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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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那人活吗?”白析皓咬牙喝问。

“就不了了,就不了了”萧墨存犹自摇头道。

“你要他活,我便让他活!”白析皓猛地一把拥住他,用力抱紧,在他耳边道:“你要让这人活吗?”

萧墨存懵懂地点点头,又摇头,颤抖得不成话。

“看好了!”白析皓握紧他的肩膀,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低哑着声道:“你能救得了这个人,只因你有我!”

萧墨存尚未回过神来,眼前人影一花,白析皓已然自窗口跃出,犹如白鹤展翅,行云流水一般飞掠而去。他足尖在船舷上轻轻一点,瞬间又飞跃数丈之高,姿势,妙曼潇洒,配上白衣白发,俊秀不凡的面孔,当真如神仙临世,令人目眩神迷。那一干愚夫愚妇,乡野陋人何尝见过这等天人之姿,一时间均傻了眼,待到回过神来,白析皓已然不顾一切,跃入火堆之中,手碰到那孩子后领。

就在此时,底下轰然一声,那小高台却是底下支柱被烧毁,轰隆一声倒塌,四面的火舌顿时卷了过来,顷刻间将白析皓并那孩子吞噬进去。周遭围观之人倒抽一口冷气,谁也不曾注意到,才刚白衣跃出的窗口,一声惊呼传了出来。在此千钧一发之即,岸上一人飞跃过来,一声爆喝:“主人,抓住了!”却是船老大邬智雄。他长年练的外家功夫,一手金刚索虎虎生威。值此危急关头,邬智雄当机立断,解了船头绳索,浸入河水,一抖一挥,只见一条浸满水的绳索呼呼生风,笔直地飞入火堆,再一拉,一个衣裳被烧了半幅的白衣人抓了绳索飞跃而出,他的臂膀上,正稳稳地抱着那个孩子。

白析皓此番火中救人,迅雷不及掩耳,在众人尚未回味过来之时,他已然跃出火堆。除了身上长衫被烧了半幅,脸染黑烟,有些许狼狈,他整个人瞧着玉树临风,风采卓然,只淡淡扫了全场一眼,那本欲上前诘问的巫师便哑了声。他将手中那孩子放下,把脉查看,由解开他的衣襟,对着心肺敲打一番,随即对那欢喜到流泪不止的母亲道:“你家孩儿,肺部先天不足,可是常夜半咳嗽,近来甚至咳血?”

那母亲呆愣了下,噗通一声下跪哭号道:“神仙啊,救救他吧,村里人都说他是疫鬼缠身,又说今年地里庄稼欠收均是我儿带来的灾祸,可他才八岁,他什么也不懂,什么孽也没做啊……”

白析皓沉着脸道:“不是疫病,你若信得过我,我的船便在此停留三日,你带你的孩儿过来,我为他施三日的针,在开点药,虽不能令他健壮如常人,但总不至于早夭。”

那妇人一愣,哭得哽噎难言,只抱了孩子,又给白析皓磕头。

那边上的巫师此时回过神来,呵斥道:“大,大胆狂徒,毁我傩礼,若天神降罪,如何是好?”

白析皓猛地转身,也不知如何,一下子便到了那人眼前,他面带冷笑,低头在那人耳边说了几句,说得那人冷汗直流,再也不敢多加言语。白析皓也不多话,冷冷扫了那群村民一眼,淡然道:“那孩子不是疫病,你们还是少造些孽吧。”

说完,他翩然而去,仍如来时那般,一跃而起,借着船舷之力,直入二层窗户。众人只来得及瞧见他将一个身着毛裘的身影揽入怀中,便已然看不到其他。人人心底有些唏嘘,更有好事者向邬老大打听这人是谁,那上头的可是他的娘子。邬老大没好气地驱散众人,骂道:“还看,看什么看,我家主人说那孩子不是疫病,他就不是疫病。为啥?他娘的,他就是药师转世,他若要留一个人的性命,阎罗王都得让他三分。”

