡一觉,明日再找到那小丫头发落了她,又有乔仁泽致歉的话,她的火气也就消了,只是王婆子被打发了,就再揪不出幕后主使的人,可是揪出来又能如何?只要乔安不看重她,这样的事接二连三没个完,淑娴瞧着麦穗,又想到自己,心中悄悄一叹,脸上依然不动声色,陪麦穗说一会儿话,看她困倦了,起身来到屋外。

那肖婆子和两个小丫头正恭敬候着,淑娴吩咐两个小丫头道,“伺候你们大奶奶沐浴去吧。”又唤一声肖婆子,肖婆子忙恭敬答应,却见这三太太两眼瞅着她,半天没有说话,肖婆子心中有些发毛,讪笑着叫一声三太太,淑娴嗯了一声,“刚刚你们大奶奶罚跪,你竟不知?”这肖婆子身子一缩,淑娴道,“这些日子我常来,你既知道,怎么不去知会我?”肖婆子张了张口,淑娴冷笑道,“为奴为婢的,自然是要听从主子的吩咐,不过,若是忘了做人的本分,为虎作伥,可就是作孽了,你可听过一句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肖婆子喏喏不敢说话,淑娴又道,“我院子里的人,没一个敢如此嚣张的,你可知为何?”肖婆子身子一抖,这三太太刚嫁过来的时候,除去一个贴身的妈妈,旁的人都是太太安排的,一月之内就都犯了错,轻的被派到别处,重的都被打发了,还有一个在太太面前颇得脸的,不知怎么就疯了,这三太太瞧着和善,却无人敢惹,就连老爷太太待她也是分外和气,肖婆子不觉就跪下了,口中说道,“奴婢听三太太吩咐。”淑娴道,“那倒不用,只是,你在大奶奶房中,就该尽心伺候,这侄儿媳妇跟我投缘,若有人欺负她,那就是在欺负我,可知道了?”

说完迈步就走,身后肖婆子一叠声说,奴婢知道了……淑娴却也懒得去听,出了麦穗的院门,来到花园中,在池塘边僵立着,借着身后小丫头手中灯笼的光,瞧着池塘中残荷败叶,在暗夜中更显萧瑟,心中一片空茫,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倒不知这样做,究竟是否值得。

站立了许久,有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了来,上气不接下去回道,“三太太,三老爷回来了。”淑娴精神一振,脚步匆匆往院子里而来,竟是失了从容。

乔仁弘正在窗下坐着,手中把玩着一块玉质的貔貅,瞧见淑娴进来,手一抖,玉兽掉落在地,淑娴蹲下身捡了起来,握在掌心端详着,雕工粗糙玉色杂乱,街头小摊上几个铜钱就能买来,将玉兽/交还在乔仁弘的掌心,笑说道:“这样廉价的东西,想来夫君极看重其中的心意。”

乔仁弘愣怔着,淑娴抿了抿唇,夫妻间数日不见,经年不曾同床共枕,彼此间早已陌生。静谧中淑娴笑道,“我来为夫君烹茶吧。”乔仁弘忙道,“淑娴别忙,我回来,是有一桩为难的事……”淑娴在他对面坐了,“何事?我可帮得上忙?”

乔仁弘搓了搓手,“我看上了城外一所院子,依山傍水的,十分清幽雅致,想要买下来,二哥不许。”淑娴点点头,说声等等,到里屋拿出一张银票来,递到乔仁弘面前,乔仁弘一手接过去,一手捉住淑娴指尖,“淑娴,我不会忘的。”

他离得那样近,身上依然是曾令她迷恋的淡香,淑娴闭一下眼,微笑道,“既想到找我,必定是走投无路了。”乔仁弘忙道,“日后,我会还的。”淑娴摇头,“不用还,能解燃眉之急就好。”

四目相望,淑娴想起四年前初见的时光,春日晴好,她在庆州知府家中做客,知府家庶出的二姑娘对她笑道,“那昌都县的乔老爷又来了,这次带着他的弟弟,献宝一般,淑娴要不要去瞧瞧?”硬被二姑娘拉到后花园,院中一位挺拔的少年临水而立,玉面修颜顾盼神飞,淑娴怦然心动。

其后乔府的太太亲自上门,带来一把扇子,扇子上提着两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淑娴想起与她隔水相望的少年,求着父母亲应了亲事,初嫁时,仁弘内向寡言,淑娴聪慧,常常逗他开颜,夫妻二人恩爱和谐,渐渐的,他就变了,越来越沉默,常常一日不发一言,床笫之间也多有敷衍。

