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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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屋外的冷风呼呼地吹着,窗纸仿佛随时都要破了,桌上的煤油灯芯上跳跃着一点点烛火,兆煜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又是一阵发热,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贺兰的手,轻轻地握一握,她的眼睫毛似乎是被风吹着.一阵乱晃,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他怔怔地看着她,慢慢地把手放开了。

  到了第二天,贺兰请庙里的小和尚雇了一辆洋车,搀扶着兆煜上了车,又花钱买了庙里的一条毯子,盖在了兆煜身上那个,自己借了同时住在庙里的一个妇女的蓝布头巾,裹在了头上,讲一个花格包袱抱在怀里,打扮得越发像一个农妇了。

  兆煜看着她打扮好走出来,那苍白的面孔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笑意来,她也觉得自己此时的样子,可见是十二分的土气,便道:“我知道难看极了,已经很别扭了,你不要笑。”兆煜道:“好,我不笑了。”

  贺兰上了洋车,车夫拉起车,便一路奔着下了山,这山路很长,他们昨日也是坐了半日的洋车才到了庙里,他们又特意赶了一个大早,就见一轮红日,才刚刚出了地平线,那半边天际,染着金粉色的晨曦,将道路两旁的槐树林照耀成一片金色,秋风刮过,就铺了一地的落叶。还有些半黄半绿的树叶,依然挂在树枝上,她鬓角的一点头发乱拂着,让人总是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替她捋好,他努力地转过视线去,就见一颗不知名的小灌木上,开着大嘟噜大嘟噜的黄花串,煞是好看。

  兆煜忽然道:“等一下。”

  车夫就靠着路边小心的放下车把,回过头来,顺手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贺兰奇怪地道:“怎么了?你不舒服么?”

  兆煜摇摇头,却伸手到车篷外,摘了一朵小黄花,转过头来给她,贺兰微微一怔,默默地接过那一枝花来,又对车夫道:“走吧。”车夫便拉起车来,兆煜再没有说话,只是靠躺在那里,贺兰用手拈着那一朵小黄花,也是沉默着,那山风朝着他们一波波地吹来,很是让人神清气爽。

  行了没多久就听到车夫道:“前面有路卡。”

  贺兰抬起头,果然就看到前面已经被挡住了,铁丝将几个木路障连在了一起,铁丝上还绕着尖锐的铁蒺藜,几个背长枪的大兵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抽烟,大概是因为时间还在,所以长官都还没到。

  洋车还没到跟前那几个大兵就嚷嚷起来:“停下停下。”

  车夫赶紧放下车把,几个大兵一起走过来,大概是怕走慢了没有油水可捞,车夫连连笑道:“军爷,我就是个拉车的,拉车的。”也不看他,齐刷刷的直往车上看来,粗嘎地道:“车上什么人?下车。”说罢就一起围拢上来了。

  贺兰见只是几个下等兵,倒也不怎么害怕,只道:“各位军爷,我男人病得厉害,劳烦你们放个行,让我们到山下找大夫。”一个大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斥道:“他妈的生病了还有钱坐洋车,老子现在穷的连个绑腿都没有。”

  就有另一个大兵笑道:“吴老四,你少在这儿装穷,你那个绑腿分明是给窑子里的娘们做裹脚布去了!”吴老四瞪着绿豆眼睛,振振有词地道:“我还能有谁,只能给你家的娘们做裹脚布去了。”他们这样嘻哈的谈论,很是粗鄙不堪,贺兰默默地从衣袋里抓出一把钞票来,塞到离自己最近的吴老四手里,奉承地笑道:“各位军爷,麻烦通融通融,我男人的病耽误不得,让我们过去吧。”

  吴老四掂了掂手里的钞票,果然是很厚的一沓,便给另外几个大兵使了个眼色,那些大兵就扬了扬手,道:“赶紧走。”荷兰松了口气,车夫拉起车来,便一路下山去了,又过了半个时辰,兆煜因车上颠簸,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那脸色苍白地如纸一般,贺兰摸一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的烧起来。

  她心中害怕极了,忽然想到在这样的地方都有路卡,要想去租界使馆恐怕是万万不能了,她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子来,正是哈里森先生留下来的,那名片上写着哈里森的住址,就是前面的别墅区,然而若是这样直接奔到哈里森家里去,这里不是租界使馆,如果高仲祺的人搜查过来,哈里森没有倚仗,未必肯冒险保住兆煜,把兆煜交出去了也未定,这风险又多了几分,但是,如今万不得已,总要赌一赌。