第129章

白析皓一跃入内,却见萧墨存含泪看着自己,眼神中有惊惶,有隐忍,有害怕,又释然,有太多深埋心底,从未道出的情绪。白析皓也不顾不上自己满身烟尘,狼狈不堪,一言不发,上前张开双臂,将他紧紧地拥抱在怀里,犹如生离死别,劫后重生。

萧墨存愣愣地任他抱住,初时犹在神游,其后便开始浑身颤抖,犹如风中凋零的枯叶一般,他将脸埋入白析皓的胸膛,不一会,只见双肩耸动,拼命隐忍着的呜咽之声,仍有些细碎断续地听到。白析皓微微叹了口气,手掌托住他的后脑,不住摩挲,柔声道:“哭吧,哭完了,这事就结了。”

萧墨存埋头,眼泪汹涌而出,便是拼命咬着自己的手背,却也阻挡不了。他几乎来到这个时空所遭受的所有愤懑、不甘、痛苦和绝望倾泻出来,将那些往日掩埋在温文尔雅,纵是受尽欺瞒背叛,也无处哀告的伤心尽数发泄出来。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想到出来之时,为着身体所拘,被迫承受娈宠身份的屈辱和愤怒;想到以一身才学,却不得不夹杂在一干阿谀奉承的百官之间,平生抱负,便是略有施展,却也阻碍牵绊,忙活了半天,却只不过落得个棋子的身份的伤心和怨恨;想到那原以为可以托付的下属朋友,竟然一夕之间,背叛欺瞒,杀戮凶残的痛心和失望;想到那原以为可以生死与共,白首不离的爱人,面不改色地对自己利用,谋算,毫不犹豫任那追随他,信赖他的无辜部众沦入敌人刀下枉死的寒心和绝望。

这一刻,萧墨存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不恨,不是不怨,只是那心底的伤口太大太深,痛到极致了,反而觉出一片空茫。自被救回,他不敢回忆往事,可那往事却时刻不断,化作梦魇纠缠不清,时刻提醒他,原来自诩聪慧的自己,居然置身一堆戏子之中而不自知,那么努力地想要活着,想要活得腰杆挺直,想要像个人一样有尊严,所求不过如此,却在最终,所有的努力,俱成一个令人心酸的笑话。原来自诩仁厚,尊重生命,保护弱势的自己,竟然连累几百号人,惨死刀下,俱成冤魂。

“墨存,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你看,你想让那孩子活,那孩子就得就了不是?”白析皓耐心地安慰他。

萧墨存略抬起头,满脸泪水,张开了嘴,却发觉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白析皓也不出声,只是微笑地看着他,眼底满是暖意和深情。萧墨存心底那根紧绷的弦,骤然崩塌,他颤抖这摸上白析皓的脸,似乎想替他拭去烟尘,白析皓微笑则抓住他的手,道:“不忙,我没事。”

“你,你差点,差点就……”萧墨存看着他,眼睛里惊恐未消。白析皓将他重新揽回怀中,安抚道:“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莫怕。我白析皓轻功冠绝江湖,区区小火,如何能难得了我?”

萧墨存伏在他怀里,却思绪万千,良久,方试着,断断续续地道:“那,那一夜,也是,也是大火连天。许多人在火中被杀,总坛,凌天盟那里,很多还有老人、女人和孩子,就那么眼睁睁地,在我面前,被杀掉。”他抖着嘴唇,流着泪道:“不仅被杀,还放火,到处都是血和火,我,我分明听见哀嚎和求救,可是,可是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他说到后来,已是哽噎难言,单手掩面,啜泣道:“为什么不连我也杀了,为什么……”

他想说的是,为什么在经历那样的人间惨剧后,却还要让他面对此后的种种不堪?

