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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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琰真人也是没有办法了,病急乱投医,他轻叹一声,只要别太胡闹,且作一试吧。

小道士把所有能刺激容尘子的事都想了个遍,于是先有清玄推开门,老远就嚷:“师父师父,咱们膳堂的水缸着火了,师父你快醒醒啊!”

后有清素紧跟,“师父师父,鸣蛇又出来吃人了!”

随后又有清韵冲进来,“师父师父,官府要买下清虚观开洗脚城啦……”

如此折腾了三天,容尘子依然没有醒转。

这一天,河蚌趁着外面日头暖和,将容尘子搬到院子里晒太阳。她坐在池子边玩水,池里从南海观音处偷摘过来的荷花终年不谢,河蚌在池边陪容尘子坐了一会儿,见左右无人,开始偷偷脱衣服。

她皮肉细嫩,本就不喜欢衣物的束缚,现在无人管束,更加无所顾忌,再加之天气暖和,有水有阳光,难免她就想泡泡水。她趴在容尘子身上,左右望望,“你还不醒啊?”容尘子自然没有反应,河蚌索性将衣裙一件一件搁在他身上,“那你帮我抱着衣服吧。”

她三两下脱得清洁溜溜,鱼儿一样悄无声息地入了水。在水中嬉戏游玩一阵,她出得水面,淡金色的阳光调和了水光,为她镀上一层柔美的光晕。如丝黑发被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黑白交加,更衬得肌肤如玉。她伸了个懒腰,足尖一点站在一朵荷花上,双手掐诀缓缓吐出一颗比珍珠更圆润通透的明珠。

此珠虚浮于她双手之上,周围所有阳光仿佛都被它吸引,缓缓注入它体内,它光芒流转,五彩斑斓。

“何盼!”河蚌正吸收日之精华,突然身后一声怒喝,她回过去头,见藤椅上容尘子一脸怒容,“你……光天化日,你竟穿成这样!让人撞见如何是好?”

河蚌收回内丹,歪着脑袋看他,“穿成哪样?我明明什么都没穿!”

容尘子肉体久未活动,有些不灵便。他吃力地站起身来,指着河蚌的手气得直抖,“你给我上来!快把衣服穿好!”

河蚌站在荷花上一动不动,这一切太像一场梦,她怕稍微一动就会醒来,醒来后容尘子仍躺在躺椅上,任她百般呼唤,不言不语。

而容尘子的声音将其余人给招了来,先是守在外面的玉骨,她奔进来声音更大,“知观!知观你终于醒了!”

容尘子怀里还抱着河蚌的衣裳,他只怕玉骨的声音引来别人,更是气急败坏,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得压低声训,“我刚醒过来你就要把我气死是不是?”

河蚌眯着眼睛想了想,终于轻轻一跃跳到池边,容尘子赶紧用外衣将她裹住。随后进来的是清玄、清素,二人也不顾礼仪,一把抱住容尘子,只叫了声师父,就再说不出话。

随后叶甜也奔了进来,整个清虚观都被惊动。容尘子却在想别的事:“给我回房,马上把衣服穿好!”河蚌转身往卧房跑,容尘子赶紧又补了一句,“去密室换!”

于琰真人闻得动静,也匆匆赶来,容尘子任他们围观,这一番醒来,大家都有许多话要说。容尘子见于琰真人和叶甜都憔悴不堪,自是愧疚心酸。他跪在于琰真人脚下,“晚辈无能,令真人费心了。”

于琰真人伸手将他扶起来,眼眶温热,“无恙就好,无恙就好。”

“师哥!”叶甜紧紧抱住他,眼泪沾湿了他的衣裳。容尘子拍拍她的背,也是低声安抚,“没事了,这段日子……难为你们了。”

众人又说了许多话,终是担心他的身体,于琰真人将其余人都赶了出去,“你自行运气,查看体内是否还有异样。”

容尘子点头,于琰真人也出了房门,顺手带上了门。

容尘子立刻按下房中的山松图,进得密室。河蚌还裹着一件衣服坐在床上,正对着一床的衣服纠结,容尘子皱紧眉头,“还没换好?”

河蚌委屈得不得了,“人家在想哪套衣服最好看嘛!”

容尘子的心霎时变得无比柔软,他上前将河蚌紧紧抱在怀里,“小何穿什么都好看,都最好看。”

过了很久很久,河蚌才回抱他,“知观,你不会再走了吧?”

