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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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生生不息的灵力霎时间游走四经八脉,默默温养他体内所受重创,他背上要穴那处被风驰剑诀弄伤之处,此刻被无数绿色光点聚拢起来,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慢慢愈合,而紫府丹田再不如破了大口子的漏底袋子一般泻出元气,而是被同样温润,包含生机的五色灵力堵住缺口,渐渐修复伤处。
灵力游走于孚琛体内之时,曲陵南闭上眼,神识仿佛又置身多年前见过的岩洞中,地下流淌无数岩浆烈火,然此时此刻,那烈焰流火已不再具有炙伤她的威力,反而如温顺的野兽般被绿色光点所平复凝固。洞内也不再热浪逼人,而是清凉舒爽,吹拂到脸上的风,竟有微微润湿之意。
曲陵南对此甚为满意,她双手轻拍,那寸草不生的岩洞壁上,竟然开始出现苍苔点点,继而一根根绿萝藤蔓直地底飞速窜起,爬满石壁,绿莹莹的嫩枝头上,慢慢孕育出花苞,绽开一朵朵绚烂花朵。
曲陵南步步行来,脚下绿草葱葱,蔓延开去,光芒点点,明灭不定。她手一扬,漫天飞花忽而飘起,落英缤纷之下,孚琛乌发红眼,悄然而立,俊美到极致的脸上尽是柔情。
“玩得可高兴?”
曲陵南大大咧咧点头道:“还成。”
“我修紫炎秘文多年,紫府自成火窖溶洞,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里还能春暖花开。”
曲陵南四下看看,道:“多点绿色,多开些花,你日后入定也不会太无聊。”
“如此说来,我还需多谢?”
曲陵南点头:“那是自然。”
孚琛微微笑了,斟酌了一番,终究还是问道:“南儿,你肯来观我与左律决战,又肯于左律面前救我,又愿以自身灵力助我疗伤,现在,更愿入我紫府替我温养元神,你,你是否愿原谅我了?”
曲陵南和缓道:“原谅不原谅,又有何要紧?难不成我一句原谅出口,江河便能倒流,你我能重回师徒身份?抑或我一句原谅出口,往日对你的爱慕之情便能立即死灰复燃,你便能得偿所愿,与我双修?”
这是她第一次毫无芥蒂地将两人那点情意坦然说出,这话一出口,孚琛一颗心便真的往下沉了。
“你为何执着于原谅,便如你为何执着于复仇。事有百态,情有万端,而你却总是拘泥一招一式的方寸之间,井底之蛙做久了,便是这般结果。”曲陵南笑了起来,她笑容温暖而好看,“你我之间,从来便不该只是爱慕与伤害,怨怼与原谅这两条路走,你我之间,该有一片天地,自在逍遥,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你的心魔,不该靠满足它的欲望而换取暂时的安宁,”曲陵南笑道,“你的心魔今日令你觉着看见我便能安宁,若明日它要你占有我才快意呢?你是不是要机关算尽,跟我不死不休?”
孚琛呆住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它杀了。”曲陵南笑眯眯地,突然一下跃到他跟前,手指一比,虚空剑骤然使出,一下刺入孚琛的心脏,孚琛捂住胸口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曲陵南笑着扭转剑柄,道,“别装了,宰你的第一剑由我替他刺出,算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第123章
青玄功法融入剑意之内,锐不可当,又被曲陵南这般出其不意地一剑穿胸,便是化神期大能,亦非死即伤。
可那孚琛却只是微皱眉头,眼光中似乎还有笑意。
他问:“你想杀我?”
曲陵南抬起眼,目光清冷。
孚琛笑了一笑,忍着痛楚,温柔而虚弱地道:“乖徒儿,你看看我,我可是你恋慕多年的师傅啊,你应承过要照料我,养活我的师傅啊。”
“你莫非忘了?冰洞之内,你帮为师捕杀水中凶兽,为师为你挡下上古大阵的反噬?琼华之巅,为师教你练功习字,你替为师做鞋烹茶?弟子大比,你被禹余城门人所伤,为师出关便为你杀上禹余城讨回公道?为师冲元婴不利,你以为我被埋岩底,如何心急如焚,以血肉之掌便徒手挖土?”
