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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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信,要真是他说的这样,皇上还用大张声势的开武考挑兵选将么?看来北疆的局势决不是那么简单。听苏翩说,这次出征有精兵二十万,裴子由只是副帅,主帅是封安侯乔垄。看这阵势,这一仗是想将北疆好好的治一治,然后一劳永逸,太平个几十年。

“那你当心。”

他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襟,正色道:“那是自然,我还等着立了功劳,以后好封妻荫子呢。”

她忍不住想笑,大师兄这想法可真实在,也真好笑。八字都没一撇,老婆的影子还没呢,连儿子都想到了,也太有远见卓识了。

她笑着看看天色,道:“大师兄,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他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好,我争取两个月回来。”

她没有细想两个月是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再过两个月,她就及笄了。

“好。那我先走了。”

“我先看看岸边可有熟人。”他几步登上木阶,站在船头四处看了看,然后对她笑了笑,让她出来。

她跨出船舱。

湖面上起了风,将她的头发和裙子都吹了起来。他站在木阶之上,她的一缕头发被风吹起,刚巧吹到他腰间的剑上,卡在剑鞘开合之处。

两个人都有片刻的征然。

他忙拔开一点剑,她伸手一拉,剑鞘里的宝剑削铁如泥,青丝顿时从中断了。

断了的青丝瞬间被风吹起,从他手边拂过。他急展手指轻轻一抄,将那几缕青丝握住。握住之后,却有点尴尬,还她?留下?

她根本没想到割断的几缕头发居然被他接住,她也有点尴尬,断发,她要来没有用,他应该扔了才是,可是他的模样,仿佛并没有松手的意思,也许是当着她的面,不好意思扔掉吧?她只好装做没看见,匆匆低头走了。

他站在舱头,手指轻捻,那青丝顺滑凉幽。他目送她进了裴府,终于还是没有放手,将青丝挽了几个结,放在了荷包之中。

困 情

北征大军很快开拔,商雨和展鹏分别封了左卫将军和右卫将军,随着大军起程。这一次武考中的前一百名都分别被编制在各队之中随军出征,众人都看得出来,此次皇帝存心要培养些新人出来。大梁已经多年没有战事,朝中老将有的退隐,有的年迈,有的,势力太过。所以,这一仗之后,皇帝一定会封奖更多新人,以后,朝廷中的格局将更加的复杂,或者说是分散。

皇帝随着北征大军北上回上京,裴云旷也离开东都回了信州。

王府里常常见到那只鸽子,应该是商雨带来的消息。她不好意思问,其实心里也很关切他的消息,她常常偷眼看裴云旷的表情,她想,如果他神色愉悦,那么商雨一定没事。

转眼过了一月,信州下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雪不太,细细密密的雪花儿在半空中纷纷扬扬,仿佛恋恋不舍苍穹,不肯融入尘埃。

书房里放了暖炉,温暖如春,裴云旷在写信。桌上点了一庐香,香气在书房里脉脉流动。他封好了信,看着窗外的飞雪,眯了眯眼,低声道:“北疆的雪一定下的比这有气势多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窗外的雪斯文秀气,象是小家碧玉。北疆的雪一定是铺天盖地如大片鹅毛,豪士英杰的做派。她心里一动,不知道商雨在那里冷不冷。不过,想到深秋时他仍是单薄的衣衫,应该是不怕冷的人。

“把信交给管家。”

她上前接过信,他的衣袖上也染了那香气,十分好闻。

她走到门口,突然看见管家急匆匆进来,俯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裴云旷脸色一变,立刻吩咐道:“下山的几条道路多派些人手守着,再叫上一百个亲卫带着兵器随我进山。”

他扭头对司恬道:“穿厚些,带着摄魂针随我出去。”

司恬将信递给管家,连忙跑到后院卧房,找了一件带帽的披风穿上,又从药箱里拿了三枚摄魂针匆匆到了王府大门。大门口已经等候了裴云旷的近身护卫,随身带着刀剑,马鞍上备着弓箭箭匣,个个神色严峻。

