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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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上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最终消失在她的手心。她转过脸,那边的高楼上,还有许多来不及关上的窗户。望去,有人躺在地上,有人躺在床上。如果不是他们渐渐发黑的身体,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只是陷入了一场有美梦的沉睡。那年轻的母亲,搂着幼小的孩子躺在床上,一本童话书掉在地上。
呼,一阵不识趣的夜风钻了进去,这对母子的身体便如突然崩塌的沙雕,轰然而倒,旋即就化了尘,在昏暗的灯光下翻滚,像被人轻易吹开的灰。
一
从接手冥王一职以来,这只怕是令钟旭最感挫败的一次。一周之内,两座城市,无一生还。都当冥王是神一般的存在,傲立三界之外,俯瞰芸芸众生,生死大权独揽在手,谁又会想到,再是炫目的光环背后,都有一片不可示人的阴影。地位不代表一切,哪怕是冥王。
“真狠。”她的背后有人说话,惋惜又愤怒,“连魂魄都被打碎了,一座真正的死城。”
是,这些死去的人,不但身体成了灰烬,连魂魄都没能留下。
“你手下的什么四方死神,十殿阎君,不是经常在外游荡么,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就算阻止不了这家伙,起码也该提前通知你不是!”
“连我都无法追获他的踪迹,何况他们。这家伙的力量深不可测,且速度奇快,就算提前知晓,等我赶来,也只剩空城一座了。”钟旭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是正与那敖炽蜜月环游世界么,突然跑来找我做什么?”
“呃,出了点家庭纠纷,提前回来了。不过没事了。”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来,绿色的衣裙像从湖水里拣出来的云彩,“我可是为了你那宝贝侄子来的。你知道,一个苦闷的青春期少年,如果没有适当与正确的引导,是很容易误入歧途的。”
“比起我这亲姑姑,那小子历来对你更亲。这教导的重任,你做岂不更好。”钟旭回过头,挪揄道,“反正你也当惯了别人的心理医生。你店里来的那些妖怪,个个都满意而归不是。”
“我不是今天的重点。重点是,你跟小魁签的协议,我觉得不像你的风格呢。”裟椤忽略她的讥诮,直入正题,“认识你这么久,你只当你铁面无私的冥王,几乎从不过问家人的事,更不用说无端端跳出去,找到几乎从不来往的小侄儿签这么个无厘头的协议了。”
“这么了解我?”钟旭一挑眉。
“闺蜜么。”裟椤点头。
“可不敢跟你这千年老妖怪随便攀亲戚。”钟旭手掌一翻,一本看似普通的书册凭空出现,“看看吧。”
裟椤接过她扔来的册子,略一端详,迟疑地问:“我可以看这个?”
她有顾忌是当然的,这本普通的册子,并不普通,乃是专属冥界,只有冥王才有权翻阅的“生死册”。世上每诞生一个人,冥界便多出一本生死册,册子出现时,上头已然自行生成此人由生到死,整整一生之际遇,做过的事,好的坏的,一笔也不差。只待盖棺定论时,该赏该罚,以此为据。
“当然,我御准的。”钟旭点头。
生死册的封面上,明明白白写着钟小魁的名字与生辰。裟椤翻开来。第一页,空白,第二页,空白,全部空白。
“你知道我的习惯。虽然我有权阅尽天下人的命数,可我从来只看生死册的一头一尾,中间的内容,在这个人生命终结前,从不查看。”钟旭走到裟椤身边,看着依然漆黑的天边,“冥王只掌生死,起点与终点。至于这中间的过程,也就是所谓的命运轨迹,我绝不干涉。我要他们完全靠自己走完。这就是规矩。”
“当然,我御准的。”钟旭点头。
生死册的封面上,明明白白写着钟小魁的名字与生辰。裟椤翻开来。第一页,空白,第二页,空白,全部空白。
