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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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瑞熙自问如果她遇到同样的事情,只怕是无法对夏大伯夫妇如此好的。所以越发觉得夏老爷的所作所为值得人钦佩,不由发自内心地喊了一声:“爹爹。”紧紧抱住了夏老爷的胳膊,发誓一样地说:“我将来一定好生孝顺你和娘,善待弟妹。”

夏老爷摸摸她的头发,轻轻一笑,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极孝顺的。爹和你们说这个,不是要你们去怨恨你们大伯一家和那些害过我的人,也不是要向你们诉苦。只是想要告诉你们,人要知福惜福,须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有的时候要防着没有的时候。待人也莫要太苛刻,仔细有朝一日有求着人,靠着人救命的时候。”

夏老爷是想让女儿从自己的经历中知道些世间疾苦,学些人情世故,将来能生活得好一些。但夏瑞蓓不懂,她觉得夏老爷字字句句都是在间接地骂她不懂事,不知福惜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讪笑道:“女儿命好,都是在享爹爹的福。”又气哼哼地骂:“大伯和大伯母实在太可恶了,依我的性子,就该把他们都赶出去要饭才解恨。还有那些占了咱们家财产的人,爹爹应该把他们都送去见官才是。”

其实以夏老爷的脾气,虽然对夏大伯夫妇实在是没说的,可对外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是他本意是为了教育夏瑞蓓要心胸宽大,并不敢实言以告。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蓓蓓,爹和你娘最担心的人就是你。你性子冲动,没吃过苦,又受不得气,自家人因为骨肉关系,人人都让着你。但若是到了其他人家,只怕没人肯这样让着你,吃亏的人还是你自己。女儿出嫁了,就是别家的人,爹娘再心疼你,到底也鞭长莫及,有些事情不能管,也管不了,你还是趁早改改脾气的好。”

夏瑞蓓低声道:“二姐只是比我狡猾,她的脾气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你们不知道,还都以为她改好了,谁知比从前还要凶,还要无法无天。”

夏老爷自然也知道夏瑞熙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当下微微一笑,“凶不是不好,你二姐性子就是这样。但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凶,什么时候该软,这样就极好。”

夏瑞蓓不服气地道:“你和娘总是护着她,她做什么都是好的,对的。却总是说我不懂事,说我做错了,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超过她。”

夏老爷笑道:“好啊,爹和娘就等着你超过你二姐。子女就是要一个比一个强才好。”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夏老爷的长随夏金在车旁笑道:“老爷,打尖的地儿到了。”

夏瑞熙悄悄掀了帘子往外看,只见路旁一棵大树上挂一块泛白了的青布旗,旗上书一个大大的酒字,随风招摇。树下拴了几匹毛色油光水滑,鞍蹬华丽的骏马正在吃草料。不远处一片已发出新芽的柳树林,树林旁两间茅草棚,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坐了七八个男人正在吃饭喝酒。正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路边酒肆图。

夏老爷看了看夏瑞熙姐妹俩,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走这条路的次数已经记不清了,每次都要在这个地方歇脚的。一群大老爷儿们也就算了,可是这次却不同以往,他带着两个未出阁、娇滴滴的女儿。一想到女儿要在这里吃饭歇脚,还要给过往的行人观赏,他心里就怎么都不是滋味儿。有心想喊夏瑞熙姐妹不要下车,让人把饭菜送到车上来,又看见夏瑞蓓疲惫地伸伸胳膊:“累死了,全身都抖散了架似的,我得下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才行。”

夏老爷叹了口气:“夏金去和店家商量一下,让他们想办法给小姐们隔一小间出来,银子不是问题。”

夏金领命去了,夏瑞熙突发奇想:“爹爹,我们姐妹俩不如女扮男装,也省得这样麻烦。”

夏老爷疾言厉色:“胡说!女子就是女子!为何要作男子装扮?成何体统?”

夏瑞熙怏怏地垂下头,暗自责怪自己太大意,得意忘形。看来夏老爷虽然疼爱女儿,到底还是这个时代的人,始终是遵守这个时代的道德规范的。

夏瑞蓓这回可得劲了,讥讽道:“二姐是戏文看多了吧?但就是戏文中,那些扮作男装的女子,都是迫不得已才扮的男子。哪里有千金小姐自降身份去扮作男子抛头露面的?”