“为师闭关那几年,你我如何以纸鹤传书,那一句句叮咛嘱托,深情厚谊,你不记得了么?”
“陵南,往事历历,为师深铭心中,纵使为师最后误入歧途,骗你伤你,可到了底,为师还不是生怕左律伤你性命,替你求来伏地咒?”
“这么些年来,为师心心念念俱是你,一刻亦不曾忘记过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当初住的小洞,为师亦日日清理,不假人手,你用过的东西,为师都一件件郑重收好,就为等你回来。”
“陵南,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你刺我这一剑,我不怪你,可你能不要下重手好么?留我一个机会来弥补往昔种种错失,好么?”
曲陵南手一顿,孚琛目光愈加温柔,他慢慢伸出苍白的手,沿着剑柄,想要触摸曲陵南的。
就在此时,曲陵南左手一翻,一团火球瞬间打了过去。孚琛一惊,下意识缩回手,而曲陵南趁机用力扭转剑柄,血肉自利刃下喷涌而出。
孚琛惨叫一声,面露狰狞,大吼一声双掌齐出,竟是以毕生功力与曲陵南同归于尽。
可那雷霆万钧的掌风拍到曲陵南身上,却莫名其妙如春风化雨,便得绵软无力。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孚琛不甘地嘶吼,双目愈加猩红欲滴,宛若噬人恶魔,他犹自不甘心,以双掌再运灵力,手腕翻转,再度打到曲陵南身上。
砰砰两声,却在触及曲陵南衣裳的瞬间,仿佛被瞧不见的吸力尽数吸入深渊,就在他错愕的瞬间,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道反弹而至,轰的一声将他整个都击飞起来,霎时间撞碎若干岩石,又狠狠地摔到地上。
曲陵南慢慢走过去,负手看向地上那个垂死挣扎的孚琛,此时他那头乌发已失掉光泽,颓败萎落,而那双血红眼珠,亦失掉适才勾魂夺魄的魅彩,变得暗淡无关。
曲陵南看着他,目光清亮,宛若两汪清澈泉眼,泛着柔和之光,如月上中天,月光沁水,隐含着说不出的悲悯,但不知这悲悯却无特指,仿佛对世间一切有情者,却不对当下任何一个人。
她就这么款款走近,衣裙翩然,一如传说中与她颇有渊源的大能修者。她伸出一手,缓缓握住插在孚琛胸口的剑柄,平静地道:“我昔日的一切,你倒比我自己记得还清楚。”
“我曾经的师傅温孚琛是做了很多错事,也骗我伤我,更企图卑鄙无耻地利用我。”
“但有一样他从未骗过我。”
“那就是要不要杀我的问题。”
“你可知,便是他想要我的命,他那种人也不会亲自动手。”
“更何况,他到了后期,想得更多的恐怕是如何保下我这条命。”
“你虽为他的心魔,可你毕竟不是他。”
曲陵南说罢,握紧剑柄,慢慢而坚定地,将之插入孚琛的胸口。
那心魔嘶声惨呼,挣扎着道:“是,我是杀不了你,温孚琛生性决绝,刚毅果敢又对自己狠得下心,却唯独对你与众不同。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注定要成为他的软肋,所以我鼓励他利用你去报仇,我蛊惑他把你视为除掉左律的关键棋子。我花了这许多年,趁着他修行紫炎秘文逐渐壮大成型,不放过他每次心潮起伏,恨意难当的时刻去侵蚀他的心。可我没成想那个窝囊废居然留了一手,事到临头还能硬生生阻断我的灵力!”
他阴森森地咧齿一笑,嘴角渗出鲜血,“可他借你之手杀了我又如何?小南儿,小蠢货,你莫不会以为他设计一步步骗你害你,都是我给他出谋划策?难道是我逼他以你为饵,订下与左律双修的毒计?难道是我逼他罔顾师徒情谊,罔顾你一片真心,非要把你送上左律的床?”