“你知道我的习惯。虽然我有权阅尽天下人的命数,可我从来只看生死册的一头一尾,中间的内容,在这个人生命终结前,从不查看。”钟旭走到裟椤身边,看着依然漆黑的天边,“冥王只掌生死,起点与终点。至于这中间的过程,也就是所谓的命运轨迹,我绝不干涉。我要他们完全靠自己走完。这就是规矩。” “ 你始终是从这个人间出去的俗人,有你的同情与愤怒,但你又必须恪守规矩,不能让这个世间乱了套。欢我当冥王,或许也是跟你一样的做法。不过你真觉得命运是早就既定的东西吗?”裟椤笑笑,举起那本空白的本子,“这个该怎么说”?“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钟旭皱眉,又嘲的笑笑,“差不多二十年前,小魁他爹失踪,遍寻不着,我破了例,取了大的生死册来看,想从册子里知道他那时的下落。”她拿回册子,哗哗翻了几页,“也是空白。钟晴失踪时遇到的事,你是清楚的。”裟椤点头:“他一生中遇到大的转折。”“小魁是我们钟家最年轻的后裔,他出生时,我到底没能脱了俗气,取了他的生死册大致翻阅,发现这小鬼十七岁之后的内容,全部空白。”钟旭面无表情,说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亲侄儿。
没有细看十七岁前的内容?”钟旭摇头,道:“当一个人的命数突生巨变时,生死册会变成空白,其中玄机,谁都看不破。小魁的命数既与他人有异,我在看也是枉然。就算我知道这其中的玄机,我仍保持沉默。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走。”她顿了顿,继续道:“小魁十七岁生日之后,整本生死册全部变成了空白。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口硬心软。”裟椤飘了她一眼,“说不干涉,却两次翻阅他的生死册。不过我还是更关注你与他的协议。这种行为绝不是你的风格。”“这小子一直跟他自己的身份闹变扭,这个我理解。他不是真正的讨厌,讨厌的只是‘没有第二的选择’这个事实,觉得**纵既定,甚至不被尊重。”她远望着前方那一线正努力撕破黑暗俄光,“可身为钟家的人,就注定没选择。有人说这是钟家人的悲哀,也许是。”她伸出手去,清晨的第一缕光线从她的指缝中透下,落在她美丽如昔的脸孔上,“可钟家的每一个人,都不曾为这个‘悲哀’后悔过。“
裟椤默不作声,她太了解钟旭那一家子的过去雨现在了。“那小子一直自以为是,浑浑噩噩的生活,完全没有意识到十七岁是他生命中的‘坎’。我只是用那协议敲他的警钟。”钟旭放下手,短暂的感慨消失在重归冷漠的脸上,“如果徇私也就只有这一次了。希望他有所觉悟。“自己养活自己一年。”裟椤知道协议内容,“你觉得他能从中觉悟到什么?赚钱辛苦?”“独立,是一个人最强大的武器。”钟旭转头,冷硬的眼神无比符合他的身份,“没有人人知道有怎样的意外在等他,依赖之心往往是致命的。我只希望在真正的灾难来临时,他不至于手无寸铁。”“他父母呢?你没有告诉他们小魁生死册空白的事?”
“我只告诉他们小魁十七岁时,我会去找他。那两口子知道我去的话,一定会躲起来不见我。”钟旭露出一丝狡洁,“既然如此,我正好派了个人,‘陪’他两口子在外游玩,一年之内他们都不会回来。”“难怪小魁说他父母完全失踪。”裟椤连连摇头,“有你这样的姑姑,真是~~~~”
“该做的我都做了,不再干涉分毫。”钟旭打断她,“希望你也是。”“如果,他命悬一线呢?”裟椤忍不住回看脚下的城市,“如果他遇到连你也搞不定的敌人呢?”“如果那样`~~~~他也只能靠自己。”浅浅的阳光染在钟旭的嘴唇上,“钟家的人,总要有这样的气魄。”“~~~~~”“我走了。你继续回家当家庭主妇吧。”钟旭的身影,融在了晨曦里。
裟椤觉得自己这一趟白来了,但又不算白来。
她在想,要给钟小魁写一封怎样的邮件。
她低头看着脚下这一座死城,心下阵阵不安,能在极短时间内取走一个城市的性命,连冥王都找不到它的行踪的家伙…唯愿地球平安,人人安康吧。只能这样想。在这个城市被**与闪光灯包围之前,她静静的飞走了。
二
一束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钟小魁舍不得睁开的眼皮上,咚咚咚的敲门声逼迫他不得不从云朵一样柔软的床铺上跳下来,不情愿的开了门。
木垢沉积的房门中间,钻出个戴着小帽的、穿着古时粗布衣裳的、半人高的癞蛤蟆,肩膀上搭着一块擦桌布,咧着一张大嘴,对他谄媚的笑。
这样的情景总是提神的,因为这的确是一只以人的姿态出现的,癞蛤蟆。
“客人,您付的住宿费是含早餐并附赠清晨叫醒服务的,现在是早晨八点,请您到餐厅用餐。”癞蛤蟆的嗓子就想跑调的破唱片,男高音。
“谢了。”钟小魁准备关门。
“客人,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癞蛤蟆黏在门缝里,不肯走。
“我喜欢凉的。”钟小魁不喜欢来自一只癞蛤蟆的关心。
“伤胃的!”癞蛤蟆不依不饶,就是不肯退出去。
