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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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析皓贪婪地看着他的笑容,将他拥得更紧,柔声道:“可不是要糖哄吗?在我眼底,你比小宝儿更小更要人疼呢。”

萧墨存便是心如死灰,此刻听了,也觉得有些尴尬。他垂头不语,白析皓见好就收,也不多话,只抱着他轻轻摇了摇,笑着打岔道:“小宝儿,干什么呢,快点把点心呈上来,再瞧下去,你的口水就要沾上了。”

小宝儿红了脸,欢欢喜喜地拿了个白釉碟子装好糖食,送到萧墨存眼前笑道:“主子,您瞧瞧,多好看阿。”

这四色糖食做得精巧细致,麦芽糖拉的长丝,缠绕成花卉模样,有镶嵌了果仁的,有滚了芝麻的,还有那剔透晶莹,乍眼看去犹如琥珀般透明的。萧墨存瞧着小宝儿欢喜得亮晶晶的眼,知道他毕竟是小孩儿心性,逢年过节的,太监的分例也到不得他头上,心里怜他孤苦,捻起一块,送他嘴边,温言道:“张嘴。”

小宝儿愣了一下,飞快地摇头道:“白神医给主子的……”

萧墨存手一顿,白析皓立即道:“你家主子给你,领了就是。”

小宝儿这才张嘴含了糖,欢喜得眼睛都眯起,道:“好甜。”他又眯眼尝了一会,忽觉白析皓眼神犀利地盯着自己,吓一跳,忙道:“主子,我,我下去了。”

萧墨存点点头,嘱咐道:“莫忘了习字。”

小宝儿乖巧地答应了,轻声轻脚收拾了桌上的药丸,行了利蛰足而出。

似乎感染了他的欢乐,萧墨存脸上也带了些喜色,靠在白析皓怀里,瞧着那盘精致的糖出神不语。白析皓捡了一块,放他嘴边,低声道:“与身子无妨的,试试看,嗯?”

萧墨存接了过去,却只是看着,轻声道:“我小时候,也很嘴馋,床头放着一个匣子,专放各式各样糖果,可却不能吃。”

白析皓一愣,忽然想起,锦芳说过,此人并非真正的晋阳公子,而是某个其他误入的灵魂。他心底浮上一丝恐慌,抱紧了他,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为何?”

“我是先天性心脏病,或许,你管那个,叫心疾。”他缓缓地道:“这个病你也知道,无药可医,整日里吃药静养,也只能保命而已。可小孩子,哪里受得住那种苦,每回要觉着捱不下去了,家里人便说,你瞧着那个糖果匣子,瞧着,心里就甜了。”

他顿了顿,淡淡地笑了,道:“所以,我现下瞧着,就已经够甜了,还是你替我吃了吧。”

白析皓一言不发,低头含住那颗糖,却抬起他的下颌,轻轻地吻过去。这个吻太过温存,带着谨慎的询问和说不出的珍惜,萧墨存一愣之下,那灵活的舌头已经轻巧地撬开他的唇齿,飞快地送入一种清甜的滋味。他还没来得及反抗,白析皓的唇已经离开。

“你……”萧墨存微微喘气,正觉恼怒,可对上他那样深情的眼眸,在看到那人俊逸非凡的脸庞却鬓角花白,满是尘霜,心里一软,想到他原是为了自己,为了那注定回应不了的情感啊。他垂下眼睑,到了嘴边的呵斥之语,俱化成一句无声的叹息,淡淡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白析皓微笑道:“很甜吧?”

“什么?”萧墨存一时反应不过来。

“糖啊。”白析皓收紧了拥抱他的臂膀,在他耳边热切地道:“甜的滋味,不是用看的,而是用尝的,靠看,靠想,总归说不清,到底为何甜,为何苦。你说对不?”

见他垂头不答,白析皓也不相逼,轻声道:“我冥思苦想,终究有个法子,能除了你身上的毒,却又不伤及五脏六腑。只是咱们需得换个地方,你看,屋外春光灿烂,正是踏春时节,整日困在这里,便是真能胸怀河山,勾勒山川景象,可终究也比不上,亲历其境的奥妙不是?墨存,”他握住萧墨存搁在膝盖上的手指,细细摩挲,丝丝暖意透了过去,继续道:“当日,我曾邀过你共游河山,你说杂事繁多,未得脱身。可如今,连萧墨存这个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以萦绕牵挂,放不开呢?跟我去吧,好不好?”