“不会,”容尘子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再也不会了。”

河蚌张口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如果下次你再离开的话,走之前一剑把我杀了吧。”

容尘子心刺如针,“傻话。”

容尘子刚刚苏醒,道门、故交、善信,前来探望的人不计其数。于琰真人却突然精神起来,他们始终担心容尘子的身体,也就将这些人挡在门外。

容尘子的身体已经无碍,却也极少见客。河蚌最近格外黏他,一次他替河蚌擦壳,突然惊觉她瘦了好多,连壳都小了。他心中暗惊,方才注意到她晚上总是睡不好,最近吃的也少。

容尘子安排清韵天天做拿手菜,也装作看不见玉骨做荤食,可她依旧吃不多,天天黏在他身边,不见片刻也要四处寻找。

夜深人静,她又翻来覆去不肯睡。容尘子将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抚,“我在这里,睡吧。”

河蚌嘟着嘴,“睡不着,会不会我睡着了,你也睡着了,然后你又不醒了。”

容尘子伸出手让她舔,“要怎么样才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河蚌揽着他的脖子,瞪着大大圆圆的眼睛看他,“要不我把你吃了吧?吞进肚子里,省得再想。”

容尘子解开衣领的系扣,翻身压住河蚌,很是大方,“吃吧。”

房里的灯被熄去,好久好久才传出河蚌的声音,“我是说用脑袋上这张嘴吃,讨厌!”

次日,天还没亮,容尘子睁开眼睛,发现河蚌已经睁着黑黝黝的眼睛看了他不知道多久了。以往只要夜间有活动,她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容尘子起身着衣,许久之后他将河蚌扯起来,语声像发誓一般郑重,“如果此后你我再有分离,我会在离开之前杀了你!”

河蚌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容尘子初醒来,难免要考核弟子武艺和道法修为,再加上各路贺客,他至交好友甚多,实在是疲于应付。

夜间,叶甜做了许多吃的,清韵更是大显神通,摆了满满一桌吃的。所有的小道士都聚集在膳堂里。沉寂已久的清虚观终于重又现了欢声笑语。席间于琰真人居上,容尘子坐在他右手方,河蚌自然是坐在容尘子身边。

“体内真气流转如何?”于琰真人神色和蔼,连面上的病态也去了几分。

“劳烦真人关心,一切无恙。”容尘子恭恭敬敬地回答,于琰真人也放了心,“日后行事须慎之又慎,万不可再掉以轻心。”

容尘子自是应下,倒是叶甜给于琰真人夹了菜,“真人,饭桌上能不能先别谈这些码。”

于琰真人也笑了,“都吃饭吧。”

诸小道士免不了要以茶代酒敬容尘子一番,容尘子频繁应付,河蚌就老大不高兴,她夹了两箸菜,食之无味,又坐了一阵,索性回了房。

房间里安安静静,河蚌在容尘子榻上趴了一阵,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怒之下爬将起来,又跑回密室的牙床上趴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眼前是凌霞山的后山,河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还一边嘀嘀咕咕,“明知道人家不喜欢走路,这谁呀这,做梦都要让人家走一段,太缺德了!”

前面一声笑,清朗无比,“孩子这里来。”

河蚌老大不高兴,还是嘀嘀咕咕地走过去。前面是一大块山岩,岩石上摆着几碟小菜,对面坐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长得倒是慈眉善目,穿一身道袍,胳膊里还靠着一把拂尘。河蚌还没坐下来就一手抓起筷子,尚没下嘴呢,就发现那边于琰真人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

“老友,别来无恙否?”白胡子老头招呼于琰真人也坐下来,河蚌突然灵光一闪,“你不会是容尘子那个叫紫心的师父把?”

白胡子老头笑得温和慈祥,“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

河蚌这货最经不得夸,立刻就对着这老头生了几分好感,“你这个老头眼神倒是不错,我当然是最聪明的啦。”

“贫道岂止眼神不错。”白胡子老头给她夹了箸菜,言语温和。河蚌尝了一口菜,咂了咂嘴,“你的菜也好吃,嗷嗷嗷嗷,听说你早死啦?”