为什么,不让真相就此却步,为什么非要让他弄明白,一切信念和努力,均化为乌有。

若是当时葬身火海,又怎会面对那接踵而来的种种磨难?又怎会如此身心俱伤,一败涂地?又怎么会,走到自己原本最为不齿的,以死明志的地步?萧墨存又哭又笑,揪住白析皓衣襟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他初时还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到得后来,却怎么也忍不住喉咙里的哽噎之音。白析皓的胸膛如此温暖,那怀抱如此安稳包容,他在这一瞬间,终于抛开一切,记不得自己是那冷淡自若,睿智温良的晋阳公子,记不得自己那些忍耐、不打扰别人,不影响别人情绪的原则,只像个憋屈了很久,终于扑到家人怀里的小孩,任性撒泼,肆意痛苦。

白析皓只听只言片语,却也猜得出,那大概是个极为骇人的场面,萧墨存一介书生,如何见过那等打打杀杀?他心中愤怒难耐,暗忖沈慕锐这混蛋也不知做了什么,不是口口声声爱他么?又如何舍得令这白璧无瑕的人沾染半点血腥之气?他静静地抱着萧墨存,任他哭泣,待他哭到最后,却觉气息紊乱,手足冰凉。白析皓恐他再苦下去会伤了自己,忙点了他几处安神入眠的穴道,放他软倒在自己怀里。隔了一会,再将萧墨存大横抱起,走回卧房。

他低头见萧墨存那张素日君子如玉的脸上犹自沾有泪滴,鼻子眼睑哭得红红的,红唇湿润,宛如雨后花瓣,说不出的惹人怜爱。白析皓禁不住俯身在那唇上亲吻了一下,本是蜻蜓点水,却怎奈一接触那绵软甜美的唇瓣,登时那些心疼爱意都涌了上来。这个吻变成缠绵辗转,似在安慰,又似诉说,终于带了悠悠的未尽之意,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

怀里的人适才哭累了,长睫低垂,此刻已浑然不觉自己在他唇上的掠取个倾诉。白析皓微笑着将他情放在床榻上,盖上厚厚的锦被貂裘,又意犹未尽地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今日之事,看起来虽凶险,效果却甚好。瞧那人此刻睡梦之中,已经不自觉舒展眉头,呼吸也绵长均匀,似乎终于得以睡个安稳觉。

白析皓瞧出了神,只觉此前为此人所付出的诸般心血,所涉及的无尽凶险,那来换取此刻的安宁喜乐,尽数值得,半响,放轻声道:“一切有我,好好睡吧。”

萧墨存这一觉睡得甚长,直到第二天午后方转醒。他起来如释重负,忽觉神清气爽,似乎多日不曾回来的力气也稍长了不少,他见四周无人,便自己慢慢下了塌,拿了边上的衣物穿戴起来,他已经记不起上次能自己下榻,自己穿戴衣物是何时了,此时做起这等日常小事,竟然有些激动莫名。

然他到底是久病之人,虽然精神尚好,手足却无力,稍微穿一件外袍,便要停下歇歇,喘口气再继续,待到扣那玉勾带,却是手指发颤,怎么也用不上力。脚上也有些酸软,不得不摩挲着坐下,却在此时,只听珠帘一响,小宝儿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见到他已然醒来,笑得眼睛眯眯的,欢喜地道:“主子,您起来了?呀,”他忽然察觉到萧墨存坐在那,衣裳完备,不由叫了起来:“您,您怎么自己个起来了?”

萧墨存淡淡一笑,道:“我本就该自己起来的。”他站了起来,道:“腰带没勾上,你来帮我。”

小宝儿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主子吩咐,忙跑过去,轻手轻脚帮他穿戴好,又拿来那狐皮大裘,给他披上道:“白神医吩咐了,要披这个的。”

萧墨存点点头,自己系好带子,见小宝儿一脸呆呆地瞧着自己,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小宝儿忙跑开,将洗漱用具一一捧来,先服侍萧墨存那青盐漱口,再拎了热手巾递过去,萧墨存道了谢,自己拿过擦了,还给小宝儿,却见他偏着脑袋,皱着小眉头瞧着自己,便温言道:“小宝儿,你看什么?不认识我了?”

