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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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嬉皮笑脸伸手道:“二两银子。”

乔安唇角一翘:“问路也要银子啊?”那人两手一抱臂,“那是自然。”乔安点点头,就绷了脸,“我乃是昌都县县尉,来白水村招募兵勇,瞧着小郎君身体健壮脸皮又厚……”

牛二皱眉瞧他一眼,又伸脖子瞧一眼后面的马车,麦穗明明说好的,若是车帘外悬一块手帕,说明没受欺负,他不用管,若是没有手帕,他就要出面耍泼皮,教训教训这个公子哥儿,又瞧一眼乔安,冒充官人可是重罪,谅他也不敢,麦穗成亲那日,他太过伤心,是以没到麦家,也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乔安,将信将疑的时候,乔安眉头一皱大喝一声:“前面带路,找白水村地保去。”

牛二一缩脖子,乔安低头一笑,再抬起头依然一脸严肃,回身上马喝道:“还不带路?”

麦穗在马车中听到牛二说一声好,心中骂道这就吓住你了?不堪重用。解开马车帘笑嘻嘻道:“惕守哥,你又借着指路诈人银钱,是我,麦穗。”

这牛二大名牛惕守,因家中排行第二,村里人都唤一声牛二,牛二跑了过来,一指乔安后背,挤眉弄眼低声说道:“麦穗,他竟敢冒充县尉…….”

麦穗狠狠瞪他一眼,大声笑道:“我刚刚在马车中睡着了,惕守哥忙去吧。”扬声喊一声夫君,脆生生得飘到乔安耳中,心里似乎被嫩瓜子挠了一下,感觉怪怪的,就听麦穗说道,“往左走就是。”压低声音对牛二道,“找怀宁哥去。”

牛二用力一点头逃一般跑了,乔安拔马往左,不一会儿来到白水村村口,村口大石上坐着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瞧见马车站了起来,手中拎着食盒一副翘首企盼的样子,随着马车行近,温柔唤一声麦穗,笑说道:“赶路累了吧?清粥肉包子,还有几样小菜,麦穗最爱吃的,下来吃些再回家去。”

乔安直了双眼,谁啊这是?拦在半路送吃的?身后麦穗掀开车帘笑道,“原来是怀宁哥。”乔安眉头皱了眉头,那怀宁没瞧见他一般,“麦穗,下来吧。”见麦穗摇头,怀宁十分失落,“麦穗啊,成亲前你带着麦清去田里拣麦子,每次回来我都带着吃的等在这儿,怎么一成亲就见外了?”

乔安双眉拧在一起,也不下马,也忘了假作温和,硬梆梆说道,“是亲哥吗?”这一句话惹了祸了,这怀宁往马前一站,“不是亲哥胜似亲哥啊,我和麦穗打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牛二总欺负我,都是麦穗为我出头,将那牛二摁在地上,拳打脚踢一通狠揍,牛二哭爹喊娘就逃回家去了,现在想起来都解气……”

乔安回头瞧一眼麦穗的细腰,心想够野蛮的啊,耳朵边那怀宁接着絮叨,“麦穗没有兄长,我怕她受欺负,为了护着她,早早考取了秀才,我们村中就我一个……”乔安听到“秀才”二字,额角就跳了跳,成亲前一日给县学的教谕送请帖,老夫子将他带到正堂中圣人像前,让他跪下好一通数落,“乔安啊,你都要成亲的人了,更应该刻苦读书,乔安啊,你都十八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你不嫌丢人,为师丢人啊,按理说你都没资格进县学,可乔老爷每年都为县学捐银两,又有你三姐夫的脸面,乔安啊……”

乔安仰头望天好不头疼,那怀宁絮絮叨叨,直从小时候说到如今,鸡毛蒜皮芝麻绿豆竟都记得清楚,一桩桩一件件,说一会儿还要低头喝口水,乔安恨不能一鞭子抽下去,就听麦穗喊道,“夫君,这是我们娘家的风俗,这些话一定要听的。”

乔安皱眉忍着,王怀宁足唠叨了半个时辰方闭了嘴,乔安以为完事了,谁想他一转头凄切切瞧着麦穗,“麦穗啊,你成亲后,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白日里借酒浇愁,整宵整宵睡不着觉,学堂也好些日子没去了,生不如死啊,麦穗,你嫁到那高门大户,有没有受欺负?公婆有没有苛待你?下人们有没有怠慢你?几个大姑姐有没有刁难你?尤其是,”说着话看一眼乔安,“夫君有没有冷待你?”

乔安忍无可忍跳下马来,往怀宁面前一站,皮笑肉不笑道,“我说,这位兄台……”他比怀宁高出半个头去,又贵公子气势逼人,怀宁不觉往后退了一步,麦穗狠狠瞪他一眼,他张了张嘴又要絮叨,麦穗抿唇偷笑,怀宁哥啰嗦絮叨,村里人都怕,就不信这乔安不怕?乔安一伸手,大喝一声等等,就听麦穗在身后道,“夫君,今日是好日子,再忍忍就是。”

乔安心想,不等他唠叨完我就吐血了,指一指王怀宁,这种事找个婆子来做就是,兄台絮絮叨叨,跟个婆娘似的,好生无趣,只怕没有姑娘愿意嫁你。”一下戳到怀宁痛处,他自认是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却常被人取笑,绰号曰大姑娘,堂堂秀才,相过几次亲,女方父母瞧见他总是摇头。怀宁悲从中来,一跺脚转身走了,走几步又折回来,不忘提上食盒。

这次顺利来到麦家,乔安被怀宁絮叨得耳中嗡嗡作响,眼前还不停闪现出教谕那张板着的脸,只觉气闷,麦穗瞧他面色疲惫,心中十分得意,不打你不骂你也不饿着你,让你有苦说不出,滋味如何?

