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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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春露过来求见的时候,就见着廊下的阿顾,狐皮大氅毛发雪白,她面上的肌肤却比大氅的狐毛还要白些,整个人晶莹荏弱如同一座雪人,仿佛略一碰触,就会轰然坍塌。

“如今我这朝华居门庭冷落,难得你还记得来探望我。”阿顾笑道。

“郡主说哪儿的话,”傅春露道,“您曾对我的恩情,我永志不忘。”低下头来,“我也不过是个破落人儿,去了哪儿,来了哪儿也没人在意,倒不若来探望探望郡主姐姐,也好与您说说话。”

?“你有心了!”阿顾道。

“郡主最近过的可好?”傅春露忍不住问道。

“不过是闲过日子罢!”阿顾道,“我私库中的财物倒也还算充足,日常起居没受什么委屈。除了不好出朝华居外,与从前也没甚不同。”一双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似我这般,本就少出居所,倒也没觉出什么不便。”

?天光明亮,傅保儿持着一个小小的风车奔进来,“飞喽,飞喽!”小小的腿脚迈过门槛进来,“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上。“保儿,”傅春露惊呼,连忙上前抱起儿子,“你没事吧?” ????

冬日的衣裳厚实,傅保儿没有跌伤,呆懵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保儿没事!” ?

??

?阿顾很是关心保儿,当初年少气盛的时候尚没多少感觉,如今经历了这样一段婚姻生活,竟是觉得心境苍老起来,很是喜欢剔透无忧无虑的孩子,笑着将保儿拥在怀中,问道,“保儿疼不疼?”撸起保儿的衣袖想要查看保儿手臂上是否留下伤痕,目光微微一凝,凝在里头露出的中衣衣袖上。 ????

保儿的素色中衣小小的,针脚十分扎实,虽撩起轻薄质地却细密至极,却十分保暖,据传言说,‘絮衣一袭用一两,可致冬日浑身温暖,若稍有过量,则热积于心反而与身体不利。” ????

“保儿不疼。”傅保儿很是勇敢,挺了挺胸脯,大声答道。 ?

???

阿顾的眸光在傅保儿的内里素裳上凝了凝,抬起头来,深深瞧了傅春露一眼!

三八:企想远风来(之拆谜)

阿顾目光凝视着傅保儿袖腕下掩藏的素色中衣,抬头瞧了傅春露一眼。傅春露一身灰色深衣,一头青丝绾在背后系了一个妇人头,微微垂下脑袋,身上衣裳料子虽然寻常,但肌肤颇为白皙,五官亦秀美,盈盈立在屋子边际,如同一朵静静绽放的睡莲,别有一种清丽婉约的气质,颇为楚楚。

这火蚕绵乃是炎州出产极为珍贵的贡品,火蚕产自火洲,乃最是生热耐寒的奇物,培育十分艰难,成年后吐丝量也极少,‘絮衣一袭用一两,可致冬日浑身温暖,若稍有过量,则热积于心反而与身体不利。”后来火蚕物种断绝,天下便再无新的火蚕绵问世,只大周宫中早年搜罗,集了一部分置于府库之中。历年来越用越少,如今已经是不足百斤。当初自己初归长安的时候,阿婆心疼自己,赏了自己和宫中几位公主一套火蚕绵的夹衫,自己命曹云娘做了一件海棠红的衫子,深冬的时候穿出来,纵然是大雪纷飞,只需着这么薄薄一件衫子,便可终日不被寒凉所侵。

后来大周天子命自己远嫁和亲,颇怀愧疚之心,因此在赐下了一份厚厚嫁资,其中就置了三斤火蚕绵,范阳位北冬日寒冷,火蚕绵最是得用之物,自己带了二斤半火蚕绵过来。最初和孙沛恩成亲初到范阳之时,自己和孙沛恩关系还算和睦,孙沛恩曾向自己索过一次火蚕绵,自己念着到底是明面上的夫妻,命人开库房取了三两火蚕绵。

如今,傅保儿身上掩藏在外面袍子里的这间不起眼的中衣,竟是纳火蚕绵所织做。

为何孙沛恩索去的火蚕绵,竟如今穿在傅保儿一个小小儿童身上?

傅保儿与孙沛恩彼此之间可有什么联系?

