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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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雪来到冯家,对着正牌的金太太,她不好表现得太过焦急,只能压着性子,只说要向嫂子讨主意,要不然玉郎什么都不懂,大爷若再出了三长两短,那金家不就完了?

冯芝芳愿意帮忙,也肯和傲雪一同出门奔走奔走,然而汽车夫把汽车都开到冯宅大门口了,冯芝芳的两个哥哥把她拦了住,不许妹子出门作死。在冯家二位先生的眼中,金效坤是贩烟土还是贩军火,都不打紧,金效坤的问题是得罪了督理大人,督理大人的仇人,谁敢去救?督理大人不顺着冯芝芳迁怒到冯家,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冯芝芳随遇而安,对于金效坤,傲雪求她去救,她便去,哥哥们拦了路不许她出门,她感觉哥哥们考虑得也有道理,于是又让汽车夫把汽车开了回去。

“果团长总应该是没事的。”她给傲雪出主意:“要不然,再让果团长帮帮忙?”

傲雪颇绝望的看着她:“嫂子,果团长……我现在都不知道果团长在哪儿,出事的时候他是在天津,那我再上天津找找他去?”

冯芝芳忘了避嫌,不假思索的答道:“他回北京了,刚回来的。他和我——我家里通过电话。”

傲雪倒是没听出什么异样来,既然冯芝芳是铁了心的不出门了,那么她就告辞出来,急三火四的又去找了果刚毅。

傲雪一直记着那一夜,果刚毅是怎么保护金效坤的。

因此,果刚毅这样的军人武夫,虽然在她眼中是陌生而又可怕的,但因着他是金效坤的挚友,她便看他亲切,认他是个好人。果宅的地址不必打听,汽车夫载着金效坤去过无数次,早就知道。趁着天色还早,傲雪登了果家的大门——大中午的去做客,好像是要故意去蹭一顿午饭,有点不是时候,但傲雪顾不上这些礼节了。

正好,果刚毅也没想到要请她用饭,他憋气窝火,不知道渴也不知道饿,早把午饭这茬给忘了。到了这个时候,傲雪还肯为金效坤奔走,这让他对她起了一点敬意,认为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娘们儿,金效坤总算没白和她相好一场。傲雪认定了他是好人,他也认定了傲雪可以信赖,听闻傲雪又来找自己求援,他大规模的唉声叹气,差点把傲雪吹拂出去。叹息完毕,他开始骂。骂的对象比较复杂,有些他是敢提名字的,比如连毅,在他失去了存放货物的药厂仓库之后,连毅趁乱抢走了他一船印度大土,还有些不便指名道姓的,比如霍静恒督理,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的次长舅舅。骂了一圈之后,他总算说出了一点有价值的内容:“我告诉你,最鸡贼的就是陆家爷儿俩,老子念佛,儿子搂钱,爷儿俩一起拍霍静恒的马屁!平时陆健儿见了我是称兄道弟,结果那一夜他装不认识我,当我的面开枪抓人!他妈的什么狗屁健儿,我看他就是个贱人!”

骂到这里,他停下来换气,傲雪抓住这个空当,抢着问道:“您说的陆健儿,是不是玉郎的朋友?”

“还他妈玉郎,他就是个白眼狼!金效坤这个混蛋,也真是活该,他要是早听我的话把白眼狼宰了,也不至于去蹲大狱。”说完这话,他忽然想起了傲雪的问题,于是又点了点头:“对,他俩是朋友,贱人遇上白眼狼了,还能不凑成一对去?”

傲雪心中“咯噔”一下子,但脸上还微笑着:“原来……大哥好像和玉郎的关系还可以,您怎么会说……您的意思是您早就看出玉郎不好了吗?”

果刚毅望着她,愣了一下子,随即答道:“对,没错,我早就看那小子不是好东西。”

傲雪收回目光,心里打了鼓:“果团长,恕我多问一句,玉郎和大哥之间,是不是闹过什么……昨天我去质问玉郎,他说那一次在长安县,大哥是故意的要害他……”

果刚毅一挥手:“听他放屁!”