乔安与麦父进堂屋说话,麦穗和娘亲进里屋唠叨,麦穗自然只拣好的说,这时麦清跑了进来,一把抱住麦穗喊声阿姊,麦穗摸摸他头笑道,“三日不见,长高了。”麦清脖子一仰,“不只长高了,阿姊,我今日一早起来背了《孟子》中的最后一篇‘尽心’。”麦穗弯腰啪一口亲在他脸上,“阿清太厉害了,这就将《孟子》学完了。”

麦清骄傲一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瞧着麦穗,“阿姊,姊夫在县学读书,是不是学问比怀宁哥还要大?”麦穗眼眸一转笑问麦清,“清儿喜欢这个姊夫?”见麦清点头,想起问过张媒婆,这乔安可有功名,张媒婆当时轻咳一声,只说是在县学读书呢,都好几年了,麦穗就猜想他是个纨绔,大概连秀才都不是,若是,张媒婆还不得说出来给男方提气?遂笑对麦清道,“清儿,你姊夫可有学问了,清儿将今日所背的‘尽心’去跟他比赛,清儿一句他一句,若清儿赢了,改日带清儿到乔家住几日,可在县府尽兴游玩。”

麦清蹦跳着去了,麦母笑对麦穗道,“你这孩子,都成亲了,还一口一个乔家,我做饭去了,你歇息会儿。”麦穗答应着,瞧着母亲进了厨房,轻手轻脚来到堂屋之外,就听麦清道,“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该姊夫了。”就听乔安笑道,“姊夫先陪岳丈说话,过会儿再陪阿清玩耍。”

麦穗隔窗瞧见乔安神色,那是极其苦恼,心想别当着我爹的面丢人现眼,省得我爹伤心,就立到院中喊一声爹,麦守义出来笑问何事,麦穗跑过去一把抱住手臂,亲昵说道:“想喝爹炖的鸡汤,今日就委屈爹下次厨房。”

麦守义说一声好,乐呵呵进厨房去了,麦穗听着厨房中爹娘的说笑声,叹一口气,猫着腰躲在堂屋窗下,麦清一心惦记着要到县府去游玩,缠着乔安不放,“姊夫,背嘛,背嘛……”没听到乔安搭话,麦穗探头一瞧,正在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擦一边说,“你小小孩子,怎么都背上孟子了?”

麦清笑道,“什么小孩子,我都八岁了,我五岁就背完了论语,告诉姊夫一个小秘密,我背书只用看一遍哦,阿姊说这叫过目不忘,阿姊说不能告诉旁人。我一月中有大半月都在玩儿,尽情得玩儿。”麦穗心中嘀咕道,“这个臭孩子,不能告诉旁人,怎么就告诉了他?”又听麦清问道,“那,姊夫几岁?在县学读什么书?一定是大有学问了?”就听乔安道,“不错,姊夫小时候背的孟子,如今研究大学问,早忘记了。”

麦穗一撇嘴,就听乔安道:“背书多枯燥啊,阿清可爱吃米花吗?”麦清摇摇头,乔安笑道,“没听说过是吧?县府刚有的,黄澄澄的,又甜又香又脆,还有各色蜜饯,阿清可喜欢蜜饯吗?”麦穗隔窗瞧见麦清嘴角流下一丝口水,就见乔安满意笑道,“再过些日子,阿清到姊夫家住一阵子去,让阿清吃个够玩个够。”

麦清神往了一会儿,就道,“可是姊夫,这会儿无事可做,还是背书吧。”麦穗捂嘴一笑,就听乔安道,“前日姊夫阿姊成亲,可有放剩下的鞭炮?姊夫带阿清放去。”就听麦清答应着,乔安又道,“放鞭炮若烦了,姊夫带你下河摸鱼捉虾。”

就听麦清一声欢呼,麦穗咬了牙,恨恨心想,这个没出息的臭孩子,又想想牛惕守还有王怀宁,这些人都败下阵去。她撸了撸袖子,都不中用,只能我自己来了,不说让这乔安哭着回去,也得让他苦着脸回去。

第4章 武搓磨

乔安跟麦清在院子外放鞭炮,噼里啪啦尽兴了,说声捉鱼去,一脚踏进院子里,预备拿个竹篓,就见鸡窝边有个穿白底小粉花的身影,仔细一瞧是麦穗,心想怎么换衣裳了?倒是挺清新的。麦穗听到他脚步声,回过头来,手中抓着一只大公鸡,手下一紧,那只大公鸡咯啊咯啊得叫唤起来,凄厉的叫声中,就见麦穗一弯腰,将鸡放在地上,一只脚踩在鸡脖子上,从身后腰间抽一把菜刀出来,刀光划过就听嘭得一声,鸡头剁了下来,乔安目瞪口呆的时候,麦穗一松脚,那只无头鸡倏然飞起,朝乔安冲了过来,乔安不禁疑心身在梦中,都剁了头怎么还能飞?下意识得躲避,不躲还好,这一躲,正好和无头鸡撞在一起,重重撞击之后,血从鸡脖子中喷溅出来,乔安满头满脸都是鸡血,呆怔瞧着麦穗朝他走了过来,因受了惊吓一时间有一些失魂落魄。

谁知麦穗瞧也不瞧他,捡起落在地上的无头鸡,扔在了一个盛满热水的铁盆里,又是嘭得一声,染了血水的水花溅起老高,乔安就一哆嗦,这时麦清拣了炮花进来,看一眼乔安咯咯笑了起来:“姊夫怎么成了血人?”