萧墨存抬起头,从未听过他说过此类话语,愣愣看他的脸。

“好不好?”白析皓一双顾盼神飞的丹凤眼深深看入他的眼底,里面有满满的暖意、坚定和几乎已经被遗忘了的信任和爱意,被这样的眼睛看着,萧墨存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喉咙,半响无语,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第127章

这日春光甚好,满江绿波,柔光荡漾,正是踏青寻春的好时节。启泰城外头的永定河支流浦江上,此时画舫二三,渔船五六,至深水域处,甚至有两层楼船,货船等等,至于舟艇游船,穿梭而行。一舸凌风,斗酒酹江,翩然乘兴东游的文士雅人本为不少,间或之间,水上却闻笙歌声声,丝竹点点,时而夹杂哄闹之声,甚为热闹。

白析皓临风而立,瞧着这江上诸多景致,心里暗忖,选择水路果然有理,一来便是厉昆仑有心起疑,他带的毕竟是骑兵,如水诸多不便;二来萧墨存虽说身子有些好转,可马车颠簸,到底有许多不确定因素,如何比得上水路平稳,又风光独好?

此次所购船只,为启泰富裕人家多有的游船,外头挂着些华而不实,俗气不堪的装饰,里面却一式整洁舒适,非一般人所能比。船上除了船工若干,仆役杂工,俱是春晖堂的老人,最是可靠不过的。然而既便如此,那船舱内室,却仍严禁他人进入,众人只知里头或许是白析皓的夫人,身子娇贵异常,轻易吹不得风,却不知里面原来住的,却是那名扬天下的晋阳公子萧墨存。

白析皓垂头轻轻一笑,返身入了船室,内力一张铺了舒适皮毛并织物的床榻上,萧墨存磕眼安睡,他昨晚服的药中多了味安神成分,此刻犹自沉睡未醒,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抱出门上了船。白析皓坐在他床头,俯身在那人光洁的额头上亲吻一下。他只萧墨存心结未解,对他进一步的亲昵总有本能的畏缩抵制。白析皓爱他甚深,舍不得再如从前那般强迫于他,日常接触,也只限于搂抱而已。只有在他这等入睡的时候,方敢如此轻轻地用嘴唇触碰他的肌肤,断不敢再多造次。

他入睡的模样柔顺纯净,安详静谧,轮廓精致的脸上偶尔会嘴唇微翘,带有醒时决计见不到的天真可爱。白析皓脸上怜爱横溢,伸出手轻轻触摸他白莲瓣一般柔嫩的脸颊,拇指略过他的眉心,忽而童心大起,凑过去以嘴吹气,呵他耳后颈项怕痒之处。果然,萧墨存不满地动了动,蹙眉避开,白析皓再呵气,舌尖轻巧舔吻他的肉白耳垂。萧墨存“嗯——”了一声,嘴角微翘,似乎受不住痒,要笑出来。白析皓心里大乐,索性手足并用,将那人置于臂膀之间,继续在他颈项处使坏,萧墨存如小动物一般避来避去,终究一头扎入他的怀里,手搭在他的胸口,迷迷糊糊地道:“析皓,有蚊子……”

白析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柔情百转,感慨良多。自萧墨存被就回来后,足有一月有余,夜夜噩梦,困苦不堪。有些时候,那梦魇脱口而出的嘶喊,静夜里听到的,分明是“不,别杀……”或是“慕锐,不要……”白析皓心里沉重,不知道原本如雪地寒梅坚强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变得如此万念俱灰,几成梦魇。他能做的,只是在那人心神涣散之时,在他恐惧痛苦之时,将他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胸膛,来告诉他无需害怕,一切已然俱成往事。无论前路如何,总是有自己,来为他承担。

没有经历那些拖入深渊的绝望,那些被隔绝在外,无能为力的苦楚,就不会明白,萧墨存此刻这句无意识的低呓,这声“析皓”来得有多不容易,那几乎是拼却了全力,几乎是耗尽了心力才换来的啊。从阎王手里,将他硬是拉了回来;从他坚不可摧的无望中一点点给予温柔和信心,让那波澜不兴的眼眸重新注入生之光彩;利用了他的悲悯和善良,逼着他强颜欢笑,逼着他不得不抛却死志,不得不正视自己殷切的期望和爱意。所有这些,早已超出一个医师所能做的范畴,甚至于,早已超出一个情人所能付出的底线。好不容易,才有今日这声不假思索的“析皓”,才有他自动钻入自己怀中的举动,才有对自己那等无意识的信赖。白析皓长叹一声,感觉宛若登上奇险的峻岭,回首来路,不寒而栗。

他抚摸着怀中柔滑若青稠的长发,低唤声:“墨存,墨存,醒来了,时候不早了。”

萧墨存不满地蹭蹭他的胸膛,并不理会,白析皓好笑地唤道:“墨存,醒来了,再不醒来,那早起的点心,都让小宝儿给吞了。”

萧墨存慢慢睁开眼睛,迷蒙地盯了他半响,又看看四周,眼睛逐渐清明,自己撑了慢慢坐起,模糊地道:“析皓,我怎么觉着,这里不是我原先的屋子。”

“当然不是了,”白析皓微笑道:“咱们在哪,你先猜猜。”

他转过身,亲自兑了热水,伺候萧墨存梳洗,又将一件雪狐皮大裘披在他身上,笑道:“如何,可曾觉着这是何处?”