说话间,那边夏金已和店家商量妥当,并指挥着夏家的护院用竹席隔出了一个小小的隔间,来请两位小姐下车。

夏瑞熙姐妹由丫头们簇拥着,目不斜视地跟在夏老爷身后进了茅草棚。见有人进来,里面坐着的男子全都回过头来,夏瑞熙听见有人惊讶无比地“咦”了一声,接着站了起来唤道:“夏先生。”

夏老爷循着声音看去,脸色有些难看,很快又堆满了笑容。

第3章 故人(一)

唤夏老爷的那人一站起身来,他身边的五六个身强力壮着锦衣的大汉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时之间,气势迫人。

夏瑞熙悄悄看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一身普通之极的青布春袍,头上却束着一个玉冠,腰间扎着一条玉带,脚下的靴子做工也极精致。这样矛盾的打扮却不曾给人不伦不类之感,反而觉得无比的协调,究其原因,只因他丰神如玉,神采飞扬。也就是说,别人是衣服衬人,而他却是人衬衣服。他发现夏瑞熙在看他,对着她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眼神温柔专注,仿佛她就是他久违的情人。

夏老爷在旁重重地哼了一声,可见是不悦之极。夏瑞熙吓得赶紧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是奇怪,这人好像是认识她的,不,应该说是认识原身的。她隐隐有个猜想,却没地方去证实,不由抬眼去看婉儿,只见婉儿神色颇不自然,心中便明白了大半,这肯定就是那位寿王长子明公子赵明韬了,行动之间越发小心谨慎起来,只怕引起别人的误会。

夏瑞蓓年幼,很少出门,自然不曾见着过这样的男子,不由大感兴趣,奇怪地轻声问:“这人是谁呀?”

夏老爷勃然变色低声斥道:“没规矩!乱问什么?还不快进去?”

夏瑞熙不假思索掉头率先往隔间里走,夏瑞蓓有些委屈,却也不敢再多问,低头跟着夏瑞熙进了隔间。

夏老爷见女儿进了隔间,这才淡笑着向赵明韬走过去抱抱拳,“世子爷,不曾想在这荒郊野岭地居然见着贵人。”

赵明韬轻轻一笑,回礼道:“我有事刚好从这里经过,听说这家人的酒特别醇,菜也是做得极有天然风味的,便来一试。”极殷勤地请夏老爷坐下谈话。夏老爷不客气地坐了,又吩咐夏金把这群人的账给结了,赵明韬也不推辞,笑着道谢,与夏老爷闲话起来。

隔间里,夏瑞蓓看着那黑黝黝地,早就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方桌长凳皱起眉头:“这如何坐得人?”

燕儿和婉儿手脚麻利地取了锦垫给两位主子垫好,又拿出一块白色的细布盖了桌子,笑道:“小姐请坐。”

婉儿回头对着纯儿和一个叫芳儿的二等丫头道:“看见没有,下次主子们要坐,你二人要提前铺好垫子。”

芳儿是红儿死后,夏夫人特意买给夏瑞蓓的,同来的还有一个信儿。夏夫人为了表示她对两个女儿是一般的,特意把夏瑞蓓的这两个丫头也破格提了做二等丫头。只因良儿挨了那顿打,虽然已经痊愈,但到底走路还是有些不便,夏夫人便做主让良儿与信儿一并留在家中,只让燕儿、婉儿两个一等丫头,纯儿、芳儿两个二等丫头随身伺候夏瑞熙姐妹。如此,夏瑞蓓倒是找不到什么闲话说。

芳儿肤色虽有些黑,但胜在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睫毛又长又密又卷,像两把小刷子似的,五官也周正,嘴巴更是乖甜无比。她不比死去的红儿那样跋扈,一心只想着面面俱到地讨好其他人,当下笑着上去接燕儿手里擦碗筷的巾布:“燕儿姐,我来,你在旁边指点着我就行。”

燕儿摇摇头,手上不停歇地擦碗筷:“不必,你这次先看着我怎么做吧,下次再来,路还长着呢。”

纯儿却是早就擦上了夏瑞熙和夏老爷的碗筷,婉儿在一旁监督着,让她整整擦了三遍,又让店家送了一壶滚烫的热水来把所有碗筷烫过才算了事。

夏瑞蓓闲得无聊,见婉儿走进走出,指挥着其他仆人做事,一会儿把自家带来的茶和茶具沏茶递给主子,一会儿安排店家将菜洗干净些,忙的不亦乐乎,便酸道:“二姐这两个丫头可真能干,一下就把我两个丫头都比下去了。还好良儿是身体还有些虚弱,不能出远门,要不,你这三个丫头就够服侍我们爷三个了,燕儿和芳儿俱是无用的。”

