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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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娜音乐厅的首次音乐会完美落幕!

各大报社、杂志社、新闻记者们纷纷涌入了大厦外沿,采访这一日前来参加表演的各路著名音乐家和乐团们。当然,由Mori隆重推出的双胞胎姐弟也变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有了裴诗的光环,不要说是其他新人,就连裴曲的伴奏就显得黯淡了很多。可是,她却是最不甩记者账的。

夏娜花了很长的心思才把自己调整回正常的状态,摆出各种姿势让记者们拍照。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正在高傲地展示着自己华贵的羽毛。可是看见裴诗的背影,她身体僵了起码四五秒,别人提问她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眼中只有那个穿着贵气的黑裙、细腰不盈一握的女子。裴诗在一群森川组成员的护送下,和裴曲一起从旋转门里走出来,冷冷地挡掉了所有簇拥上来的记者,并用手臂护着脸色发白、身体发抖的裴曲,目不斜视地从正在接受采访的夏娜面前身边走过。

直到柯泽连外套都没穿好,追着裴诗而去,夏娜脑中大约有十几秒的空白,然后也推开记者跟了上去。

“裴诗,等等。”柯泽叫住了裴诗。

裴诗赶紧把对快门有恐惧症的裴曲送到车里,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他。她的黑色长发如流云一般散在肩头,红唇像是冬季盛开的寒梅,冰冷却艳丽。她只是眉梢微微扬了一下,表情的变化细微到几乎看不出来。柯泽的喉咙很干涩,手心却冒出了汗。“晚上我和夏娜的订婚晚宴,可以邀请你和你弟弟参加么?”

裴诗看了他几秒,脖子也没动一下,目光转到了跟过来的夏娜身上。这短短几秒时间,相机已经卡擦卡擦地闪了几十次,她的脸孔在银光中显得更加美艳夺目,但眼中始终不曾有半点波澜起伏。她居然就这样跳过了他们,转身准备也进入车中。可是,这时却有记者大声问道:“裴小姐,请问裴曲先生是身体有什么状况吗?为什么从出来一直脸色这么糟糕?”

裴诗踏进去的身子忽然停住。紧接着,又有记者追问道:“是啊是啊,他好像身体不是很好?还是说有心理疾病?”

裴诗按住车门的手指节忽然苍白。她看着车里一直浑身哆嗦的裴曲,严厉地低声道:“我早就说过叫你不要给我伴奏,你偏不听。”

裴曲眯着眼,连嘴唇都失了颜色:“可是,我想和你一起演出啊……”

“之前是恨不得又哭又闹又上吊要挟要上台,现在知道叫姐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受得了这种环境!”裴诗气得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但那一下轻得估计连熟睡的人都唤不醒,“回去我再收拾你!”

虽是这么说,但裴曲从她凶狠的眼神中看见了更多的心疼。原本还想说什么,她却转过身,有条不紊地回答,同时朝柯泽露出了礼貌的微笑:“柯先生和夏小姐的订婚宴,我很有兴趣参加。”

裴曲愕然地抬头!她为什么会答应柯泽?那是他和夏娜的订婚宴,夏娜不满她很久了,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更何况,那里还有她一直以来隐瞒身份,刻意躲开的那个人。虽然她现在手臂康复,已经不打算再继续瞒下去了,但是——

“姐,你怎么……”裴曲赶紧往外挪了一些,想去拉她的手,但还没靠近,车门已被裴诗重重地摔上!