淑娴仔细打听,方知二人的亲事,竟成了昌都县府街头巷议的话题,皆言说,昌都最为俊俏的玉公子,娶回的娘子貌丑无比,渐渐的,有说书先生编排说唱,传到乔老爷耳中,乔老爷一怒之下将说书先生赶出县府,可说书先生说过的话留了下来,成了昌都传唱一时的童谣:

都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那乔府,却是牛粪倒在嫩草上……

在淑娴眼里,在意他人言论不过是孩子气,看仁弘整日无所事事,也知道他不喜读书,求了乔老爷让他打理醉仙楼,想着多见些人多经些事,他也就明白了,不想这乔仁弘竟在醉仙楼布置下一间卧房,隔许多日才回来,再后来就白日回来天黑就走,这半年来,除去乔安成亲那日,更是没回来过,却也从不进青楼,身旁也没有别的女子,淑娴心中一直期盼着,他能明白,却因那日乔安的话,心中有了猜疑。

二人相对立了一会儿,乔仁弘还是走了,淑娴也不挽留,他今日既为银子回来,若留下了,倒要教她更为灰心。

第9章 三姐妹

第二日麦穗早起,穿着衣裳就琢磨上了,王婆子被打发了,昨日那小丫头,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可怎么找?到公婆那儿肯定是自讨没趣,这府里最得力的下人,就是乔太太的陪房方婆子,可这方婆子也不会听她的,遂问肖婆子道:“肖妈妈,若我想要一份府里小丫头的名单,可能拿到手?”

肖婆子昨日刚被三太太一通敲打,心说太太只嘱咐我盯着不让圆房,旁的我自会掂量,不过是小丫头的名单,此事不让太太知道最好,免得凭空生了事端,若是瞒不过,被太太问起,就说这大奶奶想为自己院子里寻两个得力的人,当下满脸堆笑说:“这事不难,奴婢跟方管家要一个就是。”

麦穗想的是,如今公婆回来了,我不能太放肆,就每日里各处院子蹓跶着,碰到小丫头就问过姓名,问过的画个叉,我就不信逮不着那坑蒙我的人。心下打定了主意,正坐着梳头的时候,就听一个小丫头在外面喊道:“不好了,有人跳井了。”

麦穗唬一跳,拔脚来在院门外,就见三婶娘淑娴急匆匆而来,瞧见她板了脸,她向来温和,麦穗见她如此,怯怯叫声三婶娘,淑娴拉了她手,“做什么去?一来二去的,还是不长记性,那小丫头昨日哄着你掐了雪兰,今日一早就跳了井,你不知避嫌疑,还去看热闹?”麦穗吓得手一抖,“三婶娘,竟是那个小丫头吗?多大的错啊,就能逼死人命。”

淑娴携了她手进屋,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这府里的老爷太太是精细人,再怎么都不会担人命的。”这时肖婆子进来了,恭敬对麦穗道,“大奶奶,老爷让传话来,昨日一时气愤,让大奶奶受了委屈,老爷嘱咐请郎中来给大奶奶瞧瞧,这些日子不用过去请安,且在屋中好生将养。”

麦穗就问肖婆子,“肖妈妈,那小丫头……”肖婆子叹口气,“本来老爷打发那小丫头来传话,可那小丫头昨日给大奶奶栽赃,心中惊怕,走到半路上,绕到园子里就投了井,唉,小小年纪……”麦穗心中骇然,不过这么大点事儿,怎么就投了井?淑娴瞧瞧她神色,“你刚进门,经的事少,这些日子就在院子里歇着,我会常来瞧瞧。”

又说一会儿话,淑娴起身走了,麦穗送出去转回来,坐着发呆,这小丫头一跳井,惊破了她一腔要报仇雪恨的心思,再加乔仁泽特意派人传话,麦穗觉得这公爹倒是真心待她,呆坐一会儿又咬了牙,这小丫头,你也太不争气了些,你既敢受人唆使哄骗我,就该有胆量活下去,搞个水落石出才是,好端端的,小小年纪,就这样想不开,家中爹娘该有多伤心。

