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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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将军托我将这支黄金菊花簪转赠于你,我既收了他的答谢礼,就得将事情完完满满的做到。你若是当真不肯要这支菊花簪,就将这簪子直接还到他的手上。可别在我的面前拒绝,让我失了信!”

姬景淳不由僵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是拔簪子,还是不拔。黄金菊花簪别在她的发髻边微微动荡,漾起一片美丽光泽。

阿顾笑着道,“这儿菊花开的正好,平乐姐姐慢慢观赏。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下了亭子出园,侯在园门外的朱轮华盖车迎了上来,阿顾吩咐道,“回府吧!”

华盖车的宝蓝色车帘子落下,遮去了长安大街之上的熙熙攘攘,阿顾坐在车厢中,眼圈一红。

“小娘子,”碧桐瞧着她这般困苦情状,心疼不已,“姓谢的如此薄情,你又何苦偏偏要来这走一趟,不是难为自己么?”

“我没事的!”阿顾垂眸淡淡道,“这段感情由我自己而生,今日我亲手了结,日后就可以彻底放下了!”

朱轮华盖车车厢在长安街头行走,微微摇晃,晃的阿顾眼睛都酸了,泪水潸然落下。

流云亭阳光光耀,阿顾坐在榻上,望着画案上的《葵花逐日图》,图画已经画完了一小半,一轮太阳光灿有力,泥土芬芳,葵花枝茎笔直有力,唯有花盘尚未绘出。阿顾取笔想要补完葵花花盘,落了又落,终究落不到画面上去。当日绘《葵花逐日图》,心中充满了对谢弼的爱恋情意,如今失了这份心境,便是再想绘图,也是下不了笔了。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喃喃道,

“葵花追逐太阳的光热,可是它的根被脚下土壤困住,不得跨开一步。太阳披泽万物,如何会理会葵花的追逐呢?”

一滴泪水落下,打在画卷上,晕成一片。

公主终于知道了女儿伤神因由,心痛不已,瞧着阿顾脆薄模样,一把抱着女儿,喋喋安抚道,“那谢弼有眼不识珠,咱们便不要他了,长安城有那么多青年才俊,阿娘再给你找个好的,一定比那谢弼还要好。”

“阿娘,你别为我伤心,”阿顾转过头来,望着公主,嫣然一笑,“我还好的,只要缓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又道,“我年纪还小,不想要这么早谈婚事,你就别为我操心了!”

天光脆薄,公主打量着女儿,见少女言笑晏晏,但面色一片雪白,眉眼之下犹自有青恹之色,心痛若灼,揽着女儿怀中,柔声道,“好,留儿若不想嫁,咱们就暂且不说这事,咱们母女两只好好在这公主府中守着,什么都不管,好生的过日子!”

“那谢家也太欺负人了!”公主回到端静居,眼泪便再也忍不住落下来,“我的留儿又乖巧,又可人,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谢弼竟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留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这个做娘的若不为她讨个公道,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公主说的极是,”朱姑姑亦是义愤填膺,“咱们这就进宫一趟,太皇太后知道了,定会为小娘子做主的!”

永安宫中殿楣低垂,奇楠香散发出氤氲香气,姬泽请安之后,方坐在殿中榻上,瞧着上座的太皇太后笑着道,“皇祖母这些日子愈发清减了,皇后是个持重的,皇祖母大可将宫中琐事都教到她手上,好生享番福!”

太皇太后容貌愈发老迈,倒是精神还算矍铄,闻言笑道,“圣人有这番记挂心意,老身也心满意足啦。皇后做事我瞧着还算妥帖,后宫妃嫔对她也都心服。后宫琐事自然是要交给她的,只是老身趁着还有几分精神,还得多教导她一些!”顿了顿又道,“说到这个,老身倒是有件事情想说。”

姬泽欠身,“皇祖母请道。”

太皇太后衰老睿智的眸子一片肃怒,“王氏人品贵重,手腕端方,她出身太原王氏,由一以知之,世族底蕴还是不错的,子弟到底比寒族多些成才章法。圣人本朝启用的武将多为新人,功勋旧臣之家旧日对大周有功,如今势微,难免有些怨言。圣人对之也当多加安抚才是。”

