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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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钰抿唇看着他,“朕准大伯母之请来你府上,便是不想你如此,既然大伯母说你为了南秦江山,朕也不是昏君,你何必如此?”
右相摇摇头,“老臣累了,早就有此心……”他说着,气力渐渐不支,本来还想说什么,便长话短说道,“老臣此生,有子沐清,是我之幸。万望皇上……以后善待……唯吾所愿……”
他说完最后一个尾音,手臂垂下,身子瘫倒在了桌案上。
秦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右相?”
英亲王妃心下哀痛,喊了一声,“李延?”
右相不再回答,已经没了气息。
秦钰手臂紧紧地扣住右相胳膊,薄唇紧紧地抿起,一双眸子也现出沉痛之色。
英亲王妃忍不住落泪,掏出娟帕,哽咽无声。
过了片刻,外面管家喊,“太医来了。”
小泉子也高喊,“皇上,太医来了!”
秦钰松开右相手臂,转身看向外面。
太医拎着药箱,气喘吁吁跑来,满头大汗,冲进屋后,连忙跪下,“老臣给皇上请安!”
管家随他身后冲进来,也“噗通”地跪在了地上。
秦钰摆摆手,“来晚了,右相已经去了。”
太医大惊。
管家闻言抬起头,见已经死在桌案前的右相,顿时骇然地爬到他身边,“相爷,相爷……”
“朕从皇宫都来了,你为何来这么晚?”秦钰问太医。
太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道,“回皇上,所有太医,都在永康侯府,永康侯夫人要生了。”
小泉子立即道,“管家不知道永康侯夫人要生,先跑去了太医院,扑了个空,才转去了永康侯府。”
“老臣听说后,便赶紧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太医沉痛地道。
秦钰抿唇,不再说话,对跪着的太医摆摆手。
那边,管家已经哭成一通。
这时,右相夫人听到前方的动静,匆匆赶了来,刚要给秦钰请安,便看到了右相,顿时惊得将手里的帕子扔了,扑了过去,“相爷……”
她来到右相身边,一把推开管家,抱住右相,惊骇得嗓音都变样了,“你这是怎么了?”
右相自然不能回答她了。
她摇晃了半天,转头看向秦钰和英亲王妃。
英亲王妃抹了眼角的眼泪,对她道,“李延去了,夫人请保重。”
“他早先还好好的,为什么?”右相夫人闻言,身子晃了晃,看向面前摆着的酒,和李延喝完扔倒在那里的酒杯,眼前发黑,颤声对秦钰问,“皇上,是您赐给了他毒酒?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如此?”
秦钰不说话。
英亲王妃叹了口气,“夫人先冷静一下,前因后果,我与你说,皇上也是刚刚到。皇上到时,他已经喝了毒酒,也是怪我没拦住。他一心求死。”
“怎么会?他怎么会一心求死?”右相夫人的眼圈都红了,盯着英亲王妃,明显情绪激动,“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明明说要带着我告老还乡的。”
英亲王妃沉默了一下,便简略地将事情经过说了。
话语虽然简略,但叙事却分明,将右相这些年的心里所想,将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将这些年的打算和求死之心,丝毫没隐瞒,一并说了。
她觉得,人都死了,有些事情,有些话,隐瞒的话,反而对他不公。
右相说他一生喜欢崔玉婉,对于右相夫人来说,她既然知道,也不怕再对她说,这是事实。
右相说他不是为了南秦皇室帝王,是为了谢英和崔玉婉,敬佩那二人大义,也是事实。
右相说,何为忠奸?他不算忠臣,忠的不是帝王皇室,忠的是心之所想,也是事实。
这么多的事实,堆积在一块,都借她之口说了出来。
右相夫人听罢后,呆呆整整地看着右相,一时间,像是失了魂魄。
尤其是英亲王妃将右相对她、对李沐清、对李如碧,对这三人的交代都有了。
他说与她两不相负,两不相欠。
他给了她右相夫人尊贵的身份,后院任意施为,谋害他的子嗣,这些,他都知道,这些年,只不过是任由她罢了。
她给了他一个出色的儿子,让他骄傲,承接他右相府的门第,死亦有接班人。
这样算来,的确是两不相负。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这么多年,他是不爱他,可是她不爱他吗?