这船舱内室布置得美轮美奂,与萧墨存在那陋巷静养的卧房一般无二。白析皓素来鄙夷华贵富丽,却于细节处最是讲究舒适干净,他心知萧墨存出身皇族,皇帝与沈慕锐皆恨不得将天下最名贵的东西堆他眼前,讨他欢心,却不知道,最好最出名的东西,却未必是最舒服合适的东西。白析皓留神揣摩,早摸透了萧墨存的心思,大到居所陈设,小到一针一线,俱是那等外表看起来不张扬,却精细到骨子里的东西。萧墨存虽不言语,可却也会精神松弛,脸上笑靥颇有增多,与环境安全舒适,也有一定关系。他此刻脸上出现淡淡笑容,凝神打量四周,道:“莫不是,在船上?”

白析皓颔首道:“正是,墨存还未好好坐过船吧?”

萧墨存点点头,眼睛中有些神采,道:“扶我过去看看。”

白析皓摇头笑道:“不忙,先用了早饭,这船是咱们买下的,爱呆多久,就呆多久,你先吃了东西,服了药再说。”

萧墨存闻言,脸上掠过一丝难得一见的沮丧,白析皓心下不忍,柔声哄道:“外面虽说日头好,可江风不是闹着玩的,你想再添病,喝个十天半月的哭药?”

萧墨存无奈地同意,道:“那便早些用饭吧。”

白析皓一阵好笑,何尝想过,那坊间流传得多奢华娇纵的晋阳公子,只因为坐个船,便高兴成这样。他心下暗叹,这么些年,只怕也未必有人,真的留意他喜欢什么,他自己于朝堂江湖的缝隙间挣扎救生,殚精竭虑,马不停蹄,哪里顾得上心中所欲。他怜惜地摸了下萧墨存的头,拍手命外头侯着的人呈上膳食来。

只听珠帘一声轻响,小宝儿提了食盒,欢天喜地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嚷道:“主子主子,您可算起来了,我才刚瞧见好大的鸟,会捕鱼呢。”

他话音未落,瞥见白析皓,忙收了声音,怯怯地道:“白,白神医。”

萧墨存却朝他伸出手,微微笑道:“可还看了什么,都跟我说说。”

小宝儿咬唇笑了起来,不还意思地凑了上去,将食盒揭了,端出里面白析皓为萧墨存调配的药膳并诸种小菜,腼腆地道:“也,也没什么,就是好宽的江,好多船。”

萧墨存瞧了眼白析皓,对小宝儿温言道:“很多船吗?可有二层的楼船?”

小宝儿毕竟是小孩子的心性,立即眉飞色舞起来,开心地点头道:“有啊,原来船也有二层的呀,好大,就如高楼在眼前移动一般,主子,您是不知道,那船……”

萧墨存一面吃着,一面听小宝儿清脆的童音唠唠叨叨地跟他描述见到什么,不时问上一两个问题。白析皓在一旁早已不耐,可萧墨存对这小太监宠爱得紧,断不能当着他的面呵斥这小奴才。再者若不是这小家伙忠心耿耿,自己也无法寻回墨存,因而对他,心里有所感激,便也由着他磕磕绊绊地唠叨下去。只是这孩子言辞笨拙,用的词语来来回回就那几样,听得白析皓厌烦不已,只不知萧墨存哪来那么好的耐性听那孩子说话,又认认真真做了回答。他走了会神,再听那二人的话,却已经转到船舶进水排水的装置上,萧墨存拿手在桌上稍微画着,仔细将给那孩子听。

白析皓听得只想抓一把揪住小宝儿扔出去,这等天工物理,便是一般人也难以明白,这孩子一脸呆相,瞧着便知是一头雾水。他禁不住轻咳一声,提醒道:“墨存,你不是想瞧瞧外头的景致么?”

萧墨存一愣,道:“可不是,到给忘了。”

小宝儿这么多天下来,也总算有点机灵劲,忙道:“主子,您回头再给我讲吧,船下厨娘婶子还要让我看着怎么弄今日的饭呢。”

萧墨存奇道:“烹调之事,你懂多少?”