白胡子老头含笑点头,河蚌一脸遗憾,“可惜哇,天道不公,不该死的死了。”话落,她又瞄了一眼于琰真人,继续嘀咕,“该死的偏偏活着。”

于琰真人气得差点吐血,紫心道长伸手拦住他,“孩子,容尘子醒来,你开心吗?”

河蚌歪着脑袋,“当然是应该开心的啦,”她又想了想,颇有些费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不开心。老头,你说为什么知观就有那么多人关心?有那么多人对他好呢?”

白胡子老头又给他夹了箸菜,“因为这就是他的道啊,他是正神,注定了为维护天道秩序而生。他的道就是仁德济世、普度众生。孩子,你呢,你的道是什么?”

河蚌咬着筷子头,皱着眉想了半天,“不知道,我的道是什么?”

老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想了四五千年,都没有想到吗?”

河蚌摇头,“以前我只是想活着,吃好多好多好吃的。在皇陵里知观的魂魄被龙气融化的时候,我想让他活着。现在他活了,我是不是应该继续吃好多好吃的?”

那边于琰真人气得牙都倒了,“你是猪吗?就知道吃吃吃!”

河蚌大怒,“你这个死老头,再敢骂我我打你哟!”

白胡子老头止住于琰真人,又给河蚌夹了豆皮儿,河蚌吃着豆皮儿,顿时就老实了许多。他随手一挥,岩石上便多了一壶茶,三只竹杯,他起身斟茶,“孩子,人在米兰的时候有两种选择,一是随便选一个方向走。二是跟着知道路的人走。”

河蚌好像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跟着知道路的人走吗?”

老头将茶递给她,语声亲切,“至少不会走错对不对?”

河蚌点头,但还是有点郁闷,“可是关心他的人好多好多,我岂不是一点都不重要了嘛。”

于琰真人觉着和女人沟通实在是不可理喻,“在你心里只有这些小情小爱,你身怀天风灵精和天水灵精,甚至得缘成仙,却哪里有半分仙者的胸怀?”

“呸!”河蚌唾了他一脸茶叶,“少拿你们忽悠人那一套来训我。你口口声声仙者胸怀,还不是因为我是个妖怪出身就看不起我?嗯?难道是你喜欢知观,所以要杀了我独占他不成?”

于琰真人又要吐血,老头又替她倒茶,“你心里只有他一个,可他心里有很多人,你觉得不公平,是吗?”

河蚌嘟着嘴,老头笑如暖阳,“孩子,你抬头看。天上只有一个太阳,这唯一的一个太阳需要照耀很多很多人。可太阳底下的每个人却都能得到温暖。”

河蚌难得开动了一下脑筋,想了片刻,低声重复,“跟着认识路的人在……”

老头拈了拈漂亮整齐的胡须,“这个人会小心翼翼地带着你,走最正确的那条路。”

河蚌又低头开始吃菜,“老头,你的豆皮儿真好吃!”

老头又摸摸她的头,“老夫座下童子最擅做这妙手豆皮,来,再吃一块……”

吃完豆皮儿,河蚌就醒了。三个人围坐的岩石只剩下两个人,于琰真人还在气愤,“老友!”

紫心道长笑如明月清风,“她不知礼数,行事也确实不择手段,但是四千余年的妖,经历过多少炎凉?比容尘子更果断,比少衾更多智,比小甜更坚强率性,老友啊,她也是个好孩子。”

次日一早,膳堂。

河蚌喝着玉骨做的鲜虾蟹黄粥,突然想起什么,“知观,我昨晚梦见你师父了!”

容尘子往她碗里夹了块炒地瓜,“师父说甚?”

河蚌咬着筷子头,皱着眉头想了大半天,终于灵光一闪,“哦,我想起来了!你师父说,他座下有个童子最会做炒手豆皮儿!”

上座的于琰真人身子一歪,扑通一声连人带椅仰面栽倒。

容尘子身体大好之后,清虚观又恢复了往日气象,庄少衾大喜,赶回来同容尘子秉烛夜谈了一个晚上,随后迫不及待地将道门这个大皮球一脚踹给了容尘子。

何为也几乎视清虚观为固定住所,容尘子见它统领鸣蛇一族,说不得也总得教点本事。何为也好学,日日跟着清玄等人修道学法。河蚌觉得反正容尘子教他们也是教嘛,就把玉骨也一并踹了过去。

