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灵希作品芙蓉锦小说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她抱着噜噜转身的时候又一次看到秦承煜,他还是站在园子里,却仰头看着站在二楼露台上的她,她的睡裙很长,裙角将她纤白的脚面都盖住了,乌黑的头发垂下来,簇着雪白莹润的面孔,更是明眸如水,香腮似雪。

  他仰着头看她,贺兰扶着乳白色的栏杆,向他道:“你要在那里躲一个晚上么?”秦承煜摊手无奈地一笑,“不然还有什么办法?”贺兰笑了一笑,抱着噜噜进屋去,不一会儿又把自己那本《哈姆雷特》拿出来,从二楼阳台上扔给他,道:“这本书是我的,园子里灯又亮,你看看书解解乏闷吧,看完再给我也行,可有一样,要是把我的书弄坏了,你要买新的赔我。”

  秦承煜接住了那厚厚的一本书,抬头笑道:“谢谢。”贺兰抱着噜噜,向他摆摆手,便转身进了屋,顺手将落地窗关上,又将窗帘一拉。秦承煜看着她的影子消失了,便低下头来望着手中的一本书,那书是硬壳烫金,他觉得指腹间有些潮湿,书壳子上也有一点水渍,想来是从她头发上落下来的水珠掉在上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只望着那一本书,竟然微微地笑了笑。

  大厅里依然开着雪亮的灯,梅姨妈翘着兰花指,从糖果盘子里拿起一颗糖,慢慢地剥开,楼下依然是一片欢声笑语,壁炉上的豆釉刻花瓶里插着一大束鲜艳的芍药,被烟气酒气脂粉气熏着,筹码一堆堆地堆在桌上,恒发银行的吴经理一面搓弄着光滑的麻将一面笑道:“我听说梅太太最近做公债做得风生水起,发了好大一笔吧?”

  梅姨妈便笑着瞧了他一眼,耳垂上一对钻石坠子在灯下滴溜溜地转动着,光芒四射,“吴经理说这话就是挤兑我,我那点钱拿出来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呢,不瞒你说,我这阵子霉星高照,股票被套牢了不说,连做的那几笔公债,都亏了一大半。”

  吴经理便笑笑,也就不说了,薛督军却道:“我倒是想买吉泰烟卷的几支股票,只是眼下顾虑太多,不好动手。”梅姨妈低着头看牌,听着薛督军说完这一句,却嘴唇一抿,微微一笑,一幅了然的模样,几个人又打了几圈,梅姨妈闲话似地道:“你今天带来的太子爷难伺候得很,倒像个文质彬彬的秀才,等着金榜题名,状元及第呢,哪里像是秦大帅的儿子。”

  薛景德那目光仿佛是黏在了梅姨妈的身上,一双眼珠子只在她的胸前打转,笑眯眯地道:“你这话没错,我们大帅对这位长子真是爱如至宝,可惜大公子好好的家业不继承,非要跑去国外念书,说什么决不做双手沾血的军人,把大帅气个倒仰,由着他在外面学了两年,这不又给抓了回来,狠下心来送到我这来历练。”

  梅姨妈笑道:“这下可好了,这样一个货真价实的太子爷,又在国外学了两年,定是满脑子新式思想,我看你怎么嚼裹得下。”

  薛督军闻言哈哈大笑道:“要说嚼裹也轮不到我,自然有人吃不好睡不好地算计,我还得守着你这个妙人儿,哪有闲空管那些个鸟事儿,你说是不是?”他那肥呼呼的手就朝梅姨妈雪白的胳膊上伸过去,梅姨妈却将他的手“啪”地一打,接着拿眼一溜薛景德,端的是顾盼生辉,笑道:“少给我说这些,你当我不知道,我看你在那名伶顾曼妃的身上,也是颇费心思呢。”周围人便轰然大笑,道:“薛督军可要小心点,女人吃起醋来,当真了不得。”这般嘻嘻哈哈,竟又打了一圈。

  这夜深了,四下里渐渐地静寂下来,贺兰连着失眠了好几日,这会儿躺在床上,听得远远近近地传来小汽车发动的声音,想是今晚的热闹也就到这里了,她侧卧着凝视着百叶窗外的大月亮发呆,床头的电话铃声忽然一阵大作,吓了她一大跳。

  她接起电话就听到那边传来他的声音,“睡了?”