“不是,”小宝儿困惑地道:“就觉得主子今儿个不一样。”

萧墨存哑然失笑,弹了那孩子脑壳一下,道:“去端膳食过来,我饿了。”

小宝儿诧异得睁大眼睛,自打他开始伺候萧墨存以来,总是见着自家主子缠绵病榻,无论是在皇宫,晋阳侯府仰或后来在凌天盟,从未见他主动说过“我饿了”这般的话。小宝儿熟悉的是,但凡哪天主子多吃一口东西,皇帝陛下是要打赏下面奴才的。他愣了愣,忽而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重重点头道:“嗯,主子,我给您备去!”

小宝儿这里欢天喜地地跑出去,不一会,便咚咚地跑回来,摆上案几,却无非往日那样药膳并几样精致小菜。小宝儿在旁边眼巴巴瞧着萧墨存将那碗东西吃得干干净净,有想哭,可嘴又咧开着,一个劲想笑,他磕磕绊绊地道:“我,我去告诉白神医,我,我这就去说。”

特也顾不上收拾,转身就跑,萧墨存刚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换成一丝微笑。他进了东西,只觉浑身的力气,又一点一滴回聚了些,遂起身,来到那日观景的小耳房,推开一扇窗,直觉清风徐来,对岸翠微,春光明媚之下,到处生机盎然。

萧墨存低头,便见着白析皓一身白衣,正在甲板上为一个小孩施针把脉,他认得那孩子正是昨日险些被烧死的,此刻被母亲牵了手,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模样虽为乡村孩童,可瞧着倒也乖巧可爱。萧墨存淡淡笑了,知道白析皓应承为这孩子医病,则他的性命就算保下。如此风和日丽,再弱小的生命,再自卑的人生,却也有权利继续生存下去,也有权利沐浴在这样日光之下,也有权利笑、做梦并涉取属于自己的快乐。

就在此时,他瞧见小宝儿跌跌撞撞地跑向白析皓,面红耳赤地向他说着什么,从那孩子一脸兴奋上,大抵可猜出,说的正是自己精神大好等等之事。白析皓停下手,面上一楞,不一会,脸上浮现同样欣喜的笑容。萧墨存自那个角度望过去,从未觉得,白析皓早先那张令他颇为介怀的英俊脸孔,竟然有一天,也能笑得如此动人。他生平首度,好好地从一个旁观角度,大量白析皓。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当初自以为是,蛮横歹毒的神医,现如今瞧起来却有了许多改变,以至于脸部轮廓,也似乎显得柔和良善了许多,只除了,那一头极为不相称的花白头发。萧墨存脸色一黯,若不是自己,这人仍旧是那翩然若仙的神仙医师,又何需少年白发,缘悠悠长?

就在此时,白析皓抬头,正看见伫立在窗子后的萧墨存。他脸上笑容加深,匆匆为那孩子施完针,又喂他服下一颗丸药,嘱咐他明日再来,便施展轻功,一个飞跃,轻飘飘纵身跳入窗户。萧墨存吃了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却已被那人拥入温暖的怀中。他心下一愣,不忍当即推开,待他抱了一会,便伸手拍拍白析皓的背脊,微笑道:“怎么就这么上来,吓我一跳。”

“这样快些。”白析皓心忖,这样能立即让你离了窗口,再站下去,没的便宜了底下那些不相干的人。只这话却不好说,他笑着松开了他,上下打量一番,只觉今日的墨存,神采熠熠,便如白云出岫,美玉新琢,美不胜收。他心下甚喜,握住萧墨存的手,反手搭脉,脸上笑容愈发深,放开他的手道:“墨存,你的身子终于有所好转,这样一来,我为你解毒的把握,又多了三分。”

萧墨存淡淡一笑,道:“析皓,你叫错了。”

“有吗?”白析皓问道。

“是错了。”萧墨存脸上笑容不变,美眸中闪烁着那久未见着的坚定和智慧,他缓缓地道:“萧墨存已然服毒自尽,此后世上,再无晋阳公子。”

白析皓一愣,随即微笑了起来,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那这位公子,可敢请教尊姓大名?”