芳儿听见夏瑞蓓这样说,有些委屈,燕儿却是仿佛没听见似的,低着头自做自的事情。夏瑞蓓横了燕儿一眼:“你看,我就说吧,燕儿就像一个活死人似的,你戳她她也不会喊疼。”

夏瑞熙却是深知婉儿的脾气,她这是想表现一番,盖过所有的丫头去,不过她伺候得倒也周到,自己乐得享受。只是夏瑞蓓的话容易引起丫头们之间的矛盾,当下轻轻一笑,“我瞧着燕儿和芳儿也是挺好的。我挺喜欢燕儿这温和文静的性子。”

夏瑞蓓眼珠子一转:“你喜欢燕儿,那不如我们换呀。让婉儿跟着我,燕儿跟着你如何?”

此言一出,诸人面色各异。燕儿闻言,身子一震,眼里隐隐露出些欢喜来,又迅速掩去,垂着头立在一旁不说话。

婉儿则把嘴张了老大,脸色刷白,站在旁边全身僵硬,话也说不出来,手脚都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放。她深知夏瑞熙不喜欢她,所以才卖力地做事,抓表现,不成想她的一番殷勤竟引来了祸患。夏瑞熙再厉害,再不喜欢她,也比三小姐待下人好。再说,如果将来三小姐到底逃不脱嫁入孙家,就是守寡的命,她可怎么办?不是前途希望俱都没有了么?她不敢开口也不方便求夏瑞熙,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夏瑞熙。

夏瑞熙清了清嗓子:“燕儿虽好,但婉儿跟着我这许多年,我已经习惯她伺候了。”她是不喜欢婉儿,是想着迟早要把婉儿打发走,可是却不能由着夏瑞蓓想换就换。夏瑞蓓这丫头惯会蹬鼻子上脸,给她三分颜色她就要开染铺,自然不能答应她。

夏瑞蓓冷哼:“口是心非。燕儿真那么好,你会不愿换?”

夏瑞熙简直无语,她不知夏瑞蓓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贴身丫头是小姐身边的好助手,是小姐的另一双眼睛和另一双手,她却总是当着别人打骂贬低自己的贴身丫头,也不知道收买人心。夏老爷和夏夫人那样精明能干的人,也不知怎会生出这样一个女儿来。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夏瑞熙决定尽尽自己的职责,找个机会好好地管教一下夏瑞蓓,至于她肯不肯听,就是她的事情了。

不多时,夏家点的饭菜上来,外间那几个人也吃完告辞而去,夏老爷便进来和女儿一起用饭。

夏瑞蓓一门心思要打听赵明韬的事情,先盛赞了一回这店子里的菜果然做得天然原味,接着问夏老爷:“爹爹,刚才那人是谁?穿得那样奇怪。他既然穿着平常的布衣服,可见是想表示自己很普通,很平常,很低调,不想引起别人注意的。偏生却又带着玉冠,系着玉带,还弄这么多华服奴仆跟着,让人想不注意他都难,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夏瑞熙先前就觉得那明公子的打扮有些那个。夏老爷嘴角抽了抽,一本正经地道:“这是一位贵人。他本性淳厚低调,最爱的就是和市井间的普通百姓来往,加之他不尚奢华,自然要穿平常布衣。至于他的玉冠和玉带,还有跟在身边的人嘛,那就是身份地位使然,为了贵族的体面和规矩,自然不能不有所注意。”

“切!这不是在装吗?他若是真的不尚奢华,淳厚低调,就不该带那玉冠和玉带,身边的人可以跟着,却不必穿得如此奢华。难道不带玉冠和玉带,身份地位就会降低了?既然他如此在意身份地位,就不该和市井百姓来往。装都装得不像样,就好比那什么?欲盖弥彰,是这样的吧?”夏瑞蓓蹦出一长串特别有智商的话来。

夏瑞熙听得好笑,特意附和了一声,以此表明自己也是不稀罕这位贵人的,前尘往事早忘了。夏老爷瞟了她一眼,作势低斥夏瑞蓓:“胡说!贵人的事情岂是你一介小女子乱议论得的?小心祸从口出!”

夏瑞蓓见夏老爷虽然在骂她,眼睛里却露出快活的神气来,不由越发无法无天,夹了一筷子牛肉在夏老爷的碗里,娇笑:“女儿没有说错嘛,也没有当着外人说。只是谨遵爹爹吩咐,以后再也不说啦。”

夏老爷摇头,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子:“你这丫头,哪天才可以不让我操心?”