这小丫头却是没有爹娘的,家中只有兄嫂,兄长没主见嫂子刁钻,乔夫人亲自出面,多给了好些银子,才将这一家子打发走,瞧着那一对夫妻拉着尸身走了,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冷笑着回了屋中,唤一声湘金,大姑奶奶低着头走了过来,乔夫人食指戳在她脑门上:“你个糊涂的,竟想了这样的笨主意,这一来,损失多少银子?且不说打发王婆子和这小丫头的花费,那价值千金的雪兰少了一朵,就不能邀知府大人前来赏花,知府大人不来,我们家的生意可就会受些连累。”

湘金身子一缩,“娘,我也不知道这其中厉害,只是想着,那个麦穗在这个家中,能依仗的也只有爹,若是爹也厌恶了她,她就没有立足之地了,谁想到三婶娘……”乔夫人一笑,“你三婶娘和她同病相怜,自然要待她不一样些。”这时湘银进来,“娘又何必那样让着三婶娘,她算什么?”

湘灵扶着小丫头手臂进来,坐下说道,“二姐姐有所不知,三婶娘的娘家,乃是庆州府的富户。”湘银嗤了一声,“又不是大富,只不过还好而已。”湘灵摇头,“二姐姐,虽不是大富,三婶娘没有兄弟姊妹,将来这家产,可都是三婶娘的。二姐姐可知道,三婶娘闲着最爱做什么取乐?”湘银撇一下嘴,“管她呢?”湘灵笑道,“窜珠子玩耍,那一盒一盒珠子,大小色彩不一,若是折成银子,二姐姐可知价值多少?”

乔夫人在旁笑看着湘灵,“还是幺女机灵,湘灵啊,上一胎就因为你忍不下去,才动了胎气,这次一定要小心在意,别费那么多神思,要不就在娘这儿住下,胎稳了再回去。”湘金在旁说道,“那可不行,三妹一怀上,不能房事,三妹夫又该找丫头暖床了。”湘灵脸色一变,“大姐姐也别说我,大姐夫那屋里都姬妾成群了,大姐姐又有何作为?”就听湘银道,“那是你们无能,竟由着他们往屋里添人,换了我,拿刀捅过去,奸夫淫/妇都不放过。”

乔夫人摆摆手,“行了行了,湘银性子鲁莽,好在二女婿好性情,总让着你。”湘银一撇嘴,“娘倒是说说,怎么对付那个村姑?就由着她在我们家享福,吃香喝辣做大奶奶?”乔夫人笑道,“这个我自有盘算,你爹护着她,我们不能做得太过,只要平安冷落她,别让她生出孩子来就行,你们三个别胡乱掺合。”

姊妹三个相视一笑,湘银过去搀了乔太太道,“娘一大早应付那个刁妇十分辛苦,乏了吧?还不回屋歇会儿去?”乔太太点头,“嗯,还是闺女贴心,我有这三个小棉袄,心里总是暖暖和和的。”两个小丫头进来扶了乔太太去了。

湘银唤一声大姐姐三妹妹,“这眼看就到了他们成亲一月之期,我刚有了一个好主意,我们打的赌还得作数。”湘灵巾帕捂了唇一笑,“自然要作数的,多有趣啊,我就瞧不得那样的,山村里嫁了过来,还大模大样得张狂,真以为自己成了大奶奶,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我倒觉得大姐姐这次的计策很好,出乎我的意料,也让她知道厉害,让她知道,她还不如一朵花,来得尊贵。”

湘金得意一笑,“都说我蠢笨,告诉你们,我也不是泥捏的,我们家爷屋里那些个姬妾,得宠时我就由着她们张狂,他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由着我发落。”湘灵手轻抚着肚腹,“大姐姐能忍,我不能,上次被我撞见,气了个半死。”湘银冷笑一声,“且等着我的,就这一次,让她打哪儿来滚回哪儿去,别再碍我们的眼。我们乔府的新大奶奶,我早就物色好了,常来药铺抓药的那家,京里退职回乡的娄大人,都称娄员外,多好的门第,他家的四姑娘尚待字闺中。”

湘金接口道,“听说是个病秧子,进了门能生出孩子来吗?平安可是我们家的独苗。我这儿有一个更好的,高地主家中的大姑娘,家中良田千倾,模样俊又好拿捏,在家中被庶出的二姑娘欺负得成日抹眼泪。”湘灵笑道,“依我说,还是我们家……”湘银翻个白眼打断了她,“你们裴家那小姑子?就那副清高模样,进来我们家当菩萨一样供着,爹娘都在她面前低三下四。”