她心里一阵紧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裴云旷从门里匆匆出来,他穿了一件玄色的大氅,腰间也佩了宝剑,一向云淡风清的神色,蒙了一层薄霜。

他一步跨上白马,突然又想起什么,眉头一蹙对司恬道:“我忘了你不会骑马。”

说着,不及她反应,他从马上弯下腰来,将她拦腰一抱,径直放在了自己的身前,然后一勒缰绳,打马就走,后面的人立刻紧跟而上。

她在他胸前惊慌羞涩,却也无计可施,心里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学会骑马,不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共乘一骑,成何体统?她将帽子带上,遮挡着自己脸上的绯色和不自然的神情。

出了城就向兰周山的方向而去,驰骋颠簸之间,她的身体总是和他有着碰撞,她刻意想远离一点,却没有更多的地方可让她从容。

她一动,他便有点分心,于是低声喝止:“别动。”说着,他将她圈的更紧了一些。

她心跳加快,羞怯又尴尬,僵硬着身子被他圈在臂湾里,不敢再乱动。

雪仍在不紧不慢的下着。他的眉梢上挂了点点细雪,眉色更墨。

快马跑了小半个时辰,山路陡峭狭窄起来,众人弃了马,留下两个人看着马匹,徒步往山上而去。

山路被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踏上去有些滑。万籁寂静,只有脚下细碎的踏雪声。

她的体力和兵士们无法比,就连他也比不上。他平时养尊处优,此刻却丝毫看不出气喘和疲倦,山路之上,健步如常。

上到半山腰的一处山凹之处,狭窄的山路上等候了两个人,落雪满身,见到他立刻上来行礼:“王爷,小人等候多时了。”

裴云旷急声问道:“曲六儿,可找到了人?”

曲六儿道:“只找到了一个,还有三个,不知去向,已经让人去搜寻。”

裴云旷脸色阴沉,对身后的护卫道:“各自分头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到之后立刻放信号。”

身后众人立刻领命,分散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早,小人做饭的时候,发现一辆推车,不在原来的地方,心里就有点奇怪,后来老三发现自己的棉衣丢了一件。于是,小人立刻吩咐命人四处寻找。幸好下了雪,路被掩盖不太好找,他们又不太熟悉这里,我们追上他们的时候,见到是四个人,可惜其中有个人,弓箭很厉害,射杀了我们五个弟兄,我们只抓住一个,其他三个人跑掉了。”

“抓住的那个呢?”

“死也不招。”

裴云旷冷笑一声:“不急,先找到那三个人再说。”

他拧起眉头,看着不远处的矿场,低声道:“若是让那三个人跑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死路一条。”

曲六儿的脸骤然一惊,惊惶之色很快又被压了下去。他低声道:“王爷放心,就算他们发现了地方,也不知道内情。银子都藏在地窖里,不可能被发现。”

裴云旷摇头:“即便是铁矿,也要禀告皇上。何况……”

开采这里的铁矿时,无意中发现了少许的银矿石,邵培在七势门挑了最忠心可靠的人,偷偷将银矿石运到这里冶炼。这里隐蔽之极,平时外围一直有人把守巡查。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按大梁律,私自冶炼金银,那是杀头灭九族的罪。即便是在王侯的封地上发现铁矿,也要禀告上头,所得上缴国家九成,只留一成做矿上日常运做,再剩下的一点才能归封地主人所有。

此事若是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他觉得一阵寒气往上冒,情不自禁紧了紧大氅。他回身对身后紧随的十名侍卫道:“随我到下面去看看。”

曲六儿忙道:“王爷还是等在这里吧,这下了雪,路不好走。”

裴云旷不等他说完,抬步就走。这等大事,他如何能等的下去。若是一般的百姓无意中闯入倒还好说,只怕是别有用心的人。而依照抓到那个人又死不招认的情形来看,肯定就是有人指使而来。

