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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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惨绝的场面让林杭景的精神几乎崩溃,她被疯狂奔跑的人推挤着,跌跌撞撞地被挤入一棵树与墙角之间的缝隙里,那些奔跑的人从她的眼前涌过,她在这样的极度惊骇中忽听的一个孩子细细的哭声,转头看去,竟是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被疯跑的人挤倒,她忙奔上去伸手抓那孩子,那孩子也伸出手来抓她,只是那么刹那间,疯狂奔跑的人群便从那个孩子身上踩踏而过,哭泣的孩子眨眼睛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那样的惨剧让林杭景发出绝望的一声尖叫,一瞬间几乎是魂飞魄散,便仿佛自己已经是死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这鲜血淋漓的一幕,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的颜色,耳旁全都是轰炸机“轰——轰——”的轰炸,无数具散发着血腥味道的死尸从她的眼前倒下来,她惊骇欲绝,泪如雨下,竟是不知从何处得到的那一种力量,让她站起身来奔逃,眼前全都是鲜血、火光、硝烟……街面上乱哄哄地到处都是奔逃的人,防空隧道里挤满了逃命的人,她却不是往防空隧道跑,只是朝着一个方向,一个方向……

  在距离大帅府不到百米的地方,雨渐渐地大了起来,她浑身早已湿透,却亲眼看着一架轰炸机从空中呼啸而过,紧接着,一串炸弹从空中坠落,落入大帅府内,那一刻,林杭景整个人都傻了,僵了。

  就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时,她全身都是抖得像片大雨中的叶子,却清晰地听到了那恍如隔世般的声音,只是一句,“杭景,趴下——”那是他的声音,他已经奋不顾身地扑上来,将她扑倒在地上,就在那么刹那间,“轰——”的一声,雄武威严的大帅府在他二人面前爆炸,几十米的雕梁画栋轰然倒塌,大雨中亦是火光冲天,巨大的烟浪如海啸般铺天盖地,将他二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吞没,那几乎可以冲天的烟浪将整个北新城的上空挡住……

  那巨大的冲击力呼啸而来,他将惊骇欲绝的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抱的那样紧,那样用力,近乎于疯狂!

  也是——最悲惨最绝望的疯狂!

  眨眼间,天地间都是遮蔽人眼的尘土瓦砾。

  万事皆休!

  遮云蔽日的浓雾让天空中的轰炸机暂时失去了目标,更兼大雨倾盆而下,那轰炸之声渐渐地远去。

  林杭景躺在萧北辰的身下,面色惨白,脸上犹有血迹,一瞬间就听得萧北辰紧张的心跳犹如擂鼓,抬眼便看到了他焦灼欲狂的眼睛,近乎于绝望的面容,他的目光雪亮如电,急促的喘息着,脑海里一片混乱,一手便停留在她脸上的血迹上,用力地擦,拼命地想要找到伤口在什么地方,那样的用力揉的她一阵疼痛,她满脸泪痕,只沙哑着说了一句,“我……好好的。”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面颊上,冰冷的雨滴从他的军帽周沿线一般笔直地流下来,那呼吸却还是急促的。

  林杭景看着萧北辰眼眸里混乱的光渐渐地清晰起来,只定定地看着她,她甚至可以听到他疯狂跳动的心跳声,他一把便将她抱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就在这一刻,惟有她,惟有她在他的怀里,这才是最真的。

  那大雨倾盆,冷的刺骨。

  萧北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只发狠一般地攥住她的手,转过头去,看着被炸毁的大帅府,眼看着那一片火光冲天,他身体一歪,全身便好似都散了架子一般,已经跪在了被雨水泥泞的地上,几个侍卫官更是不敢走上来。

  彤云低锁山河暗,秋风卷尽故园残,大帅府毁于一旦,成为一片焦土废墟,往昔多少热闹故事,欢声笑语全被埋葬,一切都已成空。

  林杭景踉跄地跪在了他的身边,抓住了他冰冷的手,哽咽着喊了一声,“三哥……”

  倾盆大雨哗哗落下,凄冷至极,也不知就那样跪了多久时间,萧北辰终于缓缓地转过头来,那一张清俊的面孔上满是冰冷的雨水,他看着她,半天才说一句,沙哑的声音已经暴露了他内心最脆弱的飘忽无力,“……杭景,我只剩下你。”