湘灵笑道,“旁的不说,平安喜欢啊。”瞧着那两个姐姐不说话了,笑道,“要不平安能隔三差五得往我们家跑?平安一成亲,玉莲伤心欲绝,至今尚卧病在床……”

湘银哼了一声,“那是你们家一厢情愿,平安还是小孩子心性,没见过他对那个姑娘上过心,不提了不提了,等那村姑回娘家那日,你们就看着我的吧,这次准保将你们两个比下去。走了走了,回家瞧瞧孩子们去。”三姐妹跟爹娘告辞出了乔府,各自上马车回家去,乔湘灵吩咐扶着她的小丫头道,“去县学找舅爷去,就说家里蒸了螃蟹,膏多肉肥,请他过来尝尝。”

那小丫头找到乔安时,乔安正作势掐着墨砚的脖子,“快说,哪里来这么一大锭银子?你这小子,是不是偷盗抢劫去了?”墨砚舌头故意吐得长长的,含混不清说道,“大爷,是大奶奶赏的,大爷小气就罢了,还不信别人大方。”乔安另一手拿着那银锭子道,“一共才十个,就赏了你一个?是不是你趁着送回去,给吞没一个?”墨砚缩回舌头道,“大爷不信,回去问大奶奶去,别以为大奶奶娘家穷,就舍不得银子,大爷没听说过吗?越富越抠……”

乔安抬手在他额头敲一记暴栗,歪头琢磨片刻,笑道,“墨砚说得有理,好些日子没回家了,今日回去瞧瞧,墨砚去知会容十一声。”这时裴家的小丫头进来了,乔安一听肥美的螃蟹,咽一下口水道,“还是三姐姐疼我,知道我好这一口。”

裴府垂花门下一位姑娘迎风而立,看到乔安进来,秀丽的脸庞微微泛红,明亮的双眸期冀看着眼前的男子,高瘦挺拔临风而立,唇角绽着和煦的笑容,想到那日卜卦的签语,前世今生亲上加亲,心怦怦直跳,他那日,可都听到了吗?听三嫂说,他和那新娘子,这么多日都没有圆房,他可是跟我一般心绪?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乔安看到玉莲,就想起他当日听到的签语,笑说道,“容十回来了,玉莲可知道吗?”玉莲一愣,“他回不回来,关我何事?”乔安笑道,“容十回乡祭祖多日不归,玉莲相思难耐,都去挂摊卜姻缘卦去了……”玉莲娇羞变成了恼怒,,冷声说道,“我和容公子统共没见过几次面,何来牵挂之说,乔公子如此,便是毁我闺誉。”乔安笑道,“玉莲被我识破心思,着恼了?玉莲放心,我对谁也不会说。”

玉莲更加恼怒,愤怒言道:“容十是什么样人?浪荡公子纨绔子弟臭名远扬,就算他是县太爷的公子,也入不了我裴玉莲的眼。”

乔安一听就板了脸:“容十是我的同窗好友,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玉莲因道听途说,就这样污蔑于他,实在是不该。”

裴府在昌都县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裴玉莲的大哥在庆州府是正五品的同知,二哥是本县主簿,她自小被人捧着,没有人说过她一个字的不好,心上人如此严厉对她说话,她哪里受得了?当下眼圈都红了,一跺脚怒气冲冲转身往里,身后的小丫鬟给了乔安一个责怪的眼神,喊着姑娘追去了。

墨砚在乔安身后说道,“大爷得罪了裴姑娘。”乔安满不在乎,“得罪就得罪,谁让她说容十的坏话,我们找三姐姐吃螃蟹去。”墨砚挠头道,“都得罪人了,还吃?要不回府去吧。”乔安昂首阔步,“自然要吃,不吃白不吃。”

第10章 一纸休书

十月初七夜里,麦穗翻来覆去,兴奋得睡不着,明日成亲满一月,就能回白水村看爹娘和麦清去了,又爬起来在灯下看了看躺在包袱中的九个大银锭,再瞧瞧给麦清做好的棉靴子,托了腮帮不住傻笑。

第二日天不亮就起来梳妆更衣,打扮妥当了,禀报了乔太太带着两个小丫头出了上房,今日乔安去与不去,麦穗已不在意,回去跟爹娘说他一心读书也就是了,带着两个小丫头,是为了让爹娘知道乔家对自己很好。