傅春露不知阿顾陡然之间万千思绪,急急走到阿顾身边,执起傅保儿的手,“这皮海子竟是让郡主挂心了。”

阿顾抬起头来,仔细瞧了傅春露一眼。

自初识以来,傅春露掩藏在丧服归家的妙龄寡妇的身份下,面貌一直灰扑扑黯淡。如今阿顾方仔细打量,发现她的五官其实颇为秀美,一身灰色深衣,一头青丝绾在背后系了一个妇人头,微微垂下脑袋,身上衣裳料子虽然寻常,但肌肤颇为白皙,盈盈立在屋子边际,如同一朵静静绽放的睡莲,别有一种清丽婉约的气质,颇楚楚动人。

得了火蚕绵这样的珍物,本可以好生炫耀一番,傅春露却将之做了傅保儿不起眼的中衣,掩藏在外面普通平常的袍子下,遮掩的严严实实。若非今儿傅保儿在自己屋子中跌倒,自己关心查看,绝不可能察觉。可见得傅春露并不希望火蚕绵的存在为人所知。

自己当初初遇傅氏母子,只是觉得孩童可爱,颇有怜惜之意。倒没有想着很多。如今发现了异常之处,仔细想来,方觉傅春露作为一介“丧夫未久”的寡妇,虽说表态宁肯守着儿子不再嫁,身上却没有那种悲伤心若死灰的气息,傅保儿年纪小小,却活泼爱笑,气息张扬,充满了生机,这也是一个在宠溺中长大的孩子特有的气质,绝不是一个妙龄丧夫,为娘家人驱逐,终日生活在朝不保夕的寡妇亲娘带着长大的孩子应有的模样。

在他的生活中,应该有一个父亲形象的存在,这个男人高大沉稳,值得信赖,为他遮住了成长蓝天中的所有阴霾,方能在清朗的天空中无忧无虑的成长,一派欢快无忧的模样。

脑海之中一瞬间闪过了多道思绪,电光火石之间,阿顾忽然明白过来。这个隐藏在暗地里傅春露的情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孙沛恩。

当日在雷鸣寺中,马钟莲曾经提醒过自己:可曾知道孙沛恩真正的“掌中宝”是什么?

当日她以为此语指的是孙沛恩心爱的女人,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参详透了傅春露与孙沛恩的关系。方明白过来。这个“掌中宝”指的并非是其北园之中的一众侍妾,而是傅春露母子。

傅保儿的“保”字,岂不正与“宝”同音?

想来在多年之前,年轻的“河北王世子”在范阳城偶遇了少女,他们彼此生了情愫,共同孕育了傅保儿这个爱情结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孙沛恩选择了隐藏傅氏母子的存在,让傅氏母子隐藏在暗处。傅氏母子虽没有明面上的名分,却得到了孙沛恩的真心,火蚕绵这等珍物,没有给原配夫人马氏的一双子女孙胥奎和孙允筝,而是给了傅氏所生的儿子傅保儿。

想来,在马钟莲婚姻存续的期间内,马钟莲发现了这个秘密,她没有明面为难傅氏,而是将这个秘密暗暗掩藏。后来风云突变,马氏自请退让至范阳郊外庄子,自己嫁入孙氏成为孙家大夫人,马钟莲将这个秘密隐晦的告知自己,许是示好,许是试探。自己参详半响后解不开谜题,索性丢到一旁去,直到许久以后的现在,方解出了这道题目。

“郡主您别为保儿伤心,”傅春露不疑有他,面上笑出浅浅的漩涡,“保儿是个皮糙肉厚的,只这么跌一下,不会伤着的!”

阿顾抬头深深的瞧了傅春露一眼,她的目光纯稚浅薄,如同一道忘的见底的溪流,虽有一二杂质,却无浑浊之意。藏不住什么深沉心机。

“我知道了!”她答道,面上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之前我可真是吓坏了,”傅春露坐在屋子里,道,“前段日子使君举起反旗,我后来听不到你的消息,我也不知道如何才好。好容易这会儿听了些许府中的动静,方求了姐姐一同进府探望郡主。”

“多谢露儿妹妹一直以来关心的情分,”阿顾浅浅一笑,笑容温婉,“我没事,有劳你么?”

“真的没什么事么?”傅春露面上含着忧虑之色,“郡主若有什么想办的事情,尽管和我说,我但凡能为你做到的,一定会努力做到的!

