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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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仍然落雨,却是细雨,绵绵密密的,如老天也落了泪。温映宣被关在囚笼中时,吓得大哭大叫,还像被捉住的小麻雀那样撞着木栏,直撞到头破血流,也不肯停止。可守卫兵丁不管这些,只拿鞭子威胁他,不让他哭闹,一路向刑部大牢而去。

琉璃亲自追出来,苦求着兵丁放人。但就算她是临山王妃,就算大家都会给临山王几分面子,但公事要公办,何况是轰动大赵的官司,哪个敢循私?于是,押解队伍的头目好言相劝几句之后,就要离开。

琉璃见阻拦不住,居然冒雨跪在车队之前,大声哀求,“法理。也不外乎人情。温凝之有罪,可我义弟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伤了脑子,人变得呆呆傻傻。整个东京都,有谁不知道的?一个痴儿。就算律法严苛也罪不能及。就烦请各位差爷兵爷再等上片刻,我夫君临山王已经入宫请旨,相信皇上也会网开一面的。”

王妃是有品级的命妇,她这一跪,那些人本就受不住,她再出难题,人家就恼了。那头目就怒道,“我敬你是王妃。可最敬的是大赵法度。请王妃速速离去,若阻碍公务,纵是临山王在此,也会以罪论处。”说着,指挥兵丁绕行。

琉璃拦着不让走,偏那些兵们没人敢伸手拉她。这边,温映宣哭得凄惨惊惶,又满脸是血的,围观的百姓们就都心软了,纷纷开言劝说道:一个傻子。审也审不出什么。再说,他爹犯事的时候,他还小呢。有什么罪过?看人家哭得那么可怜,王妃都下跪了,干吗这么不依不饶的,太狠了点吧。

那头目见场面有点失控,便吹响了挂在脖子年的铁哨,以维持秩序。

哪想到温映宣听到这刺耳的声音,突然吓得浑身哆嗦起来,嚎叫着道,“爹!爹你不要这样。母亲又没有错。母亲对我很好的。你为什么要给她吃那种药,听说母亲肚子里有弟弟。这样弟弟会睡死过去的。冷香冷玉,你们是母亲的贴身丫头。为什么帮着爹爹给母亲喝药!”说着又往囚笼后头钻,像是怕极了的样子,继续大叫,“你们!你们全是坏人!母亲流血了!好多好多血啊!母亲要死了!啊,鬼来了!”

温映宣喊叫的时候,大街上那么多人,却都吓傻了,只闻落雨之声。谁不知道,霍红莲是难产而死,一尸两命。温映宣口中的母亲,自然是指霍红莲,而从那只字片语中,都听得懂是温凝之给霍红莲吃了致使胎死腹中的药,最终导致当母亲的也惨烈而死。

傻了的人,惟有一宗好处,那就是他的话,是人就会相信的。因为傻子就如纯洁无暇的小童一样,从不会做假。因此,再不需要什么审判,温映宣的哭叫,当着众百姓的面,已经给温凝之定下了罪,他天大的罪孽!

琉璃瘫坐在雨地里,失声痛哭。身边的几个丫头,连同周遭的百姓,甚至还有那些负责押解的差役兵丁,无不跟着心酸落泪。

她自然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可却在今天,经由温映宣的话,告之天下,让那些愚昧无知的人,不再说姐姐是杀戮太过,命硬而不得善终。她也才敢哭得这样肆意,才有脸这样毫无压抑,这样痛快淋漓。她仰望着天空,任雨丝打在脸上,睁不开眼睛。姐姐啊,英灵若在,你看我终于,能当众为你而哭!也终于让那被蒙蔽的百姓,为你一洒热泪。

萧十一到的时候,身后跟着为了宣圣上口谕而来的洪长志。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

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琉璃设计好的,尽管也知道这正是她要的结果,萧十一却仍然心中大痛,不管不顾的冲进雨里,把她抱回马车中。外面,洪长志宣旨,要差役们放掉温映宣,一个傻子,皇上不会追究其连带之罪。

☆、第六十一章傻傻一笑泯恩仇(上)