迎面乔湘银带了两个婆子过来,瞧见麦穗大声说道,“一大早丢了东西,实在晦气。”指指麦穗身后,“这两个小丫头也要搜一搜。”两个婆子答应一声冲了过来,麦穗伸手拦住,“做什么?”其中一个婆子笑道,“大奶奶容禀,二姑奶奶昨夜里来的,一对赤金的镯子包在帕子里搁在妆台上,今早起来竟不见了,少不得在府中搜寻。”

麦穗侧身站在一旁,瞧着她们搜两个小丫头的身,心想,我可涨教训了,只做闷嘴葫芦,不掺合你们家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只等你们搜过了,我好到白水村探望我爹娘弟弟去。这时就听手臂上挽了包袱的小丫头说道,“严妈妈,这个包袱是大奶奶的。”严婆子来到麦穗跟前恭敬福下身去,笑眯眯说道,“大奶奶,只怕奴才丫头们做鬼,借着大奶奶藏东西,这个包袱,老奴也得打开来瞧瞧。”

麦穗摆摆手,“瞧瞧就瞧瞧。”那婆子解开包袱大喊一声不好,瞧着两个小丫头厉声道,“这是你们两个谁藏的东西?”说着话疾步奔向乔湘银,唤一声二姑奶奶,乔湘银看一眼变了脸色,指着麦穗道,““好你个眼皮子浅的村姑,竟敢从乔府偷银子回娘家去,若你娘家缺银子,你只需跟爹娘禀报一声,又何须做这样下三滥的勾当。”

麦穗瞧着她手中捏着的一锭银子,冲过去夺回来包袱,大声说道,“这银子是我逮住人贩子,县太爷赏的,何来偷字?”乔湘银一声冷笑,“你也编个好听些的理由,逮人贩子?你是谁啊?你是捕快还是豪侠?”说着话又过来夺包袱,麦穗紧抱着不让,“你们不信,找车夫王大来,他就是见证。”

乔湘银笑笑,“什么王大王二,人赃俱获,你还敢抵赖?果真是老天有眼,若不是我一早丢了东西子,你还现不了原形,严妈妈你说,这在婆家盗窃,算不算七出之条?”方婆子忙道,“算的算的,七出最后一条。”乔湘银眉毛一挑,“还愣着做什么?去找人写了休书,让她摁下手指,今日一走,可就不用回来了。”

这时上房中走出几个人来,乔湘金和乔湘灵,几个婆子丫头簇拥着乔太太,乔太太冷眼瞧着麦穗不说话,乔湘金看到乔湘银手中的银锭子,夸张喊一声,“天哪,这,这也太过了些,太见钱眼开了些,就这样明目张胆放在包袱中拿回娘家,过个几年,乔家还不得被掏空了。”乔湘灵扶着腰笑道,“要不说见识见识,缺少见识多么可怕,往长了说,乔家万贯家产,早晚都是乔安的,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麦穗气得肺都要炸了,手指甲紧紧掐在掌心,对着乔太太道,“母亲,我再说一次,这银子原有二百两,一共十锭,每锭二十两,我赏了墨砚一个,剩了九个。这二百两银子的来处,是县太爷赏的,回门那日,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男子叫做胡春生,他之前在白水村诱拐一个姑娘,叫做柳叶,我瞧见他过去将他擒住,乔安和墨砚送到的衙门,县太爷说,这个胡春生乃是庆州府通缉的要犯,是以赏银二百两。我想着带回去给我爹娘,让我弟弟读书用。”

乔太太依然拉着脸不说话,乔湘金又是一声天哪,“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擒住的人贩?”麦穗道,“听起来许是不可信,不过当日车夫王大亲眼瞧见,可以喊他前来对质。”乔湘灵道,“就算你凑巧捉住了人,你既嫁到乔家,县太爷的赏赐,那就都是乔家的,不禀报了父母亲就带回娘家去,也是于理不合。”

这时乔太太发话了,“我们府上不缺几百两银子,人既是她擒的,她拿到娘家就是,权当接济了。”麦穗愤怒得眼睛都红了,就听乔湘灵道,“既有随意往娘家拿东西的习惯,上次回门也不知拿的什么……”

严婆子拿着两张纸过来,吹着墨迹递给了乔湘银,乔湘银冷笑道,“争来争去也说不清楚,总之她手脚不干净就是,今日就以盗窃将她休了。”麦穗瞧瞧眼前这些人,咬牙说道,“看来我今日是百嘴莫辩了,也好……”说着话挨个指了过去,昂首挺胸说道,“在你们这府里,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巴不得你们家休了我,休书拿来,我摁指印就是。”