阿顾闻言抬头仔细望着傅春露的神色,见她担忧之神真切,竟不似是在做戏。不由的心中茫然片刻,猜不透傅春露所思所想。“生活清苦些于我此时并非忍受不得的事情,我如今想的是保住朝华居上上下下安全,若是能脱得范阳桎梏去,鱼游湖水,鸟飞天际,方是心中期望之事。”

傅春露听明白了阿顾的意思,面上闪过微微诧异之情,随即归为了然,“郡主是个和善之人,日后定是有好报的!倒是我如同飘萍一样的命运,也不知道未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心思凄凉,目光落在在一旁玩耍无忧无虑的保儿身上,“只盼着这个孩子能够开开心心的活着,就心满意足了!”

阿顾微微一凝,笑着道,“我娘亲丹阳大长公主在生之时信佛,常常去寺庙餐佛拜见,我受她的影响,倒也多读了几篇佛法,佛家讲究因果报应,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保儿纯稚可爱,我是极喜欢的。做父母的多积些福德,子女日后自然有福报。”

“是么?”傅春露闻言精神一振,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殷殷凝望着阿顾。

“自然!”

日斜西山,傅春露立在大门前辞别阿顾,“今儿得见郡主,露儿很是高兴。日后若有机会,我会常常来探望郡主的!”

阿顾垂头微微一笑,“我这儿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如今也是是非之身,莫过于善保己身为好,心里记得咱们的交情也就是了。至于这地方,倒是不必再来了!”

贞平五年的新年,整个天下都是在战火中度过的。

伪燕帝孙炅派陈留侯傅弈率三万大军分兵往东南,攻打荥阳城。荥阳城乃百年名城,城墙厚重,城中备粮充足,按说该当抵挡的住叛军攻城之势。不出十日,荥阳城陷落的消息便传递到了东都太初宫,举朝震惊。

荥阳乃是大周重镇,节制东都。荥阳既落,东都洛阳则处于叛军刀锋之下,十分危重。大周将领苦劝皇帝姬泽退至潼关之内。姬泽圣驾撤离东都,却未如大周军民所愿入潼关,只是退后百里,在陕郡安札下来。

“圣人,”河间郡王姬璋领着群臣苦口婆心的劝道,道,“叛军势力颇盛,东都告急,陕郡也实不安全,您乃万盛之尊,若出了半丝风险,臣等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还请圣人为万民计,即刻留会潼关,勿将万乘之尊至于险地啊!”

“不是东都还没有陷落么?”姬泽立在御帐之中壁挂周燕对战羊皮地形图前,参详着周燕双方局势,声音悠然。

“圣人,”姬璋闻言哭笑不得,几欲吐血,“若东都当真陷落,您再撤退入关,就来不及了。”

“好了,”姬泽摆了摆手,“卿等顾念朕的安危,朕心甚慰。但朕本非长于锦绣之中的文弱帝王,幼时与弓马亦有苦练。帐中诸位将军皆作战勇猛之辈,可守卫朕躬。朕无惧孙贼,大可不必急急避入关中,示孙贼以弱,失大周军民士气。朕的安危,朕心里有数。如今尚有余裕,若是当真危险,朕自会返回潼关的。”

御帐之中灯火幽微,姬璋等人苦劝无功,只得退了下去。姬泽瞧着代表着荥阳城的那点,目光沉肃,内侍梁七变静默立在姬泽身后,如同一道俊秀沉默的影子。

皇帝身边的四个年轻的内侍中,唯有梁七变与阿顾渊源最深,关系亦最为交好。姬泽自窥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便难免对梁七变越来越亲近,时常召梁七变随侍在身边,此消彼长之下,身边其余的几个内侍倒是倒退一射之地去了。

这时节,本当是分外紧张,姬泽却不知怎的思维竟倏然放空片刻。自孙贼在范阳举起反旗之后,河北鱼雁断绝,行人司的消息也再送不过来,姬泽已经很久没有收到阿顾的消息。也不知是否平安。“梁七变,”皇帝忽的开口问道,声音轻微,

“你说,郡主可会恨恼于朕?”