姬泽闻言凤眸微垂,知道太皇太后这番话不仅是持国之言,倒有几分指向谢弼悔婚之事,将手中琉璃盏置在一旁笑道,“皇祖母说的是。朕想过了,裴默乃是闻喜县公后裔,熟读兵书,家学渊源,神武军在他手上定可以重展闻喜县公风采。”

闻喜县公裴道勤乃是卫国公李英嫡裔弟子,早亡后所著《卫传兵书》被应天女帝取走收入宫中,最后这本兵书由太原薛氏的女儿薛采奉给皇帝。姬泽兴建神武军,以谢弼为神武军大将军,将《卫传兵书》誊了一份给谢弼,原本奉还裴家。太皇太后心忖如今由裴道勤幼子裴默领回神武军,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颇为满意,点了点头,

“圣人呐,除了你父皇,老身只有你两个姑姑这么点儿血脉,对血脉之情难免就看重些。阿顾是你六皇姑的独女,她如今父族仳离,受了委屈只有咱们能给她做主。若是连你这个做兄长的都不帮着她,她就太可怜了!”

太皇太后语气颇为郑重,姬泽起身拱手道,“皇祖母言重了。如今宗室人丁不旺,正当是齐心合力之时。朕心中也是明白的。阿顾与朕有血脉之亲,六皇姑当年于朕又有照顾之恩,阿顾是朕的妹妹,您心痛外孙女,朕难道就不心痛妹妹?”

“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太皇太后闻言欣慰一笑,“时候不早了,圣人成日烦劳国事也劳累了,回去歇着吧!”

神武军中肃穆冷凝,谢弼跪在校场地上,听着内侍高无禄宣读旨意,面色一片惨白。

高无禄宣读完了旨意,同情的望了谢弼一眼,扬声道,“谢将军,接旨吧!”

谢弼拜道,“臣谢过圣人恩典!”起身接过旨意。

副将林猛子等人望着谢弼,眼圈都含了一丝泪花,“将军!”嗫嚅双唇片刻,方道,“您做的好好的,怎么圣人忽然间就下了这道旨意?”林猛子道。

“慎言!”谢弼厉声喝道,

“圣人的决定自然有圣人的道理,不该是你们妄言的!裴默乃是将门世家子弟,熟读兵书,身手更是卓绝,又他统领神武军,想来定会善符职守。”拍了拍林猛子的肩膀,振声道,“我不过是暂时回家赋闲一段时间,待到过阵子后一定会回军中的。你们日后要好好听裴将军的话!”

林猛子等人眸中含着热泪,低头忍了,大声答道,“是。”

谢弼抱着兜鍪兜鍪离开神武军,想了片刻,行到宫门前,监门卫拦住了谢弼去路,面无表情道,“圣人言谢弼行止不端,如今自回去反省,日后就不必入宫晋见了!”

谢弼闻言怔了半响,方低下头来,恭敬应道,“臣谨遵圣人旨意。”

韦氏疯了一般,猛的冲进儿子房间,将书卷砸在谢弼头上,喝斥道,“如今,你可满意了?你阿爷盼着振兴谢家门楣,若是他在九泉之下知道,你竟是因为区区一个女子,将从前打拼的一切都付诸流水,在九泉之下怕都不得安宁。”

“母亲,”谢弼皱起眉头,不喜听这般的话,高声道,“您别再说了,儿子做的什么事情,我心里清楚。”

“你清楚什么?”韦氏大声嚷道,“你辛辛苦苦在安西作战,好容易才做了这个神武将军。如今得罪了丹阳大长公主,剥了这个神武将军职,又遭了圣人厌弃,日后可再没有指望了!”她心痛泪落如雨,过得片刻,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振作起精神,拽着谢弼的手往外走,

“不成,你这就给我去向顾娘子道歉,就说你之前是一时糊涂,如今想明白了,愿意重新和她和好。”

“母亲,你胡说些什么呀,”谢弼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扯开韦氏的手脚,“我心中钟情的是平乐县主,如何能去寻顾妹妹这般说话!”