  贺兰这心中七上八下,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眼看着到了最后一条岔路口,必须要定下来的时候,迎面就有一辆军车疾驶过来,在洋车旁边呼地开过去,荷兰心中一惊,一颗心几户要跳出胸腔来,她慌得沙哑着嗓子道:“等会儿。”

  车夫停下车,回过头来,贺兰看了一眼兆煜,兆煜盖着毯子,将头偏向一边,睡得很沉,荷兰慢慢的下了车,她一侧身的工夫,就将兆煜给她折的那一枝小黄花落在了车上,贺兰走到车夫跟前,先掏出一大把钱来递给车夫,低声道:“麻烦你,沿着这条岔路往前走,那有一片别墅区,你到631号公馆,”她又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车夫,急道:“你只说要见哈里森先生,把这名片给他,他自然还有一大笔钱要赏你,足够你自己买一辆新洋车。”

  车夫一听还有这样的好处,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一个金元宝,忙不迭地点头,将钱和名片都收好了,贺兰道:“快走,快点跑。”那车夫点点头,拉着车便顺着贺兰指的一条岔道飞奔下去,贺兰回头看了一眼兆煜,兆煜靠在车上,依然昏迷着,他的眉眼,果然像极了承煜。

  这里分出去三条岔路,路旁又都种着榕树,树林茂密,洋车很快就没有踪影影了,然而汽车声越来越近,贺兰转过头来,就见那辆军车已经倒了回来,向着她这边驶过来,贺兰将头上的蓝布巾往下一扯,不管不顾先往前跑,那军车立即就加快了速度,跟了上来,贺兰跑了没几步,就被军车拦住,贺兰气喘吁吁吁地站住,就见车内走出一名军官和几名侍卫来,那名军官用犀利的目光把贺兰从头审视到脚,贺兰瞄了他戎装上的军衔一眼,竟是个团长级别,她攥着手里的蓝布巾,直挺挺地站着.那名军官开口道:“你是什么人呢?刚才拉着你的洋车呢?”

  贺兰稳一稳心神,镇定地道:“我是住在山上的房客,想要下山去买点东西,拉洋车的是我丈夫,他刚才接了个活,我就下车来自己走了。”

  军官默不作声,半晌冷笑道:“你这样细皮嫩肉的,能嫁一个拉洋车的丈夫?”

  贺兰本来双手拧着手里的蓝布巾,这会儿却拿起来,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仿佛是拭泪一般,哑声道:“我本来就是大家少奶奶,只因为我三叔谋了家里的产业,把我和我丈夫赶了出来,不然你以为谁愿意吃这个苦呢,你去邯平打听打听,我们三环路上的匡家洋行里卖的钻石别针都是顶好的舶来品。”

  军官瞧她这样,真是言辞镇定,毫无半点慌张之色,便道:“那你刚才跑什么?”

  贺兰道:“哟,长官,兵荒马乱的,你这么大辆车追着我一个妇道人家,我不跑能行么?”军官便冷笑了一声,又看了看贺兰,道:“对不住了非常时期,有消息说我们要找的人就住在山上的庙里,我们正要去抓捕,这会儿就是凭你说到天上去,都得跟我们走一趟。”

  贺兰道:“那就走吧。”

  她那心里,不禁泛过淡淡的一丝凉意,侍卫走过来.逼着她上车,贺兰上车前回头望了一眼这蜿蜒的山路,就见那山麓里,成片的密林都是黄绿之色,距离眼前最近的是一棵大槐树,那槐荚被秋风吹着.已经变成了乌黑色,犹如庙里屋檐下那上了锈的小铜铃,在风中猛晃着。

  纵然是白天,乌棣桥监狱内也是极阴暗潮湿,空气里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霉味和血腥味,墙壁上挂着一盏煤油灯,顺着铁窗透进来的冷风不住地摇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灯光照得冰冷的水门汀地面影影绰绰,偶尔有惨叫的声音从某个角落里传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牢房的外面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锁链的开锁声,有宪兵先进来,持枪站在她的周围,遮挡住了那一盏煤油灯的光亮,贺兰抱膝坐在木板床上,慢慢转过头来,就见汤敬业走进来,率先笑道:“贺兰小姐,汤某真是三生有幸,终于请到你的大驾了。”

  贺兰淡淡道:“怎么?要处决我了么?”