  贺兰一听他那样平淡的声音就心中有气,没好气地答道:“是啊,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你吵醒了,搅得我不得安宁,你可称心如意了。”

  他竟是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倒不知是谁搅得谁不得安宁,你这样倒打一耙是什么意思?连着好几日不理我,打电话给你,你又不接,现如今却向我兴师问罪起来了,贺兰小姐,做人要讲道理。”

  贺兰左手拿着电话,右手一下下扯着枕边的流苏,听着他这样温柔地说话,眼圈却禁不住红了,哽咽着声音道:“我偏不跟你讲道理,我哪有那位刘小姐温柔体贴,能把鸡汤送到你的办公厅去。”

  他笑,“我一口也没喝,你也要生气?”

  她顿了一下,轻轻地抽噎了一下,声音不大,足可以让他听见,却又轻声道:“你喝也罢,不喝也罢,反正不干我事,犯不着拉上我,你以后再也不要找我了,只当从未认识过我这个人,生死随我去。”她说完就要挂电话,却听得他似是叹了口气,轻声道:“贺兰。”

  她不说话,他静默了片刻,缓缓道:“你诚心气我。”

  贺兰便小声道:“你抬举我了,你是大人物,像我这样小门小户家里的女孩子,怎么敢气你呢。”

  她说完就轻轻地挂了电话,月色如水般倾泻到屋子里,她翻身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自己身上,那是极柔软的苏绣锦被,被子上熏了一层苏合香,香气悠悠地弥漫在她的周围,她觉得全身暖融融的,想着刚才那个电话,那唇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竟露出了极娇俏得意的笑容。

  金风玉露,佳期如梦第二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凤妮提议去看电影,贺兰却没答应,推说头疼,凤妮没有一个人去看的兴致,于是同贺兰一起出了学校,两个人一起走到霞光路路口,便要各走各的路了,贺兰看着凤妮走了,自己站在路口准备拦一辆人力车回家,等了好半天才来了一辆,贺兰才要上车,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贺兰小姐。”

  贺兰回过头来,果然看到许重智站在那里,许重智是他的随行副官,平日里也只按照他的命令行事,最是恪尽职守,沉默寡言的一个手下,许重智望着贺兰,笑一笑,道:“贺兰小姐,我们参谋长说,务必请贺兰小姐过去。”

  香茗阁是位于邯江口茗山上的一处茶馆,很是幽静的地方,四面搭着竹屋,垂柳间夹着桃杏,又有无数翠竹掩映,后园子里是一池塘的碧水,种了无数茶花,或单瓣或重瓣,晚风拂来,道不出的美不胜收,姹紫依风袅。万绿丛中秀靥留,更有嫣和俏,而这万花丛中,最美不过鸳鸯凤冠茶花,叶色浓绿,开的花是极艳丽的颜色,喷火蒸霞。

  贺兰把书包放在池旁的亭子里,自去看那鸳鸯凤冠,没多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是站岗的侍卫,接着就是他的脚步声,顺着石路朝着这边来了,贺兰却连头都不回,只望着那袅袅茶花,也不说话。

  他向她走过来,那脚步渐渐地近了,她忽地摘下了那一朵火红的鸳鸯凤冠,灵巧地回手向他扔去,却被他眼明手快地攥在了手里,笑道:“我忙晕了头,好容易出来见你一面,难道你还要发脾气?”

  她始料未及,反而真的委屈起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挣着他的手道:“你放开我,你又是刘小姐,又是冯小姐的,我算个什么?我哪有什么身份和她们比?”

  高仲祺看她这样,忍不住笑道:“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理都没理她们,这样你也不高兴么?那我可没办法了。”他因是从督军办公厅赶来的,一身戎装未脱,长身玉立,磊落的眉宇间颇有几分决胜千里,运筹帷幄的少将风采,英挺的面容被窗外的夕阳照着,竟有一种犀利的冷冽,然而他是在向着她笑,所以这股子冷冽便减了不少。

  贺兰那眼中还泪光盈盈,然而终于不再挣他,却只是默默地不言语,高仲祺看那晶莹的泪珠还挂在她凝雪般的面孔上,她低着头,抿着柔软的嘴唇,十分的楚楚可怜,他忍不住轻声道:“你发起脾气来,还真了不得。”

  贺兰赌气道:“那还是我的错了么?”