帝王的这句问话似乎无头而起,又无处可寻,梁七变却明白他的心意,恭声答道,梁七变道,“早年奴婢去湖州接郡主,郡主年少,却已经初具如今风采。她以酬金谢顾氏养育之恩。却以恩绝报多年薄待之情。可见得郡主是个恩怨分明的。大家于她有和亲之痛,奴婢不敢说郡主心中无丝毫怨憎之情,但大家对郡主的多年诸般恩德,郡主亦定牢记在心不敢或忘。待得郡主平安归来,只要大家示怀以柔,想来郡主终究会忘记北地伤痛的!”

“恩怨分明,”姬泽低低而笑,“你说的倒也精准!”肃了肃神情,宣行人司马燮问道,

“可有名医的消息?”

马燮禀道,“老奴命人于天下寻找。江淮有一宋姓神医,近年声名鹊起,传言有一手生死人,肉白骨的好医术。老奴命人查过他的往事,得了许多他流传下来的神奇治病故事。可见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只是此人似乎聪明机变,百般躲藏,又善易容之术,一时之间竟是寻此人不着。”

姬泽胸中不禁升起一丝希望,若当真有这么一位神医,说不得能医治阿顾的足疾,偿自己亏欠之意,还阿顾一个健康的身体。“加紧人手寻找这位宋神医下落。”吩咐道。

“是。”

“荥阳之事。”姬泽吩咐,犹豫片刻,“朕有些忧心,荥阳本是不该败的这么快,其中说不得有些隐情,你派人去仔细查探。”

“老奴遵旨。”

三八:企想远风来(之双子)

燕军得了荥阳城,士气大震,孙炅下命众军将同乐,载歌载舞。“献奴,”拍着心爱幼子的肩膀,老怀大慰,“好,好,人人都说,虎父无犬子。我孙炅的儿子果然争气,甫至圣都,便助朕连建两大功劳。当真是好啊!”

孙沛斐笑道,“父皇谬赞,荥阳城之胜乃是城中郑氏之人合作,悄悄将城门赚开,将荥阳城送到了我们手中,时也命也,父皇不必太过将赞誉放在我身上。”悄声对孙炅道,

“儿臣有事想私下禀告父皇。”

孙炅闻言一个激灵,浑身腾腾醉意登时消散,一双眸子十分精光,左右瞧了片刻,吩咐道,“随我来。”

御帐陈设华丽,空无旁人。孙沛斐朝着孙炅行礼,“父皇,儿臣有幸,被山东那些高门瞧中缔结联盟,荥阳不过是这些世族送给我们大燕的见面礼。若我猜的不错,接下来,他们尚有大动作。”

孙炅闻言目光大盛,山东士族皆是诗书文雅之人,孙炅此前对这等人不喜,此时亦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群书呆子做下这等动静,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孙沛斐微微一笑,“山东高门甘冒奇险,与我孙燕联盟,必有所求。所求不过是他们希望恢复祖上的辉煌,如今在位的这位周皇姬泽手腕强悍,山东若要奏功,便非得将这位皇帝拉下来不可。我猜着,”

抬头望了望帐中高挂的周燕军事地图,一手将手指在周帝姬泽如今停扎的御驾所在陕郡,“他们的打算,找出一条直通陕郡的路来,调开附近援兵,我燕军奔袭兵锋直指此地,扑杀周帝姬泽。”

孙炅闻言大诧,缓过神来之后,心中登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之意。

当初大燕起军之时意气,打了这些日子,此前虽一路驶入颇族。将近河东境内,周朝军将抵抗尽力起来,燕军进势便不那么顺利起来。有时候孙炅自己也毛毛的,若是日后当真军败,自己会有什么下场,略一想想就不寒而栗。

此时闻山东家族这等计划,便如天降甘霖,意外之喜,他与姬泽交手至今,对大周这位年轻的帝王颇为忌惮,若此役当真能毕功扑杀姬泽,周朝军心定然大乱,自己趁乱卷杀开来。说不得能风卷残云消弭大周大半军事力量。若能攻破潼关,杀入关中花花世界,说不得,这座大好江山,当真能换个姓姓孙了!

“姬泽不是傻子,”他疑虑道,“山东那些子人的安排能够成功奏效么?”