“哈哈哈哈,真是笑话,太可笑了!小南儿啊小南儿,你以为今日斩了我,便能把你心爱的情郎摘个干干净净,便能还回来一个清白无垢,刚正不阿的文始真君?”
“可怜啊,你所喜欢的,终不过是你的幻影,你所看到的,也不过是他蛊惑人心,虚情假意的一套罢了。”
“我是他的心魔,可他又是什么?”
“小蠢货,老实告诉你,你那个好师傅所做的,可远不止这些,他……”
他话音未落,却见整个紫府轰隆巨震,一团紫色烈火自地底涌了上来,瞬间将他整个吞噬。
“啊!曲陵南!你才是心魔,你才是他的心魔……”
他凄厉的话尚未说完,已被烧个烈火烧成一团灰烬。
周遭岩壁霎时间天崩地裂,脚下土地寸寸崩塌,熔岩翻涌,火花四溅。
曲陵南看着眼前这一切,微微皱眉,随后摇头道:“真是吵。为什么每个死到临头的人都那么多废话?”
“可我觉得他所言有理,对那个孚琛,主人还是需小心为上……”
清河化作原型,一直揣在她怀里,此时见此情形忍不住出言警示。
曲陵南认真地问:“你觉着我能怎么防他?是斗智还是斗勇?亦或干脆跟他打一架,宰了他?”
清河一愣,不禁沉默。
确实,对上孚琛这样的人,斗智不如他算无遗策,斗勇不如他心狠手辣,打架的话,曲陵南倒是可以拼一拼,可她不过青玄功法初成,要与冲入化神期,敢与左律一较高下的文始真君比,还真不是拼得过的。
宰了他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没人逼清河更清楚曲陵南的秉性,她虽凶悍,却也念旧,孚琛纵然有千般不是,可他到底是曲陵南的授业恩师,也是当她数度陷入困境时,对她施加援手,种下恩德之人。
若不是为了偿还因果,此番孚琛与左律决斗,她也不会掺和其中,更不会助他温养紫府,斩杀心魔。
“那不就是了?既然防不胜防,干脆不防,孚琛有一点我还是信的。他不会杀我。”
“我又身无长物,青玄功法他习不了,青玄秘境他没法进去,青玄仙子留下的种种珍宝,你宁死也不会让我送他。”
“所以我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没什么好怕。”
曲陵南微微一笑,缓了口气道:“若你还担心,待此间事毕,我们远远离开便是。青攰跟着他也不会吃亏,我倒是不担心那小子。”
清河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微微叹了口气。
曲陵南退后几步,却见脚下不知何时开了一朵紫色小花,花瓣柔嫩,映着漫天火光,脆弱之中却暗藏坚忍的生机。
她不禁微笑,俯身摸了摸花瓣,抬起头最后看了那天塌地陷的场景一眼,随即转身,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待神识回到躯体,又以灵力转了一个周天,曲陵南缓缓睁开眼,目之所及,仍然是松柏苍劲,四下静谧的琼华浮罗峰。
孚琛在她对面端坐,双目紧闭,似为入定。曲陵南抓起他一只手一探,却发现其腹中空空荡荡,连一丝灵力都不存。
曲陵南微微吃惊,以为自己感觉出错,忙抓起他另一只手再探,结果仍然同上。
孚琛那身深厚的功力,不知为何竟然荡然无存。
怎会如此?难不成刚刚帮孚琛除掉心魔出了什么岔子?抑或孚琛在之前与左律的决斗中看似不败,实质外强中干,受了重创以至修为跌至低谷?