后来很多年,东京都的人们还经常谈起这一幕,唏嘘霍大将军之死,感叹临山王妃的有情有义。不过在当时,琉璃只是窝在萧十一怀里,哭了个肝肠寸断,心里那么痛快,却又像被生生撕裂了旧伤一样,痛入骨髓。有的伤口,是永远也没办法愈合的。即便表面上看起来已经好了,但其中仍然鲜血淋漓。

萧十一并不说话,也不劝慰,只任琉璃这么哭。她是那样直率而锐利的人,可为了报仇却不得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的感觉。她很少掉泪,再难过也是倔强的忍耐着。其实算起来,她还是个小姑娘呢,是他的小王妃。她经历了那么多苦楚,那么多为难和困惑,却一个人忍,一个人担,正应该宣泄一下才对。

他始终抱着她,回到王府后亲自帮她泡了热水澡,绝不假手丫头,还为她擦干身子、绞干头发,换了舒适软和的衣服,又双双歪在软塌上,让她舒服的倚在他怀里,并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她的长发,或者轻拍她的后背,直到她完全从悲伤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好些了?”听她像是哽咽似的长长舒了口气,他才柔声问。

琉璃有些不好意思,干脆就把头埋在他胸前,闷闷的嗯了声。

萧十一挑起她的下巴,温柔地在她唇上轻吻了吻,又吻了吻,再吻了吻,才温言道,“小琉璃,你要记着,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任何事,都不用觉得不妥当。”

琉璃心中涌上热流,却什么也没说。重新把脸埋在他怀里,过了好半天才又问,“映宣他……”

“放心吧。没事。”萧十一的声音稳定,很给人安全感。“我让袁丹青善后呢,那小子做事牢靠得很,尽管交与他。映宣的伤都是皮外伤,接进府来后,自有最好的跌打大夫医,还有萧蛮在,安抚一下就好。”

琉璃又嗯了声,到底有些内疚。

温映宣有那种白痴天才的特性。还是经温宏宣的提醒,她才发觉的。他虽然傻了,但很多事反而记忆力超强,不管是多年前的,还是最近看到听到的。不然,温宏宣也不会无意中发现她的秘密,并借此要挟,把她捋到海上,最后差点令她和萧十葬身鱼腹。

把摇光送走后,琉璃花了很多心思在温映宣身上。细细问起姐姐临死那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那些不好的回忆令温映宣很痛苦,可琉璃硬起心肠刺探。后来她发现,因当年温映宣年纪小。又喜欢四处乱钻乱躲,倒是无意中看到很多事。比如温凝之和冷香冷玉给姐姐下药,比如姐姐那天逝去时的细节。

她诱导温映宣把那些不好的画面,具像成语言,并在受到强烈声音刺激的时候,就会全部大声说出来。她也知道刑部的人维持秩序时会吹响铁哨,于是她故意制造混乱。

是的,温映宣当众说出其父的罪恶的场面,是她一手导演的。她利用了一个智力有缺陷的人。这是她心中难过的原因。她再度确信,自己不是好人。为了复仇可以不择手段。而她,明明答应过温宏宣。要照顾他弟弟的。

“我们以后都会对映宣好的,你从来没有违背誓言。”呢喃出心中所想,萧十一就劝慰她道,“映宣之前受的那点苦楚,只当是为了他父亲赎一点罪。他心思单纯,很快就会忘记这一切的。往后,咱们保他一世平安喜乐就是。”

“我觉得自己很坏心,尽管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事实上,我一直因映宣是温凝之的儿子而心存芥蒂。”琉璃低低地道,“我不计较他,是姐姐给我的善,但我心中,是有恶的。直到我知道他曾劝父亲不要伤害姐姐,这才释然。”

“人的心中都有恶,所以才会受折磨。不过,一切都过去了。等明天你去看映宣,跟他傻傻一笑泯恩仇,岂不轻松快意?”