犹记得,那一年,她韶华年纪,父母择选亲事儿,在亲事儿的名单上,没见到他的名字,她便开玩笑地对爹娘问,“你们确定这一份名单里,都是京中大好的未婚男儿?”
他爹娘笑着点头,“是啊,难道你挑花眼了?不知该怎么选了?”
“那李延呢?他也未婚,怎么没有他?”她笑着问。
他爹娘一怔。
后来他爹说,“李延不行。”
她娘说,“李延虽好,但不是良人之选。”
那时,她只是听到了李延传出来的名声,没见过他的人,但她知道父母不会害他,便也就作罢。从名单里逐一的打听,哪家的公子品貌端正,有前途,是托付终身的人选。
她的出身,自然由得她父母宠她,可以自己选个中意的夫君。
本来她择中了一人,父母也甚是满意,准备择人说项时,不巧,去玉女河时,遇到了李延。
怎样形容当时她看到李延的感觉?
至今仍记忆犹新。
文雅公子,翩翩风采,一众公子中甚是出众,甚至连一向比他名声高的七皇子和忠勇侯府世子,站在他们身边,他丝毫不逊色。
她回府后,便改了择婿的人选,与父母提了。
父母自是不愿。
她说若不嫁他,便终身不嫁了。
父母便与他说了他与博陵崔氏女、忠勇侯府世子之间纠葛之事,但她心意已定,那时,崔玉婉已经与谢英定了婚期,他此生无望了,为何不能嫁他?
父亲无奈之下,寻人说项。
恰逢那时,父亲得先太皇器重,七皇子登基,需要臂力,李延为七皇子看重,走先太皇路线,迂回周折下,这门亲事儿还是成了。
大婚之日,他挑开她的盖头,洞房花烛夜,对她坦诚说,“既是我的妻子,我会给你作为一个妻子应有的尊重。无论何时,你都会是我的夫人。”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心想,石头也能捂热的。
新婚之初,她也期待过,他待她,也是敬重,夫妻和睦。本来她以为,总有一日,她会将崔玉婉在他的心里拔出来,可是,几年后,崔玉婉和谢英竟然死了。
也就是在那时,他大醉三日,后来又写了那样一首诗。
她大怒之下,给他扔了,同时扔掉的,还有她多年来的心中期待。
那一日,她彻底地明白了,活人争不过死人,他心里的那个女子是崔玉婉,她无论多久,都争不过。他一生都不可能忘掉她,不但忘不掉,还会记得更深。
她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一双儿女身上,父亲真真正正相敬如宾了。
他放手后院,任她施为。
一晃这么多年。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日,他会这样的死去,连见她最后一面,与她告别,都不曾想。
她就在这相府后院,与她生活了多年的丈夫,喝毒酒自尽,不是别人逼的,而是他一心想死,可见已然全无念想。连派人喊她来,交代几句话,都不曾。
可见,这心已经淡如水。
她怔怔地坐着,脑中无数的过往场景逐一显现在脑海中。
曾经,他对她也温柔含笑过。
曾经,他对她也备感关怀过。
曾经,他对她也提笔作画作诗过。
曾经……
从何时起,他眉目对着她时,不再温润温情,而是淡淡的默默的,看着她。
是从谢英、崔玉婉死后?
还是从她亲手用自认为悄无声息的手段杀死她的庶子时?
不记得了!
可是,夫妻二十多年,他怎么能就这样的死了?
怎么能就这样的死了?
那她呢?
她怎么办?
她想着,腾地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酒杯,还有剩余的残余酒液,她仰脖,倒入嘴里,觉得不够,便一把磕碎了被子,拿着半截杯片向脖子上划去。
英亲王妃大惊,“你做什么?”立即上前来拦她。
旁边伸出一只手,秦钰声音温凉,“夫人想想李沐清,他若是一日之间,死了父母,这一辈,会如何?怕是会毁了。”
右相夫人顿时激灵了一下子。
秦钰又道,“右相已去,李沐清几日前,落下了心疾之症,往后十年,不能轻易动大怒,不能大喜大悲。您若是也随右相走,不保重身体。那么,您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呢?您就不为他考量了?”
右相夫人身子猛地颤了颤,无神的眼睛聚焦,偏头看向秦钰,“心疾?”