不等饭吃完,夏瑞熙腹内突然一阵绞痛,便悄悄让婉儿去寻厕所。婉儿出去问了一回,回来道:“有的,在柳树林那边,就是太脏。”

人有三急,夏瑞熙却是顾不得了,问夏瑞蓓去不去。夏瑞蓓皱着眉头说:“不去!不去!这吃饭的地方就如此脏,想来那地方更是下不了脚,单味道就怕要把人熏死。”

夏瑞熙笑笑,前世她出门长途旅行时,脏的厕所不知见了几何,再脏也得解决生理问题,总不能露天解决吧?便对夏老爷道:“女儿去去就回。”

夏老爷想着这厕所就在附近,况且有两个丫头跟着,周围都是自家的奴仆,应该没什么事情,不在意地挥挥手:“快去快回!出门不方便,吃东西小心些,不要吃坏了肚子。”

夏瑞蓓愣了愣,“噗哧”一声笑出来。

夏瑞熙脸红了红,不依地道:“爹,您说什么呢?”根据前世养成的习惯,排毒是第一要务。所以她的生活一向极有规律,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解决排毒。今天要出门,她更是做了充分的准备,谁知人算还是不如天算,这肚子它怎么就突然疼了呢?她没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第4章 故人(二)

夏老爷看见女儿尴尬的表情才恍然大悟,自家那话有歧义。夏瑞熙要去厕所,他却吩咐她吃东西小心些。不由脸上带了笑,清咳几声:“还不快去?”

在婉儿和纯儿两个丫头的带领下,夏瑞熙穿过一片柳树林,循着臭味来到一间矮小,烂石砌成的小茅屋旁。什么是烂石呢?就是为了节省开支,就地取材弄来的那种不成型的,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皆有的石块,谓之烂石。

小茅屋门口挂着一张看不出颜色来的苇席,要进去,就必须先掀开那帘子。夏瑞熙觉得恶心,不愿意去碰那帘子,只好看着婉儿。

婉儿自小养在夏府中,过的是半个小姐的日子,自然也不愿意让这污浊之物玷污了她的纤纤素手,便轻轻推了推纯儿:“我给小姐提裙子,你去打帘子。”

纯儿倒是没多说话,掀开了帘子,一大股臭味扑鼻而来,也让夏瑞熙看清了里面的情形。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情况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之外,这就是挖的一个土坑,上面稀稀疏疏支了几根好像还会滚动的圆溜溜的树干,树干上被可疑之物淋得湿漉漉的,还挂着些干的稀的黄黑之物。

夏瑞熙望着自己那做工精美的绣鞋和长可及地的丝裙,犯了难。先不说这衣物完全有被玷污的可能,就是那随便搭在坑边的圆树干,她也不敢去踩,要是掉下去,怎么办?她还记得中国历史上那位被粪坑淹死的晋景公,她可不想步他的后尘,牺牲在茅坑里。

可是这生理需求一旦上来的时候,它不等人啊。夏瑞熙握紧了拳头,全身冒冷汗,看看周围的柳树林,只怕她有那个勇气露天解决,其他人也是坚决不答应的。

婉儿见夏瑞熙焦躁不安,冷汗都急出来,便自告奋勇地道:“这附近还有人家,待奴婢再去问问,小姐你且再忍忍。”夏瑞熙除了忍,还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心烦意乱地点点头。说话间,一个白衫青裙的妇人提着个篮子从柳树林那边经过。婉儿忙喊:“那位大嫂,且等一等。”

那妇人停下脚步,婉儿上去和她交谈几句后,面带喜色地过来招呼夏瑞熙:“小姐,那妇人家就住在附近,她家中有清洁的厕所。奴婢和她说好了,小姐去吗?”