“她为什么要去啊!”裴曲有些焦急了,“我,我先出去叫她回来……”

“别去了。”

森川光坐在前排背对着他,命人把车门锁了起来:“你姐姐也是想保护你吧。”

“保护我……?”裴曲一时哑然。

“她不是不愿意和你同台演出,而是不愿意媒体把重心放在你身上。她跟我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证你是安全的。”从背后看森川光小部分侧脸依旧线条秀美,但他的声音却比平时冷了好几个调,“所以,小曲,不要再任性,再让她操心了。”

裴曲怔了一下,又看向了窗外被记者围堵的姐姐背影,忽然抓紧了衣角。

这时,另一辆纯白色的敞篷跑车缓缓驶入人们的视线。那是路特斯公司在日内瓦车展上新展示的重磅级超跑,有着由该公司开发的V8超跑发动机和借鉴了前作概念的外形,目前市价尚未能估测。就这样一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原装车,已经足以引起不小的话题。从车里走下来的一男一女,却顿时让这辆车变成了无彩的背景:打头的女人身材高挑,浑身上下没有个配件、一块布料是能在市面上找到的,风格却独属于那些耳熟能详的世界级顶尖设计师。她一手夹着半截未抽完的女式烟,一手撑着白色的蕾丝阳伞,戴着优雅的法式贝雷帽,面容极其年轻,保养得当,但言行举止又是她那个年龄的人独有的稳重、妥当。跟在她身边的是个年轻男生,锥子脸,单眼皮,勾了黑色的眼线,鼻梁又窄又挺。他的一头小卷发阴柔而雪白,白得就像那只在他怀里钻来钻去的纯种波斯猫。他的四肢瘦长,手指尤其纤长。那双花了上千万的费用去买过保险的手,此时却放心地放在波斯猫的嘴里,让它亲昵地啃咬。

年轻人或许不认识他身边的贵妇,却不可能不认得他。哪怕是对音乐一无所知的人,也该听过他的名字——Adonis,柯氏董事长的干儿子,柯氏音乐的摇钱树,还没学会走路就先会拿小提琴弓,六岁登台维也纳演奏帕格尼尼E降调Concerto No.1第三乐章,跳级毕业于牛津大学物理系,全国首席年轻小提琴家,名扬海外。不过,上帝赐给了Adonis非常人的音乐天赋,也赐给了他天才中都少有的怪异脾气。这一点从他给自己起的外语名字便可以看出来。Adonis,正是希腊神话中被爱神与冥后争到头破血流、连血滴中都可以长出玫瑰的美少年。

“正常男人根本不会取这种自恋又变态的名字吧,我怀疑他是gay。”以前韩悦悦不止一次盯着他的照片如此说。

明明从来没在现实中见过面,Adonis锐利的视线却一直在裴诗身上打转,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但他身边的贵妇却像是完全不知道她这人一样,与她擦身而过,走到了柯泽面前。柯泽立刻站直了身子,有些局促地说:“妈,你怎么来了?”

“说的什么话?儿子订婚,我能不来么。”

说话的贵妇是柯氏音乐的董事长,也就是柯泽的母亲。她就如同女版的道林?格雷,与一幅被诅咒的画用灵魂交换了永生的年轻容颜。岁月不会在她脸孔上留下痕迹,却又总是会通过那双眼睛出卖她的真实年龄。从她与Adonis出现以后,几乎所有记者都丢下了正在采访的名人,直接冲过去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颜女士,请问这一回与Kenny G的合作是否顺利?”

“传言维也纳信乐交响乐团会集体跳槽到柯氏音乐,是否属实?”

“Adonis,你真的在和影后申雅莉大玩姐弟恋吗?”

……

裴诗身边也一下变得空落落的。她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多年不见的养母。颜胜娇还是如此高贵,她一头浓密的黑发挽在左侧,系成了一个蓬松的发髻,右侧的碎发随性地垂落,却也都像半掩的秘密一样藏在贝雷帽下,一如从旧式电影中走出的巴黎社交贵妇。她始终没有正眼看自己一次,甚至连斜眼都没有。从自己换回了原来的名字开始,她就应该不会再与自己说话了。不过,裴诗只顾着颜胜娇,却未留意Adonis已不知不觉脱离记者,走了过来。当裴诗留意到他靠近的时候,一个迟到的记者忽然从她身侧冲过,把她重重撞到一边!她脚下一个踉跄,眼见就要当场失态地扑倒在地……

