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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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差点置我于死地的压迫感忽然全部消失,一度毫无气息流转的胸腔内一下子涌入大量的气体,让我不觉抚着颈项大声呛咳着,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睁开迷蒙的双眼,惊见君陶然已夺过傅离珑手中的长鞭,而封雪淮则一掌印上她的胸口,彤云般的曳地宫裙如火蝶飘飞了出去,又重重地撞在墙壁上,身子无力地滑落。鲜血不断从口鼻中喷涌出来,看得出封雪淮那一掌打得很重。

然而她竟然还笑了出来,血痕交错的脸庞并无损于她的绝艳,就像一只濒死的蝶正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美。“师兄……”她吐出一口鲜血,困难地说道,藏在衣袖下的手颤抖着伸向封雪淮。封雪淮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动作。“师傅临死前,只有我在他……在他身边,你不想知道他……咳咳……和我说了什么吗?”毫无感情波动的眸子看了她半晌,直至她似乎已经昏厥的时候,才缓缓移动着步子,在她身前站定。傅离珑沾着血迹的唇张了张,喃喃说了什么,却没有人听得清。封雪淮亦蹲下身,将身子往前倾近了一些,耳朵靠近那唇瓣。余光掠过一丝寒芒,我不由惊叫起来:“小心!”

说时迟,封雪淮已捏住她的手腕,欲将那匕首打落。却不料傅离珑反手握住他,将匕首往自己胸口送入。

我被这一幕骇住了。鲜血从锋刃插入的地方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将一片红衣颜色染得更深。她的手却紧紧抓着封雪淮,那力道大得竟连封雪淮一时也挣不开,脸上浮起幸福的微笑:“我根本……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咳……能够死在你手里……我不曾后悔过……”她终于放开了手,封雪淮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在一旁冷冷注视着她。

只见她按住那鲜血横流的伤口处,似乎想让生命流逝得慢一些,眼珠缓缓转动着,来到我身上,轻轻地开口:“你可以过来么……”我愣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行至半路,袖子被扯住了,抬眼一望,对上君陶然不赞同的眼神,我皱起眉几不可见地轻笑了一下,毅然地走上前去,忍住不适,在她身前蹲下。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以惧怕呢?傅离珑看着我,那神色温暖安详,全无之前的戾气和阴狠。“让我看一下……”她低低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又凑近了些。“秦公子!”萧宁几乎是失声叫了起来。她定定地注视着我,“再笑一次。”“什么?”这回我听清楚了,却不敢相信她的话。她深吸了口气,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再次开口:“再笑一次……给我看……”我不明白她的话,却仍然依言扯了扯嘴角。“不对……不是这种……”她似乎有些失望,眼眸渐渐涣散,神情却愈发满足:“刚刚我看到了……看到了飞雪……看到了流云……那胡地七月的飞雪……多么无瑕……我永远……也无法……”语未竟,手困难地举起,似乎想碰触我的脸,却终究无力地垂下,眼睑缓缓合上,嘴角却依然挂着满足的笑意。

大厅内静寂无声,每个人都被惊呆了,久久无法反应过来。萧宁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旁扶起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悄声问道:“你没事吧?”我忍住昏眩欲呕的感觉和喉间炙烧般的疼痛勉强站定,轻轻摇了摇头。心中五味杂陈,却全因眼前的女子所起,酸酸涩涩,似乎有什么冒了出来,却又一片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

封雪淮首先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去,有人轻轻开了口:“教主,她的尸体……”“随便找个地方扔了。”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白影翩然而动。“站住!”不知哪来的一股无名之火突然冒了起来,烧得我难受至极,就这样朝着那背影大喝出来。

人人皆惊疑不定地望向我,此刻心中燃烧着一把怒火,倒是什么惧意也没有了。白衣站定,却没有回头。

“她虽然手段激烈,可毕竟是真心真意爱过你的,死者为大,你怎能如此待她!”说至激动处,眼前隐隐发黑,却是一口傲气哽在心头,硬撑着没有倒下去。萧宁紧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惶恐:“秦公子身体不适神智不清故出言有所得罪,请教主勿怪。”

“我没有神智不清!”我甩开萧宁相扶的手,深吸了口气,努力聚集开始涣散的焦距,瞪着前面那个冷漠如冰的背影。“就算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也不能这么对她,何况她还是你的师妹!”