傲雪闭了嘴,同时看出来:果刚毅有心无力,也救不了金效坤。既然如此,她就还得走,还得想别的法子去。想什么法子?金效坤是陆健儿抓走的,能不能再去运动运动陆健儿,让他想法子去向督理大人说几句好话,再把金效坤放出来?

傲雪不知道这法子可不可行,只是觉着按照人情道理,可以这么着试一试。然而陆健儿是金玉郎的好朋友,她若想去求陆健儿,那就绕不开金玉郎这块大石头。

她还得去找金玉郎。

第61章 岂敢慢

傲雪一想到要去见金玉郎,就真要活活为难死了。

为难也得见,并且不能拖延,他对这个家毫无留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跑了,他真要是跑了,那她可没地方找他去。所以趁着还能抓到他的影儿,她得赶紧把他堵在家里,如果需要的话,她这回也可以完全的抛弃脸面,对着他跪一个或者哭一场。

然而及至见到了金玉郎,她发现自己是多虑了,首先,金玉郎并没有跑的可能性,他病了,大概是感冒伤风之类的病,不严重,但足以逼迫得他躺到床上咳嗽气喘;第二,金玉郎的盛怒之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这回对待傲雪,他单是冷漠。傲雪站到他的床前,先是问了旁边仆人二爷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服没服药,假惺惺的关怀了一通之后,她才进入了正题:“玉郎,大哥的事情,你再想想。毕竟是一家的兄弟,仇恨再大,也不必让他死在法场上,你把他弄回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质一场,他若真是犯了你说的那桩大罪,那么让他当众承认,你不杀他,他也没脸活了,正好还显着你是大度的人。要不然,万一将来这事翻出来,旁人都说大哥是你这弟弟送进牢里去的,人家不知道你受了委屈,还要误把你当个坏人,那你不是更冤吗?”

金玉郎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然而傲雪又开了口:“你疑心我和大哥有私情,那真是天大的冤枉。你若不信我的清白,我便向你起个誓,往后我再不和大哥说一句话,若违此誓,天打雷劈。如何?”

金玉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傲雪也知道自己这一番话不高明——只要是她开口为金效坤求情了,那么无论这话怎样讲,都免不了要招出金玉郎的一声冷哼,要是真想证明自己清白,唯一的法子就是对金效坤不闻不问,随他死去。

唯一的法子是绝不能用的,所以她只能是垂头站在床前,等候金玉郎的发落。

金玉郎真是病了,一张脸烧得通红,喘气的时候,喉咙里也嘶嘶的有声。闭着眼睛沉默了片刻,他哑着嗓子开了口:“你不用讲什么清白不清白的话了,我肯定要和你一刀两断,你爱跟谁好就跟谁好,和我没关系。”

傲雪不出声,随他说去。

金玉郎感觉气息不足,所以说完这番话后,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金效坤那边我也管不了,抓他的人又不是我,我一个平头百姓,我谁也管不了。”

“你去和陆家的人说说呢?”

金玉郎睁开眼睛,横了她一眼:“一天不见,你的消息灵通了不少啊。”

傲雪低下头,又不敢言语了。

金玉郎重新闭了眼睛:“只有白抓的,没有白放的。我不要他的命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休想让我为他花一个子儿。他死就死,死了也是活该。”

傲雪的眼皮闪了一下,差一点就要盯住了他。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热切,她继续对着地面轻声说话:“要是得花钱打点的话,那自然是让大哥自己掏腰包。”

“那你自己找陆健儿去,我快要病死了,我不管。”

傲雪还是不敢抬头看他,怕被他发现了自己眼中的光:“那我和嫂子一起去,正好嫂子也正焦心着呢,只是和我一样,都没有门路。”

“谁管你,滚!”