琉璃就手拧了萧十一的腰间一把,气他把“相逢一笑”说成“傻傻一笑”。那并不是嘲讽温映宣,是笑她来着。

萧十一捉住琉璃的手,低沉的笑意伴随着胸口的微震。当琉璃感觉他另一只爪子摸到她的后部浑圆时,立即拍掉,正色问,“你进宫的事,还顺利吗?”明着是为温映宣求情,实际上有其他原因。

大雨之中,霍红莲所居的爱莲居轰然倒塌,露出下面的地坑和埋藏的金银珠宝,这在旁人看来,只会联系到温凝之头上,坐实他收受鞑靼人的贿赂,连自己的妻子也暗害的可悲又可怕的事实。可是,萧左却是会怀疑萧十一的。萧左生性多疑,而之前,是萧十一帮着修缮宁安侯府。萧左完全可以怀疑是萧十一借着机会,暗中埋下的东西,以陷害温凝之。尽管,萧十一能找出很多人来证明,他基本上没动爱莲居。

这一招,是险招,很险,琉璃本来不同意。若为了温凝之暴露了萧十一,最后影响到他们的大计,那简直是得不偿失。

可萧十一却说,“多疑的人,总是会犹豫。而越是犹豫,就越会不确定。于是在被逼到绝境,或者有确凿的证据之前,都不会真的动手。而且吧,我那皇叔一向认为我比鬼还要机灵几分,这种把柄明显的事,我怎么会做呢?可我偏偏就做了,还在第一时间跑去和他申辩,把自己撇清。必要时,做出些受惊吓的怂包样子。这样一来,他反而愈发以为幕后人是在利用我转移他的视线,我们反而相对安全。顶多,他就是再多派暗卫来盯我罢了。反正这种事他做了很多年,我应对起来真是熟练得很。”

后来琉璃想了想,觉得这一险招确实很巧妙,正是负负为正的道理。再者说了,温凝之伏法之后,他们必会与萧左直面对上。离彼此兵刃相见的时候已经不远了,萧左的怀疑不等变成确定。大家就会一拍两散。

至于那些西域的宝物怎么运过来,爱莲居又是怎么塌倒的,那就是石头的功劳了。漕帮想秘密运送东西。哪怕是这么大批量的,哪怕是在萧左的眼皮子底下。只要布置巧妙得宜,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而漕帮中还有好多工事上的人才,借萧十一修缮宁安侯府的机会,偷偷潜入爱莲居做手脚。等五月雨季来临,让那府中的内应撤掉地基上的支撑,泡个两天雨,塌倒是必然的。而她这边,一切都准备好。只要配合就行。

复仇,她追求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些仇人最在意什么,她就要他们先失去什么,然后在痛苦折磨中死去。

冷香和冷玉,要的是温凝之的爱和在府中的地位。那么最后,就让她们在对男人的失望之中,和对姐姐的负疚里,惊恐绝望的离世。

霍其坚因为是萧十一杀的,相对痛快了些。但他要的是霍家的财产,最后没有什么也没落到,也算惩罚。

郭有年。想求姐姐而不得,因妒生恨,最后中了她设下的桃花连环计,不管怎么挣扎,到底败在女人的手里。

阿鲁台,爱战场,爱权势,因常败于霍家而计杀霍氏义父,火烧霍家大宅。那么她就让他成为权势的牺牲品,各方争夺的待宰羔羊。最后没得善了。

温凝之呢?爱名声,爱荣华富贵。爱财也爱美人,甘当萧左的走狗。于是,她就让他的好名声达到极致,被当成神一样的崇拜,让他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人生赢家。而后,她再让他品尝跌落神坛,身败名裂的滋味。喜欢女人,却不能人道。喜欢钱财,看得到却花不了。当走狗求富贵,最后就让他的主人亲手斩下屠刀。

还有什么,比让他以为得到了一切,却瞬间失去一切更虐心的吗?可笑的是,无论他如何摇尾乞怜,到头来仍是死路一条。而在那条路的尽头,还等着雄雄燃烧的地狱烈火,等着姐姐的鄙视和愤怒,等着那无尽的恐惧。

姐姐,你看到了吗?我帮到了。下面,就只剩下最后的始作俑者。对萧左,那就简单的多了。他做的一切就为了江山,那把龙椅,那么,我便拿走它!