那妇人笑着指指不远处一大片灿若云霞的桃花林:“喏,就是那里。”

夏瑞熙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会儿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让她解决了这个问题就行,哪里有不肯去的道理?提了裙子往前快走之余,不忘交待纯儿:“纯儿你速去回禀老爷,让他马上派人过来接我。”

纯儿在市井间出生,知道不少拐骗良家妇女的事情,当下脆生生应了一声,边拉开嗓门大喊夏老爷,边提起裙子大踏步向酒肆跑去。

夏瑞熙这么明显地防范之意,换做其他人定然会不高兴。那妇人却脸色不变,笑吟吟地道:“奴家是良家妇女。小姐去了就知道了,若是觉得好,不妨赏奴家几个钱补贴家用。”

夏瑞熙忍得心烦意乱,没闲心搭理她,只低声交待了婉儿几句。不多时到了那片桃花林,近了才知这片桃花林很大很深,林中落英缤纷,可惜夏瑞熙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一件事,实在没那闲心欣赏美景。

林中小路交替纵横,左拐右拐,进了间青砖白墙的院子,那妇人笑吟吟地引着夏瑞熙进了一间青石砌成的小屋内,屋里地面用麻石砌了一条沟,其中有清澈的溪水流过,若是有大小便下去,马上就可以被溪水冲走,可算是古代的冲水公厕了。虽然味儿还是不太好闻,但和刚才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

婉儿要去帮夏瑞熙提裙子,夏瑞熙摇头,“我自己来,你就按我刚才的话做。若是听见家里人来寻我们的声音就答应一声。”人生地不熟的,她不敢托大,也不想被拐卖,只能让婉儿去守在门口,小心点儿总是没错的。

可等她畅快淋漓地解决完大事之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待她走出门,那妇人在旁笑吟吟地递上热水澡豆给她净手。夏瑞熙愣了愣,还没见过服务如此周到的,想想洗个手也不会怎样,盛情难却之下便洗了手。刚洗完手,一条雪白喷香的布巾又递了上来。

等夏瑞熙弄完,那妇人方笑嘻嘻地问:“小姐可还满意?”

夏瑞熙捉摸不透这妇人的意思,只得清清嗓子:“我很满意,谢谢了。这位大嫂,你不必如此客气。”

那妇人笑笑,一副夏瑞熙不上道的样子:“其实,这里是交通要道,总会有各色女眷会从这里经过。人吃五谷,自然有那个需要,可是那边那个茅厕,实在是太……”她作势在鼻子下面扇了扇,眼睛觑着夏瑞熙:“同为女人,奴家自然明白各位身份娇贵的夫人小姐所需,特意让我当家的花重金修了这个厕所,所幸各位夫人小姐还算满意,给奴家不少打赏。可是,这本金还没收起来呢。”

夏瑞熙恍然大悟,感情这是古代版的收费厕所,这妇人挺有商业头脑的。人家先前就说过她若是满意,就要打赏的话,她当时急着解决生理问题,也没往心里去。让人家这么明白地提出来,倒是她的不是了。便笑道:“婉儿,给这位大嫂些谢礼。”

婉儿随身带有一个小荷包,就是应不时之需的。笑着伸手去一探,结果脸色大变,尴尬地道:“小姐,奴婢的荷包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掉在车里或是路上了。”

那妇人笑道:“不急,不急,小姐这样的身份可不会赖账,单一双鞋子的做工就够我们家吃一个月的,更别说身上的其他金贵东西。小姐家里的人不是还要来接小姐的么?不如小姐就在这歇会儿呀,您看,这春天里的阳光照在身上多舒服,还有这桃花儿,开得多好?”说着真的端出一个凳子来,她话说得好听,表现出的却是夏瑞熙不付钱就不让走的模样。

婉儿不高兴地道:“我们马车就在前面,你和我们去拿,不会少了你的。”

那妇人笑道:“实在对不住,奴家家中有吃奶的小儿,马上就要醒了,离不得人。反正有人来接小姐,小姐就等一会儿如何?这林子密,小路多,也免得接你们的人和你们走岔路啊?”

为何什么事都这么赶巧?夏瑞熙心里有些犯嘀咕,也不露出来,反正纯儿去通知夏老爷了,想来人很快就会来,她也不怕。她自然是不肯坐的,挨了一会儿,那妇人又力邀夏瑞熙进屋去喝茶。

因觉得这妇人好像千方百计要留她,夏瑞熙坐都不敢坐,哪里还敢去屋里喝茶?她只想迅速离开这个地方,眼睛瞟上婉儿耳朵上的银耳环,灵机一动,“桃花就不赏了,我们还要急着赶路。婉儿,把你的耳环摘下来作谢礼吧?回去我另赏你一对好的。”

听闻有赏,婉儿高兴地摘下耳环递给那妇人,那妇人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过:“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又热情地大声招呼:“小姐日后再来光顾啊?”