  汤敬业哈哈笑道:“贺兰小姐开什么玩笑,我敢处决你?除非我也不想活了。”

  贺兰便把头一转,话也不说一句了,汤敬业随意地挥了挥手,让手下的人退了出去,自己走到木板床旁,笑了一笑,道:“贺兰小姐真乃女中豪杰,能在外面手底下救出秦兆煜,在下十分佩服。”

  贺兰只觉得心中一松,按照他这样的说法,兆煜应该是有救了,她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开了,背部在不知不觉间靠在了石墙壁上。汤敬业目光一扫,已然笑了起来,“这样就对了,贺兰小姐,秦兆煜昨天就上了船,外面抓不住他了。”

  贺兰道:“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汤敬业微微一笑,闲闲地道:“总司令去浦口驻防,恐怕还一时半会儿没得空照顾到贺兰小姐,我也知道总司令把贺兰小姐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金贵,能不来巴结巴结么,以后也好倚仗着贺兰小姐升官发大财。”

  贺兰冷笑了一声,“痴人说梦,等彭喜河的部队到了,你们就全完了,还谈什么以后!”

  汤敬业嗤笑了一声,“贺兰小姐,好歹你也跟了外面总司令一段时间,你就真以为一个土匪出身,满肚子草包的彭喜河能在外面总司令眼皮子底下造出多大的风浪来?彭喜河离死不远了。”他上前一步,略低了头,专注地望着贺兰的眼睛,“我告诉你,没有人能在我大哥面前耍心计,除了你之外,我大哥一碰上你,就全乱了。”

  贺兰不屑地道:“汤处长高看我了。”

  汤敬业微微一笑,“我在邯平就想你死,你这样的女人,活在世上~天我大哥就没法子祝下心来做他该做的事,你是这世上唯一能牵制住他的人,非除去不可!”贺兰的脸上没有半点畏惧的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你现在就可以轻易杀了我。”

  汤敬业摇摇头,声音非常苦恼,“别傻了,死在我手里,我就得给你陪葬,这是我大哥亲口警告我的。”他认真地审视着贺兰脸上的表情,却又却轻轻地一笑,“但我想到了别的办法,能让你死的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贺兰冷冰冰地看着汤敬业,他面对着她,逆着光,脸上的阴暗仿佛是魔鬼眼眸里泛出寒冷恶毒的微笑,“其实我—直很奇怪,像你这样有主见的女子,却从来没有想过为夫报仇么?”

  贺兰的目光里似乎突然迸射出一股子火花,“汤敬业.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汤敬业笑道:“你该不会真以为是革命党暗杀了秦承煜吧?”

  贺兰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是炸了般“嗡” 了一声,一颗心疯狂地跳动起来,一下比一下快,几乎要破胸腔而出来.她直勾勾地看着汤敬业,澄若秋水的眼眸里陡然迸射出一缕寒光来,“是高仲祺?!”

  汤敬业却摇摇头,笑道:“贺兰小姐开玩笑了,当然不是,当初秦大公予遇害,事实上第二天我们就查出了凶手,但秦鹤笙却不让公布真相!”

  她怔道:“为什么?”汤敬业一笑,“因为俞军惹不起扶桑人。”

  他这才从自己的戎装口袋里拿出一份折叠的方方正正的文件来,扔到了她的面前,她把那文件展开,文件上写的是扶桑公使陈阮陵买通杀手暗杀秦承煜始末报告,末端是秦鹤笙的批文,“为形势所迫,暂不予外传”,后面钤着秦鹤笙的私印,红红的—块。

  那恐怖的牢房里阴冷如地狱,四面传来令人胆战心惊的惨叫,汤敬业缓缓地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一笑,“秦鹤笙倒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杀了陈阮陵,只可惜老头子命不够长,刚与龙枭帮会的人接上头,还没给他可怜的儿子报上仇,他自己倒先死了,贺兰小姐,这回你应该明白秦承煜到底是惨死在谁的手里了吧。”