傲雪在话里拉扯上冯芝芳,是为了显着自己坦荡,和金效坤真无私情。可到了真正行动的时候,她并未去找冯芝芳——冯芝芳连门都不肯和她一起出呢,她还找人家干什么?

她千求万请的,让金玉郎给陆健儿打了个电话,给她要来了一个会面的机会。然后她也不嫌晚,急匆匆的前往陆府,见了陆健儿。

陆健儿这个人,因着他那副无喜无怒、非生非死的尊容,常令旁人一见了他就心里发毛。傲雪也不例外,同他说了几句话后,她睁大一双慧眼,放出如炬的目光,结果硬没从他脸上看出活人气来。亏得他胸膛起伏、始终呼吸,否则她真要怀疑他是不是木雕泥塑了。

她找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绪,也没法揣摩他的心意。陆先生本人倒是还和气,在和她打了声招呼、确定了她的身份之后,他干巴巴的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借故起身离去,换了个中年的下属登场,开始和她讨价还价。这中年的下属,气派不凡,走出去当个司长都够格,说起话来更是一套一套,松一阵紧一阵,吓唬一阵安慰一阵。可怜傲雪活到这么大,所担负的至高重任,就是在金家账房里管账,又因她不爱出门游逛玩乐,成天只和家里的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所见过的世面,还不如一般的摩登姑娘。像她这样的人,纵然怀着铁一样的决心和勇气,又能如何?

她被对方说得心慌意乱,对方隐晦的告诉她,说金效坤可以花钱买命,横竖和金效坤有仇的是别人,不是他家陆大少爷。陆大少爷和金效坤没仇,和钱更没仇,所以只要金效坤付出的价格足够高,那么陆大少爷可以勉为其难的出一次力气,设法把金效坤从牢里捞出来。当然,这很不容易,因为金效坤确实是犯了死罪,证据确凿,况且还狠狠的得罪了督理大人,还和督理大人的敌人打得火热。凭着他的所作所为,死一百次都够了。

傲雪连连点头,问道:“那……那得花多少钱呢?”

拥有司长气派的陆家下属,向她比划了一个巴掌。她迟疑着反问:“五万?”

这两个字给她招来了一串轻蔑的低笑:“太太真是幽默。”

然后笑声停了:“是五百万。”

傲雪没言语,一身的血都冷了。勉强的也笑了一下,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五百万……金家会尽力去筹,只不过大爷的钱财产业,我们这些家里人也不很了解,能不能请您行个方便,让我去见大爷一面,这样……我们也能知道……怎么筹钱。”

她对面那张保养良好的胖脸上,露出了难色。

为了见金效坤,傲雪先花了五百元钱。这钱是拿来打点监狱长的,因为金效坤属于重犯,按照规矩,不许他的家人探监。饶是花了五百元钱,傲雪还不能明公正气的往里走,还得起个大早跑来,先在背静处和两个狱卒相会,再做贼一样的走小道往里进。穿过小门进了一处高墙围成的世界,又经过了两个山一般的臭脏土堆,最后,她上了一条走廊,不知道哪里来的穿堂风,呼呼的刮,把她吹得拱肩缩背,走廊一侧是一扇扇小门,每扇小门都代表着一间牢房。如此拐了一个大弯,狱卒停了脚步,在她面前拎出一大串钥匙,开了面前的一扇小门。

天还没亮,门内和门外是一样的黑和冷,然而比外面多着一股子腥臭。傲雪一路上一直是畏畏缩缩,然而此刻,她抢在狱卒头里,一步就迈了进去:“大哥?是我,我来看你了!”

牢房是个方方正正的四方屋子,乍一看上去,好像是空的,因为犯人匍匐在黑暗的角落里,被褥是一些冷而潮的稻草。傲雪对着地上那人影子扫了一眼,然后原地转了个圈,忽然怀疑自己是受了狱卒的骗,他们白白受了自己的好处,可是只把自己带进了一间空屋子里。

随后,她猛的一下,又把头转向了那个人影子。

“大哥?”