钟小魁看他那一脸虚伪的热情,明白了,转身掏了一包口香糖放在癞蛤蟆手里。
“您好好休息。”癞蛤蟆高高兴兴的蹦走了。
消费是万能的,哪里都一样。
钟小魁走到窗前,一把推开这扇糊着白纸的木窗,点点斑斓的灯火照亮了他的眸子,窗下的街市如带蜿蜒似箭靶上的图案,一圈一圈绕行而建,形状奇特的屋舍落在其中,有的如同一只硕大的牛头,有的看似骷髅,甚至还有一座直指天际的金字塔,所有建筑上都飘着乱七八糟的店招,越往内圈,建筑的数量就越多,形状越怪异。如织行人手提各色灯笼,欢声笑语,游戈其中,光芒相聚,如无数星月轻灵流动,将这个漩涡般的怪异地方填充得美不胜收,甚而带了一点虚无飘渺的“仙气”。抬一抬头,天空中那轮大得吓人、圆得过分的银月,缓慢移动,听说,过了今天,当银月移到“箭靶”的中心,那座被紧紧包围的建筑群中,用沙与云构成的梯台上时,通往蜃街的梯子就会出现了。
每年都会有人来这里,就为了到这条名为“蜃”的街上,去买东西。钟小魁问过癞蛤蟆,他们到底去买什么。癞蛤蟆却只笑而不语。一直笑而不语的癞蛤蟆,得有多诡异!
一阵响亮的车马声从窗下经过,几头黑牛拖着一辆怪里怪气的白色公共汽车,往那座云沙台的方向而去,车厢是完全封闭的,连窗口都用黑漆涂满,看不到里面。车头车尾上,都挂着一个大大的“客”字。
钟小魁怔怔地看着这辆牛拉的公交车走远,他住的地方,距离那座云沙台有大约两个圈的距离,癞蛤蟆店小二告诉他,用走的话,起码得绕上一天才能到云沙台,如果租用店里的特色代步工具,顶多用上三四个钟头就到了。一到蜃街开市的日子,这里就变得无比热闹,要租代步工具可得赶早,到了明天只怕是有钱都拿不到了。
这里,‘这里’是哪里?
这里的人说,这里就叫“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已知范畴的存在。也许这是时间跟时间之间的夹缝,空间与空间的纠缠,不知道“这里”的来历,存在了多久,反正从世界上有了生命开始,就有了这里。
好吧,这里不是正常的世界,不但没有昼夜之分,更没有种族之见,在真实世界被视为宠物的猫猫狗狗,不但在这里穿上了人的衣裳,甚而将一些长得跟人类无异的袖珍小人儿关在笼子里当宠物养,癞蛤蟆当店小二已不算稀奇,如果你见过一只少了一条腿的木马套着女仆装,在餐厅里还乐得当女招待时,也请尽量淡定。那些走在街上的悠闲地“人”,其实大多也不是人,已经没有象牙的大象,瞎了一只眼睛的狗,少了一只手掌的熊,棉花做的洋娃娃,甚至还有长出了手脚的老式电视机或者显示器。
这里就是“这里”,没有你看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到了“这里”三天,每天醒来时,钟小魁都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笃笃,又有人敲门,很轻,很礼貌。不应开门也知道是谁。如果不是她,钟小魁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开了门,阿萝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馒头,拘谨的说:“见你没下来吃饭,给你送上来。”
“睡过头了,谢谢。”钟小魁接过她拿来的馒头,掰开来看了看,确定里有没有藏着奇奇怪怪的东西后,才一口吞了下去。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阿萝很诚恳,诚恳得有点结巴了,“其实,到这里已经可以了。蜃街就快开市了,我可以自己去了。这地方古古怪怪,你还是先回去吧。”
“这不符合PKD员工守则。”钟小魁一本正经道。“一切按照最初的约定来,不更改。”
“钟先生…”阿萝感激得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叫我名字就好了,老叫先生,我会觉得老。”钟小魁一直无法习惯她的“尊重”,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阿萝就管他叫先生。这个女人,对任何人都很谦卑。
如果换做别人,钟小魁还可以理解,可是,阿萝是一只修罗,一只以任何活物,尤其是人类为食的修罗,大多数人都谈之色变的,恶魔修罗。