  高仲祺微笑道:“我对你保证,天上地下只有一个贺兰,再没第二个人能取代得了你。” 她还是低着头,只是面颊上泛出一片红晕来,被夕阳映着,更是灿若桃花,他却又笑道:“只要你以后少用你的小脑袋瓜子算计我,就是你对我的大慈悲了。”

  她脸更红了,甩了他的手,没好气地道:“谁算计你了?我才不稀罕。”

  她的手里还攥着那一朵如火焰一般的山茶花,只管在手里转来转去,他凑到她跟前来,轻声笑道:“你看这山茶花开得真漂亮,你倒好,没有半点疼惜就把它折到了手里。”

  她拈着鲜艳的“鸳鸯凤冠”,也觉得可惜了,便低了头,小声地道:“等我回去了,把这花插在花瓶里好好养着。”

  高仲祺看看她,笑一笑,伸出手来一拍,自有侍从官出现在花荫外面,“参谋长。”

  高仲祺道:“拿一个细颈瓶来,盛上水。”那侍从应声而去,没多久就回来了,拿着一个盛着水的天青釉细颈瓶放在桌上,又低着头退了出去,店家老板走过来上了沏好的茶汤,高仲祺拉着贺兰的手走到池塘旁的亭子里,两人坐在石桌前,并肩挨着,贺兰看着高仲祺拿出随手佩戴的一把小匕首,在茶花枝的根部划了一道斜斜的口子,才将这一枝鸳鸯凤冠插在了细颈瓶里,他做事向来细致,待收了匕首,才连花带花瓶都推到了贺兰的面前,笑道:“给你。”

  她莞尔一笑,那艳丽的山茶花映着她娇美的面容,当真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淡淡的夕阳铺在她的身上,一片耀眼的灿金色,她那乌黑的眼睫毛极长,随着山风一颤一颤的,弄得人心痒痒。他慢慢地垂下眼眸,望着茶碗中清透的茶汤,淡淡笑道:“这儿的茶就是比别家的好。”

  贺兰道:“我倒有些怕它的苦。”

  高仲祺道:“苦过了就是甜。”他顿一顿,又笑道:“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有一座山上有一片很大的茶园,我记得我娘常带着我去茶园采茶,我那时候太小,她背着我,一手捧着茶篓一手采茶,娘的嗓子很好,采茶的时候总是唱歌哄我睡觉,这么多年我都记得。”

  她自从与他相识相知以来,却很少听他提及自己的身世,只说自己是一名孤儿,被人收养长大,今日却听到他自己说出了那些曾经的事情,她很是愿意听,便好奇地问道:“唱的什么歌?”

  他将茶杯放下,将目光放远,透过窗户遥遥地望着那邗江上的水雾,竟哼起那熟悉的茶山小调来,“七月里来七月七,牛郎织女会七夕,茶哥茶妹何时会,茶山茶树来做媒,妹等哥的好消息……”

  他哼到最后,那声音却慢慢地低了下来,竟就静静无声了,贺兰知道这一首歌能勾起他无限伤心事,便转了话题,道:“光顾着与你说话了,我倒有一件事情,要求求你呢。”高仲祺笑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贺兰道:“这阵子邯平城里到处都在抓革命党,连我们学校的李主任都被抓了起来,李主任人很好,他绝对不会是革命党。”高仲祺略略一怔,看贺兰那样急切的样子,却是一笑,道:“这个你不用急,他如果不是,调查清楚就能放出来了。”

  贺兰道:“我就是害怕你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乱安罪名,万一来一个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真是叫人生气……”高仲祺看她那样义愤填膺的样子,笑道:“怎么?贺兰小姐忍无可忍,要出来做仗马之鸣?”贺兰见他黑眸含笑,那语气竟有几分逗弄的成分,便道,“我认认真真跟你说话,你怎么总是笑我?”

