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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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见夏瑞熙也不喊她就走了,忙对着赵明韬行了个礼才匆匆追上去。

纯儿带着夏金和三四个护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见着夏瑞熙便抚着胸脯道:“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

夏瑞熙还没开口,婉儿就怨道:“你们怎么才来?小姐和我等你们那么久都不见你们的影子。让你办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做不好。”

纯儿委屈地道:“奴婢去喊了人就迅速追过来的,走到那林边时,见小路特别多,不知该走哪一条。遇到一个老婆婆,她告诉奴婢,小姐往那边去了。奴婢迅速赶去,那边的人却说没见过小姐,又说这边还有一户人家,他家娘子建了一所收钱的茅厕,经常有过路的女眷来光顾的。奴婢这才边喊边往这边来,你们还好吧?”

人家成心要算计她,又怎能躲得过去?就算是纯儿顺利找到了她,只怕赵明韬也有其他办法拖住人。夏瑞熙摇摇头:“这事怪不得你。我很好,只是刚才没钱付,人家不让我们走,只好用婉儿的耳环做了谢礼。”她心中恨极那个助纣为虐,引她入彀的妇人,指着那紧闭的院子门道:“这妇人好生无礼,你们去给我把婉儿的耳环要回来!她若不还,给我砸了她的屋子!”

婉儿知道夏瑞熙是为刚才的事情要报复那妇人,她害怕得罪赵明韬,忙劝阻:“小姐,这样不好吧?她若不还也就算了,毕竟咱们是用了她的厕所,该给谢礼的。再说……”她附在夏瑞熙耳畔轻声道:“虽说她肯定是收了那位的谢礼的,但她也没让咱们现场抓住啊。咱们站不住脚。”

婉儿这一说算是提醒夏瑞熙了,她说得没错,那妇人虽然明显地是与赵明韬勾结来算计自己,可自己毕竟没现场拿住人,赵明韬又不是在人家里截住她的,人家自然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而且,那妇人若是识趣地把耳环退了回来,自己更没理由闹。

但若是不出这口恶气,夏瑞熙心中实在难忍,冷笑道:“好。我还以为她忠厚,哪晓得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竟然起了贪心,欺我和婉儿身单力薄,趁我褪下金镯洗手时偷了我的镯子,一口咬定不曾见过。你们去给我要回来!”

夏金头上冒出冷汗,不知别人怎么得罪这位姑奶奶了,竟然要在路上生事,去砸人的家。他不敢做主,使了个眼色命一个护院去请夏老爷,自己上前笑道:“这妇人也忒可恶了。待小人去赏她几个大钱,让她把小姐和婉儿的东西还回来也就是了。”

夏瑞熙冷瞅着他:“夏金,你不把本小姐看在眼里是不是?我使不动你?”

夏金讪笑:“小人哪儿敢不把主子看在眼里?小人这就去。”说着便往前走。

夏瑞熙知道他去了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便追上道:“我和你一起去,不然那刁妇肯定不认账。”

这豪门恶奴的角色,在做生意催债遇上那等无赖泼皮时,夏金不是没扮演过,可那都是在夏老爷的授意下做的,有什么事儿,自然有夏老爷兜着。现在这事没经过夏老爷允许,只怕做了讨不了好还要挨骂。夏金暗自叫苦,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违背夏瑞熙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心想自己去了后只和稀泥,看着不闹出大事,拖到夏老爷赶来处理就万事大吉了。

夏瑞熙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走到那户人家院子门口时,赵明韬已经不见了,那家院子门也是紧闭不开。

哼,以为关门不出就万事大吉了?夏瑞熙走到一处犄角处,褪下腕上的金镯子顺着院墙悄没声息地扔进去,回过来指着门:“给我砸门!”

那几个护院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姐栽赃陷害人,不敢动手,只把眼睛觑着夏金。夏瑞熙大怒:“我的话没人听?他才是你们的主子么?”

这话重的可以压死人,夏金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一扬手:“给我砸!”