萧墨存对视着他的眼睛,也同样微笑着,一字一句地道:“不敢,在下姓林,双木林,单名凛,取凛冽巍然之意。”

第130章

三日之后,那病孩子身子已然大好,白析皓索性好人做到底,亲自开了一张方子赠予,那母亲自是感激涕淋,跪下直呼神仙大恩。小孩虽是恪醐懂,可却拉着白析皓的袖子不撒手,眼睛里尽是依依不舍之情。白析皓这一生几时有过这等耐性,不仅越火救人,而且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施诊不收分文,他行医向来但求心里畅快,旁人便是将金山银山堆到他眼前,感恩戴德将他的长生牌位供在家中,在他看来,也抵不上那人唇边一抹赞许的微笑。

而因,在那母亲拉着孩子冲他磕头之时,白析皓侧身避过,道:“无需谢我,要谢就谢我家那位吧。”

他说得含糊,脸上依稀带着暧昧不明笑容,那妇人便迟疑一下。倒是边上的邬老大甚为识趣,闻言忙在旁指点道:“你家孩子可是夫人让救的,主人伉俪情深,这才出手,你当随便什么人都能有这般好运么?”

那妇人恍然大悟,忙道:“如此,当拜谢夫人才是。”

白析皓心里甚喜,也不想辩白,道:“不必了,他,身子弱,经不得风,也不堪叨扰,我就你家孩儿,不过是为内子积德罢了,无需多谢。”

他虽如是说,可那妇人千恩万谢,终究还是跪了下来,朝那二楼船舱紧闭的窗户恭敬磕了几个头,念叨了几句好心自有好报,夫人一定吉人天相之类的吉利话,方拉了孩子离去。

“内子”一词,单单只是说出来,都有种情不自禁的甜蜜涌上心头,白析皓自顾自低头微笑,想到那人调养了这许久,身子总算开始有所起色,更兼放下心结,抛开过往,宛若重生,那水光潋滟的双眸,竟比之先前,更多一分神采。世上诸事,再比不上那人笑靥开来得更令自己悸动。

只一样,那人自身子略好,能开始自己下榻行动,举止之间,更俨然又是一个清风朗月的儒雅君子。风姿卓然是不必说,却轻易不再呈现羸弱之态,也在无形间,绝了许多白析皓往常亲密搂抱的机会。他千方百计寻着机会想抱着他喂个药,却也被屡屡避开,理由居然是“力所能及的事多做一些儿,也能恢复得快些不是?”

这样的话被屡屡提及,白析皓便是再不想承认,却也明白,这是重生后的林凛,在用力一种委婉的方式拉开与自己的距离。他虽不明白沈慕锐与当时的萧墨存,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那情字最伤,显然将那人伤到了根子上。便是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可那刻在根子上的伤痕,又哪里是说忘记便能通通忘记?明明自己一直在他身后,只要他回头,只要他伸出手来,这等深情,便再不会成憾事。可是,他终究不能坦然受之。

或者,那样坚强恬淡的人,其实是在用婉拒掩饰内心的恐惧。无论如何,他都是怕了,怕到明知眼前有一人一腔深情,尽数系在他身上,却仍忍心视而不见;怕到明知自己内心伤痕累累,亟待温情抚慰,却仍旧选择转身回避。白析皓与他这等亲近,如何会不知他的害怕和迟疑?一想起这些,他便觉得心疼莫名,又是沮丧,反倒颇为怀念,前些日子那个六神无主的萧墨存。

好在白析皓以照顾他的病情为由,坚持如常的同塌而眠,林凛倒也并无过份反对。这几个晚上夜凉如水,入睡后的林凛,仍旧小动物寻暖一般,会本能地偎依到自己怀里。此刻一想到将那人揽入怀中的温情脉脉,想到他贴着自己胸膛,安稳入眠的柔顺依赖,白析皓便有些心猿意马,恨不得即刻施展轻功,飞奔上楼,抓住他的肩膀,强要他接受自己,与他成为那名正言顺的伉俪眷侣。