一个不长的句子已耗费了我全部的力气,闭了闭眼,胸膛不住地剧烈起伏着喘气。就在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得到那人的回答时,冰寒的声音忽然响起:“将她埋在后山石室。”得到想要的答案,我心神一松,身子便直直往前倾倒,朦胧中,似乎听到了留衣焦灼的呼唤声……

第25章

烟雨蒙蒙,柳叶拂飞的石桥上,是谁在携手而笑?男子轻轻拨开落在那白玉般额头的散发,在那上面印下深情一吻……佳人回眸顾盼,倾人城国,浮生一笑,灿若朝云。

五月飞花,海誓山盟,十年双双,青丝成雪,故人何在,笑语盈盈……虽然隔得远远,但我莫名地就是知道,那白衣胜雪,恍如天仙的女子犹如自语般低低诉说的,究竟是什么。“娘……爹……”我不敢置信地轻喃,不知不觉地移动脚步欲上前,双脚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缚住而动弹不得。“娘……”我着急地想大喊,却惊恐地发现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从小只能从画像上看见自己娘亲,谁来告诉我,这不是幻觉?而那个笑得一脸温柔的俊秀男子,竟是年轻时的爹。那时的他是多么神采飞扬,两人站在一起便是一对活生生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然而想起后来,只会令人更加感伤罢了……

娘……娘……我泪流满面,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呐喊,你何其忍心抛下爹和我,如果你还在,如果你还在……女子仿佛听见了我的呼唤,轻轻回首,却是满脸神伤。“鸿儿,对不起……”女子檀口微张,声音遥远得好象从天际传来,如飘似缈。“娘也不想这么早离开你的……人生这条路,你或许会走得比别人艰辛,但娘相信……”话音愈来愈小,终至化作一缕清风,飘散无痕。

只见女子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朝我深深地望了最后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来不及说,然而她终究还是回首,挽起身旁男子的手,两人的身影淡化在无边无际的雾气之中。

不!……那噩梦般的窒息感一直缠绕着我,让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不要走……我还有……还有很多的话要对你说啊……泪无声地狂流,内心如焚。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你还有我啊……

是谁……谁在说话?我抬头四望,却不见人影。你啊……总是让人放心不下,要是有一天我离开你身边你要怎么办……惊鸿,你这么聪明,却不谙人心,行走江湖难免会遇上麻烦,这块令牌带在你身上,或许会有用……我低头,手指缓缓抚上胸口那平滑晶莹得仿佛在流动的玉,慕容,慕容,好想你……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你在哪里……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么……泪珠滴落在玉上,泛起一阵温暖的光芒,将我团团围住……

“唔……”颈上沁入一阵清凉,那火烧般的痛楚顿时减轻了不少。脸上湿湿的,不由抬手去摸,却发现手被紧紧握住了。“恩……”缓缓睁开眼,望进留衣哭得如核桃般肿起的眸子。“怎么了……”一开口,惊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像鸭子在叫。

“惊鸿!”留衣见我醒来,喜形于色。“你等等。”她胡乱地摸了摸脸,跑去倒了杯水,又轻手轻脚地扶起我。一股温暖的液体流入喉间,我口中逸出舒服的叹息,感觉立刻舒畅了许多。“怎么哭成这样?像只兔子。”我取笑着她,手却心疼地拂开散落在青白脸庞的乱发。“你还说!”我一说她又开始抽泣起来,眼泪扑哧扑哧地成串往下掉,手指轻轻地抚上我的颈项,动作已是轻柔至极,仍令我不由倒抽了口气。“这么深的勒痕……那女人好狠……如果我在你身边,就不会让她这样伤你了!”