司恬跟在他的身后,玄色大氅从皑皑白雪上扫过,至黑至白的两色,对比强烈的让人紧张。

穿过一片松林之后是一条极狭窄的山路,两侧是石壁。雪太滑,她深一脚浅一脚走不快,他无奈,回过身伸过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扶着她。

她虽然羞惭却没有挣开,任由他拉着她的胳膊。此刻大事为重,小节,就算了,连和他同乘一匹马的事情都发生了,这也不算什么了。

走到甬道的中间,右侧一块突出来的石壁上突然滑落了成片的雪花,从头顶簌簌而下。他猛的一惊,立刻闪在一边,紧靠石壁。护卫们立刻刀剑在手,高度戒备起来。

他拉着她紧靠在石壁上,突出来的一块石壁遮挡着上方的视线,看不见上面的情形。突然,几只冷箭破空而来,他的护卫都有防备,挥刀将箭挡开。两位护卫轻身一跃,被几个护卫双臂一托,几个蹬步上了石壁,不料,瞬间就中箭跌落下来,看来那人的的确箭术很高。此刻,他们占着有利的地势,形势不容乐观,气氛陡然冷峻起来。

裴云旷对身边的人低声道:“这里是条死路,不急。”箭有用尽的时候,他们必定要走,不然就被困死在这里。

可怕的寂静,伴随着雪片的飞落。

果然,对手等不急了,几枚冷箭放过之后,头顶飞过一道黑影,他们将一把铁钩扔了过来,钩住了对面的山壁,裴云旷立刻吩咐道:“放箭!上去!”

手下的护卫立刻一拥而上蹬上石壁,那三人正想借助绳索与铁钩子跃到对面。乱箭从飞雪中穿过,伴着一声惨呼。司恬看见头顶一片黑影飞过,突然,一阵轰隆巨响,眼前一黑,她仿佛猛的被震了一下,竟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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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恬,司恬!”她的耳边有人呼喊,她清醒过来,周围一片昏暗,偶有几线光线,她有些晕了,这是那里?

她的脸颊上贴上来一只温暖的手。

“司恬,你怎样?”

她恍惚了片刻,彻底清醒过来,是裴云旷的声音。

“王爷,这是那里?”她怎么感觉自己正靠在他的怀里,她略一挣扎,却发觉动弹不得,周围竟是石头。

他无奈的苦笑:“我们那里也没去,就是刚才站的地方。方才比较倒霉,那些人钩着石壁,不知怎么回事,一堆碎石从上面滑落下来,将我们卡在这里,幸好这石壁上有个沿挡了挡,不然,你我就成了咸鱼片了。”

这么惊险的事他也能玩笑着说说,她听出了一头的冷汗,是的,如果不是刚才紧紧背靠石壁,此刻真的可能被压在石下,成了扁鱼干。她有些焦急,被困在这里,怎么出去?

“别急,方才他们要来救人,我让他们先去追上那两人再来。先忍耐一下。”他在这石堆下困住一时无妨,如果将那两人放走,后患无穷,不堪设想。

她松了口气,和他在一起,仿佛天塌下来,也没事。经历过上一次的劫杀,她此次很快就镇定下来。一松懈下来,才发觉肩头有些痛,她轻轻摸了摸,手指一片粘腻,她知道,必定是被石头砸伤了。

她忙问道:“王爷,你受伤了吗?”

