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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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上药了,你怎的这么啰嗦?”他居然还不耐烦起来了。

贺湛威胁:“三哥,你要这样,我就当着谭今他们的面背你了。”

贺融停住脚步,狠狠瞪了他一眼,坐在旁边大石头,撩起下袍和裤管。

右腿小腿中间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根本看不出到底伤成什么样。

贺湛轻轻碰了一下,贺融下意识往后一缩。

“你看看你这动作,还说没大碍!”贺湛气道。

贺融:“当时是流了点血,但没伤到骨头,反正本来就有拐杖,无妨。”

他越是平淡,贺湛就听得越是心酸,忍不住又伸出手,几乎只有指尖的碰触,蜻蜓点水一下,很快就收回来,还抬头问:“很疼吗?”

贺融摇头:“走路才会疼。”

贺湛:“那我们就在这里坐着休息会儿。”

大石头上足够宽敞,贺湛在他旁边坐下,见兄弟俩有单独叙话的架势,谭今周翊二人先行告退。

贺融:“黎栈那些人,你都处理好了?”

贺湛:“宝安县令投敌,黎栈、黎桥等人,皆已收押大牢,按照规矩,这些人都要被押送京城,明正典刑。”

贺融:“黎桥是黎栈的儿子,跟随其父反叛,论罪自然也当诛,但我建议将他就地□□,就不要押送京城了,一来节省些人力,二来,这也是我把桑扎他们带过来的目的之一,当着他们的面,将黎桥□□,正可震慑人心,也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人趁机死了那条心。”

贺湛点点头:“那就听三哥的。还有一事,你在南夷,不方便书信往来,就没来得及与你说……”

他将张韬病故,伏念提出和亲的事略提了一下,见贺融越发面沉如水,不由停住话头。

“是不是我处置得不妥当?”贺湛不确定道。

贺融沉吟道:“张韬一死,朝廷肯定会调人去接任镇守甘州之职,此地与灵州一样,同属边关重镇,非同小可,但二哥如今身在甘州,寸功未立,肯定不会甘心就这样走人,更不希望从天而降一尊大佛压在他头顶。”

贺湛叹道:“二哥离京之前,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一下,可别因为此事,又与大哥生了罅隙才好。而且,我怕陛下会慑于突厥之势,答应他们的和亲要求,不管派宗室女,还是随便封一个公主出塞,都有碍朝廷脸面。”

贺融:“我们离得太远了,想管也管不了,先将这边的事情做好吧。”

坐得久了,小腿的疼痛感消退许多,他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回去吧,桑扎他们还在等我们,桑林兄妹俩也来了。”

贺湛顿时拉下脸:“你成心的吧?”

贺融扬眉:“什么叫我成心的?桑扎优柔寡断,做事迟疑不决,将来的岭南经略副使,他也坐不了多久。”

贺湛闻弦歌而知雅意:“所以你看好桑林?”

贺融:“桑林年纪尚轻,没有其父的摇摆,倒有几分归义夫人的果决,要治理岭南,单靠谭今他们是行不通的,还得有一个南夷人在,这就是我向朝廷提议设立正副使的缘由。桑林知道南夷人想要什么,我会将他带在身边□□两年,再放回岭南去。”

贺湛笑道:“你倒是不担心他变成白眼狼。”

贺融:“一个见识过中原广阔山河的人,是不肯再回到原来那口井里去观天的。”

贺湛轻哼一声:“那桑云又是怎么回事?你总不至于也想把她带在身边吧?”

贺融:“人家小娘子是冲你来的,她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一心一意想要嫁给清安呢。”

贺湛听出三哥话语里的调侃,没好气道:“说白了是某人想要看笑话吧!”

贺融无辜道:“看谁的笑话?桑云天真漂亮,又是桑寨主的女儿,若两情相悦,不失为一桩金玉良缘,我这当哥哥的容易吗,简直把当爹的心都操尽了。”

贺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可思议道:“三哥,你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

贺融若无其事:“我脸皮厚。”

……

贺秀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除了当初在宫廷政变中未能及时救下妻儿之外,就是竹山被围时,他与贺穆出城去求援,没有参与守城之战。

后来虽然论功行赏,他同样也有一份功劳,却因此没能亲身上战场,旁人提起纪王贺秀,也就少了一份“骁勇善战”的认知。

实际上,人的机缘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有些人拼了命却求之不得的东西,有些人却阴差阳错就得到了,譬如五郎贺湛,当初他并不是特意想要留下来守城,跟随贺融出使西突厥时,也没想过自己能够拿下伽罗,一举成名。