秦钰颔首,“没错,心疾,几日前,他以为,芳华死了,大悲之下,落下了心疾。芳华用医术救他,但十年之内,也不能大喜大悲,否则,这心疾将追随一生。痛彻心扉,绞痛如刀割。”
右相夫人见秦钰没有半丝说笑的意思,手中的杯片顿时脱手,摔在了地上。
秦钰慢慢地放开了她的手。
她一瞬间,泪如泉涌,哭道,“李延你好狠的心,你就这样一走百了,我们的儿子呢?你就不管了?你扔下给我……沐清他……他身体一向好好的,竟然……竟然落下了心疾……你喜欢她娘,你做成了想做的事儿,随她去了,你的儿子喜欢她,为她落下了心疾……那我呢?我呢?”
她哭倒在地,撕心裂肺。
英亲王妃不忍间,慢慢地转开了头,用娟帕又擦了擦眼泪。
秦钰抿唇,看了死去的右相和哭得伤心至极的右相夫人一眼,抬步出了会客厅。
小泉子立即跟了出来。
秦钰在会客厅门口,站了半响,对小泉子吩咐,“你留在这里,帮助右相府,安置右相后事。”顿了顿,又吩咐,“传朕旨意,右相追封相国公,按王公之礼,准备一应葬品礼仪,等待李沐清回京后安葬。”
“是!”小泉子垂首。
这时,英亲王妃从里面走出来,对秦钰道,“荥阳城距离这里不算近,李沐清那边,皇上给他亲笔去信吧。希望他能挺得住。”
秦钰点头,“朕这便回宫去写一封信,鹰鸟传给他,快的话,今日深夜,就能收到。”话落,他叹了口气,望天道,“没想到,右相是因为这样。”顿了顿,又道,“大伯母,朕是否做错了。”
英亲王妃拍拍他肩膀,摇摇头,“你没做错,你做了身为一个皇上该做的事情。右相也做了身为一个臣子,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他认为这样死得其所,便是心满意足了。皇上不必自责。若你不如此做,若李沐清徇私护亲,他该失望了。”
秦钰从天空收回视线,对她道,“大伯母,你暂且先留在右相府吧,小泉子也留下。但他毕竟行事还欠稳妥。稍后,传出消息,大伯父、永康侯等人便会过来。”
英亲王妃点头,“你快去吧,尽快传信给李沐清。如今虽然已经快到中秋了,但天气还是极为炎热,耽搁不得。”
秦钰应声,出了右相府,回了皇宫。
回到皇宫后,秦钰提笔,给李沐清写了一封信。
这是秦钰有史以来,写的最长的一封信。
按照英亲王妃所叙述,前因后果,逐一清楚地写到了纸上,同时,又复写一份,传给秦铮。
两封信写罢,他喊喂养鹰鸟之人,绑在了两只鹰鸟腿上,两只鹰鸟一起向荥阳城飞去。
第九十三章不负所望
李沐清自从将信给秦钰传出后,一直闭门不出,天黑之后,也未掌灯,屋内黑漆漆一片。
谢芳华派侍画过问两次,知道他无事,才放心下来,但也无困意,与秦铮倚着床头闲聊。
深夜时分,两只鹰鸟飞进了郑孝扬的别桩。
一只飞进了秦铮、谢芳华所住的院落,一只飞进了李沐清所住的院落。
鹰鸟从开着的窗子飞入,在屋内房梁盘旋了一圈,落在了秦铮的肩头。
谢芳华顿时紧张起来,“是秦钰来信了?”
秦铮伸手拍拍他,“嗯”了一声,从鹰鸟腿上解下了信笺,然后起身下地,走到桌前,就着灯的亮光,读看信笺。
谢芳华在床上自然坐不住,也跟着他下了床,来到桌前,凑过身子去看。
当看到信的内容,她惊了又惊。
秦铮看罢,薄唇紧紧抿起,未发一言。
谢芳华见他看完,拿过信笺,又仔细地读了一遍,然后,看着秦铮道,“竟然是这样。”
秦铮没言声。
谢芳华犹不敢置信,“被你料准了秦钰的所为,可是也没料到右相竟然是为了这般吧?”话落,她忽然惊道,“李沐清怎么办?他如今可得到消息了?”