护院见夏金开了口,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对着那院门一顿猛砸。“开门!开门!”

大概是因为心虚的缘故,任他们砸得响声如雷,那院子里还是鸦雀无声。夏瑞熙恶声恶气地道:“你们没吃饭啊?这么薄的门板你们也砸不开?我那不见了的金镯可以买几座这样的院子了。先把贼拿着,再送官。”

见实在糊弄不过去,夏金叹了口气亲去抱了一块大石砸门。这回不等他那石头砸上去,门迅速开了,一个又黑又壮的汉子探出头来,晃了晃擂钵大小的拳头,恶声恶气地说:“臭娘们乱叫什么!小心爷揍死你们。娘的!”

夏金哪里能容忍别人骂自家的小姐?一声不吭冲上去劈头盖脸地甩了那汉子几巴掌,“打死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不等那汉子回击,几个护院一拥而上,将他按翻在地,就将他身上的腰带取下来绑了,扔到一旁。

见靠山倒了,那妇人方害怕地探出半个头:“这位小姐,奴家刚刚可是帮了你的大忙,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更没见过你什么金镯子。”看来刚才夏瑞熙的话她都是听见了,夏瑞熙为什么来找的她,她心里也明白得很。

恶奴的角色婉儿向来扮演得极好,夏瑞熙只对着她扬扬下巴,她便心领神会。她刚才已是惹得夏瑞熙大怒,自然要抓住机会将功赎罪,加上看见自己的耳环已经上了那妇人的耳朵,更是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上前一手插腰,一手指着那妇人的鼻子厉声骂道:“不要脸的贼婆!你还帮了我们的忙?明明是趁人之危!坐地起价。我家小姐只当你是个好人,大方地把一对银耳环给你做了谢礼。谁知你贪心不足,犹嫌不够,欺负我们只是两个过路的弱女子。骗得我家小姐褪下金镯洗手,大胆私藏了那金镯子,一口咬定不曾见过。快快还来!如若不然,拆了你的院子,寻了赃物将你送去见官!”

夏金沉了脸,一把扯开门,带着人作势要往里冲。

那妇人眼见说是说不好的了,又想到那位给了自己银子的贵人身份何等高贵,和夏瑞熙等人显见是不能比的。也许压压,夏瑞熙就知难而退了,心一横,冷笑:“奴家刚给你们解了燃眉之急,你们可不能恩将仇报啊。我虽收了你们的耳环做报酬是多了些,但也是你们心甘情愿的,奴家可没逼你们。这事无论传到哪里,人人都会说奴家是在做善事。奴家也是认得一两个贵人的,若是小姐非要与我安个盗窃贪人财物之罪,我就与你去见官又如何?快快放了我当家的,不然我还要告你们伤人之罪,让你们赔医药费来!”

她寻思着,小姐们脸皮薄,在男子面前提到如厕已是羞死人了,何况还要把这事拿去打官司?更何况众人的想象力是极丰富的,会把这事无限地去放大乱传播一气,那时只怕脸面都要丢干净。

第6章 豪门恶女(二)

这妇人的想法的确没错,若是换作其他女子,到此就会有些顾虑了。可夏瑞熙与别人不同,首先她思想中觉得人吃五谷杂粮,自然要去五谷轮回之所,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况且她的目的并不是要把这妇人如何,而是要闹给某人看,她当真是不想与他任何面子,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

夏瑞熙冷笑:“好!本小姐倒要看看,什么样的贵人会纵容你做这行窃之事?我看你手法熟练,抵赖之时脸不红心不跳,必然有不少夫人小姐上了你的贼当!今日我便要为民除害。给我搜!搜了再说!”她光荣地披上了为民除害的战袍。

那妇人岂能任由他们去搜?话说赵明韬赏她的一大锭雪花白银、还有婉儿的荷包都还藏在她床脚的米缸里呢。像她这样的人家哪里有得起那么多的银钱?婉儿的荷包尚可说是捡来的,但她这那雪花银数额巨大,又来得不干净,官府定要生疑,若是说贵人赏的,那位贵人躲还来不及,又怎可能替她作证?要是不小心,扯出几件陈年旧事来,那替别人穿针引线破坏女子的贞洁清名,又是何等的大罪?当下死死把住门,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们仗势欺人,一门心思要害我们平头百姓。若是让你们进了这门,岂不是任由你们栽赃陷害?我就是浑身是口也说不清的。谁要敢进去,就取了我的命去!我不活啦!”