神武军乃是他一手建立的新军,倾注了无数心血,方练成了如今模样。如今战事未起,霜刃未试,一朝拱手让给旁人,谢弼又如何会不心痛?在向阿顾坦白自己心意前,他已然预料自己会因这样的作为遭到一定责难。但他只以为自己会遭皇帝冷斥,甚或降个几级官职。绝没有想到,圣人竟是全然不顾自己的发小情分,将自己的军职直接撸光了,竟是连自己求见也直接拒了。

他自来是知道圣人看重顾氏女的。如今瞧着,也许,顾氏女这个表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想象的要重。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咬紧牙关硬撑。

毕竟自来似这等风月□□,谁对谁错自来不好说。自己虽对阿顾有些对不住,但到底婚约时日短浅,并未外传,对阿顾伤害也不是很大,若自己硬挺住了,还能被称一声对平乐县主情深如许,便是旁人见了,也要赞一声好汉。待的过的个一年半载,阿顾另寻了好姻缘,圣人消了气,记起自己的发小情分,未始不会重新启用自己;但若这个时候自己便弯腰服软,便等于是将自己的气节全部抛去,不说皇帝是否能体谅自己,便是阿顾,又岂能看的起这般的自己重新回头?

韦氏怒道“你还记得那个贱人?”她不愿发作儿子,一腔怒火便向着姬景淳发作而去,恨恨斥道,“到底是唐真珠那个贱人生的女儿,骨子里的勾人倒是和她亲娘一脉相承。”

“母亲慎言!”谢弼陡然振声,“一直以来,都是我谢弼喜欢平乐县主。县主从未对我假以辞色。这勾人之语母亲再也别提。许母亲心中看不上平乐。可她到底是正正经经的宗室血脉,圣人御封的县主。若是您这般妄言落入他人耳中,一个不敬的罪名是免不了的!”

韦氏被谢弼疾言厉语所摄,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一时之间竟心生畏怯,不敢再骂,想着谢弼如今情状,心中难过不甘,举着袖子哀哀痛哭道,“如今可怎生办哟!”

“所谓雷霆雨露,俱为君恩。”谢弼此时已经是心平气和,淡淡道,“圣人意旨做臣子的便安心领了就是。正巧这些时日我忙于神武军也没有多少时间读兵书。如今赋闲在家,算是有了空闲,正好将那《卫传兵书》好好钻研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嗯,看看时间表,阿顾快要受封了,大家想想,什么封号好听?

二四:缱绻任怀适(之书肆初遇)

谢弼付出了免职冷待的代价,谢顾二家婚约最终无疾而终,长安权贵对于此事默不作声,犹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但一股暗流在暗地里默默发酵,有人为此雷霆震怒,有人对于无辜受累的阿顾充满心疼,也有人躲在暗处幸灾乐祸,阿顾处在这场风暴的正中风眼,却奇异的处在一个颇为平静的状态。甚至心情可以称为平和。

“瞧瞧你这等模样?!”太皇太后觑着阿顾恨铁不成钢道,“那姬景淳虽是个县主,但阿顾你日后也少不得一个县主位份去,却又哪里比的她差了?若是你真心喜欢那谢弼的话,阿婆为你做主招为夫婿也就是了。想来姓谢的那个经过这阵子冷遇,再不敢胡乱折腾了。”

大周贵女本就有跋扈之名,当初太平公主喜欢上了薛绍,应天女帝便赐死了薛绍发妻慧娘,征召薛绍为驸马,以爱女太平公主妻之。应天女帝为了成全爱女的一片爱情梦想做出这等强硬举动,更何况谢弼和姬景淳到并非正式夫妻。太皇太后疼爱外孙女,若当真要为阿顾做主,强硬下旨匹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要!”阿顾挺直背脊,扬声拒绝,“阿婆,你疼我我知道,可阿顾也有阿顾的骄傲,绝不会要这样强迫的婚姻。再说了,”顿了顿,“阿顾喜欢的是那个清高温暖的谢弼,就算谢弼这时候肯反悔回头,在我心里头,他也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了!