  他却笑道:“这个时间谈这些话岂不是大煞风景,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贺兰倒没注意,问道:“今天比往日有什么特别?”高仲祺凝视着她,微微笑道:“由来碧浪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今天是七夕节,我纵是再忙,也要来与你见上一面,你说是不是?”

  她恍然大悟,那脸就微微地红了红,把头低了下去,将一个茶果子拈在手里,却也不吃,只是看着,高仲祺知道她不好意思了,便伸手过来握着她雪白的手,轻声道:“他们这里茶果是极好的,做的小菜也好,若是再有一道雪霞羹,就是锦上添花了。”

  贺兰道:“你这个雪霞羹,我简直听都没听过。”

  高仲祺国学通达,博闻强识,看的书极多,见她发问,便笑道:“这个简单,采了芙蓉花,去掉花心,蒂柄,用开水一蒸,再用豆腐一起煮,羹色是红白相间,好似雪上铺的红霞一般,所以叫雪霞羹。”

  贺兰闻言就咯咯地笑道:“红霞是在天上,哪里就铺在雪上了,依我看,那红的红,白的白,倒像是血铺在雪上了。”高仲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闻这一句,却笑道:“挺好的一道菜,叫你这样说,谁还吃得下去,反而让人觉得十分凄惨。”贺兰吐吐舌头,眼眸里闪过一抹俏皮的笑意,“好罢,是我错了,我坏了你的好兴致。”

  高仲祺道:“既然如此,你可要赔我。”

  贺兰便望着他,很认真地道:“那我书包里还有五块钱,都赔你罢,多了我也没有了。”她这话引得高仲祺一阵哈哈大笑,看着她的模样,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忍不住道:“你这样倒像是我女儿一般。”贺兰瞪了他一眼,嗔道:“不过比我大了那么几岁,就敢说我是你的女儿,平白无故地占人家便宜。”

  高仲祺眸中含笑,意味深长地道:“你别冤枉我,我若是真要占你便宜,早就占了,何必要等到现在,你对我是何等吝啬,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夜色渐渐地笼了过来,小园子里四处亮了电灯,但这里四处花木,枝影幢幢,将光线挡去不少,便显得昏暗了许多,周围又是茶花的香气,贺兰的脸却更红了,如敷了一层胭脂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却解下系在扣子上的手帕,擦了擦手,小声道:“我不跟你说了,我回家去了。”

  她要站起来,他却把她的手按住了,她迫不得已又坐了下去,却往旁边挪,挪到他的对面去,他并没有制止,只是笑一笑,忽地“啪”的一声打开了古铜色的打火机,那火苗升腾起来,他却按着不放,只看着火苗,周围是麻苍苍的夜色,却只有他手里那一簇火光,格外地鲜亮。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着。

  贺兰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在看那打火机上升腾起来的一点火光,他竟是隔着那火光看着她,看着映在火光里的她,那跳动的火光连着她的身姿,都被一刹那笼进了他雪亮锐利的眼睛里。

  她的嘴唇上涂着淡色的唇膏,被那火光照着,分外地饱满莹润,她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高仲祺手中的光亮忽地灭了,四处又暗了下来,一阵微风,拂过葳蕤的花枝,娇艳的茶花随着晚风轻摆,发出簌簌的声响,连带着那平静的一池碧水,都起了一层细细的鱼鳞纹。

  贺兰的心不由得突突地跳起来,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仿佛是害怕惊了她一般,“贺兰,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是天生的媚,一种能让人束手就擒的媚。”她虽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说这样的话,却忍不住大着胆子揶揄他,道:“什么媚不媚的,我又不是什么刘小姐,五小姐的,听你说些个哄人的鬼话。”果然,昏暗中就听得他笑了一声,“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还没完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她也赶紧站了起来,心慌意乱地道:“我要走了。”到底还是慢了他一步,他的双臂伸过来,就把她拢在怀里,她一挣没挣开,身体却抖起来,“你别欺负我,我真要发怒的。”

  他却只是笑道:“我可不敢欺负你。”

  贺兰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也羞得满面通红,被他抱在怀里不敢乱动,那山茶花的香气满漾漾地飘了半个池塘,有淡淡的香雾,从池塘上缓缓地升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胸口渐渐地热起来,是她的呼吸暖暖地拂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独特的甜,即便被山茶花香围着,他也分辨得出来,那样的香,别有一番诱惑性。