夏金刚往前踏上一步,她便指着夏金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臭男人当着我当家的面就敢碰老娘?你是不安好心啊?你若是敢拿你那脏手碰老娘,让老娘失了清白,老娘就一头碰死在你们面前!”

这事儿都上升到女子清白了,夏金和几个护院俱都吓了一跳,不敢挪动半步,眼巴巴地看着夏瑞熙。

这会儿她倒知道清白二字了,夏瑞熙冷笑:“你可真是不要脸呢,没见过硬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的人。你以为你把着门撒泼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我让丫头来拖你!夏金,你们给我大声喊,让左邻右舍来做个见证,这就是一个不要脸的贼婆!指不定那屋里还藏着其他地方得来的赃物呢。”

夏金和几个护院真的大声嚷嚷起来,“来看抓贼啊!”他们的声音响彻云霄,自然不愁其他人家听不见。

那妇人可着了慌。她见夏瑞熙一个大家小姐居然还比自己还要泼,而且那般笃定自己家中有她的金镯子,心里不由犯了嘀咕,只怕真的会搜出金镯子来,自己难逃这一劫。便有些后悔不该贪图那一锭雪花银,为那位公子穿针引线,得罪了这样一个皮厚胆大的恶女,坏了自家生意的根本。

本来这妇人住的地方占得巧,刚好在这酒肆旁。那酒肆又极其简陋,连给夫人小姐吃饭的隔间也没有,更别说方便的地方了。身份低的客人也就不说了,那些身份稍微高点的客人但凡能忍的都不会在这里解决问题,但总有那不能忍的,就会到处找地儿方便。

于是她很聪明地弄个公厕,刚开始只是想赚取客人的粪便,卖给当地农户换几个零钱补贴家用。她央人写了个帖子贴在酒肆墙上,言明不收钱,分男女厕,贴手纸,倒真引来不少客人,有了点名气。

后来有一次她遇上个贵人,那位公子一时内急,见无地方便,又不愿意在自家车里上马桶,说是巴掌大的地方味儿太难闻,太恶心,听说有她家有这个地儿,一时好奇就特意来瞧瞧。用过之后,嫌太臭太简陋,跟她说,人分三六九等,有人愿意出钱上好厕所,比如他就是如此,高兴了,一次的赏钱够她家一个月的开销。

什么人愿意这样上厕所啊?她原本是不信的,但那公子的婢女掩嘴笑称,她家公子的厕所比一般人家的正房还讲究,厕所里金碧辉煌,熏香是不必说了,还用漆箱盛着干枣,用来登坑时塞鼻子防臭气;俟完事后,侍婢要用琉璃盆端来喷香热水,并盛着“澡豆”的琉璃碗,供公子净手。一个月下来,单这厕所的开销就有二两银子还多。

她当时听得咋舌,那公子随即命婢女赏给她二两银子,又告知她,她的收费厕所可以如此修建,又干净又不臭。末了,那位公子还得意地笑道:“你就用这银子去修,也算是本公子为旅人谋福吧?”