麦穗搬一个板凳拔着鸡毛,不错眼珠欣赏乔安的狼狈模样,就听麦清说道,“姊夫是不是中了邪了?这么半天不动也不说话。”麦母听见麦清嚷嚷,从厨房出来,哎呀一声,过来对麦清道,“快,快请你姊夫进屋去,端些水洗脸洗头,外袍脱下来,刚给你爹做一件新的,让你姊夫换上,这得多腥啊。”又回头对正低头抿嘴偷笑的麦穗道,“早起你爹都宰一只鸡了,不用你忙,你也是的,说过多少次了,剁了头要踩住了,唉……”

麦穗嗯嗯啊啊答应着,只觉心情无比舒畅,拔好毛哼着歌进了厨房,麦母忙道,“你看看乔安去,城里的贵公子那见过这个,会不会吓着了?帮他洗洗头发换好衣裳,快去。”麦穗笑道,“麦清陪着他呢,我洗洗手再去。”

洗着手假装随意问起席太太,见母亲摇头,就说是乔安的姑母,闺名叫做蕙娘,麦母有些惊讶,“蕙娘跟乔家还有来往吗?”麦父在一旁道,“蕙娘这些年日子越过越好,席秀才当年弃文经商,如今儿子秉承家业,女儿嫁了一个好女婿,三年前科举高中进了翰林院。”麦母说声阿弥陀佛,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当初闹得险些丢了性命。”麦父一笑。

麦穗见父母不肯再多说,擦了手出来,来到上房门口,就听到乔安问麦清,“阿清,为何这鸡剁了头还能飞?”麦清一本正经道,“大概是不甘心死去吧。”其实麦穗也不知道为何,她小时候见过一次,就记住了,故意使出来吓唬乔安。

麦穗进了堂屋,嗤一声笑了,乔安换了麦父的衣裳,麦父较乔安矮些又健壮些,衣裳穿在乔安身上,袖子短了一截露着白色里衣,袍子下摆吊着,靴子都露了出来还留一小截里裤的白边,虽短却宽松,从上到下都晃荡着,刚洗过的头发乱成了一团,鸟窝一般顶在乔安头上,乔安还未回过神来,只坐着发呆。麦穗让麦清拿了铜镜来,往乔安脸前一放,乔安往铜镜中一看,那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饭菜上桌,香气扑鼻,麦母为乔安盛一碗热热的鸡汤,乔安方回了些神,脸上又挂了和煦的笑容,没说几句话,麦穗笑道,“对了,还没问过夫君,上月秋闱考得可好?过些日子放了榜,可就能赴鹿鸣宴去了。”乔安脸上刚浮起的笑容又下去了,想他乔安,春光秋色从不辜负,常常上着课,长腿一跨迈出窗台逃学去也,夏日戏水冬日赏雪,成日忙作一团,没学问就没学问,他从不在乎,可今日被麦清将了一军,这小子五岁就背完了论语,他乔安如今十八,都背不完全,人有脸树有皮,他不得不承认,起了些羞耻之心。

麦父在女儿成亲前,早将女婿打听得清楚,只说这孩子虽不在学问上用功,性情却不坏,不欺男霸女也不进青楼,家中也无通房啊姬妾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还是孩子心性,每日忙着和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公子顽闹,顽闹些什么呢?有新鲜的吃食就去尝尝,瞧瞧耍猴的,看看卖艺的,去醉仙楼喝些不花银子的美酒,去河边柳树下跟挂摊的神算子下棋,一下就是一天,天不黑不收手。

麦父看乔安有些尴尬,笑笑说道:“常言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人呢,不一定都要读书致仕,都去做官谁做民?从来都是官少民多。”乔安就觉找到了知音,起身敬岳父一杯,满盏喝干笑道,“岳父说得有理,乔安也明白,不读书可以,但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不能不懂,岳父岳母就放心吧。”麦父点头,“没错,人呢,不管贫富,都要有一技之长,方为安身立命之本。”

说到这话,岳父就严肃了,乔安忙忙称是,麦穗翻了白眼,爹可真会添乱,话是没错,可说的不是时候,看着乔安脸上的笑容,麦穗就不痛快。

刚吃过饭,就听院门外门环叩响,麦清跑去开了门,涌进来十多位大娘小媳妇,都笑眯眯看着乔安,乔安头皮一麻,就觉成了给人作耍取笑的猴子,这又是什么风俗?

这确实是当地风俗,新人回门,邻舍的婆娘们都要来瞧瞧新女婿。这些大娘小媳妇本来因乔安的富贵身份,还有些距离感,看见他的衣饰打扮,就都笑了,这位说,“原来城里的贵公子也穿粗布衣。”那位说,“麦穗,你家郎君这衣裳不合体,是你缝的吗?”又一位端详着他,“呀,这脸也太白了,莫不是敷了粉?”蹭一下一位大娘窜到近前,伸手就捏一下乔安的脸,拈着手指哈哈笑道,“没有敷粉,不信,你们都过来摸摸……”

乔安眼见十多只手伸了过来,悲愤得往后退了几步,麦穗在旁乐不可支,倒忘了还有这样一出,真是意外中的惊喜。就在乔安快要爆发的时候,麦母过来解了围,笑说道:“你们也收敛些,虽说我这女婿好性情,不比咱们村子里乡野,再闹下去他该挂不住了。”

这些大娘媳妇方收了手,依然围着乔安左一句右一句评头论足,这个说真高,那个说太瘦,又说瞧着斯文,一副读书人的模样,说着说着又离了谱,就听一个小媳妇嘻嘻笑道,“麦穗,他行不行啊?是头一次吗?”麦母忙又出声阻拦,“吃些果子吧,别吓着他们小夫妻。”