“别哭啊。”一见她哭,我立刻手忙脚乱起来。边拭去那泪水,笑着安慰她:“看我这不是没事么?”“没事?”盈盈水眸瞪着我,“昏睡了三天叫没事吗!我听萧堂主说你还差点没了命,你……你……”她哽咽得说不出话了。我不由暗怪萧宁,明明知道留衣担心我却还那么多嘴。“傅离珑武功与君陶然不相伯仲,你在的话也只会多一个人受伤罢了。”“可是我听说之后你还主动去靠近她。”留意咬着下唇紧追不舍,大有我不回答就哭给我看的架势。我苦笑,这萧宁到底跟她说了多少事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要我置她的请求于不顾,我做不到,何况她也是个可怜人。”将一生的心都放在一个人身上却得不到任何回报,也许对她来说,能够死在封雪淮的怀里,才是一种幸福吧。我长叹了一声,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然而我在她临死的那一刻,却涌起难以言喻,近乎身受的悲哀,对世情的纷纷扰扰,仿佛又看透了几分,这于我,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我出神地想着。

“不要!”留衣突然紧紧地抱住我,声音透着微微的惊惶。“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我回过神,不解地扶起她。她抬头,神情迷惘。“你刚刚……让人觉得很飘渺……好象随时会飞走的感觉……”我失笑,笑她的胡思乱想。“我又不是鸟,怎么会飞?再说……”想起梦中的情景,我的声音低了下来,神色黯然,“我又能走到哪去……?”

柔荑愈发握紧了我,另一只手如春风般拂过我的脸。“你刚刚作了噩梦吧,一脸的泪痕,都哭湿了。”我真的哭了?我愣愣地失神不语。那个梦,好象真的一样,温暖得……让我心痛。

“那么无助的你,就像无依无靠的小孩,却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除了少主,我不可以分享你的心事么?藏得太久,只怕到时都腐烂了。”留衣笑着,笑容是那么明丽而灿烂。我忍住哭泣的冲动,拥住她,将头埋进那暗暗生香的发丝。“对不起……”总有一天,我会对你说的,只是这一刻,我想静一静。

留衣无言地轻拍了一下我的背,我知道她会理解我的,心底淌过暖流,抬首一笑,转头望向窗外,轻道:“留衣,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留衣愣了一下,高兴地道:“好啊,我早就想走了。”迟疑了一下,“要是你还不想走的话……”我笑了,刚醒来却已有些疲惫。“我怎么会不想走呢,只是之前被一些事羁绊了,但是现在,无论什么都不能动摇我想走的决心了。”留在这里太累了,不是我能适应的。

青葱长指抚过我的眉间,“你本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习惯这种生活的。”“也许吧。”我苦涩地笑了,我可以不介意被人当作棋子,但却无法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慢慢地消逝,即使那个人曾经想杀我。手指不由抚上胸前犹带暖意的玉牌,慕容……也许真如你所说,我虽然可以看透很多事情,却永远,也看不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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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月初挂,春云流尽。

方才魂梦一场,却仿佛让我明了了许多事情。关于父亲,对他的冷淡和疏离,自己心中并非无怨,只是那怨藏得太深,竟也化作如他一般的冷漠。离家前那冷肃依旧,鬓边却已染星白的父亲,与梦中那个清俊秀逸,顾盼风流的男子相比何止天壤?两人相爱至深,娘却先弃他而去,留下他形单影只地日日对着我。睹物思人,秦家无一处没有留下他们晏晏笑语的痕迹,只怕他心中的苦,心中的怨,还要比我深,比我浓吧?

长吁了口气,我披上外衣走出房门。踏在繁花绰约的小径,身上散满了细碎错落的花影,心头便是思绪万千,一张张容颜从脑海掠过,却只是更添纷乱罢了。几枝白梅逸逸从肩膀处斜出来,淡淡飞着冷香,三月的春光在这里不复得见,月光铺下来,竟似下了一庭的香雪。我略感疑惑地望望四周,一片陌生,全然是没有来过的地方,转身欲走,却是连来路也不识得了。只有继续走下去了,我不甚在意地想着,拢拢单薄的外衣驱赶入夜的寒意,漫无目的地移动脚步,冷香渐稀,视野也随之开阔,清冷无波泛着微微磷光的水潭静静地驻在那里。看着它,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就想起了封雪淮,也许是那种一直都冷冷淡淡的感觉很相似吧,与慕容一般不把人命放在眼中的漠然呵……