  眼泪从林杭景的眼眸里滚落下来。

  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她的心里陡然升起一阵阵窒息的难过哀伤,含着泪看着他军帽下那悲伤的面容,心中的刺痛便仿佛一下子就冻结她周围的空气,只一刻却如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这天地间竟只剩下他们二人执手相守,那一瞬便如同隔世再遇,什么前尘旧事都已经不再重要,唯有那一句话,只要那一句话。

  我只剩下你。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秋扇见捐,往事云烟

扶桑军对北新城的这一场试探性突袭轰炸,最终目标就是大帅府,就是要给不肯听从国联安排,执意要顽强抵抗的颖军主帅萧北辰一个厉害看看,逼迫萧北辰在由国联一手安排的停战协定上签字,已达到扶桑妄图垄断北方二十四省铁路修建权的目的。

  萧北辰一方面被南面中央政府拖住,不能轻易与扶桑军正面对峙,更兼国联施压,只能先咬牙忍耐,然而这一场轰炸,颖军防空部队防护薄弱,临阵怯敌却是难辞其咎,防空卫戍司令罗应等一批官员被撤职查办,紧接着又是轰炸过后的一系列善后的安排部署,重新确保了北新城空防的万无一失,再不会给扶桑人第二次突袭的机会,萧北辰在北大营内直忙到深夜,才带着林杭景回到了花汀州。

  大雨直下到深夜也没有停,花汀州的花园里,芭蕉叶子被雨滴打得噼哩啪啦作响,淡淡的夜色还有风声被关在阳台的百叶门外面,主卧室里是温暖如春的气息,只是放在地面上的景泰蓝方樽里空荡荡的,透着些许寂寥。

  萧北辰坐在沙发上,与林杭景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略微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用纱布给林杭景包扎好手腕上的擦伤,他眉毛浓黑,却无声地蹙着,待得将纱布细细地系好,却也是略垂了眼眸,默默地松开手去。

  林杭景看他凝重的样子,便轻声道:“本就没受什么伤,你看你,给我包得这么严实。”

  萧北辰看看林杭景,也没说什么,茶几上摆放着水果盘,上面放着几个梨,他拿起水果刀削梨,梨皮一圈圈地从他的手指间落下来,转眼间那一个梨已经削好,就听得门响,是云艺端了茶进来,

  萧北辰已经把削好的梨递到了她的面前,林杭景道:“这样大的一个梨,我可吃不下。”萧北辰便道:“那就一人一半吧。”他把梨放在碟子上,拿着刀往下切,却听林杭景忽地道:“别切。”萧北辰着梨的手无声地停留在半空中,她看看他,半晌,方默默道:“我不爱吃这个。”

  一旁倒好茶的云艺看二人的形景,忙道:“三少爷这竟是粗心了,哪有分梨吃的?少夫人这是怕跟你分离呢。”她话说到这里,也就可以了,便识相地退出房去,那主卧室里便是一片寂静,只有他们两个人坐着,百叶窗外海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萧北辰把梨放在一旁的碟子上,这样的沉默时间久了便成了一种异样的尴尬和难过,林杭景转头看着方樽,忽地轻声道:“应该插些花在里面才好看。”

  萧北辰道:“过会儿雨停了,就让云艺安排人去园子里采些花来。”

  林杭景道:“那就采些丝石竹来好不好?”

  萧北辰道:“只要你喜欢就好。”

  她说一句,他就那么跟上一句,语气竟是有些淡淡的,林杭景再找不到什么话头,终于也是默了下来,他竟也不多说什么,却站了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花汀州,如今外面的局势太乱,你又……身份特殊……”

  杭景看着他的背影,道:“我明白,我不给你添麻烦。”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又道:“你好好歇着,我这就走了。”林杭景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便缓缓地转过头来,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瞳里一片安静地光芒,凝视着那红木茶几,轻声道:“你不要难过。”

  萧北辰的背影顿了顿,他也不回头,只是那样僵硬地站着,好半天才应了一声,道:“好。”