忽然,一双男性的手及时伸过来,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裴诗有些惊错地站直身子,没料到动作却很自然地靠入了身后男人的怀里。然后,一股非常熟悉的古龙水味,混着他自身淡淡的体香,飘了过来。这独特的味道曾经盛夏某位女员工说成是“极致的女性催情药”,裴诗当时听了差点吐出来。可大半年过去再闻到它,她真有一种微微晕眩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否太久没见了……

裴诗立即调整站姿,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他的视线:“夏先生。”

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原本以为夏承司的开场白会是“你到底是谁”,或者“你来盛夏究竟有什么目的”,却没料到他一开口居然如此不戏剧性,全是来自上司的责备:“病假九个月,一回来不到公司报道,反而跑来演出,你这秘书是怎么当的?”

尽管手掌炽热,体香诱人,他的声音却瞬间把人拉到了深冬之夜的海底。裴诗刚想开口解释,Adonis就闪了过来,站在了离夏承司很近的位置:“夏二公子,我们也好久没见了,最近都在忙什么业务呢?”

他说话和以往电视采访略显傲慢的态度不一样,反倒轻声细语,有一种近似于女性的柔和。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业务的事请联系我的助理。”夏承司眼睛盯着裴诗,径直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对知名的小提琴家竟然如此无礼,裴诗都有些讶异,怀疑Adonis当场会翻脸走人。谁知Adonis不但没甩他脸色,反而让波斯猫爬到自己背上,再用双手握住了夏承司的手:“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冷冰冰的样子,太霸气、太迷人了!”

裴诗大惊,嘴角抽了一下。Adonis眨了眨眼,声音变得更嗲更柔了:“Honey,你什么时候才忙完工作啊?我下个月有音乐会,给你编码00001的票,你一定要来啊。”

拿到Adonis音乐会头号VIP的票,别说是他那以万计量的疯狂粉丝,就连裴诗听了都有些心动,不由看了一眼夏承司。夏承司却完全无视了Adonis,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裴诗:“明天来公司报到,你最好想个合理的说法,跟我解释一个小小的骨折翘班九个月的原因。”

裴诗还没来得及说话,Adonis就已插嘴道:“阿姨,你居然敢翘我家honey的班九个月?想被炒鱿鱼吗?”

裴诗耳朵顿时立了起来,扬了扬眉:“阿姨?”

“是啊,阿姨,我从我干哥哥那里知道你的事迹了。你也不用担心,虽然你学琴晚,但你可比我老多了,时间也比我长,不用害怕以后会没法出头。”

五岁学琴晚,一般人听了绝对都觉得是笑话。但这话从Adonis口中说出来,绝非一点点刺耳。尽管被如此挑衅,裴诗还是不以为然地抱着双臂,平静地说道:“李建国先生,即便叫人阿姨可以让你感觉年轻一些,但你的年纪还是一样大到不能再被称作‘神童’,别伤心了。”

Adonis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叫他的真名。这一点从采访时记者叫他真名时他抽搐的脸可以看出来。而且,性取向不明的人,往往对年龄特别敏感。所以,裴诗的话每一个字都刺中了他的致命伤。Adonis气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还没有时间反击,颜胜娇就派人来让他过去了。他吊梢的单眼皮眯成一条细缝,看了裴诗一眼:“我非常讨厌你的演奏方式,你成不了气候的。”

“承蒙夸奖。”裴诗轻笑着目送他离去。

待他走远以后,裴诗又掉头叫住了刚转身的夏承司:“夏先生,请稍等。”

“什么事?”

裴诗斟酌着措辞,把一早就准备好客套话说了出来:“我这一回离职的时间确实太长了,几乎花了一年时间,现在回来可能要花更多时间再去适应。在你这里我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过我确实能力不足,无法胜任您的私人秘书。所以,我想提交辞呈。”

“适应期可以等,能力可以锻炼,都不是问题。”夏承司回答得十分模式化,“想解除十年长约也可以,先赔偿解约金。我不接受和平解约。”

裴诗愣住。解约金……那笔数额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辈子都赚不回的天价。她开始为难了:“夏先生,我是Mori推荐的小提琴手,以后有很大机会与你们合作。我兼顾小提琴的同时肯定会耽搁工作,即便是这样,你也打算继续用我?”