夏瑞熙只想赶快离开这院子,迅速回去。可脚都跨出了院门,她又后悔了。因为夏老爷迟迟不来,她竟然不敢离开这院子了,纯儿只知道她们来了这里,若是出去后她们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是无迹可寻了。想来想去,还是原地等待最保险。

她正要回去,一个身影便自桃花林中缓缓走出,正是那位据说已经走了的,青衣玉带,丰神如玉的明公子赵明韬。赵明韬笑道:“熙熙,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若不是今日机缘巧合,还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见着你。你身子可大好了?我一直都想去看你,可惜没机会,你不会怨我吧?”

原来是他,看来自己腹痛难忍,婉儿的荷包不见都是他一手炮制的了。这人事先大概不知她会出门,会从这里经过,想来也是见了她后临时起意的。

手法虽然粗鄙下作,却是极有用。试想,除了这个法子,还有什么法子能顺理成章,不露痕迹地把她从夏老爷身边带走呢?她看过的小说和影视剧中,皇室的人都是腹黑无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这人能在如此仓促的时间内设计出这一长串环环相扣的计谋,果然是厉害的。

夏瑞熙有些害怕,话都不敢答,迅速回身,打算往院子里走,结果那扇院门就在她面前“嘭”地关上。她竟然是无路可退,只得死死抓住婉儿的胳膊。婉儿轻声道:“小姐莫怕,这是明公子,他不会害你的。”

夏瑞熙暗自翻了个白眼,她自然知道赵明韬不会害她,也不敢害她,可她已经“失忆了”,前尘往事都忘干净了。像她这样娇养的小姐,在这样的情况下,骤然见到一个陌生男子,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才是正常的。所以她固执地背过身,不肯抬头,沉声道:“婉儿你疯魔了吧?什么明公子,我不认识。你让他速速离开。”

不等婉儿出声,一双精工细作的靴子停在夏瑞熙的视线内,“你真忘记我了?”

注:据《左传》记载:公元前581年的一天中午,晋景公姬獳品尝新麦之后觉得腹胀,便去厕所屙屎,不慎跌进粪坑而死,成为有正式文字记载的第一个被粪坑淹死的君王。

第5章 豪门恶女(一)

先不论夏瑞熙对这位贵公子并没什么兴趣,单论他对她耍的这种下作手段就令她反感万分了,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她冷冷地说:“这位公子请自重。我从来就不曾认识过你,又何来忘记之说?”言毕拉着婉儿就走。

赵明韬不慌不忙地拦住她:“我不信你真能忘了我。莫非你是在生我的气?我知道你上次受大委屈了,但你放心,日后我一定为你出气的。”

夏瑞熙不耐烦地抬眼瞪着他,声音越发冷淡:“我看你也是读书人,应该知道男女大防之礼。你若是还要胡说,我便要叫人了。我知道你认识我父亲,应当知道他就在不远处,我若是喊出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走开!婉儿,把这个登徒子给我撵走!”

婉儿嘴唇嗫嚅了几下,害怕地看着赵明韬,身子却不动。夏瑞熙见她那副怂样,一口气上不来,连带着看她也不顺眼起来,只恨不得连她一并赶走了事。这个丫头一到关键时刻就藏头缩尾,一点作用都不起。上次她被欧四少羞辱时婉儿是这样,这次被赵明韬设计拦住,婉儿还是这样。若刚才跟着她的是纯儿,想必早就大骂赵明韬了。

“你这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赵明韬把夏瑞熙的愤怒俱看在眼里,微微叹口气,“莫非你后悔了?可你后悔已是迟了,你忘了我,也不该忘记那件事,你已没有退路。”

他一双幽寒若深潭的眼睛死死盯着夏瑞熙,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彰然若显。夏瑞熙心头一惊,却不肯输了气势,不甘示弱地瞪视着他,“你若是再乱嚼舌头,小心我让你斯文扫地!”她是真的认不得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贵人,她怕什么?只是那双眼睛寒气森森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远处传来纯儿焦急的喊声,夏瑞熙忙大声应道:“我在这里,你们快来!”她就不信这位寿王世子敢这样在夏家其他人面前出现。

果然赵明韬垂了眼睛:“你走吧。有朝一日,我定会让你记起我的。”

夏瑞熙恍若未闻,也不喊婉儿,气冲冲地往前走。她虽是震怒之中,仍然保持了很好的风度,背脊挺得笔直,仪态巍然,心里却害怕得很。赵明韬那句“莫非你后悔了?可你后悔已是迟了,你忘了我,也不该忘记那件事,你已没有退路。”让她有些毛骨悚然,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到底是什么事?值得这位世子拿出来威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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