  茶几上是云艺刚刚沏好的茶,还冒着袅袅的热气,林杭景双手捧了那杯茶,手指也变得暖暖的,门的响声传来,是他走了出去,林杭景转过头来,那扇关起来的门便如他的背影一样,透着冷淡的气息。

  林杭景垂下眼眸,默默地把那一杯茶放回到了茶几上去。

  这一年的秋季雨水极多,到了十一月,天气愈加的阴冷起来,林杭景本就睡少眠浅,几乎是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传进寂静的房间里来,这雨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去,眼看着园子里花叶凋零,正是一幅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的景象了。

  云艺敲了门,端了早点进来,看林杭景披着衣裳站在那百叶窗旁,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那百叶窗也是虚掩的,云艺忙道:“三少夫人,这外面风大雨冷,快把窗户关上吧,回头生了病可怎么好?”

  林杭景回过头来,看是云艺,微笑道:“我不过是看看风景,哪里就病了。”

  云艺便道:“前几日晚上还发烧呢,这里的风景到底是有什么好看的,少夫人这样日日看,夜夜看,也不觉得烦。”她走过来,也学着林杭景的样儿往外看看,林杭景刚要阻拦,就听得云艺忽地“噗嗤”一笑,道:“唉呀,这可是我错了,冤枉了三少夫人,这哪里就看到园子里的景色了,这竟是一眼就看到花汀州大门那里去了,三少夫人这是等谁呢?”

  林杭景却不笑,只默默地垂了眼眸,道:“你不要乱说,我谁也没等。”

  云艺忙收了笑容,想起萧北辰自那一日离开后,这都将近一个月了也没见回来,她不好意思再把话往这上面引,便道:“三少夫人,在这站着怪累得,风又凉,咱们到那边吃早点去。”

  林杭景摇摇头,轻笑道:“我现在不想吃什么,倒是早上起得太早了,现在只是乏得很,我到那沙发上坐会儿。”她这样说着,已经走到沙发前坐下,云艺忙拿了个毯子过来给林杭景盖上,又摸摸林杭景的额头,竟是有些热,吃惊道:“三少夫人,你这可是有点发烧。”林杭景笑道:“我没什么,刚吃了药了,你不用担心。”

  云艺忙道:“吃了药怎么还能不吃东西,我去厨房里看有没有什么清淡的,少夫人先歇歇。”她给林杭景把毯子掖好了,转身走出房去,连林杭景叫了她一声“云姐,帮我拿张报纸……”也没听见,下了楼直奔走廊后面的厨房,还没走进去,就听得厨房里传来新来的丫头小寒的声音,竟含着几分嘲意的,“可惜三少夫人那样的花容月貌了,竟是留不住三少爷。”

  接声的便是在厨房里打杂的于妈妈,道:“小寒,你才来多久,就敢这样胡说,三少夫人那样好的模样……”小寒吃吃地笑起来,道:“老妈妈,你这竟是没有听过戏了,长得再好又怎样,这秋扇见捐的事儿可是常有的,我看三少夫人冷冷清清,也是个没手段的,要是我啊……”她那样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云艺已经走进来,慌闭了嘴,只做出没事的样子退到一旁去。

  云艺却走上来,二话不说扬起手来照着小寒的脸就是一个耳刮子,小寒被打了个怔愣,就听云艺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乱嚼舌头,这副德性还想着攀高枝当凤凰呢,且不说三少爷对三少夫人那份心咱们大伙都明明白白的,就算是三少爷将来真要找个姨娘,也轮不到你这个次序上去,这会儿你趁早死了心,干干净净地做点人事吧。”

  小寒被云艺这样劈头盖脸地一通臭骂,脸一下就涨红了,却也不是个善茬,当即回道:“我是没长个好德行,哪比得上云姐,云姐如今给我们论什么次序,早听说云姐是大帅府里的七姨娘一手带出来的,这样高的次序不过也想当个姨太太,真是好大的志向呢。”

  云艺冷瞧了小寒一眼,“没教养的东西,这里也是你吵得?我若与你计较还真是掉了身价,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离了这儿!别再让我看见。”

  小寒破釜沉舟,倒也不惧了,反而大声喊了起来,吵闹道:“我既然敢说,就不怕走,还是提醒云姐一句,连少夫人那模样的三少爷都能弃了,这秋扇见捐的事儿有一次就有两次,云姐自求多福吧,免得将来……”

  她这样的放肆,云艺又岂容她说完,当场又一个耳刮子甩了上去,怒道:“你马上给我滚!再敢多说一句,我叫侍卫室的人来叉了你出去!”