众人方围拢到院中石桌上吃果子去了,嘻嘻哈哈无所顾忌得说笑,乔安擦一把额头的汗坐了下来,呆愣着心想,原来这白水村是龙潭虎穴,若不是爹爹威胁说要扣他半年的例银,他早拔脚走了。长这么大,就没象今日这样不痛快过。

时光缓慢度日如年的滋味,不过如此,好在麦清不时过来给他解闷,可一想到这小孩儿整日尽情玩耍,都背完了《孟子》,他就觉得心中憋闷,好不容易一院子婆娘走了,又好不容易捱了一个多时辰,麦父总算发话了,对跟麦母嘀嘀咕咕没完的麦穗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麦穗答应着又磨蹭些时候,终是一步三回头出了院门,麦母背过身抹抹眼泪,回头笑着叮嘱,“路上小心啊。”麦穗想要答应一声,鼻头一酸,只重重点了点头,回身上了马车,倒是乔安眼看要走心中快活,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岳父岳母别送了,回去吧。”还不忘弯腰摸摸麦清的头,“下次姊夫来接你啊,接你到县府玩耍去。”

心里想,能不来就再不来了,一回头又觉麦父麦母通情达理,待他十分慈爱,又瞧麦清虎头虎头的模样,决定还是让这孩子去住几日,再怎么不能让孩子失望伤心。

车马一走,麦清喊着阿姊追了上来,麦穗鼻子吸了又吸,拉开车帘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阿清回去吧,听爹娘的话。”

放下车帘再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很快出了白水村,麦穗抹抹眼泪,就觉有些气闷,掀开车窗上的帘子,长吁一口气又笑了,却是苦笑,再怎么搓磨别人,也就是这一日,这会儿还是得乖乖回到他们家去。心中百般滋味,方明白有些地方为何要有哭嫁的风俗,离开熟悉的家和慈爱的爹娘,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陌生的人,谁知前路如何,不哭才怪。

心情烦闷着,不觉已来到通往县府的官道,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快了许多,麦穗身子一晃,抬头就见路边树下坐着的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瞧说声停车,乔安听到动静一回头,就见麦穗从马车中窜了出来,疾步朝路边一棵大树下奔去,乔安笑笑,难不成尿急吗?就回过头去勒马等着。

麦穗朝树下扑了过去,那人手中拿一根旱烟袋,正在吞云吐雾,猝不及防间被扑倒在地,麦穗两手摁住他头往土里猛扎,双膝跪在他后背上用力顶着,咬牙骂道:“好你个胡春生,你借着去白水村割麦子,将柳叶拐走,柳叶哪里去了?是不是被你卖了?快说……”

那人满嘴啃了土,呜呜啊啊说不出话来,麦穗手下更加用力,摇着他的脑袋道,“不说是吧?不说我打死你。”这时乔安下了马跑了过来,瞧着麦穗悍匪一般的劲头,忙说道,“若是坏人,扭送衙门就是。“麦穗不搭理他,大喊一声,“王大哥,过来。”车夫从惊呆中回过神来,一脸仰慕跑了过来,“大奶奶有何吩咐?”

麦穗道,“过来摁着。”车夫力气更大,将那胡春生摁了个结实,麦穗捡起掉落在地的烟杆,照着胡春生招呼过去,没几下将烟杆打断,扔了烟杆,一眼瞧见王大腰间鞭子,抽了出来照着胡春生没头没脑抽打过去,胡春生唔哝唔哝抗议,乔安一把攥住她手,麦穗怒瞪着他,“怎么?你要纵容恶人?你也想挨打?”

乔安忙道:“麦穗若将他打出个好歹来,还得吃官司,将他送到衙门发落就是。”麦穗摇头道,“我不放心衙门。”乔安忙说,“县太爷的公子是我的好友,我拜托他们仔细审问就是。”麦穗点了点头,朝乔安一伸手,“解腰带。”

乔安愣了愣,麦穗大声道,“解下腰带来,好绑着他。”乔安摇摇头,“是革带,没法绑人。”麦穗说声真麻烦,就说道,“里裤的裤带抽出来。”乔安想也没想抽了出来,等想明白已经晚了,麦穗先将那人手脚捆在一起,又喊一声王大哥,王大解了腰带,麦穗捆麦子一般将那人捆了个结实,拍拍手恨恨说道,“胡春生,这捆麦子的手法还是你教的我,记得吗?”

乔安两手护在腰间,隔着外袍拎紧了里裤,呆看着麦穗手脚利落雷厉风行,耳边听得车夫王大不停兴奋叫嚷,“厉害,真厉害,太厉害了,大奶奶威风,真威风,太威风了……”

第5章 鸡飞狗跳

乔安正发傻的时候,就听那胡春生叫道:“麦穗,其实我瞧上的是你,先是那王怀安在路上截住我,将我好一通说教,说得我晕头晕脑,然后那牛二冲过来将我好一通打,我才去找那柳叶的,麦穗,我一心想着的,还是你啊……”

麦穗气得又冲上前去,有一个人比她更快,乔安拎着裤子冲了过去,狠狠在胡春生嘴上踢了几脚,冷眼瞧着他嘴角渗出血来,喝道,“让你胡说,王大,将他扔到马背上去。”

乔安因要拎着裤子,就坐到了马车中,麦穗因捉住胡春生,心中畅快,再看乔安苦着脸的样子,掩饰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乔安无奈道,“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见她笑声不停,便板了脸道,“再笑,再笑我松开手,让裤子掉下来。”

麦穗嘴上不饶人,只说道,“掉下来就掉下来,谁掉下来,谁丢人。”话虽如此,还是捂了唇,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麦穗低了头,乔安眯了双眼靠在车壁上,今日一行真心累,不多时进入混沌状态,麦穗瞧着他头一点一点的,又捂了嘴笑。