“我们去找他。”秦铮说罢,走到衣架前,拿起外衣。
谢芳华点点头,也连忙穿戴。
不多时,二人穿戴妥当,匆匆出了房门。
侍画、侍墨被惊动,连忙从从房间出来,“小王爷、小姐,深夜了,您二人这是……”
“去找李沐清。”谢芳华简略地道。
二人知道这般深夜去找李沐清,必然出了极其紧要的事情,也不再多问,跟在二人身后。
很快就来到了李沐清的院子,只见屋内已经掌上了灯,从窗前透出李沐清的影子。
小橙子晚上一直听从谢芳华吩咐,守在这里,此时见二人来了,迎了出去,“小王爷、小王妃。”
“李沐清在做什么?”谢芳华低声问。
“好像是皇上来信了,李大人在读信。”小橙子道。
谢芳华了然,偏头看了秦铮一眼,秦铮握了握她的手,拉着他走到屋门口,敲了敲门。
李沐清声音沙哑,“进。”
秦铮推开门,拉着谢芳华进了屋。
只见李沐清站在窗前,手中空无一物,一双眼睛,悲痛哀凉,脚边是散落的几张纸,正是秦钰的来信。
谢芳华看了一眼,松开秦铮的手,弯身捡起了地上的几张信笺。
只见与刚刚给他们传来的信笺一样的内容。
秦铮来到李沐清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沐清转头看向秦铮,一双眼睛极红,满是血丝。
谢芳华张了张嘴,想对李沐清说什么,可是看着他这副样子,此时说什么,怕也是枉然。至亲离去,总之是悲事儿,保重身体却是一句最没分量的话了。
一时间,三人沉默着。
过了许久,秦铮从他肩膀放下手,沉声说,“右相一生,到底来说,还是可敬可叹。有这样的父亲,当该骄傲。有些人,活着不如死了,有些人,死了也是活着。右相是后者。”
李沐清忽然闭上了眼睛,莫大的沉痛几乎压垮了他。
谢芳华此时也慢慢低声开口,“大千世界,人生在世,有万般活法,有的人活得糊涂,有的人活得明白。但无论是糊涂,还是明白,心中都有一个念想,右相一生,全其所想,成其所终,当世几人能做到?秦铮说得对,有这样的父亲,你当该骄傲。”
李沐清慢慢睁开眼睛,点了点头。
秦铮道,“回京吧!”
李沐清颔首。
“我让郑孝扬与你一起回去。”秦铮又道。
李沐清摇摇头,“我自己能回去,不必劳动他了。”
“若不是芳华有孕,我们便随你一起回京,奈何她这副身子,禁不住回京后再出来的来回奔波。郑孝扬随你回去,我们放心些。”秦铮缓缓道,“你放心处理右相后事儿,事情办完后,便不必再出京找我们了。”
李沐清抿唇看着他。
秦铮又拍拍他肩膀,肯定地道,“你放心在京中等着,我们的命大,能活着,绝不轻易死掉。”
谢芳华点头,轻声说,“你还是孩子的干爹呢,定要保重身体。虽然此时说要你不要大悲大伤太过不合时宜,但是人已经死了,多大的悲伤,也只能是兀自自伤,右相九泉之下定然不乐见。我给你开的药,也就白吃了。右相夫人打击甚大,若你因此一蹶不振,那她当该如何?从今往后,她只剩下你了。”
李沐清又闭了闭眼睛,似乎要将莫大的哀恸压下,沙哑地说,“放心吧,我……没事儿。”顿了顿,又道,“父亲没叛国,这种结果,对他来说,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我能想的明白。”
“你能想明白就好。”秦铮话落,不再多言,外对面喊,“小橙子。”
“奴才在。”小橙子立即应声。
“帮李大人收拾一下,让他即刻启程回京。”秦铮吩咐。
“是。”小橙子连忙点头。
秦铮回头看了谢芳华一眼,对她道,“你先在这里待会儿,我去寻郑孝扬。”
谢芳华知道秦铮要说服郑孝扬陪李沐清回京,同时也是想她与李沐清说几句话,点点头。
秦铮转身去了。
谢芳华将信笺放在桌案上,见李沐清嘴唇干燥,这一日间,他心受煎熬,滴米未进,滴水未沾,这样奔波回京,进京后,还要处理右相后事儿,怎么能受得了?她道,“你这副身体,怕是还二米进京,先趴下了。我吩咐厨房给你做些饭菜来,你多少吃些,再启程。”