  云艺端了碗粳米粥推门进了主卧室,房内还是静悄悄,茶几上放着张报纸,也还是叠着,并没有打开,林杭景盖着毯子半靠在沙发上,云艺放下粥,走上前来对林杭景道:“三少夫人,我端了粥来,你喝两口吧。”

  林杭景看看那放在桌子上的粳米粥,轻声道:“我这会儿还不想吃。”

  云艺劝道:“不管怎样,好歹吃点吧,你这还病着……”

  林杭景只是摇头,看看云艺,默默地把眼眸垂下来,道:“不然你放在那里,我等会儿再吃。”云艺见林杭景的眼圈竟是红的,眼睛里隐隐泛着泪光,心中不由地一惊,道:“少夫人,你这是……”

  林杭景道:“我没什么,只是头昏得慌,你出去吧。”

  云艺实在说不得什么,无奈便走了出去,林杭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她本就有些发烧,这会儿烧得更厉害起来,两腮都透着红晕,眼里还是透着星星点点的泪光,扇子般的长睫毛越发地黑起来,鬓角微微凌乱,有着两缕发丝柔柔地垂下来,整个人只呆呆地看着景泰蓝方樽插着的那几株丝石竹,出了神,良久,竟是默默地笑一笑,轻声道:“原来是……秋扇见捐……若真是这样,倒也好。”

  她只觉得脑子里乱得很,种种思绪全都涌过来,过往的种种便是历历在目,那么漫长的岁月,她竟清楚地记得每一点每一滴,只忘不了那一瞬,在大帅府爆炸的那一瞬,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还有那一句“我只剩下你!”

  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在乎!

  她只觉得脑子里乱得很,种种思绪全都乱了套了,与他过往的种种便是历历在目,那么漫长的岁月,她竟清楚地记得每一点每一滴,此时此刻,只要一想起他,心口就跳得厉害,连她自己竟都控制不住,这种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害怕,更是慌了神地手足无措,患得患失,他现在这样的艰难,她更是放心不下,她又想起了孩子南归,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孩子,心中便是隐隐作痛,就更急了起来,恨不得此刻生了翅膀奔去了美国,这样纷乱嘈杂的心境,恰恰是剪不断,理还乱……

  “嘭”的一声,阳台上的百叶窗被风一下子吹开来,外面风雨连连,洁白的纱幕随着风乱飞,雨水全都斜扫进来,主卧室里温度骤低,林杭景怔怔地坐在沙发上,一味地胡思乱想,人仿佛是僵住了一般,心里面绞得不成样子,柔肠百结,整个人便如失魂落魄,任由那百叶窗大开着,风雨刺骨,她却感知不到了……

  风雨惆怅,愁似春蚕

  深夜时分,花汀州别墅内,侍卫室第二处主任陈登平已经躺下休息了,就听得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女人焦急的声音也跟着传进来,“陈主任,陈主任,我是云艺,少夫人不好了,快点找医生啊!”

  陈登平一听这话,忙从床上起来,捡了件衣服随便穿上,忙忙地来开门,见云艺脸都吓白了,站在门外只是发抖,一见陈登平,就惶惶地说道:“我……刚上楼去,才看到少夫人烧得厉害,人都昏过去了,陈主任快……”

  陈登平见云艺那样简直就是吓坏了,说个话也说不清楚,也顾不得再听下去,忙忙地朝着走廊对面的值班室走去,一推开门就直接喊道:“快,你们几个,赶紧开车去把陆医官接来!”

  萧北辰前往西线新平岛视察军务驻防,一去就是两三天,这一日晚上才刚刚回到北大营的驻军指挥部内,余白老先生咬着个烟斗,正与几个指挥部的机要秘书等在办公室内,见办公室的门一开,萧北辰快步走进来,身上披的雨衣兀自往下流着冰凉的雨水,他将雨衣脱下,随手扔给后面的侍卫长唐起安,转头对站在一旁的秘书长孔祖清冷然道:“你马上去拟一份电报给楚文甫,告诉那个老东西,我颖军的枪口永远是对着扶桑人的,他要想与扶桑人议和,又想让我颖军易帜中央,那是痴人说梦!”