  牢房的铁门发出哐当的声响,紧接着是锁链的哗哗声,汤敬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贺兰一个人抱住膝盖坐在木板床上,在这个时候,她竟反而镇定下来了,眸子干涸如枯渠,整个身体好似掏空了的躯壳,没有半分重量,她想起她刚生完芙儿的时候,虚弱的身体也是轻飘飘的,动都没有法子动一步,秦承煜俯下身来背着她进院子,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如大山一般踏实,可是后来他死了,她抱着他冰冷僵硬的身体,自己也好像是死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只知道死死的抱紧他的尸体,周围人几乎是将她的手指硬生生的掰开,在将他的尸体搬走的那一刻,她发出了绝望的一声大叫,她大叫着他的名字,“承煜——”

  但他听不见了。

  她也是从那一刻起,才清楚的知道,到底自己有多爱承煜!

  牢房外传来呼呼的风声,那一扇唯一的牢窗外是一轮冷冷的弯月,她伸出手来,在旗袍的夹层口袋里按了按,有一样圆圆的东西,硬硬的硌在了她的肋上,东西还在,她心里立时涌起了一种极踏实的感觉,目光变得坚毅如铁。

  高仲祺去了浦口驻防,两天后才回到楚州,连湘林别墅都没有回,直接就到了乌棣桥监狱,那牢房的走廊两侧都是昏暗的油灯,水门汀地面上人影幢幢,只有军靴落地的脚步声在这片死寂的地方响起,守卫将铁门打开,高仲祺走进牢房里,冷风从铁窗外吹进来,将挂起来的煤油灯吹得咯吱作响,昏暗的光线在他的眼前不停的摇曳,他的目光凝定在贺兰的脸上,道:“你在这住的还不错吧?”

  贺兰回过头来看了高仲祺一眼,“就是夜里有点冷,能给床被子吗?”

  “不能!”

  “那算了。”

  她无谓地转过头去,抬眸往牢房里唯一一扇鞥通到外面的铁窗那边看了一眼,也只是看到了麻苍苍的天空罢了,身后半点声息都没有,她回过头,却见他一双乌黑的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般地愤怒,她却只是漫不经心地道:“你怎么这样风尘仆仆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看着她那若无其事的呀样子,心里的火苗噌噌的往上蹿,“你还敢来问我!我在浦口待了三天两夜,几乎没有合过眼,回到楚州来第一件事就是……”她却直接打断了他,淡淡地道:“那就请你去休息,谁让你到这儿来了?我又没请你!”

  他紧盯着她,半响道:“好,你说得好。”转身一脚踢开了牢房的铁门,铁门猛地朝一旁扇去,几乎砸到了特务处警卫队队长梁乃文的脸,梁乃文一看到高仲祺怒气冲天的走了出来,忙一路跟了上去,连声道:“总司令,您别发火,汤处长就过来了。”

  高仲祺忽地煞住脚步,指着她所住的牢房方向,怒道:“给她换个牢房!哪冷关到哪去!”梁乃文深知贺兰的身份,这会“啊”了一声,“最靠西倒是有一间,四壁通风,到了半夜就能把人冻僵,男人都受不住。”

  高仲祺那目光雪亮如电地看过来,梁乃文赶紧把头低了下去,道:“是!”高仲祺转过身,已经带着侍从橐橐地走了。

  到了半夜,梁乃文还呆在乌棣桥审讯才抓到的几个革命党,就有侍从官过来请他听电话,电话是从湘林别墅打过来的,正是高仲祺的贴身副官许重智,“梁队长,你不会真把贺兰小姐冻起来了吧?”梁乃文为难道:“这是总司令的命令……”

  许重智道:“梁乃文你这不是作死么?赶紧把贺兰小姐送过来。”

  梁乃文一怔:“送哪去?”

  “湘林别墅!”

  贺兰冻得实在是太厉害了,身上没有一处是热的,到了暖暖的屋子里,更是止不住打起冷战来,连着喝了两碗热热的姜汤,才缓了过来,又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从鼻子里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她用手帕捂着嘴,难过地说:“你有药没有?我恐怕是要伤风了。”

  高仲祺去按电铃,连着按了好几下,很是急躁,侍从官急忙走上来,高仲祺道:“去把药箱拿来。”那侍从官忙转身去拿药箱,贺兰坐在椅子上,小声地道:“这姜汤里放了好些冰糖,那样甜,我快渴死了。”