视线蓦地凝住了,那个颀长挺拔的白影,我不由扬起苦笑,这是不是就叫冤家路窄,白天对他那样说话,现在又撞上了,只怕会连小命也不保了吧。思及此,我毫不犹豫地转身。

“来了又为何要走?”幽月下,清冷如水的声音响起,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暗暗苦笑着停下脚步,知道他在对自己说话。

“因为怕你杀我。”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第26章

“因为怕你杀我。”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背对着我的声音微微有些嘲讽。“为何那天的事又不见你求饶?”我淡淡一笑:“既是避不过,又为何要避,既是避得过,又为何不避?”“替傅离珑说话是避不过的事?”我思索了一下,很认真地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事情。而惊鸿所坚持的,也许正是教主所不屑的。”

“你很了解我?”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我但笑不语。非是了解你,只不过你同慕容一般是上位者,而上位者的心思往往很相似,如此而已。

风猎起他的袍角飒飒作响。我突然觉得有些寒意,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外衣。“封教主,请问我可以走了吗?”在人家的地盘上,怎么说都得恭谦一些。不过……呃,封教主,疯教主,我忍住笑,希望人家不会听出弦外之音。良久,那声音才响起:“我有绑住你的脚么?”啥?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嘴角不觉扬起微微笑意,这个人真是别扭,说个可以就这么伤他封大教主的自尊么?“那么,惊鸿告辞了。”

转身欲走,堪堪踏出步子却又折了回来,朝着那冰冷的身影尴尬一笑。“那个……”“还有事?”白衣一扬,灼灼的目光对上我。“呃……请问回去的路怎么走?”希望他不会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享受湖光山色。他似乎怔了一下,忽地低低笑出声来,沉沉而带磁性的煞是好听。我从未听过那么冷漠的人笑得如此开怀,却不知他在笑什么,一时竟也愣愣地回望着他。

身子蓦地腾空,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挟在怀中,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眼前的景物浮光掠影般闪起又消失,搅得我头昏欲呕。似乎过了许久,脚终于踏在实地上,我松了口气,还未反应过来,下巴已被抬起,强迫着望入一双冰冷的眼眸,眸底掠过一丝奇异的神采。“你果然很有趣。”

说完这句话,那长袖一拂,已飘然远去。我很有趣?一头雾水地望着封雪淮消失的方向,半天硬是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你看,又招惹上麻烦了吧?”回过头,只见留衣站在我身后,一脸忧色。

“没事的,我们明日便要离开了。”我安慰着她,心里却也有些不确定。“而且,每次可都是麻烦沾惹上我的。”不服气地反驳,却说得心虚。“是么?”留衣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我。“少主那次就不必说了,还有傅离珑的事呢?”“呃……”我彻底词穷,忽而转念一想,脸上故作凶狠的神色。“好哇,一个小小的婢女居然管到主子头上来了,要好好教训你一顿才行!”留衣掩口而笑,“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可恶!”我笑着伸手欲抓她。那娉婷的身影轻轻一转,也不见如何作势,便飘出了我的视线。鹅黄的长裙曳起一地的金黄,飘摇若流风之回雪,仿佛兮轻云之蔽月,姿容袅袅,恍如神仙,一时看得我竟痴了。这便是擎天门的武功么,简直如同九天神舞一般,而它,也是用来杀人的?两人你追我赶,在夜晚的小院里笑声不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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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走了?”听完我的来意,君陶然有些遗憾,却好象毫不意外。我点点头,“既然众人的毒已解,我也不必在留于此了。”他歉然一笑,欲言又止。“对不起,那天……”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淡淡地笑着阻止了下文:“是惊鸿自己要走的,与那天的事无关,呆在一个地方本就不是我的初衷,再说,”我顿了一下,续道,“再说各为其主,君左使的做法并没有错,请不必自责。”我很诚恳地说道,毫无作伪之色。君陶然叹了口气,苦笑,“秦公子就是这样才更让君某愧疚。”我眨眨眼:“若是君左使觉得愧疚,那四季之水……”我还是念念不忘先前的事。君陶然怔了一下,哈哈大笑:“是的是的,君某不敢或忘。”说罢拍拍手,立刻有人送上四个小小的玉瓶,我眼睛一亮,知道这四季之水极是珍贵,寻常莫说一瓶了,便是一滴也难以寻觅,只因这水不仅是泡茶的上上之选,更因为它可以作为药引,医治一些难解的绝症。心下感激,我朝他一揖:“那么,就此拜别了。”君陶然含笑道:“爱茶之人若秦公子,也是世间罕见了。秦公子请,咱们后会有期了。”我点点头,转念一想,又摇摇头道:“还是后会无期的好。”君陶然闻言哈哈大笑:“只怕世事难料,未能尽如公子所愿。”