太皇太后闻言怔了片刻,体味到阿顾话语骄傲之意,可个中心伤,竟是百结难以消赎,不由心中感慨,凝视着望着少女叹道,“我的小阿顾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竟是懂事了。”

阿顾瞧着太皇太后和蔼的神态,鼻子一酸,伏在太皇太后怀中,“长大一点都不好。如果可以,我想永远都是孩子,永远伴在阿娘和阿婆身边,永远都不用想这些烦恼的事情了!”伏在太皇太后膝头,身子微微颤抖,“阿婆,当日谢弼救了我,我抬头去看,他的背影立在灿烂的太阳里,觉得他像是天神,有着我所没有的健康体魄,我曾真的很喜欢他。失去他我虽然不后悔,可是,阿婆,失了他,我怕我再也不能像喜欢他一样喜欢一个男人了!”

“傻孩子,”太皇太后轻轻抱着外孙女柔软的身躯,目光充满着抚慰之情,“这世上哪里可能有不长大的事情呢?”

“阿顾,人的一生总是会遇到很多事情,有些是好的,有些是不好的。谁也不能强改命运,可是阿婆希望你能够看开不好的事情,享受好的事情,好好的过自己的一生!”

太皇太后的话语如同一位智者的箴言,抚慰阿顾的心灵,阿顾心中动荡,吸吸鼻子,抬头唤道,“阿婆!”

“好孩子,”太皇太后用枯瘦的手抚摸着少女的背脊,一下一下的,声音充满着怜惜,“阿婆在这儿呢!”

阿顾在永安宫中依伴太皇太后良久,方辞别出宫。太皇太后行到宫门,望着宫桓之间阿顾朝气羸弱的背影,叹道,“老身年老了,圣人如今已经用不着我操心,丹阳贤淑守贞,玉真风流张扬致致,虽然过的不算美满,但倒也算各安位得所。唯有阿顾这孩子,阿顾这孩子,”目光渐渐凝滞,“我是真的有些放不下!”

太皇太后这段话颓废之意颇重,沈姑姑陪伴她多年,闻言心中升起一丝不祥之感,勉强自己扬起笑意劝道,“太皇太后若是放不下顾娘子,就活的久一些儿,日后亲自看着顾娘子嫁人,生子,护着她美美满满的!”

太皇太后闻言唇边泛起向往的笑意,“若当真有那一日,可就太好了!”

“会有那一日的!”沈姑姑笑着道,心中一动,道,“老奴听说江南那边有一位神医,可生死人,肉白骨,不若请回来给顾娘子看看,说不定能治好顾娘子的足疾呢?”

“哦?”太皇太后微微沉吟,阿顾足疾当初拖延良久,回宫之后宫中御医也曾会诊过,都说只能以调养为主,想要根治痊愈,重新起身行走,几乎是不可能的!此时听得沈姑姑建言,不由问道,“这位神医医术真的这么神奇么?”

“是呢!”沈姑姑笑眯眯道,“老奴特意打听过了,这位小宋神医虽然年纪不大,但一手医术确实几可通神。据说余姚有一户姓尤的人家媳妇难产,棺材都抬出门去了,家里人想着她年纪轻轻一尸两命,哭的凄惨的很。小宋神医从一旁经过,却断言产妇未死,开棺之后见了产妇,一根针灸扎了下去,那产妇就活过来了。旁观人众都啧啧称奇。听说江南道好些个人家都给他立了牌坊,日日敬香祈祷呢!”

太皇太后闻言登时动容,她正位中宫多年,见多了名医名士,似这等起死回生的本事却是再也没有听说过。纵然传言有几分夸大,想来那宋大夫的本事是真有的。心中不由升起了几分希望,“既是这般,老身这便派人下江南去寻找这位小宋神医的下落。若这位小宋神医当真能治好阿顾的腿,这辈子,我这个老婆子也就别无所求啦!”

阿顾从太极宫中出来,坐在朱轮华盖车的车厢中,举目四望,见大街之上满目秋叶飘零,风景凄凉,不由生出伤感之感,吩咐道,“随便走走吧!”

御人应了,策着策马在长安街头缓缓行走,阿顾举目一瞧,见东市繁华,一块门楣高高张挂起来,却是行知书肆。便道,“去书肆看看吧!”