而与他同母所出的贺秀,曾手把手教贺湛防身功夫,带着贺湛上山打猎,贺秀自己却至今没有真正上过阵,杀过敌,这让贺秀内心深处时常引以为憾。

今日他终于等来这个机会。

只是机会来得过于凶险,突厥人想必早已盯上张掖,趁着张韬病故,交接出现缺口,甘州守备薄弱之时忽然发动夜袭,所有人猝不及防,很快被突厥人窥见空隙,纷纷攀爬上城楼。

贺秀与张逸赶到时,一场血雨腥风的厮杀正在城楼上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

贺湛:三哥你脸皮就跟猪皮一样厚。

贺融:我腿疼,走不动,摔得血肉模糊,弟弟还不待见我,唉。

贺湛:……我错了。

贺融:(~ ̄▽ ̄)~

第96章

面对凶悍如狼的突厥人, 甘州守军猝不及防,一开始就处于被动局面,直到贺秀他们抵达城楼上,各方才逐渐反应过来, 增援陆续赶来, 但突厥人很快上了城楼,以一当百,杀向城中。

“守住城楼,不能让他们再上来!”张逸嘶吼道, 身先士卒, 长刀挥舞着砍向突厥人, 双方近身肉搏,他身上很快多了数道伤痕。

贺秀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确没有真正上过沙场, 但面对嗜血凶狠的突厥人, 贺秀不得不拼尽全副心神,咬紧牙关与对方血战, 身边士兵哀嚎声此起彼伏, 贺秀强忍着不去听不去看,刀锋厉厉生风, 朝眼前的敌人砍去。

天色暗沉沉的,城楼上的火光再亮,也无法将夜幕烧穿,城楼上喊杀声震天, 想必整座张掖城也都被惊动了,百姓们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慌忙走避,多年的边城生活已让他们有了经验,许多人觉得如果突厥人破城而入,肯定又会烧杀抢掠一番,索性带着干粮躲入地窖中。

但贺秀与张逸没法躲,从他们来到甘州的那一刻,命运已经注定。

他们很清楚,如果这里风平浪静,那么他们迟早要被召回京城,眼下突厥人忽然从天而降,若是度过眼前难关,危机就可以转化为大功。

当然,若是无法度过,别说功劳,连性命都难保。

贺秀将长刀从眼前的敌人身上抽出,心头升起一丝警兆,身体反应却比脑子更快,直接回身一刀,生生格挡住意欲从他背后偷袭的刀,铿锵一声,他的虎口震得发麻。

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对方用突厥语叽里呱啦喊了好几句话。

贺秀听不懂突厥话,但他大概能辨认无非是激励士气,或者让突厥士兵尽快入城劫掠的内容,于是也大声吼道:“都给我听着,今日不能把这帮龟孙子杀退,我们都得被朝廷治罪,横也是死,竖也是死,索性拼了这条命,回头多杀几个狗鞑子,一家老小的抚恤金就都有着落了!”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突厥人似乎发现他身份与其他士兵不同,围攻贺秀的人一下子多了好几个,贺秀应付得有些吃力,一个不留神,大腿上就被狠狠划了一道,血很快透过战袍浸染出来,贺秀身上一疼,精神反倒提振起来,反手一个刀花,人跟着弯腰往前俯冲,面前两个敌人被他骤然蹿入怀中,紧接着腹部被刀狠狠划拉过,血喷涌而出,人却往后倒去。

张逸不知何时靠过来,与贺秀背靠背,一面御敌,一面飞快汇报战况:“突厥人入城了,梁昱命人组织第二道防线正在抵御,另外几处城门他也派人在守,但这边情势不太妙啊!直娘贼,那些突厥人怎么杀也杀不完!”

贺秀一刀砍翻敌人,脑袋一低避开朝自己挥来的刀锋,见自己的刀都卷刃了,想也不想随手一丢,捡起旁边地上的突厥长刀,又杀向敌人。

“他们的首领在哪!先拿下他!”

“刚才说话的那个就是!”张逸喊道,“我记得他,从前随同父帅征战时,那人跟在上一代突厥可汗身边,估计是有点身份地位的!”

“他在那里,你掩护我,我过去干掉他!”贺秀咬牙道,死死盯住那个同样亲自上阵杀敌的突厥人。

“好,殿下小心!”

……

砰的一声,嘉祐帝狠狠拍向桌面,却因用力过猛而禁不住嘶了一声,龇牙咧嘴。

裴皇后大腹便便扶着侍女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她嗔怪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没的吓人一跳!”

嘉祐帝没好气:“还不是四郎,他又出事了!”

裴皇后听着语气不对,跟着蹙眉:“怎么?是闯祸了?”

“如果闯祸那倒好了!”嘉祐帝将一封信递过来,“你自己看吧,朕是懒得说了,不然非得又被气一回不可!”

裴皇后怀孕的月份大了,眼看临盆在即,动作也变得异常迟缓,为免坐下之后起身麻烦,她索性就扶腰站着。

展信阅览,她的神色从疑惑到讶异,再到哭笑不得。

“这、这四郎还真是异想天开!”

