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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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泽闻言唇角一翘,横了他一眼,“朕自六岁开蒙,苦学十余载,夙兴夜寐,其中艰辛不一而足,如何是你知道的呢?”

阿顾闻言略像姬泽经年辛苦情状,不由心中敬佩之情,“原来九郎向学如此辛苦,怪不得您是当圣人的呢!”

辛苦与圣人有什么关系,姬泽闻声嗤笑,“竟是会说话了!”

阿顾吐了吐舌头,“师傅言做画重画者心气,您落笔胸有丘壑,可见心中早有布局,如今虽只见了小小部分,想见画成定是一卷佳作。”

姬泽闻声瞄了阿顾一眼,点头道,“说的倒也像回事,可见的在书画上是下了功夫了!”

阿顾慧声反驳,“书画不提,阿顾的书法是九郎你亲手教的,不知你这个师傅觉得阿顾学的如何呢?”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姬泽哈哈大笑,“该教导你的朕都已经教导过了,日后勤加练习之事,想来你不会自误,朕竟是不必再操心了!”

“那,”阿顾眼睛一亮,“我如今可算是出师了?”

姬泽瞧着阿顾,“若是此算出师,便算是出师吧!”复又问阿顾道,“既是出师,可有谢师礼?”

“哈?”阿顾闻言诧然,眨着眼睛微微茫然,“送谢师礼我自是愿意的,只是阿顾手头浅薄,有什么能送是九郎看的上的?”

姬泽含笑瞧了她一眼,慢慢道,“你前次烹的茶滋味倒不错,既是要送谢师礼,便再为朕烹一鼎茶吧?”

他身为大周帝王,贵有四海,若有所求什么得不到?如今这话说的,好像堂堂帝王,竟是为了讨这么一盏茶喝。阿顾心生浓浓笑意,凝视姬泽片刻,微笑道,“九郎开言,阿顾敢不效命?”

阿顾引入东厢殿隔间中,坐在玄漆描金六幅屏风前的花梨栅足榻上。执起面前托盘上摆的一把紫砂壶,沸水略一晃荡,壶身内壁显出一抹紫砂沁□□泽,见其身触手温润,色泽幽深不见细腻颗粒,不由脱口赞道,“这套紫砂茶具砂质细腻,经年久远,当真是生平仅见了!”

“顾娘子过赞了,”一道沉稳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微微佝偻的老者从隔间六扇玄漆描金史事屏风屏风后绕了出来,一身紫色袍服,当胸处绘无枝叶散答花纹样,满目须发皆以花白,仅眉宇之间残存着一抹风霜威势,诉说着过往岁月里不凡。“这紫砂茶具乃是蜀郡天册元年进上的贡品,也还算有几分珍贵就是了!”

殿中小宫人见着紫袍老者,皆屈膝尊敬拜道,“大监。”神色恭敬异常。

阿顾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位老者。周荣面带微笑,朝着阿顾缓缓行了一礼,“顾娘子小的时候,老奴也是见过一面的。这些年顾娘子流落在外,天幸安全归来,老奴周荣见过顾娘子。”

阿顾“啊”轻轻惊呼一声,目中浮现一抹敬意。

大周近侍机构设内侍省。一省长官为正三品内侍监,周荣乃是贞顺姚皇后身边旧人,服侍姬泽长大,十分亲任,便任内侍监,为太极宫中三千黄门的最高长官。但周荣此人在周宫中的重要性,绝不仅仅是因三品内侍监职的缘故。据闻姬泽少时在神宗皇帝内宫中,颇多困苦,多赖内侍周荣身边护持之功。姚皇后病逝后,九皇子姬泽年幼势孤,在宫中日子颇为难度。周荣受姚皇后遗命护持九皇子,左右支撑,费尽了不少心血,方护持九皇子平安顺利长大。待姬泽熬出头来,被神宗皇帝看重策为皇太子,周荣年仅四十五岁,却因着多年艰辛已经满头白发,疾病缠身。姬泽登基为帝后,尊封周荣为内侍省长官,秩从三品,独掌内侍省。特许赐金鱼袋、所服紫袍可用无枝叶散答花,可谓内宫之中无人可比的尊荣。