  高仲祺道:“不放冰糖你又喝不下去。”说着又把扣着的茶杯翻过来,拎起青花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他不知为何手有一点不稳,竟淋了一点茶水在茶几上,贺兰一手揉着太阳穴,却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侍从官拿了药箱回来,道:“总司令,你要什么药?”高仲祺道:“你放那儿吧,我自己找。”侍从官便把药箱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出去。高仲祺走到桌旁,打开药箱给她找伤风药,将那一药箱翻得哗啦作响,刚拿起一瓶阿司匹灵,才倒出一片药来,贺兰道:“我不吃阿司匹灵,太苦了,我吃了不一会就能吐出来。”

  他便把阿司匹灵放下,又忙乱地在药箱里翻找着适合她吃的伤风药,贺兰却闲闲地伸出手指,蘸着茶几上的一点点茶水,慢慢地在茶几上划着横杠,一条又一条,又很耐心地划了一个圈,好似一个布满铁栅栏的牢笼。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黑眸闪烁如电光,忽然将那一个大药箱拂到地上去,药箱里的药哗啦一声倾倒在地板上,贺兰的手指在茶几上一顿,他已然到了眼前,伸手用力地把她按在了椅子上,怒道:“你存心耍我!”

  贺兰道:“我可不敢。”

  高仲祺目光灼灼,“你有什么不敢,就连你放走了秦兆煜,犯了这样大的事儿,我都不跟你计较……你就是心里知道我舍不得碰你,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往我心口上剜刀子!”

  贺兰的目光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乌黑的长睫毛轻轻地一扇,更衬得一双眸子好似两潭潋艳动人的秋水,她伸手拿他紧紧攥在右手里的药瓶,轻声道:“你找对了,我就是要吃这种药,有点橘子味。”

  他却只是攥着那一个药瓶不放,咄咄逼人地看着她,贺兰拿不动,竟抬起眼眸朝他微微一笑,露出细白牙齿,“你不给我吃药,等我生了病,第一个传染给你。”

  她说话的时候,唇角扬起一抹柔软的弧度,轻颦浅笑,亦娇亦嗔的声音,连弯起来的眼角,都透着温柔的妩媚,他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火花的微茫,忽然将手往她身下一抄,就将她抱了起来,贺兰慌道:“哎,你放我下来。”他已经“嘭”地一脚踢开了卧室的门,将她抱了进去。

  他将贺兰放在了床上,便去解她的旗袍扣子,贺兰忙挡住他的手,很慌张地道:“你不要闹。”

  他将她抵挡的手按在了床上,那弹簧床很软,他压了上来,贺兰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是沉了下去,沉到了深海里去,他的眼瞳里有着雪亮的光,好似一团火在烧着,熠熠生光,他低声说:“你这次又想要什么?”

  贺兰望着他,目光清亮如湖水,却没有说话,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深沉。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说,只要你有!”

  卧室里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她的面容沉浸在月光里,,好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她身上的香气氤氲在他的周围,勾魂摄魄一般地钻到他的呼吸里去,印到他的心上,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完完全全都是他的,他忽然用力地亲了下去,缠绵地堵住了她的嘴唇,近似于贪婪地享受着她身上的温暖与柔软,贺兰在他怀里闷声不吭地挣起来,就好似不适应他这样的动作与行为一般地反抗,她果然已经不习惯他了,那么她习惯了什么……他心里忽然掠过一种火辣辣的嫉恨,像是着了魔一般,双臂收得死紧,恨得发了狂,不容逃避地与她缠在一起,蛮横沉重地占据了她的身体。

  她难过地发出了一点声音,月光照在了她的脸上,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一直都没有睁开,不肯看他一眼,乌黑的眼睫毛簇拥成了妩媚动人的线条,卧室里已经通了热水管子,她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动作粗重肆意……所有的前尘旧事,就好像是在那一瞬间,被重新颠倒过来,即便他比谁都清楚,她是有图谋而来,他逼走杀光了她身边所有的人,从此却再也没有了可以钳制她的人或事,他在把她逼入绝路的同时也让自己万劫不复,她的一无所有将让她永远无所畏惧,也让他永远无可奈何,总有一天,他要为这一刻付出沉重的代价。

  但是她要什么他都会给她,只要她不走,哪怕她要他的命!

