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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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吃。”我高兴地说,“甜排骨简直跟梦想一样美好。”

他无声地笑了,眼神晶亮地注视着我。

“你知道吗?”我努力咽下一块肉,对他说,“在我被人关起来的时候是很少有肉吃的,更别说烹调得这么好的东西,所以我第一次吃你做的饭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扬起眉毛,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因为我不能理解,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满足身体消耗的需要,为什么还要把食物烹饪得好呢?”我认真地对他说,“不过我现在能理解了。”

张家涵笑得眉眼弯弯,摸摸我的头,又夹了一块排骨给我。

我漫不经心地说:“哪怕只是为了吃的东西,也足够理由把你抢回来,不过怎么处置洪仲嶙是个问题,要宰了他吗?还是把他的记忆消除掉?”

张家涵哐当一声,手里的筷子掉了下来。

“怎么?”我诧异地抬头,“他没好好照顾你不是吗?这种人已经没资格再拥有你。”

张家涵默默捡起筷子,从口袋里掏出洁白的手绢擦了擦,重新放到桌子上,一言不发地垂着头。

“回来跟小冰一起吧,”我兴致勃勃地对他说,“我们每天在一起,做自己想做的事,袁牧之会给我们钱的,他如果不给,我也能自己赚,反正我会照顾好你,这样不是很好吗?”

张家涵转过头来,眼神掺杂着哀伤和痛苦。

“你舍不得伤害那个老男人?”我点头说,“那好吧,只要他配合点,我保证不动他就是,反正你要跟我一起过,我已经跟袁牧之说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住在一栋房子里,嗯还可以邀请查理过来,他可是个伟大的科学家,他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可以玩呢,对了,你见过我那柄会发光的匕首对不对,就是他做的,很厉害吧……”

张家涵啪的一下按住我的手。

我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太晚了。”他张开嘴,嘶哑地说,“小冰,太晚了。”

“不晚,”我摇头,迅速攥紧他的手腕说,“不晚,我说可以就可以。”

“你不懂,”他凄然一笑,摇头说,“一辈子,我的,已经快完了,不折腾,算了……”

“张哥……”

他仍是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喉咙,说:“不能多说,算了,小冰,如果你还尊重我。”

我呆愣地看着他,我从没在谁眼里看到这么浓重的悲哀和无奈,他分明在笑,可我却感到无比苍凉。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他慢慢站起来,拍拍我的手,然后像个老人一样慢慢转身。

第96章

张家涵离去的背影令我莫名其妙的忧虑。我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在这个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我跟他分离了整整十几年,对我来说只是穿越时空的瞬间,对他而言,却是一个人从青年走向中年的漫长时光。

是的,他看起来并没有老多少,但他外表上的优势与其说来自于外人的精心呵护,不如说来自于他的内心自我的封闭,他好像锁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囚室内,容颜没有去经历世间沧桑,但内在却千疮百孔。

我的脑子里一直回放他离去时淡淡的笑容,越想越觉得他就像一个华丽的木架子,雕工精湛,美轮美奂,但只需轻轻触碰,就有可能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他的精神状况很危险。

刹那之间我想明白了,对他来说,我的重新出现并不是代表着他生活中有了新的可以盼望的亮点,而是一个堪称圆满的句号,一个落幕信息,看到我好好的,他觉得欣慰,由衷高兴,觉得可以放心了。

可以放心了。这与我为他赚钱,将他托付给洪仲嶙,准备去毁掉自己的出生这件事时何其相类。

我心中大骇,匆忙之间忘记自己身上的伤势未愈,立即从病床上爬起想下地,但脚一沾地立即嘭的一声摔到地上,身上连着的各种导管牵引着仪器药剂等哐当纷纷落地。病房中一片狼藉,外面守着的人忙冲了进来,有人喊医生,有人过来将我扶起重新弄回病床上。我挣扎起来,大喊:“把袁牧之给我找来,快!”

汤姆带着两名医生快速跑进来,竭力将我按在病床上不准我动弹,我焦急地拂开他的手喊:“放开我,我要袁牧之,快叫他来。”

“小宝贝,你必须安静下来,不然我要给你打镇静剂……”汤姆说。

“你敢!”我恶狠狠地盯住他的眼睛,催眠他,“别废话,快把袁牧之给我找来!”

他眼神一愣,我厉声吼:“快去!”