这些年,周荣虽因年迈体弱,精力掌不得琐事,将宫中实事尽皆交托到内侍少监叶三和手中,却依旧是内廷之中分量最重的黄门,如今跟在圣人身边伺候的四位内侍,风光显赫的梁七变,高无禄等人,不过是初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周大监客气了,”阿顾半侧过身,伸手虚扶道,“大监,阿顾不敢当。”

“您是主子,自是当得的,”周荣不肯受让,坚持行完了此礼,抬起头来,目光温和坚持道,“…老奴今日过来,是想向顾娘子求一件事。”

阿顾敬然道,“周大监请说。”

“顾娘子的烹茶手法高妙,圣人上次饮过您烹的茶羹之后,十分喜欢。”周荣微笑道,“这些日子在宫中也曾让人按着娘子的法子烹茶,只是他们烹出的茶羹虽得了娘子一二本事,却没有掌握诀窍,一直不能让大家满意。老奴恳请娘子择内廷一二人等,教导烹茶之艺,也好日后能常常为大家烹制!”

阿顾心中诧然,她的茶艺是随陆翁学习练的,虽然自己十分喜欢,但事实上连她自己心中都清楚,她只练习了小半年时间,茶道上火候尚浅,只略得了一丝浅趣,实不能称道什么。 “周大监开口请的,按说阿顾本不该辞。”她开口道,眉宇之间闪过一丝费解,“只是阿顾茶艺实在浅薄,随意调玩倒是有的,若是

“顾娘子实在过谦了,”周荣笑道,“老奴自幼伺候大家,对大家的心事喜好最是了解不过。大家对顾娘子烹的茶确实难得喜爱。许是因着顾娘子的手艺正巧对了大家口味,顾娘子不必在意其他,只要肯教授就好了!”

“周大监既然这么说,阿顾敢不从命?”阿顾笑道,“九郎寻阿顾回宫,又对阿顾有照顾之情,若阿顾茶艺能得九郎喜欢,阿顾自然愿意全力孝奉。只是阿顾如今常住宫外,不能常给九郎烹茶,大监年纪也大了,不如大监寻一两个机灵的小宦官,跟着我学烹茶的手艺,待到学会,日后也能常常给圣人烹茶了。”

周荣闻言,苍老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笑着欠身道,“顾娘子想的周到,如此,便多谢顾娘子了。”

“不客气!”阿顾亦还了一礼!

周荣转过身,吩咐高无禄道,“无禄,你去寻两个小黄门来,要年轻机灵的,送给顾娘子教习。”

高无禄恭敬的应了“是”。态度毕恭毕敬,转身出了隔间,过了小半盏茶时间方重新回来,朝着阿顾道礼道,“顾娘子,这两个小猴儿是甘露殿伺候的人,胜在有几分小聪明,娘子调教调教,便算是他们的造化了。”

两个小宦官从高无禄的身后露出来,大约十五六岁年纪,俱都形容清瘦,上前一步,跪伏在地上对着阿顾拜道,“奴婢拜见顾娘子。”

阿顾道,“你们都起来吧。”又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左手一个眼睛十分机灵的小宦官抬起头来,笑着道,“好叫娘子知道,奴婢名叫成跃儿、这位是奴婢的同伴,唤作周茗儿。”

阿顾点了点头,一双荔枝眸十分明亮,“周大监的意思你们也听到过了。我今儿便将我的烹茶技艺教给你们,你们在一边看着,日后学会了,也好侍奉圣人日常饮茶。”

成跃儿与周茗儿再度叩拜,面上不胜之喜,“多谢顾娘子教授茶艺之恩。奴婢定会努力学习。”二人都是御前的小宦官,纵然身份低微,却有着特殊地位,见人只需略行礼仪,今日却对着阿顾行了再拜大礼,显见得便是愿尊阿顾为师,日后在阿顾门下悉心学习烹茶之术。

阿顾也明白他们的意思,受了他们二人的礼,方笑道,“你们起来吧!”