我和留衣出了门口,又走了好几步,忽闻君陶然道:“秦公子,希望你能够幸福。”我回头,朝他一笑,“谢谢你。”脚下没有再迟疑地离开。如果他不是冥月教的左使,或许会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呢。身后传来他喃喃的话语:“我终于知道为何那时傅离珑会突然松手了……”风吹起,声音消散在残英翠羽之中。花枝摇曳,是在回应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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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在这儿歇息可好?”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站在一间人来人往的客栈前对着留衣道。几天的路程,足以让我们从黎州来到柳州,这个与黎州同为南朝的商业中心,却因为在地理上更靠近北庭,也沾染了一些北方的豪迈之气,与南方特有的雅致相融,竟显得如此迷人。

“这话惊鸿本不必问的,你到哪,我便也到哪。”无论何时回首,永远是那个温婉动人的笑靥。心下浮起淡淡的感动,我挽起她的手,朝门内走去。

客栈人进人出,川流不息,食客们高声纵谈,很是热闹,其中挎刀带剑的亦不在少数,甚至还有几名仗剑的华服男女,也许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小姐。我和留衣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静静地吃着叫来的清淡小菜。

“明天肯定会很热闹的了,老子也想去看看那天下第一美人!”一个洪亮粗犷的声音响起。

另有一人懒洋洋地应道:“盛况空前那是一定的,不过你可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人家君少主还得不到的请贴,哪轮得到你?”君少主三个字说得我心中一动,不由抬起头来。

只见方才那个大汉满脸通红,像是有些羞怒。“俺去不了,难道你还去得了了!”

后者闻言不由有些得意之色,“我自然也是去不了的,但好歹见过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容貌,也算不枉此生了。”众人哗然,纷纷问道:“那她的姿色如何?”

“恩哼,比仙女还美,这可难说了。”有人嘲笑:“你能见到秋云罗,你不如告诉我你见过皇帝我还有点相信你。”众人闻言哄堂大笑,那人不服气,眼看就要拍案而起了,只听得方才嘲笑他的人慢悠悠地道:“明天的盛会,普天之下只有五个人得到请贴,秋云罗的派头之大可见一斑,要说你之前见过她,我可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先前几个男女中长相俏丽的一名少女忽然轻哼一声,“什么天下第一美人,也不过是以色侍人的青楼女子,弄那么多名堂作甚!”言语之中很是轻蔑。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这个少女身上,只听得她旁边的年轻男子沉声道:“蓉妹,不可妄言!”说罢又朝周遭点点头:“舍妹年少无知,各位勿怪。”举手投足比那少女要沉稳得多,一派大家风范。少女虽然不满,却显然不太敢反驳,气冲冲地撇开头了事。

众人的注意力回到原来那个问题上,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是哪五个人啊?”那人嘿嘿一笑,颇有高深莫测之意。“前两个人么,自然是冥月教主封雪淮和擎天门少主慕容商清,还有另外两个嘛,分别是天山仙府府主和前北庭兵马大元帅楚霄。而且听说,天山仙府的府主已经答应要前往了。”