汤姆恍惚地就要转身,这时另外一个的白人医生匆忙从外面走进,也是穿着医生的白袍,看到他脸色一变,忙扶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又打了个响指,解除了我的催眠。

真是多事。我警惕地盯着来人,他看起来比汤姆要年轻,相貌堂堂,带着眼镜,表情严肃地看着我,对我说:“催眠术不是这样滥用在无辜人身上的,尤其是他还是救过你一命的大夫。”

我皱眉打量他,然后说:“你在指责我?”

“不,我只是提醒你,滥用天赋也是不道德的。”他目光一转,拍了拍汤姆的肩膀说:“带着你的人出去,帮这个年轻人找袁先生。”

“可是……”

“老伙计,放心,我们的小男孩伤害不了我。”他看着我说,“可能,他并没有想伤害任何人,是这样吗?”

我偏过头懒得理会他。

按住我的人给我重新架好吊剂,连接好身上的导管,把我放平在床上,然后跟着汤姆退出了病房,新来的医生走到我床头,淡淡一笑,对我说:“认识一下,我叫詹姆斯,是查理的朋友,其实我们见过了,还记得吗?”

我点点头,他是那个被抓走时还不忘安慰我别害怕的男人。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他对我说,“查理找我来,是为了治疗你的心理创伤。”

“我没那种东西。”我冷冷地说,“不要把你们学科关于人的软弱认知套用到我这。”

詹姆斯笑了,轻声问:“是吗?”

“当然。”我瞥了他一眼,然后说,“我们关于人的精神意志方面的理解截然不同,我不可能接受你的观念,而在你看来也许我就是一个偏执狂病例典型,所以我们还是不要相互说服,如果你强行想越界履行医生职责,那么我会试试催眠一个心理医生是什么感觉。”

詹姆斯摇摇头,微笑说:“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心理都有病,所谓的健康只是相对而言,治疗只是为了将你内在的疯狂限定在理性社会要求的范畴内。我对你很有兴趣,但没有想过要治疗你,事实上,我也治疗不了。我想跟你聊的,是早上从你病房出去的那个男人。”

我心里一惊,睁大眼睛看他。

“非常迷人的东方男子不是吗?身上带着浓重的忧郁气息,虽然这令他的美更加璀璨夺目,但我们都知道,这种东西就跟病菌一样,很快会蔓延到他全身,他支持不了多久,也许他已经不想再支持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不理会他。

“你想治疗他对吗?给他重构记忆和情感结构?催眠他的意志,让他相信你为他编造的一切?”詹姆斯叹了口气说,“这样可能会省事,但当事人能与世隔绝?你能保证他再经历外来干扰时不会崩溃?”

我睁开眼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催眠不是无所不能的,亲爱的,有时候人具有一种超凡的天赋反而会成为束缚他的工具,”他笑了笑,对我说,“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欢迎随时来找我。”

他转身走到门边打开门,刚一开,袁牧之就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詹姆斯跟他点头示意,风度翩翩地离开了病房。袁牧之没有理会他,走到我身边紧张地将我摸了一遍,然后问:“为什么不乖?”

“张家涵,张哥会出事。”我拉住他的手说,“找到他,把他看起来,不,直接把他弄到我这,我来看守他。”

袁牧之疑惑地看着我,随后不再多问,直接掏出电话拨了几个电话,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我握紧他的手问:“怎么了?”

“张哥,不在他住的地方,也,不在他平时呆着的几个地方……”袁牧之看着我,慎重地说,“你别担心,也许他第一次来伦敦,自己去游览……”

“你这话连自己都不信。”我觉得心脏像坠着重物一样一再下沉,我想了想对袁牧之说:“给洪仲嶙打电话,照张哥的性格,要做什么之前会跟他告别。”

袁牧之点点头,当着我的面,拨了洪仲嶙的号码,然后递给我。

我接过来,听到洪仲嶙在那边说:“袁少,有何贵干?”

“张哥在你身边对不对?”我问他。

“你是……”

“不要开视频,如果他在你身边,你现在拿起电话,然后走到他听不见的地方,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我淡淡地说。

洪仲嶙沉默了,随后传来脚步声,过了一会他说:“照办了。”

“他现在是不是在给你做饭?而且还是做你平时喜欢吃的?”我问。

洪仲嶙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你很高兴,高兴得都忽略了这种反常的危险性,”我淡淡地说,“他在跟你告别。”

“你说什么!”