李沐清摇摇头,“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谢芳华道,“没力气怎么赶路?就算你爬进京,那么还有进京后的事情呢?”话落,她叹了口气,“我爹娘死去多年,我也没想到你父亲会因为他们而去,而你又因为我,如今弄得这般身体。李沐清,我已经极是愧疚,你便听话些,莫让我不放心你,寝食难安了。秦铮会吃醋的。”
李沐清动了动嘴角,看着她,半响,艰难地点点头,“好,听你的。”
谢芳华见说动他,便对外面吩咐,“侍画、侍墨,去准备些饭菜,端来这里。”
“是,小姐。”二人立即去了。
谢芳华伸手,将李沐清按着坐在桌前,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
李沐清动作艰难地端起来,慢慢地喝了。
谢芳华也坐下身,看了他片刻,对他道,“稍后,我会给你带上一些药,交给郑孝扬,你自己定然会不记得按时吃药的,我会让他来监督你。”
李沐清顿了顿,慢慢地又点了点头。
谢芳华看着他这副样子,即便得了她的宽心,他状态依旧不好,她沉默片刻,低声说,“饭菜端来,收拾好,还有些时候,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李沐清抬头看她。
谢芳华道,“你是否曾经奇怪,我为何喜欢上秦铮,后来,他那般伤我,我还非他不嫁?我这样的人,在无名山待了八年,走出无名山时,我心中只有一个执念,就是保住谢氏。情爱于我,便如那看不见的凉风,即便在他英亲王府落梅居,做他婢女,被他圈固上别说几个月,就是几年,若没有原因,也未必就对他这般情深隽永了。”
李沐清点了一下头,听着她说。
谢芳华陷入回忆,便简略地将上一世她与秦铮的纠缠,忠勇侯府和谢氏的纠葛,忠勇侯府被诛九族,她被谢云澜救走,她与秦铮的亲事儿告吹,她在寻水涧如何度日,如何惨死,以及秦铮如何逆天改命之事一一说了。
李沐清听着十分惊异。
哪怕他与秦铮自小长大,哪怕他对谢芳华从几时起就备受关注,知道二人不知为何,纠葛甚深,但这等匪夷所思之事,他也是不知的。
谢芳华说完,侍画、侍墨也端着饭菜进来了。
她便打住话,对李沐清道,“所以,世间万事万物,讲求的都是一个因果,人一辈子,没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坎,哪怕一辈子走到尽头了,但是谁又知道,转眼兴许就是下辈子的事儿了。”
李沐清沉默片刻,低声说,“真没想到,竟是这样。这是……真的?”
“我还会骗你?”谢芳华看着他。
李沐清摇摇头,“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我是不信的,但是你说出来,我自然是信的。”顿了顿,他叹了口气,“魅族血脉,天道规训,原来也不全是坏处,至少让你们能够重来一世。”话落,他又道,“秦铮兄不易。”
谢芳华颔首,“所以,昔日,我曾觉得天道不公,后来,我便觉得是上天厚爱了。”
李沐清点头,“这样的话,真是上天厚爱了。”
谢芳华看着他,认真地道,“所以,李沐清,答应我,好好的活着。你既希望我好好的活着,我也同样希望你好好的活着。上一辈子,我养在深闺,不参与朝事,不外出,犹如笼中雀鸟。这一世,我前往无名山,回京后,翻弄朝局,搅动深水,到如今,保住了谢氏,全了与秦铮之情。如今有了他的孩子,我拼力再活着,定要得一个圆满。”话落,她眉眼轻盈地道,“你看,我两世父母早亡,未享父母疼爱,你比之我,得了右相多年谆谆教导,已经是天大的父子缘分了。你还有母亲,她未必如你以为的那样坚强。你以后,便是右相府的支柱,是她的支柱。怎么能糟蹋自己的身体?”