可这是孚琛啊,是她那从来只会算计别人,没让自己吃亏的师傅啊。
曲陵南一时间有些茫然,她站起来死死盯着孚琛毫无反应的身躯,顺手朝他脸上拍了一下,孚琛依旧无知无觉。
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忽而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这可是她的授业恩师,又是思慕多年的人,便是他再混蛋,曲陵南想过揍他,想过宰了他,可没想过可以给他一巴掌。
在琼华种种戒律中,这可是绝对大逆不道的行为。
可在她心底,却因为打了这一耳光而兴奋莫名。
这是多年从未有过的痛快,对孚琛那种杀不能杀,揍不能揍的憋屈,以为已经遗忘的愤怒和伤心,此刻突然都又历历在目。
那个心魔孚琛念叨的那些往事,她一直都记得,可她更记得的,是自己获悉青玄功法乃假货时那种震惊和难以置信,获悉尊敬思慕的师傅竟以如此不堪的手段算计自己时那种难过与失望,她独自一人叛出师门时的茫然和痛苦,她十年躲在泾川古寨里每每见旁人家家和睦,恩爱团圆时的淡淡艳羡与感伤。
她问鼎大道,叩问仙路时所感到的孑然一身遨游天地的自在与孤独。
这些事情与感受,因为重复太多遍而变得刻骨铭心,反而最初的心动如此遥远,遥远到如母亲哼唱过的童谣一般,她不仔细回想,竟然会连旋律都不大记得。
思慕如朝露,悲苦却如川流。
曲陵南挥起手,又左右开弓,给了孚琛三记耳光。
她虽未用灵力,却下手不轻,孚琛白玉般的脸颊霎时间指痕分明,高高肿起。
太好了,他未能运息抵挡,因为双目紧闭,他就算挨打了,也没法装模作样露出那种让曲陵南更想揍死他的容忍和宠溺的目光。
曲陵南打得兴起,正要挽起袖子再来两下,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吃惊的声音:“我的个仙爷祖宗,住手!快快住手!陵南你干什么?幸亏老子被掌教唤来给孚琛看伤,我要不来,还真看不到你这一出哇!”
曲陵南一回头,云浦童子已经驾着他那朵标志性白云冲了过来,他胖乎乎的手指头颤抖着指向孚琛:“你你你殴打本派分神期大能修者兼你的授业恩师……”
“你你你这是大不孝,是忤逆大罪,是要送戒律堂思过洞……”
曲陵南慢条斯理放下袖子,瞥了他一眼问:“我是琼华弟子?”
云浦童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拍大腿骂道:“可不是,你已经逐出琼华,他娘的,那外派修士揍我琼华长老,此可是奇耻大辱,我我我要禀报主峰……”
“得了吧,你哪知眼睛看我打他?”曲陵南面不改色道,“我不过为他疏通经脉。”
“疏通到脸肿?”
“你不是有消肿的丸药么,赶紧的给他搽一下,谁也看不出来,还是说你真个要去禀报上头?喂,小云浦,你别没事找揍哈。”
曲陵南说罢伸出手掌,一簇火苗静静跃于指尖。
云浦童子怒道:“臭南儿,你也太目无尊长了吧你,想揍我,你敢?”
曲陵南什么也没说,只是扫了孚琛脸上的巴掌印一眼。
云浦童子顿时蔫了,垂头丧气道:“早知你这丫头会有天长成这么个恶婆娘,小时候就不该给你吃那么多甜甜丸。”
“为什么?”
“该给你吃补心丹!”云浦瞪了她一眼,磨磨蹭蹭自怀里掏出一丸药,用手捏碎了,厚厚涂到孚琛脸上。
他一边涂一边唠叨:“不过也是,孚琛这小子欠收拾,门派里内乱方歇,正是百废待兴,掌教又想委以重任,多少事等着他呢,他倒好,拿了青攰神器就跑去跟左律拼命,差点把整个门派都连累进去。”
“禹余城外城被他尽数毁掉,消息传来,大家都急坏了,主张声援他的与主张将他逐出门派的吵成一团,掌教倒老神在在一言不发,直到刚刚掐指一算,才命我上浮罗峰送药。你说掌教他老人家到底晓不晓得这事有多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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