这么想着,就抬头望向萧十一。

萧十一误以为她还有担忧,就轻轻拍拍她的脸,“你放心吧,朝堂上自有我的人,到时候不致令温家上下跟着倒霉。冤有头,债有主,温凝之一个人上路就是了。”

其实从他心里来说,这种尽量不牵连旁人的要求,实在没必要。谁被株连,是谁倒霉。之前,也跟着温凝之得意过不是吗?可是,他很愿意保护他的小王妃心里的那种善良。太狠、心性太凉薄的女人有什么意思,反正他是不会喜欢的。

“其实我是想问,遗诏的事怎么办?”琉璃眨眨眼睛道。

“先让我那皇叔头疼温凝之,之后,你不是还有后招吗?”萧十一顺手拍了琉璃的丰臀一下,“小坏蛋,你急什么呀,你的戏演完了,我的戏才上场。过些日子,你把细软收拾好,等我的戏唱到一半,咱们就要跑路,亡命天涯喽。”说着,忽然伸手掐向琉璃的腰。

琉璃怕痒,一边躲一边笑,两人就此在塌上缠成一团。不久后,热闹声变成令人耳热心跳的喘息和呻吟。

☆、第六十二章傻傻一笑泯恩仇(下)

大理寺本身没有牢房,所以和其他罪犯一样,温凝之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不过,与温家其他人分隔开,单独被关押在黑暗而孤寂的重刑区。

连日来,他倒是没受什么刑,也没有人提审他。甚至,牢头和差役除了送饭,都鲜少到他这边来,更不多说半个字。唯有那个送饭的独眼罗锅,喜欢把外面的事说给他听。

他这才知道知道,他的名声已经脏臭到所有人都不屑搭理他、提起他,连看他一眼都嫌来心的地步。那堪比猪食的牢饭,看起来都比他可人些。

欺世盗名、为财灭妻、打杀亲儿、通敌卖国、即是国贼,又是家贼,还是个雌伏在番僧胯下的窝囊废,这是男人吗?这是才子吗?这是国之重臣吗?简直比踩到的臭狗屁也不如!

比死还难受是什么滋味?温凝之第一次感觉到了。他似乎感觉天下间所有的馊水、泔水和粪水,一古脑的全浇在他身上。他已经臭不可闻,被踢到地狱的最底层,永世不得翻身!前些日子,他还是众人景仰、身居高位、财富和美女都唾手可得,最重要的是声名显赫,眼见就能流芳千古,可转眼间就失去一切,面临着遗臭万年!更不用说他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却变成那连滚在泥里猪猡也不愿意过的日子。

这冰火两重天来得太剧烈了,温凝之努力了一辈子,不惜伤天害理,不惜泯灭良心、不惜辱没斯文而得来的一切,竟如镜花水月,说散就散,说破就破。沉重的打击令温凝之在牢里又哭又笑,一会儿又对着皇宫的方向磕头。日日处于失心疯的边缘。

“我冤枉!我冤枉!有人陷害本侯!我要见皇上!来人,来人哪!你们不能把本侯扔在这破地方,活活烂死在里面!”他奋力摇动着牢门。

哗的一声。不知是什么又腥又咸又脏的水,泼在他身上。灌进他嘴里,令他下面的活生生被噎下去。如今天气大热,地牢里又湿闷的很,本就长了浑身的虱子和痱子,头发因奇痒被揪得掉成一缕缕的,此时更是难受得干呕不止,几乎把肠胃都吐出来。几只老鼠在旁边吱吱的叫着,似乎嘲笑着他的处境。

温凝之指着老鼠破口大骂。之后又嚎啕大哭。他想过自行了断,胜于活受罪,可虽然现在比死还难受,可他就是没勇气对自己下不去手。意图吊死时,他感受到那种呼吸不通,整个人都被憋得要爆炸的难言滋味。当初,他勒死冷香时,她也是这样的感觉吗?想到这儿,他怕得要命,紧紧缩在墙角。抑制不住的尖叫。

死,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好吧,睡觉!快睡觉!这一定是个噩梦。只要睡过去。再醒来时,就会发现一切又都变回原样了。他还是那个衣着光鲜,相貌英俊,位高权重,才华横溢,走到哪里都会被美女爱慕的目光包围,被才子们尊敬的眼神追随宁安侯!