“茶艺一道博大精深,我自己也不过是略通皮毛,不敢说是精通。”阿顾面着面前茶具,悠悠道,“本不敢开班授徒,只是难得圣人喜欢,便依着自己心得教授你们,你们将就着学些就是了!”

“顾娘子实在太谦虚了,”周茗儿朝着顾令月讨好笑道,“这些日子,甘露殿中的小黄门也试着烹过无数次茶,都调不出顾娘子茶羹的味道来,可见的顾娘子茶艺卓绝,哪里是咱们随随便便就能够学会的呢?”

阿顾睇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我习茶不过大半年,不过当日机缘巧合,得了世外高人的指点罢了。只是正巧凑了圣人的胃口,方得你们钦佩罢了!”

“那也是要顾娘子兰心巧手,”成跃儿笑着奉承道,“才能烹出大家喜欢的茶羹呀!”

阿顾扑哧一笑,这两个小宦官年稚灵巧,说话讨喜,逗的她心情颇好,教导烹茶之法也颇尽心尽力:“…煎茶之事,需以风炉烧水,以木炭硬柴作燃料,加鲜活山水煎煮。先将茶饼持以逼火,经常翻动使其受热均匀,烤到饼茶呈虾蟆背状时为止,将烤好的茶饼趁热包好,以免香气散失,至冷却再研成细末。待鼎中水泛起鱼目气泡。微有声,便可将茶粉洒下了!茶之物,讲究的是本色,从前那些葱啊、蒜啊、加进去反而夺了茶的清香,最多加些盐便可以了!”

周茗儿问道,“那究竟要加多少盐呢?”

“嗯,”阿顾沉吟片刻,“在我看来,便是连盐最好都少加!我上次给圣人烹的茶加盐极少,至于你们,日后要看着圣人的口味,自己斟酌。”

风炉上的茶铛水声鼎沸,已是第三度开了,阿顾执起水瓢,将其中存的第一膏水注入铛中,铛水便立时停止沸意,阿顾心中对姬泽颇怀感激之意,教导起成、周两名小宦官来便十分实心实意,全不藏私,将自己这些时日的心得体会都细细说了,“…烹茶技巧便也就是这些了。你们可听的明白了?”

成跃儿、周茗儿仔仔细细的观摩了一遍烹茶过程,齐声应和“听明白了!”

铛中茶羹集成了淡淡的白沫形状,这一趟茶便算是烹好了。阿顾觑着茶汤青碧色的色泽舒展清宁,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斟入面前杯盏之中,正打算捧起茶羹出去奉给姬泽,甘露殿外忽然传来争执杂乱之声。

“让开,我要面见圣人!”宏伟宽广的殿前廷中,华贵的女子扬声怒喝。

高无禄从甘露殿中出来,目视立在殿前的华贵女子,肃声道,“贵太妃,这儿是圣人的甘露殿,任何人不得随意乱闯!”

唐贵妃抬头目视高无禄,美眸露出蔑视之意,“高无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环视着甘露殿,“我从前在太极宫中受先帝宠爱的时候,这甘露殿任由我来去,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儿呢?如今你竟敢拦着我了?”

背屏后,阿顾听闻殿外动静,微微愕然:

这宫中能够被称为贵太妃的,自然是唐贵妃了!

唐真珠乃是神宗皇帝留下的妃嫔,昔日与神宗皇帝恩爱之名大周上下皆知,神宗驾崩后,贵妃被封为太妃,与其余神宗妃嫔一道迁入西内苑中颐养天年,不涉政事,今日中秋盛节,贵太妃怎么会突然闯入外朝,在甘露殿外求见皇帝呢?

“高无禄,”殿中传来姬泽优容的声音,“让贵太妃进来。”

殿外,高无禄听闻姬泽吩咐,退后一步躬下身来,恭敬应道,“是。”转过身来望着唐贵妃做了个引路指示,“贵太妃,请吧!”