她半信半疑地就将那银子的一半来修了夏瑞熙用过的那厕所,虽然客人少了,但总体来说收益比以前还好。但如此一来,酒肆那边就不高兴了,要来分钱,她自然不肯,于是酒肆就撕了她的帖子,也不肯告诉客人有这么个地方。她也不怕,便经常去酒肆附近那茅坑旁等候着,见着有那衣衫光鲜的,就力邀去她家方便,但到底还是生意受了影响。

她正绞尽脑汁想如何改善生意时,刚好有胆大妄为的轻薄浪子看上了从那里经过的一位单身女客,重金求她穿针引线,她害怕归害怕,可架不住重金的诱惑,终究帮了忙。

有一就有二,忐忑不安地做了几次后,见盈利实在丰厚,那些吃了亏的女客们为了声名计,也都是忍气吞声,不敢张扬。她也就逐渐把胆子放大,专拣那单身的,或者看上去家庭,性子都比较软弱的女子下手。但今日这事儿,因她见夏瑞熙穿着打扮不一般,人又精细,还是有些打鼓,即便是赵明韬给的钱很多,她也和他耍了个小心眼。

原本赵明韬是要在她家里会人的,让她想法子拖住人等他来,她也答应了,趁着安排夏瑞熙如厕时,偷了婉儿的荷包留住了人。只是夏瑞熙一边让人去喊家里人来接,又坚决要走时,她觉得风险太大,便临时改了主意,心想,如果人在外面被截住,就和她没关系了。所以,夏瑞熙硬要出门她没拦着,出了门后惊遇赵明韬,还想躲回去时,她更是当面就砸上了门。

见门口没声音了,人也走了,想来无事,她才安心地把那对银耳环戴上。哪知这位竟然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这么快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诬赖她偷了金镯子,带着一帮人凶神恶煞地打上门来。

今日之事断难善了,这妇人后悔之极,可她现在就是想求饶也赔不出那金镯子来。正在六神无主,夏瑞熙跨前一步低声道:“金镯子事小,可你干的腌臜事儿肯定不少。你今日得罪了本小姐,本小姐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赚昧心钱,无廉耻的贼婆!想来官府一顿板子可以让你彻底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说着狠狠抽了妇人一个耳光,豪门恶女的模样扮了个十足十。

“这是干什么!成何体统!”夏老爷的声音威严地在夏瑞熙身后低沉响起。

夏瑞熙收了手,先和夏老爷轻声说了个大概,才大了声音道:“爹,这贼婆着实可恶,您定要帮女儿把金镯子找回来,再把她送官严办啊。”

夏老爷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喝道:“你马上给我回车里去!还嫌在这里丢人现眼的不够?婉儿留下来把事说清楚就行!”

那妇人见着夏老爷,连哭带叫地扑过来:“老爷,老爷,小妇人冤枉啊,您可要为小妇人做主啊!”

夏老爷后退了一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男女授受不亲,莫要乱摸。起来说话!若是你没有拿,本人不会冤枉你半分!”

他气势威严,说话又刻薄,那妇人只被他瞪了一眼,就不敢再放肆,乖乖起身站好。

婉儿眼睛死盯着那妇人耳朵上的银耳环,添油加醋地胡编一气,只瞒过了赵明韬在桃林里堵住夏瑞熙一段。

有夏老爷在此收尾,夏瑞熙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自收敛了张狂的神情带了纯儿和两个护院回去不提。

夏瑞熙的身影刚消失在柳树林中,桃花林里缓缓走出赵明韬和一个锦衣大汉来。

赵明韬抚了抚袍角:“你有没有觉得她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那锦衣大汉道:“属下觉得她没变啊,性子还是那样暴躁,一点亏都不肯吃。要说有变化,只是要稍微聪明一些,学会栽赃找借口收拾人了,但到底还是欠缺着呢。属下猜想,她这般闹,肯定是闹给爷看,表示她不想再与爷有任何瓜葛,只是这闹得鸡飞狗跳的,一点大家小姐的风度都没有,手段也太幼稚,思虑不周,太冲动,太毛糙。”

“她若是精得像她爹娘一样,爷还不敢碰呢。”赵明韬沉吟片刻,道:“不对,虽然性子没变什么,但我就是觉得她不一样了。她看我的眼神很陌生,仿佛是真的忘了我,但对我又有着很明显的害怕防备厌恶之意。若是真的忘了我,不认识我,害怕防备在所难免,可不该如此厌恶。难道上次的事情让她看穿了?”