麦穗说话间抢过严婆子手中朱砂印盒,右手食指用力一摁,血红的手指举到乔湘银脸前,乔湘银后退一步,麦穗笑道,“乔家二姑奶奶,烦劳你为我撑着那两纸休书,我这就摁。”严婆子殷切跑了过来一弯腰,“二姑奶奶,在老奴背上摁就是。”

麦穗此时也没了恼怒,只觉好笑,这场亲事原来不过是一场笑话,我没有损失,反而涨了见识,我将嫁到乔府的桩桩件件说于我爹娘,想来他们也不会怨我,此处,这些人,就当是一场梦罢了。

瞧着那休书食指伸了过去,就听身后有人说声等等,麦穗回过头去,淑娴瞧着她道,“走也得清清白白的,别妄担了罪名。”麦穗食指狠狠摁了上去,笑说道,“三婶娘,我自然不会妄担这偷盗的罪名,离了此处我就去县衙击鼓鸣冤,这银子是县太爷赏的,县太爷就是证人,还怕讨不回清白吗?”

乔太太脸色就是一变,麦穗看着乔湘银那张得意的脸笑了一笑,心想反正以后再无瓜葛,我又何必客气?想着转到乔湘银身后,猛然扑了过去,将乔湘银扑倒在地,乔湘银比那胡春生好对付得多,又不用避男女之嫌,麦穗往她腰间一坐,乔湘银一挣扎,麦穗两手摁住她头,胡乱扒拉着她的头发顺手拍打着她的脸,笑说道,“乔家二姑奶奶既不信我,我就给乔家二姑奶奶做个示范,那日我膝盖往那人贩后背一顶,两手将这样摁着他头,下死劲往土里摁,他吃了一嘴的土,叫都叫不出来,这下乔家二姑奶奶可信了?”

乔湘银半天方回过神来,尖声叫道,“好你个村姑,竟然打人,再不放开,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麦穗手下用力了些,“我只不过是给你示范,并没有用力,若我用力,你少不了掉几颗牙,这张脸再留几道疤痕,你若说信我,我就放手。”

乔湘银尖声叫起来,“都是死的吗?还不给我打这个贱人。”麦穗抬头瞧着围拢过来的人一声冷笑,“我打人有个习惯,男子踢下身,踢得残废断子绝孙。女子打脸,打到花了为止。不想让你们的二姑奶奶毁容的话,都给我老实站着。”

这时严婆子拿着麦穗包袱一声大叫,“快,大家快来瞧,二姑奶奶的金镯子就在她的包袱里,她就是那个窃贼,这下坐实了罪名,看你还有什么话说?”麦穗摁着乔湘银,看着这一帮不要脸的人,空出一只手指着严婆子道,“好你个老婆子,敢栽赃陷害,过会儿一起到衙门里说个清楚,拔甲炮烙黥面膑刑,看你招是不招。”

那严婆子嘿嘿一笑,“你以为老婆子是被吓大的?”就听三太太厉声喝道,“乔安还没有摁指印,这休书做不得数,她还是乔府里的大奶奶,轮不到你这婆子放肆。”那严婆子脖子一缩,就听乔湘银又大喊起来,“放开我,先放开我。”麦穗坐得更用力了些,手依然摁着她头,“你还没说信我呢?”

湘金就喊着快去救人,那湘灵怕打起来冲撞了自己,躲回了屋中,隔着门往外观瞧,乔太太发话了,“麦穗,此事不用闹到衙门里去,我信你,那银子是县太爷赏的,这对金镯子,就算闹到衙门里也说不清楚,我们今日就写下休书,以不顺父母和多口舌是非休掉你,日后两不相干。”

麦穗说一声好,顺手在乔湘银脸上拍了几下,站起身来夺过包袱往门外冲去,淑娴一把拉住了,对乔太太道,“二嫂再仔细想想。”乔太太摇头,“不用想了,这门亲事我本就不情愿,是老爷坚持,且她过门后一再让我失望,你的嫁妆你自拿走,我们家的聘礼就当是扔了。”麦穗接嘴道,“聘礼会还回来,分文不少,嫁妆嘛,就当喂狗了。”