阿顾心思纷乱,听得隔墙后传来纷乱脚步声,显见得贵妃入得殿来,不一会儿,一个女声响起,“臣妾见过圣人!”

“贵太妃免礼吧!”姬泽道。

“谢圣人!”唐贵妃道,抬起头来,打量着甘露殿中情形。

甘露殿庄重井然,北墙书架上列放着累累书籍,黑漆螺钿案几肃肃,陛阶前的盘龙香炉还是昔日神宗皇帝时候的模样,殿中帷幕已经换了颜色,记起往日神宗与自己夫妇二人在此殿中的恩爱日常,不觉百感交集,颊上几乎流下泪来。

“贵太妃,”御案之后,姬泽抬起头来,唇角泛起一丝微讽,问道,“您闯入前朝,在甘露殿外求见于朕,不知是要做什么?”

唐贵妃从过往回忆中回过神来,忙伸手拭去腮边泪珠,“圣人,臣妾在安仁宫中,偶尔听闻先帝身边的内侍监沈力士为金吾卫所擒,心中不由失色,不知是否有此事?”

阿顾手微微一晃,滚烫的茶汤险些泼了出来,烫在自己的手上。

唐贵妃提起的沈力士,也曾是大周长安风云人物。

宦官乃是,沈力士便曾是神宗皇帝身边的内侍监,相当于今上御奉的周荣,地位十分重要。想当初,神宗皇帝君临天下,沈力士作为神宗皇帝最信重的内侍,伺候在神宗皇帝身边,连几位皇子都要表示尊敬之意,可是多么风光无限!

神宗皇帝驾崩,姬泽登基,沈力士这个名字也连同神宗朝的往事一同翻篇,不复听闻于人前。阿顾陡然在甘露殿隔间中重新听闻这个名字,自然大惊失色。

“的确有这回事!”姬泽声音淡淡的穿过屏风传入隔间,淡淡的,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

贵妃情绪悲恸,沈力士于她而言,不仅仅是奴婢,也是一个故友,是神宗与自己甜蜜爱情的一个见证人,也是自己曾经那段最风光岁月的怀念。听闻此言,跪在殿中,哀求道,“圣人,沈力士是先帝身边旧人,也许他曾经犯了一些错,但他再有错,终究是侍奉了先帝多年的,求圣人看在这份情分上饶他一条命、吧!”

“贵太妃这话错了!”姬泽冷笑拂袖,“你可知道沈力士犯了什么罪过?”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姬泽再次露面,百感交集ing!

再次写到湖州,当初写湖州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到过湖州,其实前些天出差的时候其中一站就是湖州。晚上在太湖边走了几分钟,想着这是阿顾曾经住过的地方,嗯嗯,别有一番感触呢!

十八:梅花落满道之(闻道)

姬泽昂头冷笑道,“金吾卫十五日搜查沈力士私邸,在其卧房榻下银钱合计八百万贯!”神情严峻至极,“大周一年岁赋不过千万余贯,八百万贯相当国库大半年的进项,惊人至极。去年正月大雪,陇西三千余贫民冻死,沈力士却享着脂膏醉生梦死。他和先帝的主仆之情,先帝仙游后朕已经大笔赐偿,足矣补的过。如今前事揭发,自也当严惩。国民多艰,大周有这么多因着缺衣少粮而活不下去的百姓,一个告老内侍监却坐拥这般巨款,朕如何能饶的了?莫说那沈力士,贵太妃宠深之时,又欠下了多少孽债?”

凝视贵妃,目中露出厌憎之色,“若非先帝临终之前遗下的嘱命,你以为,你还能在太极宫中过这么些风光日子?”

贵妃跌坐在地上,心神失守,虽对皇帝的冷淡态度隐约察觉,直到今日,方第一次直面姬泽显露的厌恶之意,一张粉面失色雪白。犹如心沉入万丈深渊,陡然入耳话语,猛的抬起头来,“先帝曾留下过遗命?”