“你音乐的工作与在盛夏的工作无关。做不好秘书就扣工资,扣到零为止。”夏承司没有丝毫同情心,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冷冰冰的命令口吻说道,“明天按时来上班。”

?

第十六乐章

之所以变成天使,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变回魔鬼。

*** *** ***

无月之夜,艾希亚大酒店中,柯泽和夏娜的订婚宴上,宾客几乎都到齐了。宴会现场主色调为淡紫和雪白:椅子是雪白,椅背上的蝴蝶结是淡紫;桌布是雪白,桌上花瓶里的薰衣草是淡紫;地毯是雪白,照亮整个正厅的灯光是淡紫;未来新娘的裙子是雪白,胸前的山茶花是淡紫……会场角落里坐着小型古典乐队,从安勃罗西奥的《抒情小曲》,演奏到了丹克拉的《第四变奏曲》,来访的人却不光是音乐家,还有与盛夏合作的各大企业重量级人物、豪门子弟、社交名媛、国际超模、着名作家兼导演、国宝级画家,甚至连足球明星都有。整个订婚晚宴不论是从音乐到布景,从氛围到来人,都奢华到浮夸。

因为森川岛治也交代过,在Mori与盛夏集团的产品正式上市之间,不允许森川光出席任何与盛夏有关的公开活动,所以森川光只把裴诗送到订婚宴现场就离开了。刚一进入订婚现场,第一个进入裴诗眼帘的,居然不是今天订婚的两个主人,而是站在人群中一对外国男女如梦似幻的背影。之所以确定是外国人,是因为女方的金色大卷发系着公主头,身材也是九头身比例。她穿着一身感染春天气息的淡绿色长裙,背着的限量牛皮链子包却布满了野性的迷彩。这样一个真人版芭比娃娃,往往是含蓄的亚洲男性很难驾驭的。可是她身边的男人,却把她显得温婉多情又小鸟依人。

男人穿着与她相配墨绿色翻领西服,胸前的领巾只露出了细细的一条边,却也是画龙点睛的迷彩印花。在芭比娃娃身上的野性,到他这里就变成了时髦与硬朗。他端着一杯葡萄酒,左耳上小小的黄水晶耳钉在灯光中轻微闪烁,浓密的黑发刘海微微上翻,原本挺直的鼻梁更加立体,让裴诗立刻有了一种“难怪外国人接吻总要狠狠地扭脑袋,这种鼻子接吻很不方便吧”的想法。可是那男人一转过头,就发现他根本不是外国人。那是夏承司。

传言说克丽奥佩托拉七世长了空前绝后的完美鼻子,所以凯撒大帝和安东尼才会因她而死。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说:“如果她的鼻子稍微短一些,世界的历史大概就要重写了。”日本杂志曾经这样描述夏承司:“如果夏承司变成女人,那一定会变成克丽奥佩托拉七世。”

看见夏承司的45度角侧脸,裴诗立刻想到了这句话。不过,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这身装束直接搬到伦敦Fashion week的T台上走一圈都可以了!再一看他身边的瑞典女模特,她忽然明白了:夏承司最近一直在杂志上卖弄美色,这一身也还是在给时装品牌做代言——他还真的很适合当模特,而且是国际超模。因为模特越是超级,要的就越是那种无需任何知性、气质、性感、微笑来点缀的空洞式完美。只有当他们没有个人特色的时候,才能成为展示服装特色的衣架子。