天山仙府?我还未反应过来,一旁的留衣已低声而快速地向我解释道:“在武林中,天山仙府是和逍遥宫一般神秘的存在。逍遥宫行事低调,再加上已近二十年未在江湖中出现过,因而显得诡秘,而天山仙府则是因为其行踪之飘忽,传说仙府位于天山,故名天山仙府,却从未有人见过它的所在,据闻仙府中人个个貌胜神仙,武功之奇特似承自西域一脉。两者的势力虽然比不上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的擎天门和冥月教,但他们能名列十大势力之一,且屹立江湖百十年未倒,不是没有它们的道理的。”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转念一想,却又不解:“天山仙府既行事隐秘,却又为何要应邀?而且还是府主亲往?”留衣摇摇头,亦是一脸苦思未果的凝重。我忽而又忆起刚才那人的话。先前他说慕容也收到了请贴……?继而又摇头,暗笑自己思念过甚了,他曾劝自己不要来,况且现在擎天门有事,想必更不会赴约的了。而封雪淮,以他冷傲的性子,也无论如何不屑于此的吧?至于楚霄,传说他已隐遁山林,无论是真是假,应该不会轻易现身的了。如此说来,五个人中就只剩下……?我不由苦笑起来。

此时亦闻得有人略带疑惑的声音:“你刚才只说了四个人而已,那剩下的一个是谁?”

“不知道。”那人很干脆地答道:“连包打听包苦都打听不出来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连包打听都不知道?”众人议论纷纷,颇有不信之意。

“无论怎样,能与其他四人并列,想必来路不小了。”

“这还用说!”“说不定就是哪家皇室的贵胄公子呢!”

“……”

“……”

我听着,嘴角随之扬起苦笑,若是他们知道那个人不但籍籍无名且就坐在这里,不知会有何反应?

正思忖着是否及早这个是非之地的好,蓦地一阵暗香袭来,忽见眼前绿影掠过,还未反应过来,人已俏生生地站在我身前。明眸皓齿,古灵精怪,不是绿绮是谁?我不由露出了自踏入这里以来的第三个苦笑。自己怎么霉运连连啊,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第27章

“公子别来无恙?”佳人气若幽兰,笑语盈盈,让人怎么也拉不下脸,惟有苦笑。“托姑娘的福,好极了。”尽管避之惟恐不及,却不得不承认,绿绮的出现令得整间客栈为之一亮,如同一只误落了凡尘的翡蝶,众人的目光齐齐集中在她身上。

“绿绮还担心公子不会来赴约,想不到公子居然来了,真令奴婢惊喜万分,想必小姐也会很高兴的。”“这个,”我轻咳了一声道:“惊鸿只是顺道经过此处而已。”

“顺道经过?”绿绮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不知有心或无意,恰好能让客栈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我家小姐美名传天下,难道公子连‘红颜素手’的邀请也不屑一顾么?”说到最后,已是语含委屈,泪水在眼眶滚动,欲落未落,真个我见犹怜。这下我可以十成十地肯定她是故意的了,偏偏所有人听了她的话瞬间哗然起来。

“他就是那得到第五张请贴的人?不像吧?”

“就他那副样子,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平凡至极,天下第一美人会看上他?”我苦笑,难道慕容他们就鼻子是眼睛,眼睛是嘴巴了?

“那样貌不会是易容的吧?”“难说,搞不好人家是哪一府的小王爷什么……”

愈说愈离谱了,望着绿绮略带得意的笑容,我无奈一揖:“非是不想去,只是惊鸿自惭形秽,高攀不起。”

先前那粗犷卤莽的大汉拍案而起。“小子,人家姑娘好好对你,你不要给脸不要脸!那请贴到底是不是你拿的?”眼睛瞟过众人,此人一句话只怕道破了每个人心中的疑问,人人引颈待我回答,那个曾经对秋云罗口吐不屑之语的少女和看起来是他兄长的年轻男子,此时也将注意力转了过来。

视线缓缓地扫过周遭,淡淡一笑。“姑娘看看这里,随便一个人都要比我更有资格得到这张请贴,哪位愿意去的,惊鸿愿将请贴相送。”

“区区虽然不才,却愿意代公子前去。”场面静滞了片刻,立即便有人回应。“说什么呢,凭你这德行也想去,要说资格,我比你更好!”“是我!”“我!”“我!……”

脸红脖子粗的有之,已捋起袖子准备动刀动枪的亦有之,俏丽少女撇撇嘴表示不屑,年轻男子稳重不为所动,我冷眼旁观,自己何其有幸看到人性的另一面。

只见绿绮恨恨地一咬唇,不甘心自己的如意算盘就此打空。“你到底去是不去?”“我家公子早已言明,姑娘何故一再相逼?”眼看留衣也冷下脸,我摆摆手阻止她,诚挚地对绿绮道:“惊鸿确是无意前往,请绿绮姑娘莫再强人所难,况且贵主上倾城之姿,像惊鸿这般平凡的人是万万攀不上的,姑娘何不另寻良材?”