“看好他,大概吃的东西里面会有安眠的药物,稳住他的情绪。”我说,“我呆会过去,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了。”

挂上电话后,我对袁牧之说:“咱们去一趟。”

“你不能出院。”

“张哥,”我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他吃了很多苦,对不对?在我不在的时间,他是不是,经历了很严重的打击?”

袁牧之哑然,他抿紧嘴唇,然后点了点头。

“是什么?”

“他跟回洪仲嶙,告诉我是对他有感情,但我看得出,其实他还是想让洪仲嶙帮我,如此而已。但是洪爷对他实在是好,我无话可说,”袁牧之垂下头,哑声说,“宝宝,那个时候,我刚刚失去你,手头上的帮会一塌糊涂,有几年的时间我忙得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他,不,其实也是借口,都是我的错,我总想着,洪仲嶙怎么着也是有能力的,张哥跟着他,至少安全,我可以稍微放心……”

“然后呢?他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绑架,”袁牧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说,“是绑架,南美的毒枭跟洪仲嶙,或者说整个洪家起了利益冲突,洪家做事太绝,对方就把张哥抓了,威胁洪仲嶙带着洪兴明的脑袋去换人。洪仲嶙怎么可能答应?就算他再瞧不起洪兴明,再恨不得他死,也不可能当众做这种让人唾弃的事,所以他跟对方说,张哥只是他养的一个玩意,爱怎么处置悉听尊便。为了迷惑对方,他还立即换了情人。”

我微眯了眼,抓紧了袁牧之的手。

“当时我在欧洲到处找你,等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我拼命赶回来,带了雇佣兵跟洪仲嶙的人一块端了他们的老巢,把张哥救出来,但他被人注射了药,拿绳子套脖子挂在墙上用刑,张哥不堪折磨,自己想把自己勒死,于是伤了嗓子……”

“洪仲嶙抓了那些人,发了疯似的在他们身上用了许多老刑具老家伙什,可有什么用?张哥是救活了,为了怕他不对劲,我还找了世界上最好的整形专家把他身上的疤痕全去掉,可有什么用?他从此也就跟失了魂似的。洪爷,其实怨不得他,他后来做了很多事,对张哥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好得没话说,可有什么用……”

他一连说了三个“可有什么用”,我听得出他满心的无奈和凄惶。我握紧袁牧之的手,沉默不语,袁牧之眼眶发红,哑声说:“我对不住他,想起来我就……”

他话音未落,电话突然响起,打开视频就看到洪仲嶙焦急的脸:“袁牧之,把那个小崽子带来,我没办法了,算我求你一回,现在把原冰那个小崽子带过来,现在只有他能救救家涵,我就指着他能让家涵活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张家涵的故事也是这个小说的一部分,小冰的故事也是这个小说的一部分,不是说见到我写这个人的故事就意味着放弃那个人的,当然小冰的故事是主线,但张家涵作为本书的重要角色,是必须要在这里有所谓的结局的。

第97章

事关张家涵,我们都没办法坐视不理。

袁牧之让汤姆过来将我手上的导管都拿掉,然后给我打了一针,又命一位医生随车跟着,然后他将我裹进一床羊毛毯,抱着我出门。

他一路都没有说话,我也是。

车子开得很平稳,座位也不失舒适,但我就是觉得不舒服,似乎心里压着重重的石块,逼迫得人艰于呼吸。

我下意识坐直身子,想解开领口。

但我的领口没有扣子,并不存在有形的东西束缚住我。

“宝宝,怎么啦?”袁牧之注意到我,把我拉回他怀里,“胸口难受?”

“有点呼吸不过来。”

袁牧之神情一凛,立即严肃地说:“停车,咱们回医院。”

我抓住他的手说:“不用,不是有形的那种难受,是,”我低头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难过。其实你该了解这种感觉,你也正在经受同样的东西,不是吗?”

袁牧之沉默了,他将手掌伸进我的病服,手掌热乎乎地贴在我的胸口,慢慢地轻揉。

“这样好多了。”我冲他笑了笑,微微闭上眼说,“这样,就能感觉不孤独。”

他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轻揉,哑声说:“有我在,你不会孤独。”

“这种话不能说,”我闭上眼说,“对习惯孤独的人而言,这种话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它会迷惑你,降低意志力,判断力,忍耐力,然后让你心生欲望,与人群共处的欲望,但与人群共处是不可能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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