  陈阮陵再次来到湘林别墅的时候,别墅里的枫树已经红艳如火,正值深秋,却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天空一碧万顷,偶尔有一两丝如白絮般的白云从天际飘过,别墅的门口,两名哨兵持枪对立,许重智已经迎了出来,笑着道:“陈先生到了,快请进来,总司令正在办公室里等着你呢。”

  陈阮陵笑一笑,道:“我来了好几趟,这次倒是难得不吃闭门羹了。”

  许重智便笑道:“陈先生说哪里的话,总司令这几日为前线战事忙得焦头烂额,这不稍有闲暇,就特意等着陈先生呢嘛。”

  陈阮陵也没多说,随着许重智上了左侧楼梯,直接去了高仲祺的办公室,一推门就见高仲祺身穿便装坐在沙发上,陈阮陵先笑道:“知道总司令事儿忙,不好意思,我又来叨扰了。”

  高仲祺便站了起来,微笑道:“小许,你先出去,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我和陈先生谈话。”许重智便谨慎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又将门带上,陈阮陵已经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地道:“总司令,咱们都是明白人,不用弯弯绕绕,我们扶桑要俞安铁路的修建权,这也是事先谈好的,怎么如今总司令一再地拖延,这般不信守承诺?”

  高仲祺从珐琅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来,夹在手指间,淡淡地道:“我也想问一问,钟伯轩如今就在安金,你们却只是围而不剿,是什么意思?若是你们认为一个钟伯轩就能钳制得了我,那么这俞安铁路的修建权,俄国人倒也来与我谈了几次。”

  陈阮陵那目光一闪,投到了高仲祺脸上来,高仲祺面色淡漠地将烟咬在嘴里,随手擦了一个取灯儿,正要点烟,就见那办公室的门呼啦一下被人推开,陈阮陵倒没想过居然还有人敢这样闯高仲祺的办公室,惊愕地回过头去,就见来回晃着,那浅颦微嗔之间,眸子里波光流转,竟然更有一番的妩媚明艳,好似一幅上了暖色的仕女图,那样地楚楚动人,连陈阮陵自己都怔住了。

  她却连看都没有看陈阮陵一眼,很是目中无人,一双澄若盈盈秋水的眼睛里透出薄薄的嗔怒来,目光只在高仲祺的脸上定了一定,转身将门不轻不重地一摔,竟就走了。

  高仲祺却放下手里的香烟,站起来便跟着走了出去,陈阮陵坐在办公室内,只听见门外传来高仲祺压低了声音,“你不要急,我办完了这点事儿马上就跟你去。”

  那个女人却依然不依不饶地嗔怒道:“说好了这个时候陪我去洋行买首饰的,你要是忙,我不劳烦你的大驾就是了。”

  陈阮陵犹在怔忡之中,又有脚步声传来,高仲祺又走了回来,坐在沙发上,依旧拿起刚才的那一根香烟,看了一看,又放了回去,脸上的神色又些不好,陈阮陵何等聪明,这会儿变笑道:“若是总司令有事,那么我改日再来。”

  高仲祺便顺势道:“今日确实是有些事情,抱歉得很,让陈先生白跑着一趟了。”他揪了揪电量,没多久许重智就上楼来,正好有一个电话接进来,高仲祺转过身去接电话,陈阮陵随着许重智下了左侧楼梯,才走到大厅里,陈阮陵便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

  贺兰站在二楼的楼梯栏杆处,那里真好放着一个景泰蓝方樽,里面插着几枝盛开的芙蓉,她拈了一枝,在手里滴溜溜地转着玩,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她转过头来朝下看,便与陈阮陵目光相接,陈阮陵礼貌点头致意,贺兰却连一个笑容都没有,一双明眸冷冽如水一般,随手将手中的芙蓉花枝往方樽里一掷,竟就转身走了。

  高仲祺放下电话,就赶紧往卧室的方向去,谁料一推门,才发现那门是反锁的,他敲了敲门,低声道:“贺兰。”那屋子里也没人答话,高仲祺又敲了敲门,屋子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他又轻声道:“你把门打开好不好?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秘书长从秘书室里出来,已经站在那里等了许久时间,这会儿不得已道:“总司令,绥境公署送来一批文件……”