  昏暗中就听得他轻轻笑道:“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下山的时候有早安排好的黄包车在那里等着,贺兰可不敢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坐高仲祺的车回去,高仲祺亲自把她送到这里,副官许重智领着警卫队的人站在稍远的地方等着,山路蜿蜒,唯有竹叶簌簌之声,她抱着那盛着山茶花的细颈瓶,却一直低着头,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山风吹到她的脸上,凉凉的,唯有嘴唇热得好似火炭。

  高仲祺朝许重智那边看了一眼,许重智立即从一个卫戍手里拿过一样东西,双手送到了高仲祺手里,正是一件苏绣披风,缎面上绣着双凤牡丹,衣领上缀着一些很闪亮的东西,一晃一晃如星光。

  高仲祺将披风披在她身上,又很细致地给她系好了颈间的扣子,理了理风帽上出锋的雪白天鹅绒,贺兰那脸红扑扑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咬着嘴唇,“你怎么随身还带着女孩子穿的披风?”高仲祺笑道:“我看这里的山风到了晚上比白日里要冷上许多,你下山又是迎着风,便特意给你准备了这件披风。”

  贺兰便低着头抿嘴一笑,高仲祺忽地“咦”了一声,伸手抬起贺兰的下颌,往她脸上看了一眼,贺兰急了,把头一转,道:“干什么又动手动脚?”那话才一说完,脸却更红了。

  那四下静寂,离他们最近的,只有一个黄包车夫,高仲祺微笑着凝望了她半天,又俯身在她耳边,轻声笑道:“贺兰,大事不妙了,你带了幌子出来,可要小心。”

  贺兰一怔,还不解其意,高仲祺却笑道:“天晚了,快回去吧。”

  他扶着贺兰上了黄包车,又一伸手放下了黄包车的顶篷,朝那黄包车夫吩咐道:“跑得稳当点。”

  黄包车夫连连应承,躬下腰拉起车顺着山路朝下去,贺兰捧着那瓶鸳鸯凤冠山茶花,从黄包车里侧身回头望他,就见他笔挺如剑般站在那里,俊挺的面容沉浸在透凉的夜色里,他没戴军帽,乌黑的额发被夜风吹乱了,滑过光洁的额头,静静地凝望着她下山,她的身体随着黄包车无意识地晃着,却只顾着回头看他,伸出雪白的小手朝他摇着,嘴角噙满了调皮的笑意,却也渐渐地,就离他那么远了。

  等到黄包车拐过山路,再也看不见他了,贺兰才转过头来,低头看着捧在怀里的茶花,那花香顺着山风吹拂到她的脸上来,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心里却又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明镜新妆,花面相映贺兰悄悄地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大厅里依然是喧闹非常,一对对人在壁炉前跳狐步舞。姨妈也下了场,一身暗紫色裙子,这颜色穿在别人身上是老气,唯有她穿上,却是神秘的妖媚,她把这颜色穿活了,恍若盛放的紫罗兰,足够颠倒众生,然而她却是在一个秃顶的老男人手里转圈,笑声最欢畅,那个男人是一家吉泰烟卷商行的吉老板,早就觊觎着梅太太,趁着今晚上薛督军不在,索性勾肩搭背占足了便宜。

  贺兰只看了一眼,心想从此姨妈的雪茄烟定是不会断的了。

  她害怕姨妈注意到自己身上这件披风,在门口就脱下来,挽在手里,又一手捧着茶花悄悄地上楼,倒是蔡老板,他坐在交椅上,手里拿着一串青皮葡萄,笑眯眯地吃着,目光始终停留在贺兰身上没挪开,贺兰上楼的时候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后脊背发凉。

  她回到房间心还怦怦跳,才把装着茶花的细颈瓶放到窗前,又将披风放在床上,巧珍就在外面拍门道:“小姐,我给你放洗澡水吧。”贺兰忙回头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噜噜从窝里跑出来,在贺兰的脚边欢快地打转,戴在脖子上的铃铛当当作响。贺兰拿起梳子坐到妆台前梳头发,才梳了几下,那握着梳子的手却突然停住了。