李沐清轻舒一口气,低声说,“芳华,你这一番劝慰,让我惭愧。”
谢芳华看着他,“你极聪明,有时候,太过聪明的人,反而太不容易过一道坎。我不希望你过不去这道坎。我不知右相前一世如何,是否与今生一样所为,毕竟这一世与上一世,大有不同,很多事情,都被改变了。但是我知道一点,他是你父亲,将你教导得这样好,定然不是坏人,靠一人之力,扭转乾坤,挽回南秦败势,那是不可能的,集举国之力,倾举国之心,才能做到。上一世,南秦败,不是败在了北齐多年筹谋,而是败在了我们南秦人心不齐。”
李沐清慢慢点头,“听你说这些,我心里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诚如你所说,人生一世,不过这区区百年,没有过不去的坎。”
“嗯,是这样。”谢芳华拿起筷子,给他夹菜,“要启程赶路,京城距离荥阳毕竟还是太远,多吃些,才有体力。”
李沐清眸光现出暖意,拿起筷子,默默吃着谢芳华给他夹的菜。
谢芳华见他吃完,便又给他夹些。侍画、侍墨让厨房短短时间做了一桌子菜,也不容易。她每一样菜都给他夹了许多。
将饭菜吃下去四分之一时,李沐清摇摇头,低声说,“吃不下了。”
谢芳华放下筷子,对他道,“那就不吃了。”话落,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李沐清低头喝着茶,轻声说,“其实,比起父亲,我却是幸运的,至少,能得你如此相待,看你幸福的与秦铮兄在一起。这一生,我便知足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活着。你也一样。我没办法再跟你们去漠北,甚至找去魅族,寻解救之法,但是我会在京城等你们三口回京。”
谢芳华露出温暖的笑意,闻言彻底地松了一口气,重重地点头,“定不负你所望。”
第九十四章很是幸福
侍画、侍墨依照谢芳华的吩咐,又给李沐清备了些药,待秦铮将郑孝扬带来时,二人将那些药交给了郑孝扬。
郑孝扬挑眉,不解其意。
谢芳华对他道,“李沐清便交给你了,这些药由你来保管,回京后,每日盯着他吃。”
郑孝扬翻了个白眼,“我成了他管家了?”
“管家这个差事儿也还不错,你暂且辛苦当些时日吧,否则我和秦铮不在京中,看顾不上他,只能靠你看着他了。”谢芳华笑着道,“待你和金燕大婚时,我一定备厚礼。”
郑孝扬轻哼了一声,“本来说好我不回京城,要随你们去见识一番,没想到出了这个变故。小爷也只能认命了,谁叫咱们李大人重要呢。”话落,他道,“这可是你说的啊,要备大礼,而且还要亲手给我,我在京中,等着你们。”
谢芳华明白他的意思,她和秦铮有命回来,才能亲手备礼相送,点了点头,“我说的。”
“一言为定。”郑孝扬伸出手指头。
谢芳华还没动作,秦铮从一旁伸出手指头,与郑孝扬勾了勾。
郑孝扬眼皮又翻了翻,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铮,“娶个媳妇儿,护成这样,看你的出息!如今不嫌弃小爷了?”
“好不容易娶的媳妇儿,自然要护着,爷管它出息不出息。”秦铮轻嗤,不再理郑孝扬,转头对李沐清道,“好好在京中待着,燕亭若是拽你喝酒,别去了,伤身。”
李沐清终于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走了。”郑孝扬转身向外走去。
秦铮和谢芳华将二人送到别桩门口,目送二人带了一对护卫启程离开。
待人影走得不见踪影,谢芳华轻舒了一口气。
“你与他都说了什么?堪比灵丹妙药了,这般管用。”秦铮有些吃味地抱住谢芳华,脑袋在她肩头蹭了蹭。
谢芳华笑着嗔了他一眼,“将我们两世的事情与他说了,宽慰了一番,我思索再三,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打起精神,支撑着自己迈过这道坎了。”
秦铮睫毛动了动,“原来如此,怪不得。”
谢芳华转回身,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身子埋进他的怀里,小声说,“秦铮,我觉得现在很幸福很幸福。”
秦铮眸光溢满温柔和暖意,笑意染上眉梢,夜风吹过,他衣衫轻轻摆动,都沾染了几分醉人的温柔,他伸手环住谢芳华,鼻息轻嗅着她发梢,也小声地说,“我也觉得很幸福很幸福。”
这种幸福,无以言说,是两世波折周转历经千辛万苦换来的。
是前世她血尽而死,他逆天改命,是今生她冷血无情,他霸道痴缠,一寸寸争来的。
比起世上大多痴男怨女,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下辈子谁也不认识谁来说,好千万倍。