韩三郎迎了上来,“顾娘子您又来了。书肆近来又得了好些名家画作,顾娘子今儿来了,可要好好过过眼。”往阿顾身边略张望了一眼,“近来怎么不见凤娘子?”

“凤师姐如今事情繁忙,”阿顾浅浅笑道,“今儿便没有过来,今日我是独自过来。”

“原来是这般!”韩三郎点了点头,做了个请步的手势,“小的领顾娘子去二楼?”

“不用了!”阿顾道,“今儿我来这儿不是为了看画,是想买书。”

“好了,”韩三郎笑着道,“顾娘子你慢慢看,有中意的便叫小的一声。”

肆中横列案面上摆放着一排排的书籍,阿顾作着轮舆穿行于其间,目光逡巡,见左手边第三排摆放着一本韩璀大家的《四书集注》,忙行过去,伸手去取,抬起头来,见对面案列前立着一位书生,一身青衣洗的浅浅发白,头发指尖却拾掇的很干净,黑色襆头软软的垂在两肩,唇边笑容温暖,灿烂如同一段春山。

忽的失语。

午后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书生身后,如同熔炼成的一段春山,热烫自己的心扉。

少女瞧着这般音容风貌,忽的觉得有痛哭的冲动。

虽然面子上摆出洒脱的姿态,但是少女一段旖旎心事,午夜梦回之时的喜悦之情,俱都付诸流水,如何会当真不伤心呢?只是终究忍住了,面上浮起淡淡的微笑,不想让阿娘为自己伤心。此时此刻,立在一个和谢弼容貌气质相似的少年面前,所有隐藏的情绪如同洪荒一般倾泻洪闸倾泻而出。

青衣书生一路过来,便是想要寻《四书集注》,见书肆中最后一本《四书集注》握在一位少女手中,那位少女却心思天外,握着书籍只顾发呆,不由唤道,“小娘子。”

阿顾陡然回过神来,望了游景生一眼,“郎君?”

“你是要这本《四书集注》么?”

“哦,”阿顾转头,见二人手指在书脊上接触,不由猛的缩回来,低头掩饰道,“我只是看看。”

青衣书生闻言面上露出喜悦之色,抽出《四书集注》,“小娘子眼光真好,”笑着赞道,“这韩版的《四书集注》,是诸版本中最好的一本了。”

“是么?”阿顾开口附和。

“是呢,”青衣书生眉宇之间纯然喜悦,瞧着是个十分简单纯粹的人,“韩璀大家治学高深,对《四书》钻研极深,有很多独到见解。这本韩版《四书集注》,是《四书》注文中最好的一版了。”这行知书肆的老板是个好人,我等秋闱举子,家资贫乏。很多书都是买不起的,只好滞留书肆观书,一般书肆见在咱们不肯买,是不欢迎咱们这些人的。只有这座行知书肆的态度十分和善,任由读书人观看书籍,从来都不赶人的。”

大周科举每年举行一次,各地读书人前赴后继参加,最终录取的进士名额也就只有那么几十个。可谓千万里选一,十分金贵。

阿顾垂眸问道,“哦,郎君是今年赶考的士子?”

“是呢,”书生道,“我姓游,三原人氏,名唤景生。侥幸通过了今年乡贡,故来长安赶考。不知小娘子怎么称呼。”

阿顾垂眸,“我姓顾!”

“哦,”游景生点头,“原来是顾娘子。”

“游郎君明儿也来这行知书肆么?”

游景生道,“难得书肆老板和善,我苦读寒窗十余年,虽自诩这些年读书功底虽然扎实,但也不敢称比旁人强在哪儿。如今长安秋闱,各地举子人数众多,个个瞧着都苦读诗书多年,我心里也没有什么底,可既然来了长安,总要好好努力一把,自然是要多来看看书的。”

“游郎君当真勤奋,”阿顾笑道,“长安虽然秋闱举子众多,但是识人的伯乐也是有的。只要游郎君一直苦读不辍,说不定也会有青云高上之日。”

秋日艳阳高照,凤仙源坐在窗前算着百岁春上一季度的账目,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越娘登了上来,唤道,“凤娘子,”面色颇有几分难看,“上回来咱们百岁春闹场的铁郎君又来了?奴婢实在有些应付不住,您看看要不要去瞧瞧?”