裴诗观察了他大概几分钟,他和十多个不同类型的客人说过话,居然只笑过两次——如果嘴角不带感情地扬一下、眼睛没露出过半点笑意也算是笑的话。连自己妹妹订婚都顶着这种仿佛肉毒杆菌打过量的脸,真不知道大脑回路是不是真的被跳动的股票和酒店楼盘数据格式化过。

夏承司带着女模特在人群中周旋了一会儿,忽然和自己父亲对上。他对夏明诚态度和对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夏明诚没戴眼镜,表情也比上次裴诗在他家看到时温和多了。他穿着经典的黑色三件套格纹套装,那好看的脸型和优雅的谈吐,简直就是夏承司二十年后的成熟版本。同时,他翩翩有礼又不失男人气概,像是个风趣的英国绅士,随口几句话就把女模特逗得微微笑弯了腰。

和第一次见面时的苛刻相比,这一天的夏明诚让裴诗略微讶异,却令夏承司有些反感地皱了眉。夏承司低头对瑞典女模特说了两句话,又指了指别处示意她和自己一起离开,谁知女模特竟有些挑衅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手。夏承司瞥了一眼夏明诚,看着其他方向轻微地吐了一口气,放下酒杯离开了。

看着这一幕,裴诗略感愕然。这算什么……夏二公子的魅力指数居然没有拼过自己老爸?而且,他走掉没几分钟,那女模特笑得更加花枝乱颤了,甚至激动得眼角都微微泛出泪水。夏明诚却一直是一副谦恭礼貌的模样,在女模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后,迅速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她。女模特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尽管美得灿烂却也嫩得青涩,并没有什么端着的矜持,当场就拿出手机给他打了个未接来电。这时裴诗才想起,夏承司有四个工作号码和一个私人号码,印在名片上的号码没有一个是他会直接接听的。对照刚才女模特对夏承司那种挑衅的目光,应该是他的高姿态又惹恼了一位美人。

刚进场就看见如此精彩的一幕,裴诗差点忘记要拿起邀请函去登记。夏娜确实很重视这次订婚宴,甚至连邀请函也是与主题搭配的紫白色。当她走到服务台的时候,却正好撞上了同时也在登记的韩悦悦。

“悦悦。”裴诗眼中有了一丝喜悦,“我打了你的手机一天,一直都没人接,还以为你在忙别的。没想到你也来了。”

“啊,是啊,可能是我没听到。”韩悦悦朝她尴尬地笑了笑,动作很不自然地拍拍手袋上装手机的地方。

“刚好我想和你谈谈,待会儿你有空么?”

韩悦悦立刻看了一眼夏娜的方向:“那,那一会儿再说吧,我有点事要过去一下。”

她几乎像是逃亡一样加快脚步走掉了。

裴诗并没有去挽留。她心里清楚,韩悦悦心里肯定有很多不满。毕竟自己一声不吭就去了日本,只让小曲给她发了消息,把她需要练习的曲目和方式都交代清楚,也不告诉她自己的行踪。其实,不是不愿意说,只是但凡与森川氏扯上关系的人或事,多少都有些不安全。既然老爷子看得严,她还是和韩悦悦保持距离比较好。

她一个人走向小型的白色舞台,却只看见了公主一般的夏娜,完全不见柯泽的影子。

柯泽在隔壁的小包间里,看着自己母亲对着窗口的背影。夜尚未深沈,艾希亚大酒店外沿有无数蹲点的记者。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酒店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多往里面看几眼。然而,冰冷的玻璃窗像是一道永远不会敞开的大门,把里面的盛宴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开,让两边的人都以为彼此的世界是沈默而黑暗的。颜胜娇穿着米色的希腊式长裙,盘起的发蓬松而柔软,露出了仿佛不会老去的年轻颈部。这一身打扮让她的背影看上去只有三十岁。然而,她的容颜倒映在玻璃上,眼神冷酷到接近无彩:“所以,这就是你想要跟我说的话。”

柯泽握紧双拳,对着自己一向害怕的母亲,终于鼓足勇气,挺直了背脊:“对。现在我来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已经做了这个决定,而不是征询你的意见。”

他刚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颜胜娇却冷不丁地说道:“六年了。”

柯泽站住了脚:“什么意思?”