第7章 被责

大汉笑道:“爷多虑了吧?如果她真的忘了爷,像她这样娇养的小姐,乍然被陌生男子拦住,自然是又害怕又防备的。”

赵明韬摇头:“不对,这与她本性太不相符。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着她时的情形吧?当时她那个丫头吓个半死,她反而泰然自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用马鞭指着我,表现出来的全是好奇,根本没有防备厌恶。还有你看她后来的所作所为,哪里有半点害怕忌惮的模样?这说明她就是什么都记得,所以才不怕我威胁,只是对我起了防备之意,故意在我面前做作罢了。果真是这样,倒是棘手,也罢……走吧!现在赶路要紧!”

大汉以为他是要放弃:“爷难道就此放手了么?夏家虽非朝中重臣,但也是官家出身,加上夏树淮财力不俗,身份特殊,交游广阔,还有宣家那鸿麓书院,门生遍布天下,她的身份做侧室绰绰有余,也没什么心机,正好操控。上次是因为那位在其中坏事,所以才错失良机。这次这么好的机会,爷为什么……”

赵明韬举手制止住他后面的话,“你不知夏树淮的脾气,若要他服服帖帖的,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否则只怕什么也得不到。现在么,反正也没人去他家提亲,着急什么?你安排个人去仔细打听一下,看看夏家二小姐受伤醒来后都有些什么变化,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待大汉应了,他回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你说他父女笑我穿布衣却要戴玉冠,系玉带?装模作样?”

大汉见他喜怒不明,只得轻声道:“是!”

赵明韬沉思片刻,轻轻一笑:“一言惊醒梦中人啊,我还道父王为何总是骂我虚情假意,原来症结在此。你们一个个只会吹捧我,没人和我说真话。你这身华服,不必穿了。”见大汉变了颜色,心知大汉误会自己怪责他,指着大汉笑骂:“回去就换了吧,大家都把衣服换了。我们需得表里如一才行。”

“诺。”大汉见他并无不悦,松了口气,低头行礼。

二人折身走入另一座民宅中,先前在酒肆中的那几人早等候在那里。赵明韬当真让人伺候着他把衣服换了,取了玉冠,只用同色青布包头,又把玉带换了寻常粗绸腰带,命其他人换上普通服饰。众人换装完毕,便翻身上马,远远绕开夏家的马车,迅速往京城方向去了。

夏瑞熙不知自己刚刚逃过一劫,也不知她的一番作为俱落入别人眼中。她沾沾自喜地回到车上,只等着夏老爷回来夸奖她机警。夏瑞蓓靠在软枕上懒洋洋地抬眼:“你又闯祸啦?也就是你,上个厕所都可以弄得鸡飞狗跳,一点颜面都不顾。”方才夏金让人来喊夏老爷时,她已是知道夏瑞熙带人去砸人家的事情了。

夏瑞熙轻哼一声:“她胆敢骗我的钱,难道还要我忍气吞声不成?左右有爹爹在,我怕什么?”其实她最恨的还是赵明韬算计她,让她如此狼狈,弄那妇人来出气罢了。

夏瑞蓓皱皱眉,随即古怪一笑:“你说得极对。有爹爹在,有什么好怕的?你应该放火烧了他家房子才好。”

夏瑞熙见她话里话外都饱含嘲弄,幸灾乐祸的模样,再联系到夏老爷瞪她的那一眼,心里开始有点打鼓,莫非自己做错事情了?犯了什么这个时代不该犯的大错?有心想问问夏瑞蓓,但那丫头的模样着实可恶,只得强忍下心思,自己去胡乱猜测一气。

这里还没想透彻,突然又想起了赵明韬那句让她胆战心惊的话,一时更是心乱如麻。她苦恼地想,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为什么赵明韬会说她后悔已是迟了,已经没退路了?这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这个身体已非完璧,和那赵明韬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在古人如此看重女子贞操的情况下,她想嫁个如意郎君的事情岂不是成了镜花水月?得想个办法弄清楚这个问题才行,如果是真的如此不幸,就要早作打算把这事带来的影响减低到最小程度。

且不说她在那里胡思乱想,夏瑞蓓伏在窗前往外看了一会,幸灾乐祸地说:“爹爹回来了,想必已帮你出气了,你不去问问你的金镯子找回来没有?”