“哪一位铁郎君?”凤仙源目光一诧,过的片刻登时想起阿顾曾经特意提起过的那位神武军郎将铁勇,登时道,“是他啊!”抚额头痛道,“你等等,我一会儿就下去会会她。”

百岁春客源广进,不时有女客入内,观赏店肆中挂着的鲜亮衣裳,铁勇被引到一边,独自等候了一会儿,听见门外传来轻巧脚步声,猛的转过头来,见凤仙源从门处进来,登时眼睛一亮,“凤娘子来了!”不知怎么的,略觉得脸有些热,搓着手唌脸道,“我是神武军中的铁勇,曾经和百岁春打过一次交道的,不知道顾娘子回来后有没有提过我?”

“铁郎君好!”凤仙源笑吟吟招呼,“顾妹妹自是在我面前是提过。我和顾妹妹份数同门,感情亲厚,她在东都的时候,多得你护卫周全。我在这儿代她多谢你啦!”朝着铁勇道了个万福。

“这个不敢当。”铁勇蒲扇般的手连忙大摇阻止,“顾娘子是贵人儿,我护她出行是奉了上头的军命,护卫顾娘子的安全是我的职责,可当不住凤娘子这般谢!”他目光微微一扫,掠过外头百岁春挂着的鲜亮衣裳,记起自己来意,从怀中取出三百贯飞钱,拍在凤仙源面前,“我听说百岁春的手艺不错,这儿有三百贯钱,请凤娘子给我做一件衣裳。”

凤仙源瞧着案上飞钱面值,怔了片刻。百岁春这些时日生意一直很是兴旺,铁勇上门之前想是做了功课的,知晓百岁春衣裳均价便是三百贯。只是自家衣裳价格偏贵,长安贵女们家中不缺银钱,自然不放在心上。铁勇却是市井出身,在军中打拼多年方任得如今军职,攒下的这些银钱怕是十分不易,许案上的这三百贯银钱便是他大部分的积蓄了,自己如何忍心赚这一笔花费,“铁郎君,百岁春花费不赀,你可要再考虑考虑?这三百贯银钱论起来也不算少了,不过是一件衣裳,何必如此?”

铁勇面上登时露出不悦神情来,“怎么,凤娘子是觉得我出不起这钱么?这些银钱是我在军中靠着军功俸禄攒下来的,我愿意怎么花便怎么花。”

“我不是这个意思!”凤仙源解释道,“铁郎君军功攒下不易,我们的衣裳便是做出一朵花来,说到底用途也不过是一件衣裳,只能偶尔蔽体装饰,倒不如将之花在旁的上头,又实惠又经济。”

铁勇闻言心中高兴起来,面上笑的灿烂,“凤娘子,你可是关心我?放心吧,我手头还有旁的积蓄,这三百贯钱虽然不少,但也不是出不起。”

凤仙源瞧着铁勇这般神情一阵头痛,萎靡道,“既然你打定主意,我自不会再劝。“铁郎君到本肆来制衣,可是为了家中伯母?”

“那可不是。”铁勇否认道。口中发出嘀咕,“若是我老娘知道我花三百贯钱给她订做一件衣裳,怕要拿着扫帚把我抽死。——自是为我自己制的!”

“这——,”凤仙源登时讶然,“铁郎君,本肆只制女裳,目前对于男装完全没有涉猎。可能没法子——”

“没有做过就从现在开始做呀!”铁勇大声道,瞧着凤仙源,神情奇异,“凤娘子,我一直觉得你们挺奇怪的。当日堂上明明有布,偏偏不肯卖给客人。如今我巴巴的捧了银钱到你们面前,却偏偏不肯给我做衣裳。若是你们一直像这样做生意,会要关门的!”他快言快语,吐了一大堆,猛然醒悟过来,懊悔不已,打了个哈哈补救道,“哈哈,凤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瞧,衣肆外头人来人往的,生意还是很好的!”