墨砚已早早候在城门外听候差遣,进了城门,乔安吩咐王大送麦穗回府,自己则和墨砚赶了马,马上驮着胡春生,往县府而来,麦穗不放心,挑开车帘道,“我也要去。”,乔安一笑,“且放心,准保让他吃了官司蹲大狱。”麦穗忙道,“柳叶,还有柳叶。”乔安冲着胡春生咬牙道,“他若不招,就大刑伺候,打他个半死饿上几日,再不招就拔甲炮烙黥面膑刑……”

乔安将吃茶听书听来的酷刑,一股脑说出来吓唬胡春生,胡春生哀嚎起来,“我招,我一定招。”乔安就道,“衙门里招去吧,跟我招不着。”

这昌都县讲究东富西贵,麦穗往东乔安往西,背道而驰。

麦穗回了乔府欲要禀报公婆,未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吵闹声,许多丫鬟婆子在院门外低声议论,麦穗是遇事就冲过去看热闹的性子,大大方方抬脚进去了,就见两位女子各扛着一个大包袱,这两位女子昨日见过,乃是乔安的两位堂姊,已故大房老爷的亲闺女,老大引娣老二招娣,这两人衣饰颇为寒酸,想来夫家穷苦些,那引娣是个怯懦的性子,从来低着头,不怎么敢正眼看人,招娣性子相反,是个混不吝的,此刻正在高声申辩:“二婶娘,乔府家大业大,也不缺几件衣裳几床被褥,不过是死人留下的,锁在柜子中都发霉了,我拿走怎么就不行?”

乔太太冷眼站在廊下,身后站着三个女儿,那引娣一偷眼,瞧见二婶娘耷拉的脸和三位堂妹脸上的讥嘲,拉一下招娣的衣袖,“不如,不如我们将东西放下,快些走吧。”招娣脖子一拧,“偏不,我们的爹也留下不少财产,我们两个没得着一分一毫,拿几件旧衣裳几床破被褥都不行?”乔太太身后一人冲下台阶,正是昨日麦穗进上房时出言不逊的那位,这是乔安的二姐,名叫做湘银,往招娣面前一站,仰着脖子居高临下道,“二姐姐,绝门绝户了,出嫁女才能分财产,乔家人丁兴旺,就算大伯父大伯娘都没了,你们这两个出嫁女便是一根针一截线都不能拿走。”

招娣也仰着脖子,将肩上包袱往地上重重一放,叉了腰嚷道,“乔湘银,我跟二婶娘说话,有你什么事?口口声声出嫁女,你不也是出嫁女?这乔府的万贯家产,你将来也是拿不着一个铜板。再说了,你每次来娘家,都是拎着小包袱来扛着大包袱去,没少往回捎带东西,二叔父书房那瓷瓶子,拿一个卖了都够你们家吃三年的。”

乔湘银气坏了,照着招娣鼻子一指,“我们家什么人家,我夫君那是昌都的名医,不象你们两个破落户,来娘家打秋风,不要脸。”招娣也不甘示弱,“什么名医,我呸,去年医死了人,还不是要乔家出银子打点,才捂住,再说了,你公爹是名医,儿子就是名医了?不过仗着老子的名头混饭吃。”

湘银跳了起来,这时乔太太身后的大姑奶奶说话了,这大姑奶奶是个懦弱性子,平日常做和事佬,低声说道,“娘,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二位姐姐家中需要,就让她们拿去。”招娣看了过来,“就是,还是湘金最通情达理。”乔太太依然没发话,她身后另一位姑奶奶说话了,也就是三姑奶奶,这三姑奶奶面上总是淡淡的,无喜无怒,向来不大管旁人的事,只管自己安稳,这会儿听说得不象话了,才出言阻止,微笑说道:“二姐姐,乔府家大业大,并不在乎几床被褥,放着也是发霉腐烂,不让拿去是有一个理在,今日拿了旧衣服旧被褥,改日就得来拿旁的,铜钱银锭金条古董,乔家东西多,看是看不住的,所以不能开这个头。”

那引娣知道这三个堂妹的厉害,忙将包袱放下,缩着肩膀往外走去,招娣一把拉住,冷笑几声道,“湘灵说话从来刺心,今日倒要仔细说个明白,大不了以后不再来讨嫌,二婶娘,我娘去后,我爹想要续弦,二婶娘死活不让,不就是想着我爹的财产?后来我爹被逼无奈,想要分家,二叔父横加阻拦,不也是为了一个钱字?可怜我爹心中苦闷借酒浇愁,没几年就一病不起,在病床上躺了三年……”

招娣说着哭起来,引娣也是低头落泪,乔太太终于开口了:“你也有脸说你爹在病床上躺了三年,你来照看过几次?每次来了就在病床前哭诉,你爹就给你银子,家产?这么些年,大房的那些东西早让你们两个倒腾差不多了,哪里留下什么家产……”那畏畏缩缩的引娣竟然说话了,“二婶娘这话昧心,当年我们两个没了亲娘,亲事都是二婶娘找的媒人,早就想问问二婶娘,三个妹妹一个比一个嫁得好,怎么我和引娣嫁的人家,就穷得揭不开锅?”