温凝之如一只丑陋的虫子,不断在阴暗的角落中睡觉,忍饥挨饿。顾不得周身的恶臭和奇痒、闷热,可睡去总会醒来。每次睁开眼睛。他都绝望的发现,那个噩梦没有醒。或者。他的整个人生都是个醒不了的噩梦!

温凝之抱头痛哭,倒在地上打滚,恨不能扭断了身子,扭断了眼前的一切。

然后某天,他看到一双男人的脚,踱到了牢门前,带着说不清的矜贵,还有生杀予夺、随心所欲的高傲感,就那么缓慢的走过来,站定。

仰头望去,见到那张威严的脸,温凝之起初不敢相信,随后突然觉得在噩梦中看到了一丝曙光,连滚带爬的冲过去,扑到牢门上,发出猛然的撞击声。

他似疯了般的动作和神情吓了萧左一跳,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几步,内心隐隐的厌恶,还有些惊恐。那感觉令他恼火万分,不禁皱了眉头。他是皇上,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会害怕!

因此又上前两步,和牢门保持着距离,低头俯视着。

“温凝之?”他无法确信。眼前这个比乞丐还不如,浑身散发着恶臭,简直没有半分人样的东西,真的是那个人到中年还引得女人趋之若鹜的宁安侯?

“皇上!皇上!您终于来了!”温凝之沿着牢门上的木兰滑倒,跪在地上,呜呜的哭,心里感觉幸福得要命,身子却不住的打摆子。

萧左下意识的左右看看,想找人确认。可是,他来得秘密,也有见不得人的话要对温凝之说,所以早就摒退了左右,此时只是他与眼前的“东西”独自面对。

听声音,嘶哑得很,早没有那文绉绉的清朗,也没有轻声缓语的优雅。可此人,如果不是温凝之又是谁?底下人断不会弄错,只不过在这种环境下,温凝之暴露了本性罢了。

人,这一生有多少伪装?特别是在别人的面前。心若是黑的,当真撕出那层皮的时候,当从天堂跌落到地狱,根本不用看什么灵魂,本相就足够丑陋、肮脏和恶心了!

“皇上,臣冤枉,您要给臣做主啊。”温凝之嚎了几嗓子,就对萧左哭诉道,“定然是,定然是有人陷害。皇上,求您还臣清白!”

“哦?冤枉?清白?哪里冤枉?哪里清白?”萧左开口,突然觉得讽刺。

他自是明白温凝之落到这个地步,是有人暗中设计。可是基于事实来说,温凝之真的清白和冤枉吗?那他呢?不过,他是真龙,是上天选定的天子,无论做什么也是对的!他是为了大赵,为了江山社稷!何错之有!

“皇上!”温凝之震惊得连哭也忘记了。

之前他疯疯癫癫,全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刺激,而且找不到人救他。此时皇上来到大牢,他看到了希望,脑筋瞬间清醒了些。他突然不举,被阿米赤扒光了衣服抽鞭子,还被赵天宇那帮子自诩正派的圣人门生们看到。之后察合合献投名状,爱莲居倒塌,露出下面的金银珠宝,桩桩件件,摆明有人挖了坑让他跳啊。别人不知内情便罢,皇上明明清楚红莲是因何而死,难道不救他于水火吗?

他愣愣的看着萧左冷漠的、被地牢的火光映照得阴晴不定的脸,心下骇然。那绝望,有如洪水,瞬间就吞没了他所有的期待。

“皇上,红莲她……我……您……”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字。就仿佛,那根拼命才抓住的救命稻草,在他手中瞬间化为乌有。

“想必,你也听说了。”萧左慢慢地道,“你的傻儿子,当众揭出了毒杀红莲,令她腹中胎儿成了死胎,至她一尸两命的惨事。还有,那些物证你无力反驳,也说不清秘信、王印和金银珠宝的出处。温爱卿啊,不是朕不帮你,是你翻不了案了。”

“可是皇上……”