容尘子在观中生活十分规律,每日天不亮就起床,领着诸弟子做早课,做完早课把河蚌抱起来吃早饭,吃过早饭清虚观开山门,接引香客。

容尘子或接待香客,或看书、习字、练剑、占卜,而大河蚌要么是和清玄、清素、叶甜、何为他们玩儿,要么是和观里的小猫小狗玩儿、要么就和后山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玩儿。

中午吃过饭,容尘子领着弟子做午课。河蚌一般睡觉。

及至下午,容尘子教诸弟子经书、乐器,辨识一些常用的药草,了解简单的医术。而河蚌醒来后会继续玩,玩得开心了,半个清虚观都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到傍晚用过晚饭,容尘子领着诸弟子做晚课,河蚌也玩累了,玉骨会给她擦壳。擦完壳之后她会跟容尘子玩儿,玩完睡觉。

针对这种猪一般的生活,于琰真人一直颇有微辞,但想着紫心道长的嘱托,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过问了。

过了半个月,于琰真人见容尘子当真痊愈,也就动身回了洞天府。容尘子依旧时常带着弟子下山走动,为附件百姓驱妖捉邪,附近百姓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也依旧上清虚观求药。

这个春节,凌霞山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清玄、清素领着师兄弟贴完对联,大河蚌高兴坏了,在后山堆了个大大的雪人,还和清玄他们滚雪球。

容尘子是个严肃之人,顾忌仪态,自然不会参加。他在一边烹茶,河蚌和叶甜、玉骨三个女孩子一伙,将所有小道士都砸得满身雪。何为命三眼蛇们搬了许多烟花爆竹上得山来,见他们满山打雪仗,一时尾巴痒。它尾巴卷起一个大雪球,用力掷出去。真是蛇有旦夕祸福,雪球“噗”的一身正中河蚌脑袋。

河蚌冷不丁被暗算,顿时大怒,追着它一通乱砸,砸得它嗷嗷乱叫、抱头鼠窜。

容尘子竟也没有阻止他们胡闹,径自低头看书。河蚌砸得何为跪地求饶,终于心满意足,抬头见容尘子在这边煮茶看书,冷不丁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知观!”

人未到,一个雪球先飞过来。容尘子袍袖一抚挡开,语带薄责,“别闹。”

河蚌整个人乳燕归巢一般扑进他怀里,脑袋往里面用力一拱,兔毛的围脖又暖又软地贴在他颈窝,“知观,和我们一起玩呀。”

容尘子啜了口茶,翻着手上道经,“长不似长,幼不似幼,成何体统。”

河蚌狠狠抓了一把雪,冷不丁塞进他领子里,笑得又狡猾又得意。容尘子怕炉火烫到她,一歪身将她压在雪地里,再不许她乱动,“再不听话,信不信我打你,嗯?”

河蚌在他身下左右挣扎,奈何力气太小,如蚍蜉撼树。她怕容尘子也往她衣服里塞雪,立刻就哇哇假哭,一边哭还一边嚷:“救命!救命!”

容尘子怕雪化在她衣服里,只是将手冰得透凉,随手伸进她衣襟里取暖,河蚌急得双腿乱蹭,“甜甜!甜甜救命!”

叶甜赶过来,见二人于雪地交颈重叠,只有河蚌一双小脚在容尘子身下蹬来蹭去。她顿时红着脸和玉骨跑开了,连何为这种二货都知道绕着道走,又有哪个真会来救她?

一年到头,道宗也要对年轻一辈的弟子进行考核,这是道门一年一度的盛会,也是给少年弟子一些扬名的机会,让秀木早些崭露头角。以往的考核都定在于琰真人的洞天府,由于琰真人主持,道门大凡有些名头的都须到场。

今年若按于琰真人的意思,本是在清虚观举行的。但容尘子虑及于琰真人身体,仍是定于洞天府。

清虚观容尘子的九个清字辈的弟子都有资格参加,容尘子也便将他们都带上,一并前往。这种热闹的地方,河蚌是肯定要去的。

容尘子考查几个弟子的远行术,清玄、清素、玉骨等都是各自行走。河蚌站在容尘子的剑上,冷风直往脖子里灌。她缩到容尘子怀里,容尘子语声温柔,“待会儿到了洞天府一定要听话,于琰真人再如何也是我的长辈,最近又有恙在身,你万不可再气他。”

河蚌嘟着嘴,“那他气我你怎么不管?”

容尘子吻她额头,“要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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