那刁钻的湘银指指她,又指指引娣,讥嘲笑道,“回去拿镜子照照,就知道为何了,也不用来问我娘。”乔太太叹口气,“当初为了能将你们两个嫁出去,我是费尽了心思,头发都白了许多,好不容易才有人家愿意,唉……出嫁的时候嫁妆也很丰厚,这些年也常回来拿东拿西,我心疼你们,总是有求必应的。”

麦穗看看地上那两个散开的包袱,再看看这些人,一口一个富贵,下人们太太奶奶得叫着,就为了这些破烂,在此处吵得不可开交,尤其是那湘银,仰着脖子跟斗鸡似的,不由就笑了一声。

乔太太看了过来脸色就是一变,“她何时进来的?”身后的两个女儿摇摇头,湘灵已经朝麦穗冲了过来,“有你什么事?还不回房呆着去?”这时招娣也冲了过来,拉住麦穗袖子道,“弟媳妇,你说说这个理,这家中万贯家产,日后都是乔安的,是乔安的,那就是你的,你来说说。”

在场的人脸色暗沉中就有些发青,都直勾勾瞧着麦穗,麦穗后退一步道:“二姐姐,家中诸事都有公婆定夺,我一个小辈,管不了这些。”招娣却死抓着不放,“那你说说这个理,你觉得谁是谁非?”麦穗忙道,“我刚嫁过来,不明内情,实在不知道谁是谁非。”乔太太冷笑一声,心说算你识相。那招娣却不放过麦穗,“乔安呢?乔安在家吗?这家中就乔安最好,知道体恤我们艰难,每次见着我都给我些银子,弟媳妇和乔安新婚燕尔的,乔安自然都听你的,帮我去跟乔安说说。”

麦穗心中连声骂自己蠢货,这儿是乱糟糟的乔府,不是白水村,不赶紧回房去,非要来看热闹,对招娣干笑两声,“二姐姐先放开我,放开了才好说话。”招娣一笑,“就知道弟媳妇会帮忙。”说着松开了手,麦穗拔脚就跑,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人,险些与她撞上,麦穗堪堪收了脚步,晃了两晃扶住了门框,鼻端传来一阵淡淡的清香,未抬头听人和煦问道,“没吓着吧?”声音里带着笑意,麦穗抬起头来,就见一个十分好看的男子正笑看着她,这男子和乔安差不多年纪,锦衣玉带脚踏皂靴,眉眼间和乔安有几分相似,麦穗猜不出此人身份,只说声没吓着,那男子笑问道,“你就是乔安的娘子?”麦穗忙点点头。

这时招娣冲了出来,一把攥住他手声泪俱下,“三叔父,三叔父为我们做主。”麦穗心想,原来这位就是乔安的三叔父,那和善的三婶娘的夫君,长得太好看了,是麦穗见过的最俊俏的男子,她一时花痴就忘了她的三十六计,只想瞧瞧这位好看的三叔父如何处理家事。

乔仁弘瞧着招娣,又瞧一眼引娣,三十出头的年纪,却都是一脸风霜艰苦,又瞧一眼地上散落的包袱,从袖筒中拿出两大锭银子来,温和说道:“总是忙,没顾上你们,你们也甚少来,不知你们家中如此艰苦,今日只带了这些,你们一人拿一锭回去,日后有艰难之处,自管到醉仙楼来找我。”

引娣和招娣一人拿了一锭银子,欢天喜地走了,乔太太冷声道,“老三倒是慈善,可知救急不救穷,她们二人这些年拿了多少银子去,家中还是越吃越穷。”乔仁弘笑笑,“二嫂,咱们乔府家规甚严,她们那里就能容易拿到银子,自从大哥去世,她们一年来不了一次,这次若不是乔安成亲,她们也不会来,既来了,就是懂事知礼,不管二嫂如何想,我做三叔父的,不能眼睁睁瞧着她们受苦。”

那湘银哎吆一声,“三叔父这话说的,三叔父给的银子也是乔家的,不是三叔父一个人的。”乔仁弘没听到一般往书房而去,推开门乔仁泽正在看账本,笑笑道,“外面都吵翻了天,以为二哥不在家。”乔仁泽摇摇头,“妇人之间的口角,说也说不清楚,少不得装作没听到。”乔仁弘笑笑,“今日回来,跟二哥商量一桩事,我想在城外置个外宅。”

麦穗正跟乔太太回话,只说一切都好,就听到书房里传来咔擦几声脆响,好象是瓷碗砸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乔仁泽暴怒喝道:“混账东西,指望着你过几年收收心,能跟淑娴好好过,竟然越发不象话。”

麦穗心想,这乔家可真是热闹。乔太太面无表情道:“没事了,回房吧。”

第6章 醉仙楼

麦穗逃一般出了公婆的院子,路过花园时,瞧见三位姑奶奶正在花亭中说话,绕远了些回了屋中,这个院子虽说也陌生,却有两个殷勤的小丫头,又不时能瞧见秀禾,麦穗觉得安心不少,沐浴过拿出针线笸箩,想着天气越来越冷,给麦清做一双棉靴。

刚拿起针线,门外进来一个婆子,笑眉笑眼十分恭敬,福下身道,“回大奶奶,太太派奴婢来伺候大奶奶,奴婢一定尽心竭力,将大奶奶伺候好了。”再一瞧麦穗手中的针,忙说道,“大奶奶金尊玉贵的,可不能做这些粗笨的活计,交给奴婢就是,奴婢自会交给做针线的,大奶奶想做什么?”

麦穗见她和善,笑一笑道,“怎么称呼妈妈?”婆子忙说不敢当,笑着回道,“奴婢夫家姓肖。”麦穗唤一声肖妈妈,肖妈妈道,“大奶奶有任何吩咐,尽管跟奴婢说,刚进这府中,有什么不知道的,或者觉得不如意了,都告诉奴婢,奴婢在这府中三十多年了,拼了这张老脸也要护着大奶奶。”

麦穗心中一暖,来乔府后,这是第二个让她感觉心中温暖的人,当下也笑得真挚,拉着那婆子的手说了会儿话,无非是问些家中都有些什么人,婆子瞧着她明媚的笑脸,想起刚刚经过花园,听到了那三位姑奶奶打赌,说是各出一条计策,谁能让这村姑离开乔府,就算谁赢,赌注是一整套金质头面。心中想着,脸上不动声色和麦穗说会儿话,出来问两个小丫头:“大爷呢?今日可回来了?”