可是白析皓的烦躁只是维持片刻,便随即烟消云散。他深吸一口气,负手临江而立,心忖那等最为艰难无望的日子都捱过来,当日看着萧墨存与别人恩爱黯然离去,却又每每思君不敢忘怀的挫败与痛苦;看着他在怀中气息全无,回天乏术的焦灼与绝望,这些无法想象之苦都一一忍耐过来,又怎会忍不下这区区的婉拒和疏离?白析皓抬头望天,吁出心中郁结之气,挥手吩咐邬老大开船,随即迈着步,慢慢跨入船舱。

他尚未进房,却听得里面林凛温润和煦的声音,轻轻地道:“习字习了这许些天,怎的连这几个字都习不好?”

其后是小宝儿支支吾吾的声音:“我,我不懂什么意思。”

里头似乎传来一声笑声,林凛继续道:“也罢,我再重给你讲一遍。听好了。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指的是在一条叫淇河的水湾里,有丰茂的绿竹婀娜多姿,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的是,有一位有德又文采斐然的君子,就如被精心雕琢的美玉一样湛湛生辉。瑟兮僩兮,赫兮咺兮,嗯,这两句有些难懂,说的是,这个君子相貌庄重,为人既威仪又宽厚,懂吗?”

“这,这个小宝儿想不出是什么样子。”

“傻孩子,你想想白神医的模样,”林凛似乎忍着笑,继续道:“白神医还看不?”

“好看。”小宝儿乖巧地应着,临了又补充一句道:“不过没有主子好看。”

白析皓听到此处,心里怦怦直跳,他自小相貌非凡,引来无数赞美和折服,以至于常常要易容行事,省得招惹麻烦。可这等优越感,在那“天启朝第一美人”面前却当然无存,有时候甚至会惴惴不安,恨不得换一张如沈慕锐那般英武威仪的脸庞。此刻是首度听到林凛谈及他的容貌,心下不禁又是期待,又有些担忧。只听得林凛叹道:“我倒想张得如他那般,或许少吃点苦头也未可知。罢了,与你小孩子说不得这些,我问你,既然你觉得白神医好看,可为何每次见了,却会怕他?”

“因为,因为白神医不如主子和气。”小宝儿嗫嚅地道,忽而又为自己辩驳道:“主子,可不是小宝儿胆小哦,船上的邬老大,好多叔叔哥哥,见着白神医都像鼠儿见着猫一样……”

“这就是白神医有威严啊,”林凛又问道:“可小宝儿觉得,白神医是不是好人呢?”

“是好人。”小宝儿振振有词地道:“他待主子好,就是好人。”

林凛一声轻笑,道:“他也不只待我好啊,你看他救那个小孩儿,不计报酬为穷人施诊问药,这等善心,可不是一个好人能说尽的呀。”

“是了,”小宝儿恍然大悟地道:“那他待小宝儿也好,给我接手臂,还教我做药膳,给主子按摩。”

“嗯,好乖,”林凛赞许地道:“故此瑟兮僩兮,赫兮咺兮,说的就是白神医这等人,明白了吗?”

白析皓听到此处,只觉心花怒放,便是当初得了“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也无此刻这般开心。他出身制药事世家,天赋极高,自小习医,得了无数荣耀,可心底从未想过,到底习医为了什么。今日突然顿觉,原来长年行医,却是为了心爱之人的一句赞许。他不假思索,推门而入,微笑道:“承蒙夸奖,在下诚惶诚恐,愧不敢受。”

林凛一愣,没想到夸白析皓的话一字不落入了他的耳,心下不禁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哪里,白神医过谦了。”

白析皓脸上带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只是在下还有问题,望林公子不吝赐教才是。”

林凛避开他的视线,极不自然地道:“请将。”

白析皓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肩,低头看入他的眼睛,柔声问道:“只不知在你心底,是否是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谖意为忘,白析皓言下之意是,既然你如此高看于我,却不知我这样的人,在你心底,是不是那个无法忘怀的人?