她颤巍巍的呼唤,不相信那人影子会是金效坤——一定不是,不可能是,她生下来就认识了金效坤,她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好这帮王八蛋,趁她的危骗她的钱,收了她五百块,只拿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黑影子哄她。

可是,那黑影子慢慢的把头抬起来了,嗓子像是吞过碎玻璃:“二姑娘?”

听了这一声,傲雪“咕咚”一下子跪到了他面前。把手伸向他的脑袋和肩膀,她摸到了一手冷飕飕的乱发,还摸出金效坤上身就只穿了薄薄一层衬衫。慌忙爬过去又摸了他的腿,右大腿上缠着一圈圈的布条子——不是绷带,就是破布条子。

傲雪觉着自己的心,像是挨了一刀。

这不是金效坤能受的罪,金效坤的人生不该有这么凄惨的一刻,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和他调换调换,她来坐牢,换他出去奔走。她坚忍,她安静,她能熬,除非刀子落到脖子上了,否则她就绝不会灰心寻死。一屁股坐下来,她忽然退化成了个平凡的婆娘,她想要哇啦哇啦的嚎啕一场。

嚎啕是发生在心里的,她单是流了满脸的泪,同时又急又快的说话:“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我已经找到抓你的人了,他叫陆健儿,要五百万,果团长帮不上忙,这怎么办?家里无论如何也凑不到这么多的钱啊。”

她说得语无伦次,一只手不知何时抓住了金效坤的手,抓得死紧。牢房里太暗了,她死活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是他也用力回握了她,这两只手,就是他们此时此刻的眼睛。他说了话,声音断断续续,傲雪俯身把耳朵凑到了他嘴边,这才听清了他的交待。原来他比她想得更坚强,他不肯死,他也想活。和命相比,钱不算什么,他愿意拿钱买命,以着他如今的情况,出去借是绝不可能了,幸好,外头没有,家里还有。

傲雪在这牢房里只停留了十分钟,这十分钟值了金子,他们一句诉衷肠的废话都没讲,她说清楚了外界的局势,他也讲明白了下一步该到哪里去找钱。十分钟一过,两名狱卒喊狗似的把傲雪喊了出来。

傲雪没有磨磨蹭蹭的讨骂,让走就走,走得还很快,因为接下来还有一大摊子事务等着她,她慢走一步,金效坤就得在牢里多熬一秒。重任压在肩上,她岂敢慢?

第62章 倾家

傲雪真是太想找个可靠的伙伴来陪陪自己了。

陪陪自己,能和自己说说话就好,都不用他真出力气。要不然她实在是太没主意了。坐在开往天津的火车上,她心里一会儿一个念头,五百万是绝筹不来的,能弄到多少钱,她也不知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陆健儿的话,究竟可信不可信?

陆健儿和金玉郎的关系那么好,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串通好了,不但要杀金效坤的人,还要抢金效坤的钱?五百万——假如真有五百万的话——一旦到了陆健儿的手里,金效坤会不会反倒是得了一张催命符?陆健儿会不会一边枪毙了金效坤,一边和金玉郎将五百万瓜分?

陆健儿要真那么干了,她也只能是干看着,她也没办法。

临上火车之前,她又去见了冯芝芳,心里明知道她帮不上自己的忙,可她终究是个见过世面的太太,也许另有一番不同于自己的见解。冯芝芳得知了她的所作所为,暗暗的也感觉她对金效坤是热心得可疑,不过无所谓,冯芝芳这两天受了娘家哥哥的教育,被教育得心悦诚服,已经决定彻底和金家一刀两断了。

一刀两断归一刀两断,不花钱的建议,她还是肯给几句的。相当认真的思索了一阵子,她认为陆健儿若是和金效坤有深仇大恨的话,那他的话便不可信;可如果陆健儿本人和金效坤并无私仇,完全只是奉命抓人,那么他开口要那五百万,大概就真的只是勒索而已。这么干的人多了,这么花钱买命的人也多了,不是稀奇买卖。至于金玉郎和陆健儿的交情——交情再大,总大不过五百万去,况且金家兄弟有仇,和姓陆的有什么相干?陆健儿总没理由为了个朋友不要钱吧?