见两个小丫头摇头,心想,大爷不回来,我就轻松了,太太嘱咐拦着小夫妻圆房,这差事可不好做,那大爷对这大奶奶不上心还好,若是上心了,他是这府里的霸王,哪个敢惹?再一不小心,跟那李婆子一般受罚做苦差事去,可就犯不着,想那李婆子实在愚蠢,你再得脸那也是奴才,屋里那位大奶奶,再不受待见那也是主子。

这婆子想着就笑,旁人待见不待见不关自己的事,只盼着那位大爷不待见,自己的差事也轻省些。

此时乔安刚从县衙出来,他将那胡春生扭送到衙门,容知县竟即刻升堂审问,胡春生嘴硬不招,容知县连扔两支令牌吩咐用刑,几十板子打下去,就都招了,原来这胡春生几年来充当麦客在庆州府走村窜户,拐带了十几个大闺女卖给人牙子,其中有一位是知府夫人娘家远亲,庆州知府正责成各县县令严加追查,容知县审问完毕,乐呵呵亲手将赏银递给乔安,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乔安接过去心中惊叹,原来麦穗一通拳脚值二百两银子,厚着脸皮受了容知县夸奖,问起白水村有一个叫做柳叶的姑娘,容知县笑道:“这姑娘刚被拐带,还在胡春生家中没有脱手,已经派了衙役过去,会将她送回白水村去。”

墨砚正在县衙外候着,看见乔安忙牵马过来,并递过来一个水囊,乔安喝两口水瞧着墨砚道,“墨砚可听说过一句话?深山出俊鸟。”未等墨砚回答,笑一笑问道,“墨砚,你们乡下人取名不怎么讲究啊,麦芽麦苗麦……”穗字吞进了肚子里,墨砚笑道,“大爷,有姓麦的吗?”

乔安不接他的话,似乎在琢磨什么,墨砚笑嘻嘻道,“大爷这洞房花烛都耽搁两夜了,今夜回府吧?”乔安摇摇头,“不行,去醉仙楼瞧瞧去。”墨砚笑道,“那何家各式物事都收拾好了,明日一早就搬走,大爷就放心吧。”乔安点头,“就是因为何家要走,我得陪陪三叔父去,免得他又酗酒。”墨砚笑道,“三老爷这次好象动了真情。”

乔安在他头顶拍了一下,心想,他若真的明白何为真情,这三年也不会如此待三婶娘,叹一口气上了马往醉仙楼而来,听到伙计说三老爷回家去了,说是夜里也不再来,乔安一笑,对墨砚道,“何家一走,三叔父就收心了。”

进了楼上专为他留的房间,伸个懒腰往榻上一靠,竟睡着了,墨砚试着想叫醒他,乔安紧闭着双眼骂他,“爷今日很累,就歇在这儿了,再来叨扰,爷宰了你。”墨砚知道这位爷睡觉的时候,最厌恶被人打扰,心想只得又耽搁一夜洞房,不知那好看的大奶奶是不是会很生气,蹦跳着出了醉仙楼,自己作耍去了。

乔安正酣睡着,被一阵笑声惊醒,揉着眼睛醒来,天光刚蒙蒙亮,倒头再要睡,又听到女子咯咯咯的笑声,怒气冲冲推开房门,寻着笑声来到三叔父房门外,隔窗一瞧,一位有几分妖娆的女子坐在三叔父对面,指尖抚在他掌心,娇声笑道:“奴来为三老爷看看手相。”

三叔父含笑瞧着那女子,任由她在掌心摩挲划拉着,半天方说道:“翠仙真是顽皮。”

这翠仙正是何家的姑娘,何老爹酿的好酒,醉仙楼的酒都是他家来送,有一次这姑娘跟着她爹过来作耍,一眼瞧见乔仁弘惊为天人,又瞧着一身的富贵派头,有意看他脸色琢磨他心事,见他总是郁郁寡欢,打听到他家中夫妻不睦,仗着有几分姿色,有事没事跑到醉仙楼来,大着胆子与乔仁弘说笑,这乔仁弘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一来二去也颇喜欢这姑娘活泼娇媚。

这翠仙跟乔仁弘逗笑一回,娇滴滴唤一声三老爷,眼圈就红了,“有件事一直没敢跟三老爷说,前些日子,知县大人家的公子容十,突然派了人过来,说是瞧上了奴家的院子,逼着奴一家搬走,今日,奴就要离开这昌都县府,再见不到三老爷了。”说着话眼泪又落了下来,抽抽搭搭好不可怜,乔仁弘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为她擦着眼泪,“有我为翠仙做主,就放心吧。”

这翠仙身子一扭,紧贴在乔仁弘怀中,搂了他脖子道,“那容十是出了名的恶霸,翠仙不能带累了三老爷,翠仙,翠仙舍不得,舍不得三老爷为了翠仙,受任何的苦累,翠仙只盼着三老爷能够好好的,与三太太多子多福。”乔仁弘手指头抚上了她的唇,“翠仙,我都知道,都知道…….”

乔安忍无可忍,重重咳嗽一声走了进去,恶狠狠瞪着二人,这二人倏然分开,乔仁弘不自然笑了一下,“平安怎么来了?”