绿绮跺跺脚,一脸嗔怪,“你这呆子,别人梦寐以求的事你反而避之惟恐不及!”我只道她终于打消了念头,松了口气,将请贴拿出,递向绿绮。却见她眼珠子一转,笑靥如花。“难道公子不想知道令堂的事么?”

递至半空的手硬生生一顿。“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想知道关于令堂的事情么?”绿绮一字一顿地说道。手微微颤抖着,我竭力忍下心中的激动,平稳地道:“姑娘说什么,恕惊鸿听不懂。”

“不懂么?”水眸流转,她嫣然一笑。“那便算了,当奴婢没说,这请贴,送与公子留作纪念吧。”说罢飘然转身,径自出了客栈。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心中喃喃念着,我转过身,对上留衣担忧的双眼。“你想去么?”她静静问道。“你希望我去么?”此时我心乱如麻,只想抓住一根定心的稻草。“你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她微微一笑,沉静如水。“我说过,惊鸿往哪,我便往哪。”

我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是的,我想去。”无论是真是假,这对于未曾从父亲口中探得母亲一二的我来说,都是个莫大的诱惑。“那便去吧。”眼底掠过了然的笑意,留衣没有一丝迟疑地答道。我握住她的手,人生得一红颜知己足矣,而我又何幸,先有轻盈,后有留衣。

“妈的,耍弄了我们一番就想走掉了!”伴随着一句污言秽语的,是一声破空而来的呼啸之声。也不见留衣如何动作,便已稳稳接住了向我袭来的物件,皓洁的手腕轻轻一甩,筷子深深地没入柱子,直至顶部。众人被这一手震慑住了,只见那年轻男子起身抱拳道:“姑娘这手‘芦花飞雪’可谓炉火纯青,请问姑娘可是擎天门的人?”

“正是。”留衣带笑点点头,丝毫看不出刚才的高深莫测。此话一出,众人更加不敢妄动了,试想普天之下,除了冥月教,还有谁敢掠擎天门之锋芒?

二人轻轻松松地离开这里,找了两间上房住下,至此,未有人再寻过我们麻烦。

********

莲香浮动。

美人倚珠帘,回首一笑映流光,明月怯琉璃。

一张隐藏在重重翠幕之下的皮相到底魔力有多大,看那躜涌的人潮便知道了,文人墨客有之,江湖人士有之,亦不乏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宿,只不过他们自恃身份,不肯卷入人潮,只站一旁远远看着。我和留衣身在人海之中,已被冲散一丈有余,只好远远地相视苦笑。

一直不见动静的无双楼突然扬起一串银铃清脆之声,珠帘被拨开,一身绿衣的绿绮笑盈盈款步而出。一时间嘈杂沸腾之声全都安静下来,人人屏着呼吸望向她,间或有小声的议论。无非是佳人美虽美,却离他们心目中的天下第一美人有所差距云云。

说话间,已闻绿绮清润的嗓音道:“奴婢乃是秋楼主身边的贴身婢女绿绮。”此话一出,议论之声更甚。“光是婢女已如此貌美,想必主人更为绝色了!”“那是,那是……”

绿绮微一抬手,却仿佛有着无限的威严,场面再度控制下来,她满意地笑了一下,接道:“如今四张请贴已有回应,我家主人请持第五张请贴的公子入楼一叙。”说罢目光朝我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我苦笑。她就非得弄得这么人尽皆知么?“请秦公子入楼。”这下她可是直直盯住我了,不能不有所回应,我咳了一声,向围挤在自己四周的人拱手道:“请诸位让让。”周围投来一道道惊异的目光。有怀疑的,难以置信的,轻蔑的,敌意的,甚至连杀气也纷涌而至。待走至绿绮面前,已觉得自己像是历了一趟劫难归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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