“那他要是收了钱不认账,可怎么办呢?”

冯芝芳又考虑了一阵子,将生平所学的知识全运用了出来:“那就闹去,上陆家门口上吊,开记者发布会。”

傲雪听了冯芝芳的话,像是明白了点,又像是没明白。有心再去问问果刚毅的意见,然而果刚毅不在家,去哪了?不知道。

她不敢再等,怕金效坤在牢里冻死,所以按照金效坤的嘱咐,她上天津弄钱去了。

傲雪一走,算是救了金玉郎。

他真病了,需要卧床,然而尽管傲雪看起来没有要杀他的意思,金家的仆人对他也依旧是老老实实,可他就是怕,他睡不安稳。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家。

他需要一个家,安全的,温暖的,还需要疼他爱他的家人,尽管他已经自作主张的长大成人,可身份是可以自由切换的,他现在病了,需要暂时再做回小孩子去。

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他想金效坤,想以着胜者的身份去看看他,然而外头寒冷,他出不去,况且,时机也还未到。

想过了金效坤,他又去想段人凤,应该和段人凤结婚,他想,和她结婚,他是愿意的。俩人找一处房子,不用太大,够住就行,从此他就有了安身之处。段人凤有点不男不女,不是衣服和头发的缘故,是她天生就是这种性情,这性情好,他喜欢。他不爱那娇滴滴的弱女子,对贤妻良母也没兴趣,他就爱段人凤的无畏无忌、以及无情。

只要她对他一个人有情就够了。

金玉郎想到这里,忽然极度的委屈,需要段人凤立刻过来保护和照顾他。他让人去给段人凤发了电报,然而没有得到回应——她没理他。

金玉郎等了又等,心里犯起了嘀咕,恨不得亲自跑去见一见段人凤,可是未等他从床上爬起来,傲雪回来了。

傲雪在天津奔波了三天,三天里她也不记得自己吃没吃过饭、睡没睡过觉,反正到了第三天,她开始一阵一阵的发昏,两只脚时常像是踩上了棉花。发昏和踩棉花都是不要紧的,要紧的是不能停下来,她多停一分钟,金效坤就要多受一分钟的罪。从天津回了北京,她先去了陆家,陆健儿照旧只派了个下属接待了她,而在听闻她连一百万的现款都凑不出时,下属立刻冷淡得脸上挂了霜,三言两语的就把她打发了出来。

她没了法子,只能又回了家。这回走到金玉郎面前,她这山穷水尽的人红了眼睛,不等金玉郎阴阳怪气的开口,她先跪了下去。

“陆先生要五百万,可现在就是立刻把天津北京两边的产业全买了,也至多凑个一百万。玉郎,我知道你恨我,你疑心我和大哥有私情,也许还疑心我和大哥串通一气了要害你。我不辩解,只求你去向陆先生说几句好话,让他放了大哥,要不然,我总觉着是我害了大哥,我死了都闭不上眼睛。只要大哥能活着出来,我把我交给你,任凭你发落。你对我是打也行,骂也行,你让我死,我自己去上吊抹脖子,绝不赖活着碍你的眼。行不行?”

她眼巴巴的望着他,因为早在回家的路上就思索停当,所以此刻是特别的心平气和:“行不行?”

金玉郎依然病着,但是对着傲雪,他要了强,硬挣扎着坐了起来:“陆健儿向你开价了?他肯让金效坤花钱买命了?”