“不是你,就是真凶,总有一个人要出来,消了百姓们的滔天之怒。”萧左忽地一笑,眼神和牙齿都寒光闪闪,似根根铁箭,在温凝之心上扎了无数个透明窟窿,“这个人若是你,朕念在从前的情分上,保你温氏一族不受牵连,罪只及一人。且,虽极刑,却痛快,不会多受苦楚。去之前,还能平平安安。这个人若是别人……不,不会有别人的。但你若不老实认罪,你的疯话不仅没人相信,也传不出大牢,你温氏一族还会血流成河。你本人,温爱卿啊,你可听过刑部的手段?那是连鬼,也都能给扒层皮下来的。”

咔答咔答……温凝之不说话,但上下牙相撞,映出灵魂最深处的颤抖。

“君臣一场,你应了朕,朕也应了你。”萧左在温凝之心上补刀,“你要明白,朕已经相当宽仁了,本可以让你什么也说不出就死在大牢里,全了我大赵的脸面。你说,朕待你好不好?”

温凝之下意识的点头,因为太绝望、太恐惧,已经做不出别的举动,可心里,却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有些事,是揭不起,也梳理不清的。皇上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他成了弃子。而这罪,他顶也得顶,不顶也得顶。结局都是一样的,只是能换个相对痛快点的过程。原来,他只是个牵线的傀儡,就算在前台表演得再卖力气,也得不到那些荣耀,该扔掉的时候,仍然没有价值。

所谓君臣恩义,不过是因为他若死得不明不白,霍氏之死成了疑案,皇上交待不过去。哪里是为了他好?哪里是要送他一程?反而这是告诉他,只要乖乖的,死前能过点好日子,死的时候不那么痛苦。

他有选择吗?

当年是有的,真有的。假如他没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睛,放过那个可敬的女子一马。可是现在,没了……没了……没了!

“咱们君臣,缘尽于此。你为朕做最后一件事,朕以江山为誓,必不负你。”萧左知道温凝之已经听明白了,走近一步,忍着恶心,把手伸进木栏内,拍了拍温凝之的头,“温卿,好自为之。”说完,转身走了。仍然一路龙行虎步,气度高华。掩盖了,那极龌龊的内心。

 

☆、第六十三章真的无欲无求?

启承十四年七月十五,鬼节之日,大理寺彻审了前宁安侯温凝之,列出其七大罪状。其中毒杀正妻,损大赵国之栋梁一罪最重。审结书呈上大殿,启承帝萧左当即朱批:秋后问斩!

好在其罪没有牵连温氏全族,但家产罚没,温氏子弟三代不得入仕,迁出东京都,无赦不得回。其中,已经坏了脑子的温映宣除外,责令临山王萧羽看管。外嫁之女,不在惩罚之列。

三天后,温氏外迁,把温凝之从族中除名。同日,以赵天宇为首的才子到温宏宣墓前大哭一场,祭奠英灵被污,并当场赋诗百首,烧于灵前。

民间,则是大快人心的景像。更有人把温奸的故事编成了连续八折的戏文,就算改朝换代后好久,也是久演不衰的剧目,非常受到民众的欢迎。

“姐姐,今年的祭日,再没有那个恶心的男人在姐姐灵前晃荡了。”琉璃站在专门供奉霍红莲牌位的屋子内上香,“姐姐不要急,真正的凶手很快也能追着温凝之过去,跪在姐姐脚下。”

“姐姐,我和琉璃给你生个小外甥可好?”正与灵位单独交流,突然有一种声音无预兆的插进来,破坏了肃穆的气氛。

不得不说,从前琉璃和霍红莲的牌位对话时,总是满心忧伤,心痛得很。不知是不是报仇的脚步快走完的缘故,或者因为心底不再是空的,有了个人守望着她、保护着她,如今只觉得痛快和满足,仿佛对姐姐有了交待。

其实姐姐希望她幸福,一直以来,两世以来都是这样。

“那是我的姐姐。”琉璃白了萧十一一眼。“别没事乱攀好不好?”以前,他是尊敬的称姐姐为霍大将军的。不知什么时候,没脸没皮的换了称呼。

“那你说。姐姐愿不愿意尽快有个小外甥呢?”萧十一过来抱琉璃,却被闪身躲开。

尽管是牌位。可琉璃却仍然红了脸,好像姐姐真的站在那里,微笑着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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