颜胜娇垂头看了看手表:“人生短暂,变数太多,哪怕是一分钟,都可以让一个人彻底改变成连他爸妈都认不出的样子。六年,你认为这女孩还是当年那个柯诗么?”

“在我眼中,她和当年没有区别。”

颜胜娇徐徐转过身,细长的眼眸扫向自己的儿子:“如果你真有底气了,根本不会告诉我。”

“我只是尊重你。所以,希望你也祝福我们。”

“如果你真有底气,就不会告诉我。”颜胜娇只是机械地重复道,“就像你母亲我,如果决定做什么事,从来不会告诉别人自己下一步会怎么走。”

她抬眼看他,连转眼的动作都十分缓慢:“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你不后悔。”

订婚宴大厅中,看见两位主持人走上台,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男主持人推了推黑框眼镜,拿着话筒,朝大家澎湃地说道:“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参加8月25日晚,柯泽先生和夏娜小姐的订婚典礼!”待女主持人把他的话翻译成英文后,他又继续说道:“首先,有请我们的两位新人……”

夏娜站在灯光下,脸颊绯红地等待柯泽出现。裴诗随着众人一起鼓掌。

记忆真是一件恼人的事。看见这满世界的紫白色,她想起的竟是他们的少年时光。那时她刚到伦敦,还是个对英国完全人生地不熟的愣头青,连开口跟外国人说话的能力都没有。知道柯泽有女朋友的当日,自己很不幸地淋了雨大病一场,因此也错过了和朋友一起去银行开户的会面。这件事却传到了柯泽耳里,他约她在银行门口见面。那天下午,他穿着两件套的学院风的灰色毛衣和衬衫,抱着两本厚厚的英文书站在十字交叉路口,巨大的巴克莱标志下。银行是宫廷式的米白建筑,标志是天蓝与雪白。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站在那么多出入银行的精英中,却丝毫不显弱势。她赶紧挥挥手跑过去,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有些傲慢地扬起下巴指了指银行里面,示意她跟着自己进去。当时她跟在他的身后,却在门口被人挤散。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里面走。他始终没有回头。但与那么多陌生的人擦肩而过,有哥哥的带领,她却不再感到害怕了……

明亮的台阶上撒满了薰衣草花瓣。裴诗用力地鼓掌,直到掌心都有些发痛了,才渐渐放慢了速度,随着众人垂下了手。然而,几乎是在手掌刚垂下的瞬间,手腕就被人拉住,将她直拉入了人群,走向那个台阶。她错愕地抬起头,看见的竟是那个比以前宽阔成熟的背影。她穿着无袖的裙子,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隔着袖子拉拽她。他的手掌微微发热,让她的手腕也发烫起来。同时,她也看见了夏娜越来越惊诧的眼神。夏娜像是患上心脏病一样呼吸困难,胸口上下起伏。看见他们走上台阶,她似乎很想追上来,可是前脚只迈出一步,就硬生生地停了下来。终于,柯泽把裴诗带到了台阶上,一把接过主持人的话筒,喘着气说道:“今晚我要向各位宣布一件事。”

全场一片死寂。这一天参加他们订婚宴的客人,很多都是柯泽英国的老同学。他们不是没有看见来赴宴的裴诗,但鉴于她消失太久,都没敢很确定地上来和她说话。关于她和柯泽之间乱七八糟的传闻,几乎所有人也都听过。所以看见这一幕,他们隐约能预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全部惊呆地看着这两个人。被抢了话筒的主持人同样余惊未定,双手还放在胸前,维持着拿话筒的姿势。但是,等了很久,柯泽都只是拿着话筒,细微地喘气。