夜风不仅不凉,反而还带了几分缠绵。
两个人相抱在一起,身影如画,任谁也不忍上前打扰。
过了许久,秦铮放开谢芳华,轻轻道,“我们回房。”
谢芳华点点头。
秦铮拦腰将她抱起,向内院走去。
谢芳华搂着他的脖子,就着夜色,看着他的眉目轮廓,无论何时看,都是这样的清俊秀逸,她小声说,“秦铮,你说你给我下了什么毒药,让我两世都爱不够你,每一天比前一天更爱你写。”
秦铮脚步猛地顿住,低头看着谢芳华。
谢芳华一句话不自觉地随着心中所想说出口,见他停住脚步看着她,顿时醒过神来,脸有些火辣辣的红,这样的话,实在是太露骨了。
秦铮蓦然像是忍不住了一般,低头吻她唇。
谢芳华立即扎进了他的怀里,小声说,“如今还在院外。”
“谁也不敢看。”秦铮道。
谢芳华摇摇头,将脸更是往他怀里埋了埋。
秦铮克制住情绪,盯着她看了片刻,大踏步向屋子走去。
回到房间,他将她轻轻地放在大床上,便再也不忍耐,准确无误地吻住了她的唇。
谢芳华轻吟了一声,想要说什么,被他将全部话语都吞入口中。
几日忍耐,一发不可收拾。
云鬓散落,衣衫尽褪,娇颜熏红,低低轻喘。
一番纠缠后,秦铮到底还是顾念她肚子里的孩子,怕伤到,只能有些无力地放开她,躺倒一旁克制地喘息。
谢芳华无力地扯过被子,盖在身上,伸手去拽秦铮的手。
秦铮闷闷地道,“你别碰我。”
谢芳华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小声说,“再忍些时日,我调养一番,总能了的。”
秦铮依旧郁郁,指控道,“你这女人,没安好心,诚心勾引我。”
谢芳华无奈,“天地良心,我真不是诚心的。”
秦铮忽然转过头,一双眸子盯着她,“不是诚心,那是真心的吗?”
谢芳华知道他是在纠缠早先那句话,也就是那句话惹的祸,她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自然是真心的。”话落,她伸手去摸秦铮的脸,小声说,“你这张脸,我怎么都看不够,长得太惑人。”
秦铮顿时笑了,眉眼如夜来香一瞬间哗然盛开,他凑近她,“感情你是被爷这张脸给迷惑了?”
谢芳华诚然地点点头,被他脸上的笑意迷的有些眩晕。
秦铮瞧着她,勾起她下巴,在她唇上,又落下一吻,蜻蜓点水,但该死的温柔,小声说,“爷该感谢这张脸了。”
谢芳华眨眨眼睛,又点了点头。
秦铮伸手揉揉她头发,“秦钰那张脸呢?”
谢芳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自然不如你。”
秦铮又揉揉她的头,笑得分外开心,醉死人不偿命地柔声说,“乖,哪里有永驻容颜的不老药,咱们解魅族血脉天道规训时,顺便找一找吧。”
谢芳华顿时喷笑。
秦铮挑眉看着她,“行不行?”
谢芳华忍不住笑意,“行。”
秦铮挥手熄了灯,将她搂在怀里,“睡吧,再休息两日启程。”
谢芳华安心地窝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李沐清和郑孝扬一路快马加鞭,第二日天黑十分,回到了京城。
燕亭、程铭、宋方等人早早便得到了信,一起到城门口等他。
城门口站了浩浩汤汤一群人。
郑孝扬远远看着,当看清城门口的人后,转头对李沐清道,“小爷一直以来觉得京城应该是最没人情味的地方,待两番进了京城,发现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京城原来这般有人情味。”
李沐清对他扯了扯嘴角,“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估计是担心我,来这里等了。”
郑孝扬道,“早知道京城挺好,小爷早就该来京城里混。”
“如今却也不晚。”李沐清道。
郑孝扬颔首,“正是。”
二人说着话,来到城门口。
李沐清勒住马缰绳,燕亭等人早就远远看到了他,立即走了过来。
燕亭打量李沐清片刻,松了一口气道,“我还怕你挺不住爬不回来京城,如今看来还好。”
“回京为父亲奔丧,即便爬不回来,也要爬回来。”李沐清对几人拱拱手,“多谢几位兄弟了,这般夜晚了,却等在这里。”
“既是兄弟,说这些客套做什么?”程铭看着他,两侧两缕白发在夜里看着如雪一样,他唏嘘道,“我只听闻你落下了心疾,却不曾听闻你竟然有了白发。”
李沐清伸手摸了一下发丝,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郑二公子夸我说,有了这两缕白发,更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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