  镜子里映着她的面容,面颊上像是擦了胭脂一般,灿若红霞,然而那原本抹在嘴上的淡红唇膏缺了一块,是被人吮过之后变淡了的一小圈,她的心好似过电般怦然一跳,登时明白高仲祺那一句“幌子”的意思,刹那间羞得满脸如火烧,慌地用系在盘扣上的手帕来擦,手指还有点发抖。

  没多久姨妈就走进来,照例地不敲门就进来,站在贺兰的身后。贺兰坐在妆台前,抬头看着镜子里映着的姨妈袅娜的影子,恍若迎风的罂粟,镜子里不仅有梅姨妈,还有贺兰,一前一后,仿佛并蒂双姝。

  姨妈说:“披风哪里来的?”

  贺兰很是若无其事地道:“回来的时候风大,凤妮借我穿的,明天我还要还给她呢。”

  梅姨妈淡淡地笑一笑,眉梢微微上挑,“你少哄我,凤妮那样的小家庭,若是能拿出这样一件披风来,她爹也不用去各大银行商号央着借钱了。”贺兰立即顶嘴道:“难道小家庭的女孩子,连一件普通的披风都拿不出来了么?姨妈你忘了,这样的披风,我也是有个三四件的。”

  梅姨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上前来将那放在床上的披风一扯,指给贺兰道:“打一进门我就看见了,披风你是有不少,但是这种领子上镶珍珠钻石的披风你有几件?你给我说说看。”

  贺兰心中一惊,自己趁着夜色回来,竟未发现那披风领子上还点缀着闪亮的珍珠,颗颗如莲子般大小,就连那钻也不是普通的水钻,竟是连着几颗约有几十分的粉钻,居然如此贵重,哪里是平常人穿的物件,贺兰一想到这是高仲祺亲自为她置办的,如此大费心思,心里竟是一暖。

  姨妈看她脸上默默的颜色,冷笑道:“这样一件披风谁敢穿出来,只怕掉了这上面一粒珠子,都要肉疼好一阵了,你那位凤妮同学真大方,这都能借给你挡风。”

  贺兰见瞒不过去了,索性道:“不是凤妮,是别人给我的,那又如何?”

  梅姨妈冷笑道:“是个男人给的吧?”

  贺兰赌气不说话,梅姨妈一语言中,神色如常,淡淡道:“我告诉你,我见的男人多了,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那点小聪明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小心哪天死在他手上。”

  贺兰气不过,却道:“不许你这样说他!”

  梅姨妈便冷冷道:“果然是迷了心了,男人有几个是好的?喜欢你的时候赌咒发誓,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你,一旦负心起来谁也没有他们狠,把你甩了还要上来踩上两脚,弄死你拉倒。”

  她最后那几句声音极是尖锐,刺着人耳。贺兰不服气,倔道:“我就偏偏相信他。”

  梅姨妈冷笑了一声,道:“相信?当年我也什么都相信!”她话说到这里却是一顿,声音竟沙哑了,见贺兰看着自己,又换了满脸霜寒之色,冷冷道:“都是我惯得你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脾气又坏又不听话,我提醒你一句,女孩子要自己看重自己,你可小心着点,别最后叫人吃干抹净了再回来找我哭,我活着还好,我要是死了,你就等着吃苦头去吧!”

  那最末一句话很是难听,说得贺兰脸上火烧火燎,简直是恼羞极了,又没法子接话,跺一跺脚,迫不得已转身趴在床上大哭起来,却听到“嘭”的一声,是姨妈摔门走了出去。贺兰又干哭了两声,侧耳听着姨妈的脚步声远了,才要爬起来,忽又听得一声门响,她立即又趴在被子上,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巧珍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笑嘻嘻地道:“小姐,不要装了,是我。”

  贺兰收了哭声,回过头来看是巧珍,便抽着鼻子道:“你这鬼丫头吓死我了,姨妈刚骂完我,你没看见么?还来干什么?”巧珍早就见惯了贺兰这样装哭的把戏,便笑道:“我今天得了假,回家了一趟,我爹娘做了蓬糕给我吃,我想起上次小姐说我家的糕饼好吃,就特意带回来几块,现在还热着呢,你吃不吃?”