  余白老先生咬着个烟斗,都没火了,还在那里吧嗒吧嗒,“三少何必这样急,在这样的关口上,与南面中央政府翻脸,总是不太好。”

  萧北辰努力地压抑着内心的愤怒,道:“余老先生,您是不知道,秉承国联和平之宗旨,力避与扶桑人冲突,悉听他便,这样的话竟是从南面派来的使者口中说出来的,我没当场毙了他,就已经是给了楚文甫十足十的面子!”

  余白怔住,脸色也渐渐地不好看了,半晌才道:“好一个乱臣贼子!”

  萧北辰的目光深冷,决然道:“如此看来,楚文甫推翻南北联合协议之日不远了,但我萧北辰身披国仇家恨两重孝,与扶桑人之仇不共戴天,必是要你死我活一战!哪怕是最后粉身碎骨,那也是玉碎成仁,死得其所!”

  他那几句话说得极其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余白老先生缓缓地放下烟斗,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看站在窗前的萧北辰,见他固执的面孔上透着冰霜般的冷然戾气,余白握着烟斗的手一颤,心底竟是骤然一寒,只觉得那窗外浓浓的夜色如墨一般泼溅上来,似是将萧北辰整个人都染进去,陷进去……竟不知到底是何人,才能将他拉出来……

  郭绍伦一直看着余白和几个秘书出了办公室,知道办公室内就剩下萧北辰一个人了,忙走过去敲敲门,得到回应后走了进去,见萧北辰躺在沙发上歇息,知道他走进来,只是闭着眼睛,满脸的疲惫之色,郭绍伦略微犹豫了下,萧北辰闭着眼睛问道:“什么事?”

  郭绍伦想了想,还是道:“报告总司令,前几日花汀州的二处主任陈登平打电话来,说少夫人病得厉害。”

  萧北辰睁开眼睛,却不说话,郭绍伦忙道:“总司令不在的这几天,我每日都打电话过去问,说是现在病情已经稍稍好转了,但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

  萧北辰的目光放空地朝上看着,听着郭绍伦说完,沉默了许久,方才淡淡地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郭绍伦一怔,看看萧北辰居然又闭上了眼睛,竟是要睡觉的模样,他迟疑地站了片刻才走出去,关上那办公室的门,还是怔怔地,转头对门口站岗的一个卫戍道:“你!打我一巴掌,看我是不是做梦。”

  那卫戍只是个小兵,冷不丁接到这样一个命令,当场傻住,脱口道:“郭爷,这我可不敢,干脆你赏我一巴掌,我告诉你是不是做梦!”

  时至半夜,指挥部外面还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正是郭绍伦当值的时间,他坐在灯下看了几页报纸,报纸上尽是些索然无趣的内容,便扔了报纸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影子映在那水门汀地面上,正出神间,忽听得办公室内传来萧北辰的一声,“郭绍伦。”

  郭绍伦听得这一声,忙推门走进去,就见萧北辰坐在沙发上,眼神竟是有点恍惚的,便是刚刚醒来的模样,一见郭绍伦走进来,就道:“我好像听见有人哭,你听见没有?”

  郭绍伦怔道:“哪里有人哭?”

  萧北辰的目光仍是恍惚的,却也不问什么,只是呼吸略微有些紊乱,转头看对面的落地钟,已经是半夜两点多,那窗外依旧是风雨声不断,他忽地急促说道:“现在回花汀州去。”

  林杭景体质本就孱弱,这一病更是来势汹汹,险些转为肺炎,云艺吓得要命,带着下人整日里悉心照顾着,陆医官便直接住在了花汀州,每日里量体温,听脉,不敢有丝毫怠慢,过了三四日,林杭景病情才见好转,人也慢慢的清醒过来了,这一天夜里又稍稍地有些烧,陆医官也不敢睡,在主卧室外的小套房里看护着,林杭景额头发着热,迷迷糊糊地睡不着,就听得小套房外传来陆医官压低的声音:“总司令到了?”