乔安小时候身子弱,家里人都叫他平安,乔安瞧瞪着那女子,“给大爷滚出去,假惺惺的,大爷瞧见你就恶心。“

翠仙哀叫一声三老爷,乔安喝道还不滚?翠仙就贴着墙根出去了,乔安看着乔仁弘,“这样的货色也能入了三叔父的眼?三婶娘那样的贤良,三叔父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何要冷待她?”乔仁弘脸一板:“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乔仁弘只大乔安四岁,说是叔侄,从小却象兄弟一般,见他摆起了长辈的谱,乔安不耐与他纠缠,返身跨出门槛,啪嗒一声,将门锁上拿了钥匙就走,不顾乔仁弘在身后的叫喊,蹬蹬蹬快步下了楼梯大喊一声墨砚,墨砚揉着眼睛从屋中出来,乔安吩咐道:“你去看着,让那何家这会儿就走,告诉他们,再有一刻拖延,就将那何翠仙卖到青楼里去,”

墨砚答应着一溜小跑走了,乔安站在石阶上心中烦闷,抬头瞧着天空中南飞的大雁,叹口气心想,容十回乡祭祖,也不知何时才回,他不在,出来还真有些没意思。说曹操曹操到,就见一人晃晃悠悠打河边过来,深秋季节手中摇一把折扇,笑眯眯瞧着他。

乔安惊喜笑道,“容十?何时回来的?”容十扇子一收,敲在他肩头,“怎么?我出趟门,你就成亲了?听说你们家给你娶了个村姑?”乔安笑说声是,见容十又打开了扇子,皱眉说道,“别摇了,怪冷的。”

容十加劲摇了摇:“这是回来的路上刚得的,象牙骨扇,马珪画的扇面,价值千金,不多摇几下,岂不是辜负了白花花的银子?”乔安讥笑他附庸风雅,容十又摇几下,递到他面前,“给你的,拿去。”

乔安也不客气接在手中往袖筒里一塞,“好歹能换些银子。”又笑问道,“给玉莲带东西了吗?”容十愣了愣,“玉莲?为何要……”乔安手握成拳在他胸口捣了两下,“玉莲牵挂你,到挂摊卜卦去了。那日我去找神算子下棋,正好碰见,将那玉莲臊得一脸通红。”

容十笑嘻嘻问卜的什么卦,乔安道,“听到那神算子念,好象是前世今生亲上加亲。”容十哈哈笑起来:“这么说来,乔安这一成亲,又多一个伤心人。”

乔安问他何意,容十神秘一笑,“不告诉你。”指指醉仙楼大门,“进去喝酒去?”乔安摇头,“不在这儿喝,换个地方。”容十笑道:“这倒奇了,你家三叔父……”乔安愤愤道,“不要提他。”容十点点头,“好好好,不提就不提。那,提提你的新娘子吧?何等样人?”

乔安眼前就出现一个人影,她低头坐着,她脆生生喊着夫君,她踩着鸡脖子手起刀落,无头鸡迎面扑来,鸡血溅他满脸,她从马车中蹿出来,飞扑过去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拳打脚踢,乔安翘唇笑了,摇头道,“不说也罢。”

二人进隔壁一家酒楼坐了下来,容十瞧着木牌子上的菜名,来只烧鸡/吧?就见乔安一个激灵,呆愣一会儿随口对容十道,“你不在昌都这些日子,我借着你的恶名做了桩恶事。”

容十唇角一翘,“反正本公子是恶贯满盈的名声,多几桩也不怕。”容十探究看着乔安,“不过,我要见见你家娘子。”

乔安十分痛快回答两个字:“不行。”

第7章 水朱砂

容十这一回来,乔安和他沆瀣一气,整日顽闹不够,二人互出花样,忙不完的吃喝嫖赌,更常常拉几个臭味相投的凑趣,每日早出晚归,乔安夜深人静时方能想起自己已经娶亲,家中还有位俊俏彪悍的娘子,有心回去瞧瞧,天不亮就有狐朋狗友派了小厮在屋外候着。

就连乔仁弘房屋的钥匙他也忘了还回去,乔仁弘招呼伙计过来砸了铜锁,方才得出。

这日路过醉仙楼,想起当日将三叔父锁在房中一事,笑着抬脚进去,且瞧瞧他如今老实些没,上了楼就见乔仁弘的屋门新换了铜锁,人却是不在,想来那何翠仙一走,他每日规规矩矩回府和三婶娘恩恩爱爱,招来伙计一问,果然说三老爷每日傍晚骑马回去,日上三竿才来,乔安点点头,这就对了。

进了自己那间屋中,瞧见床头放着一包银锭,重重拍一下脑袋,大叫墨砚过来,指着银子嘱咐道,“给大奶奶送回去,就说捉到胡春生,县太爷赏的。”墨砚抱起银子答应着就走,乔安说声回来,“记得告诉大奶奶,就说那柳叶已经回到白水村,就放心吧。”墨砚眼眸一转趁机说道,“大爷可想起大奶奶来了,还没洞房呢,要不跟小的一起回去,今日夜里将事情办了。”

乔安一拍他头摆手道,“去去去,今日说好了去风月楼吃酒,容十等着呢。”墨砚没了笑容,黑着脸道,“这就是大爷的不是了,新房里放着千娇百媚的大奶奶,怎么还去青楼?”乔安又拍一下,“去去去,你明明知道爷不好这口,一个个浓妆艳抹,没骨头似的往人身上贴,容十不知瞧上了那位新来的清倌,放长线钓大鱼呢,每日都去坐坐,也不做什么,我去看热闹。”

墨砚又嬉皮笑脸上了,“那就好那就好。”乔安又说声等等,瞧着他笑道,“你这话里话外护着大奶奶,为何?”墨砚伸出两个手指头,“一呢,大奶奶和气,瞧见我就冲着笑,笑起来十分好看,二呢,大爷是我娘奶大的,我娘惦记着,每次回家都嘱咐,将大爷看好了,玩玩闹闹可以,吃吃喝喝可以,嫖啊赌啊不能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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