姬泽冷笑凝视面前的女子。贵妃姿容艳色,虽三十有余,却依旧美艳无双,秣丽犹如如雨后芍药,妖艳慵懒。看在他的眼中却如同红粉骷髅。

这位美人对神宗宫中妃嫔皇子女并不是一个什么美好的回忆。虽然贵妃心性率直,无擅权欺压,对皇子女除了十公主和燕王往外并无特别针对之意,但宫中皇子公主的日子确实因着贵妃受宠而菲薄起来。姬泽忆起幼年时余馨阁的清苦,余馨阁冬日炭火供应不足,胞妹半夜冻醒,冷的哇哇直哭,姚美人半夜里爬起来,将幼女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女儿。境况心酸至极。一双凤眸愈发寒咧。神宗皇帝驾崩之时嘱咐姬泽照拂唐氏母女,自己母子三人少时虽少受来自姬琮的恩拂,但神宗终究是他的生父,他临终之时殷殷恳请,姬泽为人子怎好不应?是以虽然极不喜唐贵妃,依旧高高奉起,这些日子给了她高高在上的太妃尊严。

“贵太妃既然能猜到一些,又何必再问?”回过头去,淡淡道,“今日朕就当贵太妃没有来过这儿,贵太妃该回去了!”

贵妃面上泪痕斑驳,似哭似笑,膝行数步,扯住姬泽的衣襟,殷狂执着求问,“臣妾求求圣人,告诉我先帝临终前究竟说了什么?”

姬泽瞧着唐贵妃大喜大悲的模样,静默片刻,终究言道,“…先帝临终言:贵妃唐氏为其挚爱女子,虽性子骄纵,然本性不坏,请朕瞧在他的面子上,日后多多照拂唐氏母女。朕承孝于先帝榻前,应承过先帝,若唐氏无显著错行,许唐氏母女一辈子尊荣。”

贵妃颓坐于殿中,双手垂落,大哭大笑,一瞬间魂儿似飞到了天外。

那个男人将自己一生最炽烈的情感给了她,她亦与之相守半生,如鸳鸯双藤缠绕,情思相牵相系,姬琮逝去后,她便伤颓了容颜,觉得自己也死去了一小半。没有想到,姬琮在生命的最终岁月依旧放心不下自己,知道新帝对自己少好感,向新帝求下遗命,保障自己母女的尊荣生活。

在那个男人已经逝去了两年的时候,她一直以为他已经远离了自己的生命,却到如今方知道,姬琮在生命将了的时刻,曾经用这样珍视祝福的心态为自己筹谋;她在他死去一直刻骨思念,自以为情思坚贞,不过如此。却方明白,自己直到此刻,还享受着这个男人的宠爱带来的余恩。

她心境动荡,立起身来,无声朝着姬泽一礼,失魂落魄的朝着甘露殿外走去。

甘露殿寂静无声,熏香淡淡从角落里的青铜兽首香炉吐着,姬泽回过神来,自矜一笑。自己自以为心志不动如山,却原来在面对着那人的时候还是动了情绪。扬声唤道,“阿顾,出来吧!”

阿顾立在玄漆描金屏风之后,屏住呼吸,听闻姬泽的吩咐,连忙应声,“哎!”捧着茶羹从屏风后出来。

玄漆螺钿御案上,一匹绢画铺陈于其上,内容已然画了大半,姬泽在其上落墨补上最后几笔,提起手中笔端。全幅画卷便在笔端下全然脱出。阿顾观视画面笔迹筋骨劲朗,绢面大幅留白,其上千山山峦起伏,江水绵延远去,一股雄俊至极的气势几乎要从绢面扑腾而出。不由脱口赞道,“好一幅《万里江山图》!”

姬泽一笑,将手中紫霜毫笔置在案上笔海之中,回过头来问道,“哦,阿顾觉得这画好在何处?”