白析皓微笑道:“他得我亲授,已懂了不少药膳烹制之理,让他去看着也放心。”

萧墨存欣慰地微微一笑,道:“这么说,小宝儿越来越能干了?甚好,你就去吧。”

小宝儿乖巧地点头,收拾好桌子,再行李离开。萧墨存带笑凝视着他离去的小身影,良久不语。白析皓轻轻揽过他,在他耳边叹口气道:“墨存,有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是小宝儿。”

萧墨存好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白神医,几时如此自轻自贱,竟羡慕那样一个孩子?”

白析皓咬牙道:“你从未曾这般凝望过我。”

萧墨存一呆,低声道:“那孩子身世凄苦……”

“我难道就容易吗?”白析皓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随即自觉失言,忙缓了口气解释道:“墨存,我别无他意,就是觉着,几时你能那般待我就好了。”

萧墨存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慢慢地道:“我曾经,也这么看过你。”他浅浅一笑,道:“去岁冬日,我被厉昆仑等押着送回京,路上,曾遇到过你。”

白析皓惊诧地道:“遇到过?为何我一无所知?”

萧墨存淡淡地道:“我那时惶惶如丧家之犬,自顾不暇,且身边俱是大内高手,如何与你相遇?不过,我曾在闹市之中,马车之上,远远地瞧见你。”

白析皓忽而想起一事,道:“这么说,我当时在客栈之内,曾经赠药给厉昆仑,其实,是给你?”

“正是。”萧墨存点点头,道:“若不是那两颗药,我早就一命归西。”

“厉昆仑这王八羔子,竟然骗我!”白析皓拍案而起,骂道:“早知如此,我就不那么客气……”

“他也是皇命在身,须怪不得。”萧墨存拉着他的手,微微一笑,道:“这事如今说了,不是为着你去寻厉昆仑的麻烦,而是想让你知晓,有过那么一刻,我也曾凝望过你的背影。”

白析皓目光转柔,坐下来问:“真的?”

“真的。”萧墨存颔首,正色道:“谢谢你。当时若不是见你那一面,我只怕会丧心病狂,乱朝纲,引祸乱,将天启朝弄得不可收拾。”

白析皓楞了一下,笑得傻里傻气,一把将萧墨存拥入怀中,声音略有些颤抖,又问道:“真的?”

“真的。”萧墨存微笑道。

“我,我好喜欢……”白析皓眼眶有些微湿,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莫要哄我……”

萧墨存呆了呆,将双手放上他的背,轻声道:“真的,不哄你。”

“墨存,我……”

他话音未落,却听得船轰隆一声,似乎靠了岸,远处一阵凄厉的哭号喊叫传来,纵是大白天听了,也令人毛骨悚然。

第128章

两人闻声俱是一愣,随即那哭号声再度响起,嘶声裂肺一般,夹杂着尖叫,哀嚎,听得人只觉一股寒气自脊梁骨爬了上去,浑身冒出鸡皮疙瘩。萧墨存身子一颤,白析皓拍着他的后背柔声抚慰道:“莫怕啊,莫怕,我在此。”

萧墨存点点头,勉强笑了笑,道:“到底,怎么回事?”

白析皓眉毛一拧,道:“你在此等等,我去看看。”

萧墨存却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袖。

白析皓见他眼中惊惧不定,知这些是那梦魇心病留下的后遗症,他俯身看进萧墨存的眼睛,微笑道:“莫怕,什么事也不会有。乖乖在这等我,好不好?”

他目光温暖而坚定,萧墨存只觉心头初定,深吸了一口气,道:“好。”

白析皓转身离去,那岸上的凄厉哭喊仍然一声一声,不绝于耳,直吵得人心烦意乱。他目光一寒,纵身跃到甲板之上,见船上诸多船工杂役,均出来翘首观望岸上,间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白析皓见此状心里微怒,喝道:“为何无端停船在此?邬智雄呢?”