天地人三界,修罗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界。天界之神,它遥不可及;地下妖魔鬼怪,它不算;人类,它不完全是。他们有妖的本事,鬼魅的飘忽,人的外表,说它超出三界之外也不算言过其实,只可惜这样的“超越”并没有给它们带来任何值得骄傲的资本。直到他们存在的人,至多有两种感情,一为恐惧,二为憎恶。修罗,说得好听是超越三界,说得实在,叫三界不容。他们只是一群活在夹缝中的恶魔。用凶恶而锋利的牙齿,撕开猎物的胸膛。
死在钟小魁祖辈手上的修罗,并不算少了。
“不不,直呼你名字不太礼貌。”阿萝连连摇头,“你帮了我大忙。没有你,我不可能来进来这里。”她又嚅嗫了很久,才说,“我的确没想到,你肯这样帮我。”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喧嚣,钟小魁探出头去看,却见一个骑着长有三个脑袋的犀牛的男人,阿拉伯似的穿戴,只露出眼睛,从楼下招摇而过,一辆石头造的小车拖在犀牛屁股后头,车里放着个石笼,笼子里的一个女人正呼天抢地的喊救命。她的声音大约触怒了前头的男人,他扬起长长的鞭子,抽打在笼子上,吓得那女人再不敢张嘴,随着笼子的摇晃,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一条长长的猫尾露了出来。
“林七七…”钟小魁的拳头,砰一声砸在墙上。
三
对于被人跟踪这种事,钟小魁是很敏感,且反感的,尤其当这样的行为还不止一次时。
今天是周末,放学的铃声早早敲过。钟小魁吹着口哨,走出校门,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拐进了另一条行人不多的小街,进了一家面馆。
一个深灰色的影子,不远不近的跟在他后面,有所期待,却又不敢靠近。钟小魁叫了一碗排骨面,背对大门坐在最靠里的位置上。
从寒鸠山回来之后,PKD几乎没有接到什么生意,每个人的生活变得正常又无聊。姜南海在某交友网站上注册之后,每天早出晚归见网友;马莉欧忙着去学美容课程,买回来的化妆品堆满了半间屋子;林七七为了猫尾巴,干脆办了休学,整天宅家里,说什么时候正常了什么时候回学校,她能不能顺利考上大学当上有为女青年,就看钟小魁能不能尽快解决她的尾巴的问题了。
自从家中有了美妙的家事三人组,钟小魁宁可自己在外吃面条,也不愿回家跟着三个聒噪又变态的米虫同桌吃饭。总有一天,他会找到一个完美与有效的办法,将这三条米虫踢出臭氧层。一年,他给自己的期限是一年,跟那个人签下的协议是一年,跟PKD签下的工作合同也是一年,一年之后,大家各走各路!就这样。
他大口吸着面条,身边不断传来食客聊天的声音。
“去去去!”面店的老板不耐烦地呵斥盖过了一切声音,“哪有吃碗面还要讨价还价的!”
被老板训斥的女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廉价的灰色短风衣,牛仔裤,脚上那款没有任何款式而言的圆头皮鞋,蒙着暗淡的灰尘,有一只鞋尖已经张口了,她一手拿着一个饭盒,一手局促的拢着土气的刘海,扎成马尾的头发有些发黄,一看就知道不是染得,而是营养不良。
他像个做错是被父母骂的孩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因为羞怯与焦急而躁红的脸,是她全身上下唯一鲜艳的颜色。她不敢正眼看老板,只是一直举着饭盒,饭盒盖子上铺着五张一块钱的纸币,用文字一样细的声音说:“对不起,我只有这么多。求您通融。”
排骨面七块一碗。老板厌烦的推开她的手:“没钱就别吃,隔壁馒头五毛一个,走走走。”
女人固执地站在那儿:“求你了,要不然你先把面给我,我等会儿就把钱送来。”
“还没完了你!”老板顺手抄起桌上的陶瓷招牌猫,作势要打她,“你再在这儿碍着老子生意,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女人下意识一躲,饭盒跟钱都掉在了地上,她忙不迭去捡。食客们大多数视而不见,有几个小青年还暗自嗤笑,说这女人有病。
“给她。”把几张钞票拍在老板的桌子上,钟小魁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女人,出了面店。
背后那两道投向他的目光,诧异又慌张。
白天的最后一点光线,结束在广场上回荡的钟声里。这个时间,城市里的流浪者可以放心接管广场上的长凳了。广场边上的花台下,三只猫跟两只狗在打架,为了地上那盒没吃完的剩饭。
匆匆而过的人,连瞥一眼的兴趣都无,他们每天从广场路过,他们那么忙,忙着上班,忙着回家,忙着前程,谁有工夫看这些被“扔掉”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猫。