“九郎说笑了,”阿顾嫣然笑道,“阿顾好歹也随着卫大家学了小半年的画,若是连这画的好歹都分辨不出,也太没用了!您这幅《万里江山图》技法不提,单这气势便非常人可及,笔力磅礴,山水形胜,可谓是王者之画!”将手中茶盏在姬泽面前放下,款然一笑,“这茶的温度如今正好,可以入口了!”

姬泽抬头觑了阿顾片刻,见少女面容绽笑如花,镇定自若,仿佛刚刚甘露殿中的激烈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不由悠悠一笑,“阿顾倒是个性子把持的住的。”取了茶盏,垂首啜饮了一口,茶汤鲜美的滋味便一起侵入口舌,顺着茶汤滚入喉咙,过得片刻,一股余甘泛了出来,经久弥香。

凤目惬意的眯了一眯,“还是你的茶羹烹的好!”

“这些日子,朕也曾命人烹了不少次茶,俱不如阿顾你上次在甘露殿烹的滋味,如今再次饮了阿顾的茶羹,方觉出味道清憨,余味悠长,胜出旁人许多!”

阿顾得了夸赞心中高兴,唇角浅浅一翘,“九郎就夸我吧!阿顾烹茶只是一种爱好,因着身子的缘故,自己是不怎么喝的,前些日子在房中练习烹茶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被灌了一肚子茶汤,叫苦不迭,如今虽然手艺好些了,也没见的他们喜欢到哪里去。竟是你只喜欢这个滋味,可当真是奇怪的事情!”

姬泽闻言觑着少女,“听阿顾的意思,竟是朕饮了你屋中丫头的剩茶喽?”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定是惊惧不已,伏身请罪了,阿顾竟无惊惧之意,扬声笑答。“所谓各花如各眼,至理名言。阿顾倒觉得,若是她们知道连圣人都喜欢我烹的茶羹,定是以为自己没有欣赏的本事,错失了我烹的绝妙好茶,悔的和什么样子似的!”

姬泽定定瞧着阿顾,哈哈大笑起来,“倒真是个灵巧的,不枉朕这般喜欢!”

阿顾抿唇浅笑,殿中龙涎香的气息迷离,一片宁静,阿顾方忽然开口问道,“九郎,沈力士这人我也曾听说过,你此番雷霆处置了他,不顾他人求情,不怕传到外头,百姓说你寡恩么?”

“沈力士不过一家奴耳,何惧与之?朕与其顾念于他,不若更顾念天下百姓。”姬泽冷笑淡淡道,手中茶盏一旋,开口道,“先帝信重沈力士,纵得他这般硕富,以为是一番恩典,其实并非当真为之好,反而为他埋下今日祸患!阿顾你日后为人主子,也当记住,要明定自身法度,令身边亲信从之。太过宽纵不仅己身不贵,竟是爱之适以害之了!”

阿顾闻言思虑,目光烁彩连闪,恭敬道,“阿顾谨受教!”

从甘露殿中退出,阿顾行在宫道上,记起甘露殿中唐贵妃凄婉神色,心中不由生出一番感慨:

贵妃的一生是大周的传奇,她曾获得一个帝王一生极致的荣宠,一度甚至改变天下的风俗,让天下不重生男重生女,可谓到了女子一生可以到达的顶峰。神宗皇帝去世之后,她虽依旧拥有高贵地位,绝世风华,可是今日在甘露殿中,自己才发现,她的内里已经开始枯败,露出一丝颓势。仿佛一株名花失去了雨露的浇灌,渐渐失去生机。适才她在这座代表皇权的甘露殿中苦苦哀求,犹如梨花带雨,姿态狼狈,落在旁人眼中,不免唏嘘:神宗皇帝和唐贵妃恩爱无双,这样一场旷世的爱恋,终究消解在岁月的流逝中。贵妃在甘露殿中垂落的眼泪,为这段倾城之恋,落下了一个凄凉的注脚!