果然车外响起夏老爷饱含怒气的声音:“夏瑞熙,你过来。”

听得夏老爷声气不好听,夏瑞蓓笑得更欢:“你还不去?爹爹叫你过去夸奖你呢。”

到这个时候,夏瑞熙心里也明白了,自己肯定要受责,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下了车。

等她下了车,才发现婉儿早跪在地上,脸上还有鲜明的两个巴掌印,身子瑟瑟发抖,见她下来,可怜巴巴地瞟了她一眼,却不敢出声。

夏老爷的脸阴沉得可怕,从牙齿缝里冷森森地对着婉儿挤出几个字来:“滚!仔细你的皮。”可见他已是忍无可忍,到了爆发的边缘。婉儿惊恐地抖了一抖,踉跄着起身往后面去了。

夏老爷严厉地看着夏瑞熙:“到我车上去。”转身一甩袖子就先上了车。

“赶路!”不等夏瑞熙坐好,夏老爷就命马车夫赶路,沉着脸问她:“你老实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事情的开始、过程、结尾,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夏瑞熙不敢有丝毫隐瞒,惴惴不安地把包括赵明韬威胁她的话在内都全说了。只听得夏老爷脸变成了惨绿色,眼睛里冒出怒火来,劈头盖脸地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随便就和陌生人走,你是蠢的吗?你可知有多凶险?若是坏人真起了歹心,你早就失了清白了!自己没脑子还敢去人家里闹,你知道人家的底细吗?就那么有把握人家不敢和你对着干?万一人家是大族,群起而攻之,你就不怕耍横不成反被打?还拖累得我们大家都走不了?你是小姐还是土匪?我还说你改好了,谁知反而变本加厉,越发无法无天了!有什么事情不会来和我说,由我去处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读的书,学的道理呢?你脑子里是豆渣?”

夏瑞熙经过这一串的质问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鲁莽了,更是被那句“若是坏人真起了歹心,你早就失了清白了!”吓得打了个冷战,可不是吗?若是赵明韬真的要对她下手,只怕早就得手了,她哪里还有什么以后?不由害怕地说:“爹爹,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不敢逞强。可我当时真的很急。附近那个地方,实在下不得脚去。还有那妇人太可恨,居然干这种毁人清白的丑事,死不足惜。”她知道她不该随便和陌生人走,但她当时的生理需要真的很迫切,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赵明韬的手段太阴毒,居然在她的饭菜里做手脚。

夏老爷久经江湖,对这些害人的事情自然耳熟能详。一家子人吃同样的饭菜,却只有夏瑞熙一个人肚子疼,内急难以忍耐,这明显就是人家做了手脚,而且做得很专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到底是防不胜防啊。不由叹了口气:“那你也该让爹爹给你想办法。至于那妇人,有的是办法收她,你又何必急在一时?”

夏瑞熙见夏老爷的神色缓和些了,才白着脸说:“女儿知错了。以前的事情我全忘了,那人说的话让人害怕得很,我记不得是不是真的认识他,也不知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他为何说我没有退路呢?我心里害怕得很,怎么办啊?”她的话够明白了吧,不是听说古代有专门验身的婆子吗?最好是安排个人来给她查查,也好防患于未然。

夏老爷又气又恨,恨铁不成钢地使劲戳了她的额头一下,见她一副可怜样,气呼呼地说:“你这会儿知道怕了?为何从前就不肯听我们的,还偷偷跑出去见他呢?”

夏瑞熙苦兮兮地撒娇:“爹爹,女儿从前不是不懂事么?再说,现在我也知道他不是好人啦,人家不是乖乖听你们的话了嘛?”