众人一见他,面面相觑,心底都有写畏惧这位喜怒不定的主子,他这么一问,即刻有人叫道:“邬老大,邬老大,白爷叫您呢。”

那邬智雄便是这船的老大,此人本为永定河上的水盗,那一年得罪仇家,全身十七八处大穴道被人拿钢针狠狠钉上,痛得他死去活来。正巧遇上白析皓少年得志,得永定河一水妓青睐,美人在怀,不好做些见死不救煞风景的事,便下手替他除了钢针,倒引来这汉子死心塌地的追寻。他被白析皓先行打法到启泰,闻得主人有意携家眷走水路,自然尽心尽力,置办了这艘游船,并亲自选了人掌舵。他此时正皱了眉,夹杂在那观望的众人当中,听得白析皓这声呵斥,忙排开众人。上前去打了千,恭敬回道:“主人,此番停船,本为取水,这村子名为苕村,小人早些年曾来过几次,民风淳朴好客,却不曾想今日遇上这个事。”

白析皓远远扫了岸上一眼,只见一堆人吵吵闹闹,也不知在做什么,只是其间夹杂的哭喊哀嚎太过凄厉,听得人大皱眉头。他脸色不悦,道:“岸上怎么回事?”

“哦,没什么大事,村子里在行傩驱邪,大伙正瞧热闹呢。”

白析皓皱眉不语,心道只是傩礼,何必如此尖叫哭喊?

他心情不豫,邬智雄自然是看得出来,转念一想,白析皓从楼上船舱疾奔而下,可见不是吵到他,八成是吵到上面那位娇客了。他忙道:“可是惊扰了夫人?我命他们取了水速速开船便是。”

这声“夫人”说得白析皓心情大好,想起船舱内的人,也不计较他将船停在这等乱七八糟的地方,当下和缓了脸色,吩咐了句:“快点。”便匆匆转身离去。

白析皓一进船舱,萧墨存忙迎了过来,见他脸色比适才白了几分,白析皓心疼,忙抚慰道:“没事,岸上百姓在行傩礼,吵了点。”

萧墨存道:“只是傩礼?”他勉强一笑,道:“我。我听着哭喊得有些凄惨……”

白析皓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正待轻描淡写说几句带过去,却听得那声哀嚎骤然又响起,这次凄厉无比,叫得分明是:“我的儿啊——”

萧墨存脸色一变,道:“我,我要去看看。”

白析皓正要劝阻,却见他眼神幽深,瞧着自己,炙热而苦痛,带着祈求道:“析皓,我要看看。”

白析皓无法拒绝,只得将他身上的白狐皮大裘连帽戴上,在下颌处系好带子,轻声道:“我们无需下船,在窗口瞧瞧便是。”他携起萧墨存的手,行至卧房之侧,却见一道木刻雕花的门,再一推,却是一间小小耳室,当地放着一张罗汉床,其上三五个极大的窗户,门扉紧闭。若打开来,却是一个极好的观景台。白析皓微微一笑,引着萧墨存在罗汉床上坐了,将他半拥入怀,推开一扇窗,笑道:“当初就是看中它这建了这观景台才买的船,不曾想这时候却派上用场。”

萧墨存没有搭话,他在窗户打开的一瞬间,便已被岸边发生的事情所全身吸引。他们视线居高,登时将岸上情形敲得一清二楚。几百号村民围拢一起,人群中央搭了一个小高台,底下置上柴火等物,一个小小男孩蜷缩其间,脸色灰白,伏在那一动不动。底下四名壮年男子,或歌或舞,状若癫狂。萧墨存一望便知,此等傩礼《周礼》有载,实为驱鬼镇邪之用,那四名男子又称方相氏,杀牲施术,已毕春气。只是不知为何,四周并无见到牛羊牲口,只有那小高台上一名男孩。

“烧了疫鬼,以保安康。”领头的巫师高声唱道,底下几百号人一起喊“烧了疫鬼,以保安康!”声音震耳如雷,轰隆不绝。却在此间隙,一个凄厉的女声不和谐地响起:“我的儿啊——”

那哀嚎声痛彻心扉,正是适才令人心烦的呼叫。此时望去,却见到底下一个被人押着,披头散发的妇人所发。众人丝毫不理会,巫师按规矩接过火炬,投向那小高台下垒好的柴火堆,登时火光冲天,火中小孩的脸飘摇不定,却睁大双目,似乎惊惧到忘了如何是好。萧墨存越瞧越心惊胆战,禁不住浑身发颤,手脚冰凉,那最恐怖深沉的梦魇仿佛再度袭来,那夜火血连天,妇人哀嚎丧父丧子,孩童痛哭丧父丧母,与眼前那不相识的女人哀嚎之声,仿佛合二为一。他脑子里杂乱无比,只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有人被活活烧死了,有那鲜活的生命要再度在自己眼前消失了,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恍惚之间,有人一掌拍向自己灵台,顿时脑子清明不少,他见到白析皓忧心焦灼的脸孔,一叠连声地问:“墨存,墨存你怎么了?墨存,墨存你醒醒。”

萧墨存惶惶然,绝望地道:“就不了了,人死了,就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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