淑娴喝声麦穗,“休要口无遮拦,再怎么,太太还是你的长辈。”乔太太道,“淑娴也不用想着转圜,强扭的瓜不甜,你跟仁弘当年情投意合,尚闹到如今地步,她与乔安的情形,不如早散早了。”

这时乔湘银从地下爬起来,钗散发乱脸上沾满了尘土,疯婆子一般,嘴里大声嚷嚷着道,“她打了人,不能就这么算了。”乔太太喝一声闭嘴,乔湘银喊道,“从来只有我打人,没有……”乔太太来到她面前,“再惹是生非,就滚回许家,日后别再来了。”乔湘银住了口,怒瞪着麦穗,麦穗不理她,只当不认识一般,挣开淑娴的手福身下去道,“多谢三婶娘这些日子对麦穗的照拂,麦穗不会忘的,愿三婶娘福寿安康。”淑娴一声叹息红了眼圈,摆了摆手却说不出话来。

麦穗挺直脊背出了乔府大门,迎面一人蹬蹬蹬往石阶上而来,二人险些撞在一起,麦穗避让开疾步往石阶下冲去,那人一把攥住她手臂,笑嘻嘻说道,“麦穗,急什么,我陪着你回白水村去,我跟阿清说好了,今日教他骑马。”另一手扬起,手中是一个大纸包,“米花还有蜜饯,刚买来的,回去见过爹娘,我们就启程。”

第11章 以手为枕

麦穗甩开他手,“你们家已写下休书,我也摁了指印,从此再无瓜葛,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乔安愣了愣,又来抓她的手,“说什么?再说一遍?”麦穗一躲,“前因后果不用问我,问你娘和三个好姐姐去。”

乔安跑过来拦在她面前,又来抓她的手,麦穗又躲,二人拉扯中,有人唤一声麦穗,淑娴从府门里走了出来,依然红着眼圈,“你这孩子,急什么,三婶娘派马车送你回去。刚刚一伤心没了主张,回过神来你就跑了。”

过来拉住麦穗的手,看着乔安脸就是一板,“你还知道回来?”乔安陪着笑脸,“三婶娘,麦穗她是不是受委屈了?”淑娴大声道,“不错,最大的委屈就是你给她受的,我来问你,成亲一个月了,她见过你几次?只怕连你的长相都记不清楚。”乔安挠头道,“三婶娘,我不是忙吗?我一直想着回来的,心里一直记挂着她呢,知道她今日回娘家,不就赶回来了吗?”

麦穗握一下淑娴的手,“三婶娘,这些话就不再提了,我瞧着三婶娘大不了我几岁,不如认我做个妹妹,日后我们常走动,三婶娘在这府里厌烦了,就去白水村住几日,我也会常来探望,只是再不进这乔府,我们约个地方相见。”

说着话就唤一声贤姐姐,淑娴噗嗤一笑,“你这孩子。”乔安见她们两个亲亲热热说话,麦穗眼里更是没他这个人,唤一声墨砚道,“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墨砚答应着去了,这时门里又出来几个人,正是乔太太身旁最得力的方婆子,身后几个小丫头抬着箱笼,过来笑对麦穗道,“这是麦姑娘的嫁妆,还请一起带走。”

乔安喝一声方妈妈,瞪着她道,“麦姑娘?嫁妆?谁发的话?”方婆子忙回道,“大爷,她已被休离,不再是我们府上的大奶奶了。”乔安一撸袖子,“放屁,大爷我在这儿呢,谁写的休书?”方婆子回道,“账房写的,她已经摁指印了。”乔安呸了一口,“账房?账房是她的男人吗?他凭什么写休书?再说了,大爷我摁指印了吗?一个人摁指印,这休书能作数吗?”

淑娴在旁就是一笑,麦穗拉了她手道,“我们离这乔家远些,也好说话。”乔安依然堵在她面前,“不许走,将这破事儿了了再走,我还没摁指印呢,方婆子,回去拿来,大爷我摁了指印再说。”方婆子急忙去了,麦穗冷笑道,“也好,你摁了指印,也给我一份,两清。”

乔安说声你等着,不大一会儿方婆子颠颠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将两张纸递给乔安,陪笑说道,“太太和三位姑奶奶听说大爷要摁指印,都十分高兴呢。”乔安拿在手中扬了扬,对麦穗道,“且看着啊。”说着话刺啦一声,将纸撕成两半,麦穗扑过来要抢,又听刺啦刺啦刺啦,乔安连撕几下,两纸休书成了碎片,乔安扔在地上狠劲踩了又踩,“当初成亲的时候,我说不愿意,哭着喊着寻死上吊逼迫我,这成亲了,又说休就休,小孩子过家家呢,可笑之极。”