她心思徜徉,在太极宫纵横的宫道之中随意行走,游目不知所向何处。引绛高兴的声音响起,“顾娘子,你来了啊!”陡然回过神来,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鹤羽殿。

碧竹轻轻摇曳,引绛立在鹤羽殿殿门前,注视阿顾笑意盈盈,“太妃见了顾娘子,定是十分高兴,顾娘子请随奴婢进来。”

飞泉流音琴声流泻铮钟,鹤羽殿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江太妃坐在琴几前素手清拨,闻声垂视过来,凝望阿顾今日盛大妆容片刻,点头赞道,“许久不见,阿顾倒是长成了些,成了小美人了!”

“太妃!”阿顾灿然一笑。

“凤师姐说阿顾本就是个美人,阿顾本觉有些不自信的,今儿得了太妃这般一赞,倒真的觉得,自己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了!”

江太嫔吃吃一笑,斥道,“凭嘴!”二人展襟在殿中榻上坐下。

“——为师已然老了,如今的天下,是你们这一代人的天下了!”

“胡说,”阿顾不依,“太妃这般美,如何说的上老?”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太妃嫣然道,“女子的风华总是与男人连在一处的。神宗皇帝已经逝去两年了,所以属于我们这一代的女子,便是再美,也风云不再了!日后大周的风流在你们身上!”她抿唇微微一笑,掠过了这般话题,打量着阿顾的妆容和凤凰杯裙,“为你梳妆打扮的这个人是个心有灵性的人,有这般的人,想来你的衣坊日后定可在长安城中声名大矂。”

阿顾心中高兴,唇边绽起开怀笑意,“那就借师傅吉言了!”

“…自出宫后,阿顾经历了很多,见过了亲生阿爷,也新拜了一个师傅。阿顾想要了解亲生父亲是什么样子,所以去了韩国公府,可是在国公府的这两三个月里,阿顾一点都不快乐。阿顾希望自己的大母、阿爷是个公正、疼爱自己的人,能够让阿顾觉得骄傲,可惜他们竟不是我期待的模样!”

“人世多艰,自古由之。”太妃道,“阿顾,你年纪还小,人生的各种意味,需得自己体会!”

阿顾抬头望着太妃,见太妃目光清泠泠的,包含着洞然、怜惜之情,不由得心中一热,沛然无言。

太妃嫣然一笑,“卫瑶是我向你阿娘提议的人选。你喜欢书画,既不能常往来宫闱,就势必得再拜一位书画师。卫氏技法师于秀门下,功底传承扎实,虽带着一丝匠气,也不失为一位名师了,你日常随着她学习书画基础,好处极大!”

阿顾恭敬拜道,“谨受教!”

“你今日到我这儿来,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么?”

阿顾懵然无言。殿阁之间一片寂静,今日怅惘之情重新漫上心头,忽的开口问道,“太妃,当初,你为什么要自请退居东都上阳?”

江太妃手指微微一顿,开口道,“你怎么会问起这个?”

金黄色的阳光透过西次间的棂窗射进来,铺成一道晕黄的光圈,绚烂美丽。阿顾目光微微迷茫,“今儿我见到贵太妃了!沈力士犯事,她去甘露殿向圣人求情,姿态分外狼狈。世人都说,贵妃唐氏擅宠天下,生男无喜,生女无怒,女子作到唐贵妃的地步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奇迹。可纵是这样的唐贵妃,先帝驾崩之后,也落入到这般狼狈的地步。女子为人艰难,究竟怎么样才算的上好呢?”

江太妃听闻阿顾的问询,倏然怔住。少年时的往事犹如流水一般重新流过心头。

当初,她为什么要自请退居东都呢?

太极宫少年时的往事褪去了明亮的色泽,不再色泽鲜活,却如静默的图像一样,一张张沉淀在心头,余着些微欢喜和忧伤的余调。

“太妃,”阿顾瞧着太妃面上惘然的神色,心头忽然慌乱,“是不是我说错话了?若是你不开心的话,不要生气,就当我没有问过。”

“没事。”江太妃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我没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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