他恩了一声,顿了顿道:“脚趾甲可能保不住了。”说着,幽幽叹气:“我脚趾甲刚刚修剪过,形状不错,砸坏了真可惜。”

她“扑哧”笑出声来。这种时候,他还能开出玩笑来。

昏暗局促的一点点地方,两个人被迫拥挤在一起,她的腰身,肩头都紧靠着他,芬芳满怀。

他并不是柳下惠。

这种暧昧在狭小的空间里蠢蠢欲动,他竟有点热,他不想仔细体会原由,很怕体会出点别的什么。于是,他立即用开玩笑来化解这份暧昧。

“哎,方才我就在想,要是死了,可真是冤哪,就为了一点银子。”

吝啬的人都喜欢标榜自己大方,他一向出手阔绰,却偏偏总想表现自己很小气。

她忍住笑,低声道:“贪心不好。”

他甚为赞同,叹道:“其实我一点都不贪心。以前我的日子过的很逍遥,信州有好山有好水,出名茶,还出美人。”他顿了顿:“我甚满意。”

最后一句,她听着略略有点别扭,他是对美人满意,还是对其他的满意?

他又叹了一声:“可是谁也没想到皇上会没有子嗣。于是,本王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她说的贪心只指的是钱,他的体会却不单如此。他中了毒却不自知,直到王妃死了,他才警觉。后来将所有的餐具换成银器,出去应酬,带着苏翩,以防万一。可惜,你低调做人并挡不住别人高调看你。不断有事冒出来,一点一点积累,逼出了他的“贪心”,这贪心,其实是贪生。

方才一瞬间的惊魂,有些电光火石的想法一闪而过,若是这么死了,真是不甘。

他沉默着,但是,方寸之间,两两相偎,一宁静,便暧昧。

他赶紧又道:“本王还没有儿子,要是死了,怎么对爹娘交代。我还有个妹妹没嫁出去,哎,愁人。”

他罗嗦着家长里短,丝毫没有王侯之气,偏偏却又让人忍俊不住,想听他诉说。她也觉得只有玩笑才可以化解这份微妙的暧昧,不能停,一停便尴尬。

她从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妹妹,怎么从没在王府里见过,也没听过他提过?

“王爷的妹妹不住在王府么?”

他想起云意,顿生怜惜:“可怜的妹妹,住在尼姑庵里。”

她惊讶不已:“为何?”

“本王有位姑姑,被皇上派出去和亲,死于非命。所以,打小这位妹妹就被送到尼姑庵,借口命薄福微,要修佛才能增寿,其实想远离是非,怕重蹈覆辙。”

原来如此,她很同情那位郡主,皇帝没有子嗣,一有和亲的事,自然是在宗室里找。

他叹了口气,道:“她和你一般大,找来找去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实在找不到,将她许给商雨算了,以免夜长梦多。”

她一愣!

委 屈

昏暗之中看不见他的神色,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是拘于险境而临时起意,还是真的有此打算?

她惊讶之后很为商雨高兴。如果裴云旷真的有此打算,对商雨来说的确是件喜事。那位郡主自小参佛,性情必定平和宽容,再看裴云旷的相貌,她的容貌自然不会差,必定也是美丽出众。大师兄此番若能立了功劳封官加爵,和小郡主倒真的是良配。由此看来,裴云旷似乎对门第之见不怎么在意,他的确和很多王侯都不一样,无论是为人还是观念。

困境之中他看似轻松,其实心里一直惦念着逃脱的那两个人。刚才,侍卫在石堆外对他说射死了一个,仍有两个人带箭逃走,他顾不得让他们来救他出去,立刻让他们去追。此刻困在这里也有了一刻钟,怎么还不见他们回来。

他暗暗焦急,开始思虑一旦两人逃脱,他将如此善后。

突然,石堆外有人轻呼:“王爷,人捉住了。属下立刻搬开石头,请王爷当心。”

司恬心里一阵欢喜,终于放下心来。

曲六儿早就准备好了工具和绳索,八个护卫再加上曲六儿父子俩,先将路口一些稍小的石块搬开,又架着数根粗木棍合力将巨石勉强撑出一道缝隙,裴云旷侧身艰难的挤了出去。

她身量娇小,他一伸手就将她拉了出来。

眼前光线猛的一亮,他立刻用手蒙了她的眼睛。她没有料到他有此一举,呼吸似乎骤然一停。

他随即放下手指,低声道:“你肩头有伤,方才怎么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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