夏老爷深深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现在也懂事不到哪里去!你哪里知道这世上人心的险恶?只要你以后少自作主张,少逞强,守礼慎言,遇事多用用脑子,他再说什么威胁的话咱们也不怕,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夏瑞熙心里终于没那么堵得慌了,她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够明白,夏老爷不会听不懂,他既然说让她不要怕,那就说明她最害怕的那件事情并没有发生,她还是完整的,没少什么。想想也是,假如前身真的做出失贞的事情来,此刻也不会好生生地留在家中,想必早就被送到王府或是乡下某个地方了,毕竟那是一个家族的奇耻大辱,必须处理掉的。想通了,她也就松了气,乖巧地回答:“女儿谨记爹爹的话。”

夏老爷点点头,从袖中取出婉儿的荷包和她的镯子递给她,“那妇人我已处理好,以后再不能害人了。这是婉儿的荷包和你的镯子。”

“呀,婉儿的荷包真是她偷的?我还说怎么这样巧呢?”夏瑞熙没注意到夏老爷眼里的忧愁,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了,便接过那金镯子仔细擦拭干净,重新戴上。

夏老爷静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又道:“今日的事情是意外,但你以后也得小心了。赵明韬这个人野心太大,总之,你日后若是再遇上类似的事情,须得万般小心才是,最好是话都不要和他说,离他越远越好。”说完见夏瑞熙抬眼望他,他又竭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虽然顶着这张皮,夏瑞熙的内里却不是十多岁的小孩子,她没有放过夏老爷隐藏的那一丝忧愁,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前身和赵明韬之间,并不只是情感婚姻问题那么简单,应该还与家族利益有着莫大的关联。

第8章 前尘(一)

早春的天气并不热,但夏老爷坐在夏瑞熙身旁,居然隐隐冒出细汗来,也不知是真的热还是他心里急的。总之他再也坐不下去,只想出去骑马吹吹凉风降降温,于是他拍拍车门:“停车。”

待车停下,他对夏瑞熙道:“我去骑马。这事儿我和你娘原本不想让你知道,如今看来也是瞒不住的,我把婉儿叫过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以问她。你明白了,今后也好做到心中有数。说完了正事你留在这里吧,反正车也是空着,就不要去和你妹妹挤了,想睡就睡会儿。”夏瑞熙的想法和担忧他完全明白,但有些话他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通过丫鬟。

夏瑞熙想问问他打算如何处理婉儿:“爹,婉儿……”

夏老爷停了停,扔下一句:“先降她一级,其他的……路上不方便,姑且由她快活到京城。”

再说婉儿一直提心吊胆,今日的事虽是有惊无险,但她是贴身服侍夏瑞熙的人,夏瑞熙的饮食都经过了她的手,又是她提议去那妇人家里的。她自知无论如何自己都脱不了一顿责罚,所以先前夏老爷打她的时候,她也不敢求饶,已是做好了更坏的打算——被打死或被卖掉。

听见夏老爷唤她,她更是提心吊胆,所幸夏老爷只是轻轻一句话降了她的级,没有提要打她或是卖她的事情,还交待她,如果二小姐要问她什么问题,让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由让她看到了一分希望——原来她还有这个用的。于是,她又充满了希望,她想,二小姐让砸那妇人家时,她的表现还不错,一直都冲在前面的,也许趁这次机会好生讨好一下二小姐就可以躲过这次灾祸去也不一定。

婉儿打定主意上了马车,见夏瑞熙神色阴沉,不由又有些害怕,只怕夏瑞熙挨了骂不肯饶过她,行了礼就缩到一旁。

夏瑞熙拿出那个荷包递给她:“这是你的荷包吧?”

“是奴婢的,小姐在哪里找到的?”

“不是我找到的,是老爷在那妇人家中搜到的。”夏瑞熙面无表情,“今日的事情,你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我所有的饮食均经过你手,又是你去找的那妇人,你的荷包又在她家中发现,真是很凑巧啊。爹爹只是降了你的级,依我说,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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