“何止异想天开,简直是不识好歹!”嘉祐帝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你说这天底下怎么有人蠢成这样,好端端的皇子不当,非得跑去当和尚!他倒好,居然还有脸给朕寄信,说什么以安父母之心,我这颗心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他气得连皇帝自称也丢了。

裴皇后问:“这信的确是四郎所寄吗?他是如何送到宫里来的?”

嘉祐帝:“他将信寄给了京兆尹,再由京兆尹转呈上来的,字迹倒是他的字迹,可朕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胡闹!虽说他往常不如大郎他们能干,但留在京里,怎么也能封个亲王,大不了朕再挑个富庶之地,让他过去当个富贵闲人,逍遥一世,这样难道不好么?”

裴皇后想了想,道:“昔日佛祖出家前,曾为释迦族太子,论富贵荣华,可谓与四郎不相上下,当时想必也有无数人不解,可若干年后,佛门却因佛陀而光大,释迦族贵人无数,可至今又有谁人记得?依我看,四郎大智若愚,倒有些佛陀的风采。”

嘉祐帝气笑了:“皇后是不是太过高看他了?还佛陀风采,朕看他就是不想成天被朕训,找个借口去游山玩水而已!”

裴皇后笑道:“各人有各人的路,四郎少年心性,陛下几个孩子里,就四郎性情最为跳脱,不拘一格,现在看未必是好事,但将来也未必是坏事,说不得哪天他忽然大彻大悟,收心养性,也就回来了。”

嘉祐帝叹了口气,伸手放在裴皇后腹部,念念有词:“等你长大了,可不许像你四哥这样气人!”

裴皇后笑而不语。

夫妻二人少有这种闲话家常的时候,裴皇后封后以来,嘉祐帝时不时也过去探望,却总是稍坐片刻就走,来去匆匆,很少留宿,幸而皇后也是个大度的,又有手腕,将后宫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否则还不知有多少流言蜚语传出。

但要说嘉祐帝刻意怠慢皇后,又有些冤枉他了。

帝后二人成婚以来,嘉祐帝对裴皇后敬多于爱,比起端庄的裴皇后,他更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喜欢温柔小意,娇滴滴的美人儿,但每逢遇上难题,儿子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身边,嘉祐帝更倾向与裴皇后倾诉,因为博闻强识的裴皇后总能给出比后宫其他美人更稳重的法子。

嘉祐帝并不忌讳在皇后面前谈论政事,帝后之间,比起夫妻,更似朋友。

“陛下如今膝下皇子,个个能干,四郎便是性情随意一些,也没去做什么伤天害理,欺男霸女的坏事,比起那些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不知好上多少倍。”裴皇后安慰道。

嘉祐帝叹道:“朕现在也只能拿这个安慰自己了,自打登基以来,事情从来就没少过,北边突厥人蠢蠢欲动,南边的南夷也来凑热闹,周相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下卧病已近一旬,朕真怕他熬不过来。”

裴皇后:“陛下不如派太医去看看?”

嘉祐帝:“已经去看过了,太医说周相年事已高,用药不宜过猛,只能慢慢调理,还不就是那些套话?朕今日让太子去探病了,等他回来再问一问。”

裴皇后颔首,又问:“至于岭南,有三郎五郎在,想必很快就能平息叛乱,陛下不必烦心。”

提起此事,嘉祐帝面上的郁闷之色总算稍稍缓解。

“不错,前两日岭南那边奏报,说是已经将贼首黎栈等人拿下,此战大捷,南夷叛乱被彻底平定。”

裴皇后喜上眉梢:“这可是大喜,恭贺陛下旗开得胜,首战告捷,恕我如今不便,无法行礼。”

嘉祐帝拍拍她的手,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多礼?不过你说得对,这是大喜,等五郎他们回来,朕得好好赏他们,你说,是给他们加食邑好,还是赐他们几座山庄好?”

裴皇后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反是问道:“我记得陛下说过,上回五郎来信,劝您不要同意突厥人的和亲提议。”

嘉祐帝摇摇头:“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自打先帝在时,突厥这块心腹大患就没消停过,朕答应与否,他们都能做出点文章来,现在张韬一死,甘州无人能守,说不定突厥人听到消息,会趁虚而入,再以此要挟朝廷!”

说到这里,他不由带了点抱怨:“你说朕接手的,怎么是这么个烂摊子啊!”

这话就更不好接了。

裴皇后也知道,嘉祐帝也就是在抱怨而已,如果现在换作当初的齐王登上皇位,那这些麻烦肯定有别人去操心,但嘉祐帝愿意吗?自然是不愿意的。

“二郎如今就在甘州,如果陛下再调派将领过去,恐怕二郎会有些不理解。”

嘉祐帝:“朕也知道,二郎心心念念,就是想在沙场建功,但打仗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根本就没有沙场经验,他的身份在甘州,对其他人来说反而是个障碍,甘州刺史梁昱必然会碍于二郎的身份,放不开手脚,边关重地,岂容儿戏?”

裴皇后笑道:“陛下如今对兵事,是越发娴熟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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