不论是视野还是头脑,都像是一下清醒了。他却看见了台下夏娜。夏娜紧紧抿着嘴,发红的眼中充满泪水。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夏娜露出这样的眼神,但在人多的地方见她这样,却是第一次。闭上眼,那些过往灰暗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牵着狗满口脏话的粗野鬼佬、那一张张不堪入目的洗印照片、小诗住在医院里死了一般的眼神、小诗抱着弟弟痛哭的背影……终于,他深呼吸,再次睁开眼睛。

“那就是,我找到我的养妹妹了!”他举起裴诗的手,搬出了他多年纨绔子弟的拿手绝活,脸上绽开比真笑还要灿烂真诚的假笑,“几年前她因为受伤提前回国,之后出了一些意外,就没能联系上,但今天她在音乐会上大放光彩,让我们兄妹再次团聚!……来,小诗,现在到你发言的时候了。”

柯泽把话筒递给了裴诗。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松开了紧握她的手。

客人们有的大松一口气,有的为他们感到高兴,有的满脸失望,有的云里雾里。裴诗接过话筒,有些迟疑,但完全不怯场,疏离而淡漠地对着话筒说道:“各位晚上好,我是裴诗。”

也许是因为她说话的语气太冷静,整个场面就像是即将加热到一百度的水被拔了热水器插头,忽然平定下来。她摊手指了一下柯泽:“如我哥哥刚才所说,我是柯家的养女。本姓刚才已经介绍过了。我姓裴,非衣裴,生父是前金树国家音乐厅首席音乐家兼指挥,裴绍。”

随着最后一个名字的出现,好不容易平定的气氛忽然又一次炸开了!

一直以来,柯诗神秘的身世之谜,竟然是这样!讨论声激烈地响遍了会场,就连知道她身世的柯泽、完全无关的夏明诚都被她突然的宣告震住了,夏娜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裴诗,泪水几乎干涸在了眼眶。

这一定是这个晚上最可怕的事了,程度甚至和柯泽拽着裴诗上台不相上下。这个女人……竟然是她最崇拜的人的女儿……

待议论声稍微静了一些,裴诗又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感谢我的养父柯平步、养母颜胜娇还有养兄柯泽的照顾,现在也到我努力工作回馈你们的时候了。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Mori Japan推出的小提琴手,五岁开始学小提琴,擅长演奏帕格尼尼、维瓦尔第和梅纽因,有创作天赋与改编才能,曾经获得卡因国际小提琴大赛英国赛区的冠军,也受到过英国肯特交响乐团独奏小提琴手的入团邀请。这次在柯娜音乐厅表演,意向是与夏承司先生合作,建立一支柯娜音乐厅的官方管弦乐队,同时也延续了我父亲生前的梦。”

她说的这些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许多着名音乐家都不敢这样介绍自己。奇怪的是,在场没有一个人觉得她是在自吹自擂。而她始终没有看夏承司一眼,就好像有十足自信对方一定会同意一样。只是,如果她只是说建立一支管弦乐队为柯娜音乐厅表演还好,就算她本人没有实力,在有Mori那么强大的后台支撑下,夏承司都没有理由拒绝。但她特别强调了“官方”二字,就像完全没听过夏娜上个月才发布的消息“柯娜管弦乐队宣布成立”一样。

完成这一番演说之后,裴诗一个人来到室外的草坪上。她将披在肩头的丝巾裹紧了一些,仰头把混着醒酒药的酒喝完。星辰在黑空中极其稠密,一圈圈连成串,就好像昂贵的宝石项链一般。而高楼的灯光像是历乱的萤火虫,在城市的夜景中一闪一闪。

“你完全没给自己留后路。”

听见这个声音,裴诗扬起了嘴角,回头看向身后的夏承司:“这叫孤注一掷,是跟夏先生学到的东西。”

夏承司淡淡地挪开视线,甚至懒得回答她。裴诗拿起两杯门前推车上的香槟,站在阶梯下看着他:“不知我有没有荣幸和夏先生喝两杯?”

“想灌我酒?”夏承司微微挑起一边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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