这句话其实徘徊在他心中千万次,却从不敢问过,舍不得为难这个人,更怕那答案不如人意,那自己将情何以堪?此情此景,却让他再也按耐不住,他悬着一颗心注视着林凛,犹如等待判决的囚徒。见那人一张白玉无瑕的精致脸庞,初为惊愕,再慢慢地染上红晕。那明眸低垂,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一双明眸带了犹豫,情绪万千起伏,终于又慢慢地恢复清明,带了一种坚决,似乎要开口说什么。白析皓只觉一颗心沉到底,却又翻上来丝丝辛涩和酸楚,为了爱这个人所受的种种苦,霎时间又涌上心头,化成一种激愤,令他几乎想摇醒这人,要嘶吼着问他,为何走到这一步,你仍然要拒绝我?我到底有什么比不上那个人?

他胸膛起伏不定,终究还是化作一声叹息,松开林凛,疲倦地道:“罢了,算我没说,你,你们继续吧。”

他转身欲走,此时真的觉得满心倦意,怕再呆下去,自己再多的情意,也抵挡不住心灰意冷的寒意。却在此时,听得林凛轻声道:“你,你真的,要听答案?”

白析皓也不回头,黯然道:“不了,抱歉,是我强人所难了。”

“若是,我说是呢?”

白析皓一顿,蓦地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林凛,一字一句道:“你应知,我万万不舍得强迫你,一切均是我心甘情愿,你无需觉得抱歉自责。”

林凛抿紧嘴角,道:“我知道。”

“你应知,若非你心中所愿,才刚那句话,便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林凛看着他,忽然浅浅一笑,目光中有说不出的柔和,道:“我也知道。”

“那,那你也应知,”白析皓的心剧烈跳动,结结巴巴地道:“我,我……”

林凛叹了一口气,上前握住他的手,正色道:“析皓,我绝无哄骗,更不会侮辱,在我心中,你确实是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只是,我的状况,你也知道,”他苦笑一下,指着自己的心脏位置道:“这里,如同掏空一般,恐怕,无法如你所愿了。你若要怪我恨我,我无话可说……”

白析皓不待他说完,一把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深吸一口气,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他抬头将眼泪逼回去,微笑着在他耳边道:“傻子,我怎舍得怪你恨你,白析皓此生足矣。”

第131章

水上风光美不胜收,更兼春日,翠屏叠嶂,郁郁葱葱,林凛每日凭栏远眺,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快意,感慨那书上写的御水临风,大抵也不过如此罢?他身子仍是疲弱,似这般到观景台,也被从头置脚,密密麻麻罩上雪狐斗篷,连着的宽大帽子将脸庞遮去大半。船上诸人平素也不敢抬头仰望,便是一两个胆大好奇的,有心瞧瞧这位主人爱如珍宝的夫人怎生模样,却也只是见到一抹凭栏伫立的单薄身影,均想这位夫人果然过不禁风,难怪白爷要如此珍重呵护。

船下厨娘并火工闲暇时也万分好奇,想从小宝儿着手,打听那位从不露面的主母脾性如何,有何偏好,身子骨到底弱到何种程度,可惜的是,小宝儿虽然老实,却亲眼见着了宫里宫外,那些人曾如何逼死自家主子。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如何肯将自家主子置入可能的险境之中?再加上白析皓曾严词警告过他,若让人知道萧墨存未死,则朝廷、凌天盟两方必定都不会放过他,小宝儿一想起自家主子服毒自杀的那瞬间,也不寒而溧。因此对那些不遗余力的打探,小宝儿一概摇头,愣头愣脑装听不明白。他样子本就憨厚纯良,如此装傻,倒也骗到厨娘,常常被她拍着后脑勺感慨,这孩子模样瞧着倒也干净,怎么就是个不开窍的小木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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