  秘书长的话未说完,高仲祺却回过头来,墨一般的眼眸闪过一丝怒意,秘书长吓得一怔,赶紧退回自己的办公室去。

  他在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外等了许久,也说了许多话,她也不来开门,最后他不得已,还是让侍从官找来了钥匙,将门打开,他走进去就见卧室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他的心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莫名地一阵慌张,但回头却看到落地窗大开着,透明的轻纱随着秋风乱晃,她躺在露台上的白色藤椅上,他走过去,她已经睡着了,秋天的风蓬蓬地吹到她的脸上,她的眼睫毛被风吹得一阵乱颤,像是被风吹乱的花蕊。

  他弯下腰来,将她抱在怀里,她的头靠在她的胸口,发出浅而均匀的呼吸声,乖得像一个孩子,他把她抱到床上放下,又拿被子给她盖好,她翻了个身,缩在被子里,唇角轻轻地向上扬了一扬,这样细微的动作,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竟是一笑,伸手过来呵她的痒,道;“好啊,居然给她装睡。”

  她最受不得痒,窝在被子里左躲右闪,笑得喘不过气来,急道:“不要闹了,你再闹,我就走了。”他竟就住了手,她伏在枕头上喘了半天气,这才缓了过来,却又到:“你出去,这回我真要睡了。”

  高仲祺笑道:“你刚才朝着要去洋行,怎么这会儿反倒提都不提了?”

  贺兰毫不在意地道:“洋行有什么可去的,我又不差那么几件首饰,我还没睡午觉呢。”

  高仲祺见她又把眼睛闭上了,便笑道:“那好吧,正好我也没睡午觉,咱们一起。”他就要上床来,贺兰忙就推了他一把,细细的眼眉微扬,眸子里眼光流转,亦嗔亦怪地道:“你快走开,跟你在一起,我又没得睡。”

  他却靠上来,双手撑在她的肩膀两侧,低头凝视着她,眸子里射出来的光直到她的眼底深处去,淡淡的烟草气拂在了她的脸上,他望了她片刻,温和地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你得告诉我。”

  贺兰道:“什么事儿?”

  他微微一笑,眸光熠熠,“你这次的目的,是想要做褒姒妲己,还是西施杨贵妃?”

  贺兰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微微仰着脸,唇畔红润饱满,轻轻地伸出手来摸了摸他坚毅的下巴,半响嫣然一笑,妩媚动人,“你猜?”他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轻声道:“只要你不走,你想干什么都行。”

  贺兰展颜一笑,连唇角的梨涡都盛满了盈盈的笑意,他醉了一般地看着她的面容,胸口掠过一阵激荡的情绪,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用力地按到了自己的胸口,“贺兰,我的心是实的。”

  她望着他笑,眼眸里闪烁着宝石般的晶莹光亮,“说什么傻话,难道还有谁的心是空的不成?”

  他专注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默然无声,她的美,她身上的香气,她的身体,都实实在在地在他怀里,只有心不在。

  天气正好,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头上,镂花铁栅栏上缠绕着翠绿的牵牛花,别墅地面是仿白石铺地,大门的另一面墙上铺着黄绿色相间的常青藤,开着几朵小花,花的颜色是鲜艳的虾子红,在风中缓缓摇曳。

  许重智忙了一个上午,刚在办公室里喝了一口茶,那桌上的电话铃声便哗哗地响了起来,许重智接起电话,率先笑道:“汤处长。”汤敬业不悦地道:“怎么总司令办公室里的电话打不通?”许重智一面解着领子上的戎装扣子透气一面道:“汤处长,你就是有天大的事儿,这会儿也不要去说,我敢保证说一件驳一件,总司令正想找人发火呢。”

  “怎么?”

  许重智道:“这还用问,还能有什么能把总司令搅和成这样,贺兰小姐今天早上什么话也没有说,竟就一个人出门了,到现在没回来,总司令心情很不好,你要是胆子大,你就去和总司令说事儿,能把你骂个狗血喷头。”门外闪进来一个侍从官,朝着许重智道:“许副官,总司令叫你上去。”

  许重智就朝着电话里叹了一口气,道:“听见没有,我这就要上去挨骂了。”他挂了电话,又赶紧把解开的扣子重新都系上,确定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高仲祺挑出毛病了,便赶紧上了楼,刚要推办公室的门就见秘书长一脸惶色走出来,许重智就势走了进去,一进办公室果然就是一种压抑的冷意扑面而来,高仲祺坐在沙发上,眉头锁得死紧,手里夹着一支烟,而香烟碟子里,已经满是烟灰和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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