万年不变的路灯,是唯一照看这里的眼睛。可是,光看着,又有什么用。
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广场大钟上的时针,指向了凌晨四点。花台下的猫狗都不见了,灰色的花台边上,多了个灰色的、佝偻的身影。
晚上的气温还是低的,她缩起脖子坐着,双手撑着花台,眼神始终落在地上,偶尔会抬起来,看那些幕天席地的流浪者,薄薄的嘴唇时不时嚅嗫着,自己跟自己谈话。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从前头的街上呼啸而过,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一下子从花台上跳了下去,从一旁的窄小通道快速离开了广场。
第二天清晨,某条小街上,那家葛记面馆的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记者、来看热闹的居民,把这个早晨填充得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大新闻那,大案子啊,大八卦啊,每个人都按自己的方式诠释同一个事实——面馆的老板,那个姓葛的中年男人,死了。听说是谋杀,听说现场和可怕,听说葛老板只剩下了一个头,又有的说只剩下一把灰的,还听说他老婆被吓得尿了裤子。
春天的早晨,有淡淡阳光,有淡淡血丝。
钟小魁的学校是离这里最近的,保(和谐)安们按领导指示,早门口设下人(和谐)肉警戒,严禁有好奇心的学生跑去案发现场看热闹。
放学时,欢喜的学生们潮水一样涌出校门,但,里头没有钟小魁。
他从学校后门的围墙利索的跳下来,经过那帮铁塔一般的保安,朝葛记面馆快步而去。
一路上,他的手机不断响起。家里的电话。他皱眉,静音。然后是连续短信,全部是林七七发来的,问他几时回来,回家时候记得带一瓶沙拉酱云云。这种老夫老妻般的联络方式,他看的抑郁,干脆关了机。
天黑之后,面馆前的人渐渐散了。
钟小魁啃着干面包,从暗处走了出来。
警戒线仍在,面馆大门被一把大锁牢牢锁住。越到深夜,靠近这里的人就越少,偶尔有路过的,也可以跟它拉开距离,快步走过,好像这里有随时有可怕的东西跳出来抓住他们。
从确定四周无人经过,到进入面馆,钟小魁只用了不到十秒。用专解结界的方发去对付一把普通的门锁,实在是大材小用。
有一件事他不愿意,但又不得不承认,在书法这门本事上,他真的有天分。只是无聊是随意翻看一下家中那些祖传的“典藏”,那些有古有今,或晦涩或简单的文字,不论种类,不论长短,只消一眼,过目不忘。不止不忘,实践上也完全没有问题。那些他从来不看,完全不感兴趣的古怪咒语,从眼睛扎到心里,再经由他的身体所产生的力量,根本没有陌生的感觉。偶尔他也会觉得,这些力量,似乎早就长在他的体内,可又想跟他无关似的。
店堂内一片漆黑,钟小魁的手机移动着,可视范围虽小,却也找出了一室的狼藉。前厅与厨房之间的隔墙,大部分都垮掉了,厨房里,锅碗瓢盆满地都是,存放食物的冰柜与架子全部翻倒在地上,靠近灶台的地上,有一个醒目的人形标示。
如果这里就是葛老板的遇害处,如果那些“只剩一个头”之类的传言是真的,那现场所见的情况就太不合逻辑了。钟小魁在厨房上下查看了一圈,这里很乱,有明显的搏斗痕迹,但是,没有一滴血,干净的可怕。还有个问题,这里是厨房,食物聚集的地方,何况还是一个面馆的厨房,可他没有在这里看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冰柜里是空的,架子上搭着的面粉口袋也是空的,存放蔬菜的竹篓,甚至那个硕大的潲水桶,都是空的。
一阵阴风从背后吹来,一个脑袋悄无声息的从钟小魁背后伸出来,越过他的右肩,停在他的脸侧,缓缓问:“你在干什么?”
然后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就是林七七哭喊:“你打我干嘛!”
钟小魁举着来不及收回的拳头,脸色发黑的站在她面前:“一,下次走路要出声;二,不要随便把脑袋搁在别人肩膀上;三,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说罢,他拎住林七七的衣领,把她拖出了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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