“父皇您对山东高门这个集团怕是不太了解。”孙沛斐解释道,“他们乃是绵延千百年的华族,族中子弟个个精英出身,自小受严苛教育。故此颇多成才,这些年来,虽履受周朝打压,但人才遍布周朝上下。说不得哪里便有这么一个人。若当真能诚心与咱们联盟,确实是个好盟友。”

“好,好,”孙炅放声大笑,“我儿若能助我大燕建此大功,朕立刻封你为大燕太子。”

“儿臣不敢当。”孙沛斐立刻跪在地上辞道,“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孙氏倾覆,我兄弟二人皆不能幸免。儿臣所为不为储君之位,不过是想保全家族而已。”

孙炅眸中闪过欣慰之色,拍了拍孙沛斐的肩膀,柔声道,“你是个好孩子。朕再筹谋筹谋,该当如何打这一仗。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孙沛斐应了,再度拜别孙炅,方恭敬退下。

孙炅目视孙沛斐背影走的远了,方唤道,“达卿家,你在里头听的够了吧,出来参详参详。”

达旬之从帐屏后走出,朝孙炅施礼,

孙炅问道,“达丞相瞧我儿如何?”

达旬之道,“英雄出少年,庆王殿下实乃英才。”

孙炅闻言哈哈大笑,得意至极。神情亢奋,“若当真如献奴所言,我方与山东联手,直接袭杀至陕郡令姬泽授首,则周军定乱。大燕前途可期矣!”

达旬之点了点头,“山东之人确实有实力行此事,此事谨慎安排,大胆操作,说不得真能奏效。”

退后数步,拱手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孙炅怔了片刻,收了笑意,道,“丞相请说。”

“偷袭陕郡确实是燕国大计,但行此计前,请陛下确立下来大燕储位。”他急急劝道,

“周帝姬泽年轻未有子嗣,故出征人心浮动,埋此山东祸乱之患。倘使其早立亲子为太子,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群子山东之人也生不得这等心思。前事之事,后事之师。陛下当以周帝为鉴,早立储君,立储君不仅是定下继承基业的人选,也是为了安臣子的心。显示朝廷长幼有承,”

孙炅敛下神情,过了片刻,方叹道,“丞相言之有理。竟是我之前错了。”挥退达旬之,拥着高榻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发下两道旨意。

第一道,封次子庆王孙沛斐骠骑将军职,加封二千食邑。

第二道,命驻守北都的安王孙沛恩带军前往辽东,防止生奚之人叛乱。

安王原本驻守北都,虽无立战功,却把守着孙燕心腹之地,也可称之孙炅对这个儿子另一种看重。如今却明发旨意命其前往辽东之地。辽东之地苦寒,生奚之人居于深山之中,性情野蛮,但人口稀少,时不时出山抢劫一下粮食。称之叛乱,不过小打小闹。令安王前往防止叛乱,可谓放逐。孙炅膝下共有两子,为前后妻室所生。此前,孙炅对属意哪一个做储君没有明确示意,众臣莫衷一是。如今,方明发旨意,一道加恩庆王孙沛斐,将之高高捧起;另一道贬抑安王孙沛恩,放逐其前往辽东。众人便明白过来,燕帝是更属意幼子庆王了。庆王一系登时声势大涨,弹冠相庆。孙氏双子争位,此消彼长之下,竟是庆王孙沛斐后来居上。

北都行宫中,安王孙沛恩接了前往辽东平叛的旨意,神情沉郁,应声道,“儿臣孙沛恩接旨!”

北园高台歌舞靡靡,艳丽的舞伎甩着长长的水袖,跳着柔美舞蹈。孙沛恩伏在案上,醉烟蒙蒙唤道,“酒,酒呢,快将美酒给孤上上来。”赵蕊娘扶着孙沛恩的手,蕊春一身军甲走到帅帐前,挥开帐帘进了军帐,一股酒熏之气扑面而来,

赵蕊娘一身甲胄持剑来到孙沛恩面前,“哐当”一声,斫烂了孙沛恩手中的酒瓮。孙沛恩吃了一惊,顶着酒液站起身来,“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数年,终成大业。”赵蕊娘美颜如花,扬眉怒斥,“大王不过稍稍受了点挫折,难道打算就此消磨在酒坛中么?”

“说的容易,”孙沛恩受不得激,登时怒喝,“本王一心想得到父皇承认,十六岁就入军营,征战十数年,本以为父皇看的到我的好处,定是属意我做太子。没有想到,”面上露出讽笑之色,“二弟不过去了数月,便得了父皇青眼,瞧着竟是有意将大燕江山交到他的手上。”猛的握拳锤案,“父皇究竟将我这个儿子当做什么?难道我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么?”