  贺兰本就是做戏假哭,但也掉了几颗眼泪,这会儿那眼睫毛还湿漉漉地挂着几颗珍珠一般的眼泪,却从床上坐起来,解下扣子上的小手帕擦擦鼻子,眼珠子亮晶晶的,却破涕为笑,道:“你拿来,咱们一起吃。”

  邯平督军府是水泥砖石结构,石砌台基,顶是绿底黄色雕花琉璃脊,铺着绿色琉璃瓦,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整体府衙呈“凹”字形,秦承煜从一来就住在西偏院的一处带廊院子里,他本无意军政,尤其看不得杀戮和政治上的争名夺利,一心在国外学建筑,谁料还是被父亲催回,他底下虽还有个弟弟,但他是家中长子,自小就极受父亲疼爱,有道是:父母在,不远行,他又怎好违背孝道,躲在国外不肯回来。

  这夜色渐浓,根伯提了一壶茶进来,见秦承煜正在看书,便放下茶壶悄悄地走出去了,他是秦家老仆人,虽然年纪大了,但对秦家自然是忠诚无比,尤其是看着承煜长了这么大,大帅便特意安排根伯来邯平跟着秦承煜。

  秦承煜闲来无事,才翻开那本《哈姆雷特》看了几页,就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接着就是“刷刷”的抽鞭子声,有人哀告求饶,秦承煜皱皱眉头,站起来推门走出去,听得那声音是从北内厅传过来的,他循着回廊走过去,进了仿歇山式顶盖的北面厅,忽见厅外天井路灯照出一片惨白的雪亮,里面种着一棵高大的榆树,一个被扒得浑身上下只剩一条短裤的男人被吊在树枝上,另有几名侍卫用蘸了水的鞭子啪啪地往他身上抽,每一鞭子都是一条鲜血淋漓的口子,汤敬业穿着草黄色呢制裤子,上着白衬衫,在那里一面喝着茶一面轻松地观刑。

  秦承煜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样的场面极是刺眼,便从厅里走出来,出声喝止,“汤队长,你们这是干什么?”汤敬业回头一看是秦承煜,那脸上就出现了很惊愕的颜色,赶紧走过来,殷切地道:“秦公子,定是吵着你了,我们这就换个地方。”

  秦承煜看那个被吊起来的人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道:“快放他下来,你们这样打,他还能活么?”汤敬业却面有难色,道:“秦公子,这是我们才抓的革命党,督军说了,吊到这里打死为止,若是让他活着,死的就是我们了。”秦承煜回头看了汤敬业一眼,怒道:“革命党就不是人么?政见不同罢了!”汤敬业立正道:“属下也是奉命办事,公子请不要为难小的。”

  秦承煜被他这几句话一堵,反而没法子发作了,耳畔全都是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啪啪之声,那人已没了惨叫的力气,鲜血淋漓的身体如同被吊起来的死鱼般痉挛着,秦承煜实在看不下去,又制止道:“先住手,既然你们是奉命行事,那我去跟薛叔说。”忽听得月亮门外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又有岗哨行枪礼,正是高仲祺带人回来了。

  秦承煜一回头就看到被侍卫簇拥而来的高仲祺,高仲祺锐利的目光略略一扫,看到这样的场景,道:“怎么回事?”汤敬业赶紧立正敬礼,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来,“报告参谋长,督军下令让我们处置了这个革命党,只是秦公子……”他那语气便顿了顿,犹豫着道:“秦公子让我们住手。”

  高仲祺眉头一皱,不容置疑地道:“军令如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汤敬业也就明白了,道:“是。”转而对那几个行刑的卫戍指挥道:“继续抽!”那啪啪的鞭子声再度响起来。

  秦承煜冷冷地道:“高参谋长,难道军令如山就要视人命如草芥!”