  接着便是云艺的声音,略带了些喜气的,“到了到了,定是回来看少夫人的,车才开进来,估计马上就进来了,少夫人现在怎么样了?一会儿可得往好了说……”

  接下来的话也就听不清楚了,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略有些暗,她昏昏地躺在床上,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他要进来了,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阵阵抽紧,竟不敢闭上了眼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睡着了,错过和他见上一面,只在那微睁了眼睛,硬撑着气喘心跳,便要等他进来。

  秋日的雨夜阴冷潮湿。

  萧北辰一路赶到了花汀州,却在走进大厅的那一刻,脚步慢了下来,那大厅内的灯光是雪亮的,脚下地地毯绵软极了,踩上去半点声音都没有,楼梯的一侧是乳白色的花架子,架子上的花瓶内插着重瓣雪芙蓉。

  萧北辰在楼梯前缓缓地站住。

  她就在楼上。

  他却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那几株芙蓉,目光透着复杂深邃的光,木芙蓉洁白的花瓣透着一圈圈温暖的光晕,一如她唇角扬起时,那一抹微微的笑容,柔美的令人眷恋,便仿佛是拼命地想要逃避什么,他略微低了头,眼眸亦垂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心却一下一下地跳得更加厉害起来。

  郭绍伦带着几个侍卫官去了侍从室,还没将被雨水淋湿的衣服换下去,就听得外面有侍卫道:“郭副官,总司令要走了。”郭绍伦脱口一句,“怎么才刚到就走。”也顾不得换衣服了,忙奔了出去,一抬头见萧北辰连楼都没上,只快步直往花汀州的大门外走,就听大门外的岗哨啪地一声立正行礼,萧北辰已经一声不吭地冲到夜雨里去了,郭绍伦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忙从一旁的侍卫手里拿过雨衣跟上去。

  那雨下得极大,萧北辰又走得急,郭绍伦一路跑出了船厅,才跟上了萧北辰,萧北辰是站在那里,船厅的一侧种着一颗桂树,在这样的雨水中,脆弱的桂花瓣被雨水冲泡着,早已经散落了一地。

  萧北辰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

  郭绍伦赶上一步,将雨衣披在了萧北辰的身上,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总司令,你这是何苦?”萧北辰的浑身已经透湿,军帽下的眼眸黑如点漆,心跳得越来越快,竟是这样的难以割舍,四周都是哗哗的雨声,他心底一片刺痛,哑着声音道:“……我真怕见到她……只要一见到她,我便舍不得死。”

  郭绍伦吃惊道:“总司令?”

  萧北辰把手一扬,止住了郭绍伦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却依旧笔直地站在桂树下,看着那洁白的花瓣在雨中纷飞,最终零落成泥,荷叶绿的雨衣被雨水打得噼里啪啦的响,他的目光一如天边最后一颗寒星,孤寂无声。

  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天下不负卿。

  那倾盆大雨直浇下来,夜色愈加的浓重,天地间仿佛是连成了一线,雨水打在人身上,便冷到了骨子里去。

  陆医官带着几个护士还在小套间里守着,就见门一推,云艺面色十分奇怪地走进来,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陆医官便笑道:“这是怎么了?总司令训了你了?”

  云艺倒有些吞吐,压低了声音道:“我倒也想问到底是怎么了,三少爷竟然走了。”

  陆医官一怔,“怎么就走了?”

  云艺道:“我也不知道,许是回来取个什么东西,一句话也没说,打了个转就走了,我本以为三少爷要上楼的,这连茶都泡好了……”

  一个小护士终于忍不住插嘴道:“真是见过狠心的,却从没见过总司令这样狠心的,可怜少夫人病成这样,萧总司令的心竟是石头做的……”

  大家都这样说着,忽听得主卧室内传来一阵咳声,云艺和陆医官都是一怔,忙一前一后地走进去,云艺一看林杭景蜷在被子里,捂着嘴唇,咳得十分厉害,两腮都红了起来,慌连声道:“少夫人,你可别吓我,陆医官,你快来看看……”谁知林杭景慢慢地摆摆手,说话也是有些吃力的,道:“我没什么,刚才喘得急了……才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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