麦穗呆愣瞧着地上的碎片,一旁淑娴道,“小孩子过家家的是乔安,乔安就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你可知,为人夫君需要做什么?怎么做?”乔安嘟囔道,“三婶娘,我打小样样都跟三叔父学,这为人夫君的事,没处学去……”说话间见淑娴不愉,挠头笑嘻嘻道,“三婶娘,是乔安说了不该说的话,三叔父近来不住醉仙楼了,听说每日回家,不是好了许多?”

淑娴闻听捏紧了手中帕子,麦穗这时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乔安衣领,“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你怎么就给撕了?怎么就给撕了?你再写一份给我。”说着话用力摇晃着,乔安任由她摇着,连声说休想休想,麦穗咬了牙抬脚要踢上去,身后有个严厉的声音说道,“怎么闹成了这样?”

麦穗一回头,是乔仁泽,想起乔仁泽待她一直很好,就松开了手。乔仁泽下了马又问一声,“今日初八,麦穗不是该回白水村去吗?”再一瞧地上的箱笼,脸色一变,喝问道,“这是做什么?”

方婆子刚要说话,墨砚打府门内跑了出来,抢在前头说道,“老爷,大爷,都问清楚了,今日一早二姑奶奶丢了一对金镯子,就在府中大肆搜查,搜到了要回娘家的大奶奶/头上,大奶奶包袱中呢,正好有九锭银子,每锭二十两,二姑奶奶一口咬定大奶奶偷银子回去接济娘家,其实这银子是大奶奶捉住人贩子胡春生,县太爷赏的,大奶奶捉住人贩子这事听起来是假,其实是真,大爷和王大亲眼瞧见,是吧大爷?”

乔安说不错,正等着驾车的王大赶过来,一脸崇拜道,“没错,当日大奶奶好生威风厉害,大奶奶是女中豪杰。”

墨砚接着说道,“那日大爷亲自押着那胡春生来到县府东门外,小的就候在那儿,然后和大爷去了县衙,原来那胡春生是庆州府通缉捉拿的要犯,知府大人亲自下令,捉住交送官府者,赏银二百两,银锭子底下有官府库银的印,再不信还可以去县衙,县太爷自会作证。”

乔安摆摆手,“这银子是大爷我领回来,嘱咐你交给麦穗的,不会有错,说重点。”墨砚点点头,“大奶奶说过了,可没人相信,双方僵持的时候,严婆子又翻开大奶奶包袱,说是找到了金镯子,二姑奶奶说要以盗窃休了大奶奶,账房就写了休书,大奶奶一气之下就摁了手指印……”

乔仁泽喝一声混账,大怒道,“我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哪有随意休妻的道理,儿媳妇分明是受了冤枉,县太爷赏她英勇,银子自然由她处置,那对金镯子不用说,定是那严婆子栽赃,给我往死里打,不信她不说实话。这些箱笼都仔细抬回去放在原处,大奶奶回娘家要备的礼都备好了,不许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乔仁泽吩咐过,来到麦穗面前,温和说道,“麦穗啊,是我治家无方,让你受委屈了,你二姐姐性子乖张,以后不许她来。你婆母也有不到之处,夜里回来让她跟麦穗赔不是。”麦穗见公爹如此回护,不由红了眼圈,乔安看着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弦然欲泣却又硬生生忍着的倔强模样,心紧紧缩了一下,仿佛被利爪挠过,又酸又涨又疼,滋味复杂十分难受。

乔仁泽又道,“今日是麦穗回娘家的好日子,快些回去吧,免得亲家亲家母惦记,今日之事,就别提起了,省得亲家亲家母伤心,改日我和你母亲登门拜访,向他们赔不是。”麦穗鼻头一酸,“我也有鲁莽之处……”乔仁泽截住她话头,“麦穗没有错,是旁人有些偏见,麦穗,今日的事,就过去了,就忘了,可好?”

麦穗点了点头,乔仁泽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回头吩咐一声乔安,“陪着你媳妇,赶紧回白水村去吧。见到你岳丈岳母,老实些。”又不放心叮嘱麦穗,“麦穗啊,夜里且放心回来,有爹为你做主,不怕啊,可能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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