“没有关系。”凤仙源微笑道,心里忽然一动,自己的百岁春经过开发新的染料、复古制衣,再又进一步扩大规模后,维持在巅端不能继续寸进。铁勇的话语倒是给了她一个提示,若是自己进军男衣市场,另辟蹊径,许是能够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打定了主意,便握住了飞钱笑道,“铁郎君,你若打定了主意,不如这般,暂交十贯定金在这儿,回去我会仔细想想怎么为你做衣裳的!”

“这样最好不过。”铁勇心愿得偿,登时大喜过望,眉开眼笑。

细雨打在百岁春窗纱上,抹上一层淡淡湿痕,香几上熏香清雅,阿顾坐在百岁春的罗汉榻上,端着白瓷兰草纹盏饮着其中扶芳饮,闻言扑哧一声忍俊不禁笑道。“所以,姐姐如今就开始做男裳了?”

“别提了!”凤仙源伏在案上,□□道,“百岁春如今的名声、收益都已经不错,我想着可以开发一下男衣市场,于是答应了那铁勇。可是从开始画图制版的时候就头痛,铁勇那厮肌肤黝黑、体魄又壮实,像头大蛮牛似的,和我百岁春走的精致画风跟本就不合啊。我就是有千般灵巧,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下手呀!”

阿顾被逗的吃吃直笑,前仰后合,好容易忍住笑意,方伸手拭去眼角因为笑意留下的水意,“这个倒没有关系!”瞧了凤仙源一眼,将白瓷兰草纹盏置在一旁,“我瞧着呀,只要是你亲手做的,怕是那头大蛮牛无论怎么都喜欢,实在不用你烦恼这个!”

凤仙源闻言登时脸一红,瞪了阿顾一眼,“好你个阿顾呀,竟敢嘲笑我!”拍案而起,探过身来挠阿顾的痒痒。

阿顾没有料到凤仙源会如此,坐在榻上直闪躲,咯咯笑道,“好姐姐,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说了!”

秋日天高气爽,长安城街头的梧桐叶子凋零,一片片的落了下来。阿顾从百岁春中出来,坐在朱轮华盖车车厢中,之前在百岁春中和凤仙源的一番打闹,出了一身薄薄的汗,心思竟也纾解了不少。

红玉瞧着阿顾心情开朗了不少,心中感激凤仙源一番好意,抿唇微笑,“凤娘子一直运筹帷幄,遇到什么事情都有办法。奴婢一直以为没有什么能够难得倒她呢。如今没想到,竟也有人能够让她这般愁成那样?”

阿顾瞧了她一眼,“竟胡说。”想起凤仙源的苦恼,也撑不住笑了起来。心中想起凤仙源最后劝自己的话,“谁没有一段不成功的初恋呢?放下过去往前面大步走,说不定,在不远的前方,能够遇到一个更合自己心意的人。”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自己能够有凤仙源的真心益友,当真是感动。

华盖车厢微微摇晃,阿顾的目光坚毅起来,与谢弼分离固然伤感,可自己的人生并不是仅仅有这一段感情,不可总是陷在其中让亲人朋友担心。那幅《葵花逐日图》是自己对谢弼这段爱恋的见证,承载了自己对谢弼的一片爱慕之意,如今这段感情时过境迁,而是当初绘画付出的心意确是实实存在的。将这幅《葵花逐日图》补画完,当做是这段感情的了结。此后便在心中将这个少年彻底抹去,当做再也没有这个人。

阿顾在行知书肆前下了车,进了书肆,书架纵横,光线暗淡,游景生果然立在两列书架之间,专心观看一本《中庸》。

阿顾瞧了片刻,作势轻咳一声。

游景生察觉到了,抬起头来,见一个少女俏生生的坐在轮舆上,玉面暖晕,绯色夹衣上绘着的仙鹤梅花鲜亮至极,登时欢喜起来,“顾娘子,你也来了!我见过的小娘子们都爱玩耍嬉闹,倒没有见几个像你这般爱看书的。”

阿顾低头面上泛起一丝浅浅红晕,“其实我书看的也不是很多,我更喜欢的是作画。行知书肆里也挂了很多名家画作,所以经常前来观摩观摩,许是能得一二分灵感,多些进益。”

“是么?”游景生吟吟笑道,“那顾娘子的画笔一定十分细腻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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