  高仲祺当然知道秦承煜是什么身份,这会儿便挥手示意许重智等人退了下去,接着微微一笑,剑眉星目,一派从容淡定,上前来对秦承煜道:“大公子何必这样着急,有什么话咱们单独说。”

  这北内厅本就距离秦承煜所住的回廊院子近些,秦承煜领着高仲祺进了院厅,许重智带着警卫队的人等在院廊外,高仲祺一进屋子就看到了靠在南面墙的紫檀木书架上上下两格已是摆满了书,琳琅满目,不自禁笑道:“秦公子果然博学,竟连《丹方如神》此类书都看上了。”

  秦承煜心中不悦,并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道:“你们行事太过残忍。”

  高仲祺那目光在承煜的书架上转了一个圈,半晌不说话,秦承煜见他如此,竟是有躲避的意思,又道:“高参谋长……”

  高仲祺却伸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客气地道:“秦公子,高某有一句良言相劝,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承煜道:“你请说。”

  高仲祺便笑了笑,“秦公子,我知道你是一个仁善之人,然而你今天这样的行为,实在有欠斟酌,不仅削了薛督军的面子,更是减损了大帅的威严,你是大帅之子,我们早晚都是你的属下,大帅安排你来邯平,就是为了让你提前到军中历练显威,你却如此表现,将来要如何服众?”

  秦承煜说道:“若是用他人的鲜血和性命来铸就我的威严,这种事我决做不出。”

  高仲祺见他如此坚决,便走到桌前倒茶,另倒了一杯放在秦承煜的手边,自己啜饮着茶水,半晌方诚恳地道:“秦公子,你读的书不比我少,古有冒顿单于鸣镝为号,鸣镝所射之处万箭齐发,有不从者斩的故事,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江山四分五裂,北有萧军,南有虞军,皆是虎狼之辈,咱们俞军是占着望天峡这个地利,大帅费尽多年心力,才能在江南江北你争我夺的夹缝中留存到如今,但如今治军若不严,无异于自取灭亡,别的不说,这天下早晚都是大公子你的,今日不过是打死了一个革命党,有什么了不得,三年前川林剿匪,薛叔为节省军粮,暗中将二百多名俘虏连夜坑埋……”

  秦承煜握茶的手猛地一抖,几滴热茶晃出来落在手背上,热辣辣地烫着肌肤,他已是听不下去,道:“够了,别再往下说了,什么天下江山,我要它何用?!不过是放在身上的金枷锁,哪有什么好处可言。”

  他性子温和,鲜少发怒,如今竟语出激烈,可见内心之纠结。高仲祺看承煜脸色发白地坐在那里,便走过来在承煜的肩头拍了拍,低声劝道:“大帅对我恩重如山,派你来邯平的时候特意先拍了一份电报给我,要我对你多加照顾,我自当竭尽全力扶助于你,我且说一句不该说的话,秦公子你是一个好人,但世事如此,造化弄人,你我又能如何?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秦承煜坐在桌前,竟是无话可说,心中厌倦极了这种争来夺去的权势之争,他在八九岁的时候,曾趴在门缝里亲眼看着父亲是如何将一个孩子打死,那被打死的孩子当时也不过与他差不多年纪,据侍卫说是仇家之子,父亲必要斩草除根,他当时受到极大震动,整整两年未与父亲开口说话,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孩子惨死的模样。

  这世界上最丑恶的,莫过于权势之争,简直是令人违背本性,走火入魔,从此他便发誓决不从政,当初离家去了国外,也是被秦家长子这样的身份压得喘不过气来而选择的一种徒劳无力的躲避罢了,然而说到底还是要回来的,直至身陷权势纷争中去。

  高仲祺见秦承煜不再说话,脸上阴晴不定,他也就不说了,自己端着茶杯走到书桌旁,书桌上摆放着秦承煜正在看的《哈姆雷特》,他随手翻了几页,另一手端着茶正要喝,那香气四溢的一杯茶送到嘴边,却停顿了一下,眼望着那书的扉页,面容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神色,却也没说什么,又将那杯茶慢慢地喝了下去。

  如果觉得芙蓉锦小说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灵希小说全集芙蓉锦小说折翼天使之城香薰恋人香薰恋人3镜栀雪第六季:茗之殇玉簟秋芙蓉锦倾城之恋伊甸园绯雨倾城镜栀雪3(完结篇)镜栀雪2镜栀雪1折翼天使之城2折翼天使之城1夏天夏,星星辰香薰恋人2香薰恋人1恋之蔓千寻,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