赵蕊娘瞧着孙沛恩脆弱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之色,将孙沛恩抱在怀中,娓娓劝道,“大王,辽东苦寒,未必没有机会杀回来。可若是大王就此一蹶不振,方是当真没有半点机会了。蕊娘不才,从前在行人司受训之时,也曾学过骑射,愿为大王先锋,征伐辽东。还请大王瞧着蕊娘一片真心的份上,速速振作,莫让亲者痛仇者快吧!”

孙沛恩闻言一惊,眸中露出感动之色。

赵蕊娘此前乃周朝行人司出身,后来虽然委身于他,叛出周室,付出了偌大的代价,北都行人司全部势力倾覆;又吐露顾令月当年旧事,与顾令月几乎决裂。他却依旧多疑,不肯对这个女人付出全然信任。如今瞧着蕊娘这般行止,方才信了,蕊娘当真一颗心全系在自己身上,感动道,

“蕊娘,得你这般红颜知己,孤夫复何求?”

赵蕊娘倚在孙沛恩怀中,落泪道,“先贤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之。’大王如今受着这等苦难,日后定当挑起重担。蕊娘愿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只盼着大王莫要一蹶不振,展鸿鹄之志,驰骋天地之间!’”

“蕊娘放心。”孙沛恩朗声笑道,“孤已经振作了!”天边风高云淡,孙沛恩望着远方,一双眸子亮如鹰隼,“孤定不负你的期待,给你打下一个万里江山!”

孙沛恩此后果然依言振作,重新从内室中出来。房安之等谋士皆侯在其外,见孙沛恩一身衣裳落拓,精神却换发,不由松了口气,俱都拜道,“见过大王。”

孙沛恩点了点头,“孤一时思虑不周,让众位担忧了!”吩咐道,“尔等迅速准备准备,孤奉命前往辽东出征,打算即刻出发。免去父皇后顾之忧。”

房安之等人面上神色亦是黯然亦是放松,对燕帝的放逐自然黯然,但见孙沛恩能够很快想通,即刻依照旨意行事,这才放下心来。拱手道,“大王英明,属下等这就去准备。”

孙沛恩换上盔甲,临行之际经过西北角落朝华居,见朝华居台阶绿痕深深,不知多久无人踩踏,不知怎么的,忽然记起,那一日,顾氏得知当年江南旧事,一张脸蛋苍白似雪,失了往日里的故作将强,竟显出几分荏弱之态来。心中一动,足跟微转,既是踏了进来。

居中人幽居时间既久,已经习惯孙沛恩时不时来朝华居,发一阵疯。甫见了孙沛恩,除了一阵子略略慌乱,很快严阵以待又井井有条,将孙沛恩引至主屋。

阿顾一身铁锈红衣裳,福身道,“大王。”

“孤接到父皇旨意,”孙沛恩道,“即将前往辽东剿灭生奚叛乱。”

阿顾闻言,一双眸子抬起来,荔枝眸又清又亮,随即垂下,朝着孙沛恩行了一礼,“阿顾在此恭祝大王能够平安归来,建立不世伟业,速速归来。”

“速速归来。”孙沛恩念着这句话,唇角含起一丝冷笑。此去辽东,归期不定,但父皇派遣的使者尚停留在北都,却是催着要自己即刻出发。

他默然片刻,“多谢你啦。”

“大王稍等。”阿顾忽唤道,

转动轮舆,推到一个针线篮面前,取了几根红色丝线编制,“我听闻古语夫君出战,妻子会赠送平安结,祈祷保佑夫君平安归来。我不知道你要出征,所以从前没有备这个。如今你既要走,我就给你现编一个吧!”

孙沛恩闻言愕然,瞧着阿顾雪白的手指运送如梭,鲜红的丝线在指间翻滚,不过片刻,便打成了一个精致的平安结。

阿顾低头,将平安结系在孙沛恩腰间,低声道,“往事不可追。如今,我是诚心跟你过日子。盼着你好好的,”

孙沛恩喉结微微滚动,这一生,他有过很多个女人,但阿顾是唯一一个在他出征前为他编织平安结的女子。一时间感伤复杂,顿了片刻,抱着阿顾,低低誓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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