傲雪答道:“可我实在是筹不出五百万——”

金玉郎冷笑一声:“好,行,你们真是有本事,都到这步田地了,还能用钱压我。陆健儿要发财,我不能拦着,可你不要妄想让我出面帮你说话。我不出钱送他早死,已经算是他有运气了。”

傲雪听到这里,听出了点意思:对于陆健儿的所作所为,金玉郎很不满意,自己唯有仰仗金钱的力量,才能让陆健儿不听金玉郎的话。说来说去,决定金效坤生死的因素,还是一个钱字。

她站了起来,胳膊腿儿都虚软着不听使唤,看起来就是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摇摇晃晃的转身走出门去,她对金玉郎这一条路死了心——死了心,同时也放了心,要不然她一直疑疑惑惑,只怕陆健儿是和金玉郎串通了,要对金效坤先图财、再害命。

傲雪吃了顿饭,打了个小小的瞌睡,然后决心继续出门奔去。

她第二次去了陆府,没人见她,她给门房里的听差递了两块钱,听差尝了甜头,很积极的往府里打内线电话,说有位金二太太来访。通话完毕之后,听差很抱歉的走出来告诉她:“我们大少爷不在家。”

傲雪一听这话,就下了决心,彻底不要这张脸了。

她一屁股坐下去,扯起嗓子开始干嚎,且哭且拍大腿,吵着要让陆大少爷出来救命,要不然自己就要全家死绝。听差见了她这一套功夫,吓了一跳,陆府门口的卫兵也傻了眼,又因为傲雪一瞧就是个阔少奶奶,不是平凡的妇人,所以他们还不敢一枪托把她砸开。听差慌忙跑回门房,再次往府内打去电话,片刻之后,他出了来,有心搀扶傲雪起来,又碍着男女有别,不好真的伸手:“太太,太太,您别闹了,里头让您进去了。”

傲雪一听,立刻起了身。将周身尘土狠拍了拍,她跨过陆府的高门槛子,一路随着听差走了进去。

这一回,陆健儿又派了张新面孔来接待她,这位新人倒是什么都知道,态度也和蔼可亲,傲雪向他哭诉自己的种种可怜和为难,他也陪着她连连的点头叹息。末了,他像怕谁听见似的,压低声音问傲雪:“金二太太,您的意思,我全明白了。只不过,我说句残酷的话,我们大少爷手里攥着的人命就多了,花钱买命的不是您一家,您就是眼睛哭出血来,也……也没用啊!”

说到这里,他向着傲雪苦笑了一下子:“金先生名声大,谁都知道他是个资本家,所以大少爷开口就要了五百万,可您说家里没有钱,这话我也信,好些个人家都是这样,外头摆个大架子,其实里头早闹了亏空。”

他这话真是说到了傲雪心坎里,让她恨不得对着他大哭一场。而他思索着又道:“太太,我想问您一句实话,对于金先生,您是能救则救、力不能及就算了呢?还是说宁可为了他倾家荡产呢?”

“当然是后者。人命关天,命要是没了,还留钱做什么?”

“那您想没想过,房子、庄子、股票也都能换成钱呢?”

“时间太急了,现在外头又总是打仗,庄子都不值钱,就算是要贱卖,也得慢慢的等买主,房子也是一样,尤其是北京的这一处,这样大的宅子,哪里是说卖就有人买的呢?况且若是卖得太便宜了,还是凑不出多少钱来。”

和蔼的新面孔听了这话,沉默下来,出了半天的神。末了,他犹犹豫豫的说道:“要不然,我去向大少爷请示一下,看看您能不能拿房产地契抵钱。我劝劝他,就说您也是个走投无路的可怜妇人,他就别拿着五百万的价码卡着您了,您能拿出多少,他就要多少吧。”

傲雪立刻问道:“这样的话,行吗?”

对方又是一苦笑:“不知道行不行,不过话说回来,大少爷和金先生又没私仇,所以……您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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