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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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惊动了康王,众人顿时作鸟兽散,不一会儿功夫场子便清得干干净净,房内只剩下世子妃、许樱哥并康王父子三人。

张仪端可怜兮兮地道:“父王,孩儿劝不住三哥,都是孩儿的错。”

康王冷漠威严地瞪了他一眼,再歉疚地看了看许樱哥,抬手欲打张仪正,张仪正却只是倔强地抬起头大声道:“父王何故要打我?韩家小狗居心叵测,他先不敬我妻子,再不敬我父母,难道不该打?他还敢对着我自称老子呢……”

康王气得半死:“好好的一桩喜事,被你自己胡闹成这个样子你还好意思说?叫你妻子的脸面又放在哪里?”

许樱哥稳稳地站起身来对着康王行了一礼,朗声道:“樱哥斗胆,请王爷饶了三爷这遭,这事儿不怪他,樱哥也没觉着丢脸,还要多谢他回护。”

康王一怔,探究地看向许樱哥,见她从容镇定,并无半分委屈勉强之态,便轻轻翘了翘唇角,回头对着张仪正又是一片怒容,声音吼得老远都听得见:“今日就看在你媳妇儿的面子上且饶了你这遭!再有胡闹,决不轻饶!你记住,不是我舍不得,而是因为日子特殊,我不顾你还要顾别人。”

张仪正垂着头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康王威严地看向早就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喜婆:“还有什么没做完的继续做!”说完看了世子妃等人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世子妃笑眯眯地起身,温言道:“好了,他们日常胡闹惯了的,人年轻没分寸,来来,三弟坐这儿。”王氏早就领了一群女眷等在外面,才等康王一走便笑着走了进来,不过片刻功夫,新房里照旧的一片热闹喜庆。

特意铸造的金银钱和花生红枣桂圆等物雨点一样的洒落下来,张仪正别扭地躲避着,许樱哥垂着头,一任钱果洒落在她身上,心中渐渐安宁下来。

张仪正揉了揉发酸的拳头,偷偷看了许樱哥一眼,精疲力竭间却又觉得心中某个狂躁不安的地方渐渐平静踏实起来。不管怎么说,她终究落到了他的手里,不管怎么说,日子还长着呢。

第116章 晓春

天黑欲晚,红烛高照,青玉和紫霭服侍着许樱哥去了沉重繁琐的嫁衣,又洗去了厚重的脂粉。才刚收拾完毕就听外间传来几声轻响,几个穿着体面的仆妇丫鬟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开始布置宴席,接着高、袁两位嬷嬷端严地走了进来。

这二人在月前回宫交了差后便回了宫,许樱哥没听说她二人被指派到了康王府,早前宫中赐物时不曾见着,此刻乍一见到便颇有些惊异,暗忖莫非洞房花烛夜,两位嬷嬷还需要现场观摩指导么?尚不及弄清楚这二人要如何,张仪正便被人扶了进来,竟然是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

青玉和紫霭当然是不高兴的,虽说新郎被灌醉是常有的事情,但以张仪正的身份和脾气谁又敢去灌他?分明就是他自己没有节制,故意想给许樱哥难堪。但青玉与紫霭自忖家教不一样,务必讲究端庄得体,便默默上前扶了张仪正在许樱哥身边坐下来,才刚松手,张仪正便往后一倒,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不过片刻功夫,鼾声大作。

高、袁二位嬷嬷都皱起了眉头,这合卺酒不曾喝,结发不曾结,还要洞房,怎地就喝成了这模样?再想到白日的事情,只恐许樱哥忍耐不住闹腾起来,便都有些紧张。

许樱哥垂眸看着张仪正,只见他眼珠子在眼皮下转了又转,那鼾声也有些假,便微笑着起身对着高、袁二人福了福,带了些微不安和羞涩轻声道:“敢问两位嬷嬷,接下来还有什么礼要行?若不是非行不可,可否改日?三爷只怕醉得不轻。”

什么礼?合卺礼,结发礼,周公礼。这许二娘子可真是个妙人,就这样斯文体贴地问了出来,倒为难了人。高、袁二人想笑又不方便笑,高嬷嬷低咳了一声,斟酌着道:“合卺礼,结发礼都是要行的,既是良辰吉时,自是今夜行了的好。”可看着张仪正的模样,颇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感觉。

许樱哥的白牙在红烛下闪闪发光:“既是这样,那便只有帮三爷醒醒酒了,二位嬷嬷意下如何?”

高、袁二人此行的目的便是要保证这二人顺利完成婚礼,安静规矩地渡过今夜,见许樱哥不但不生气还十分配合温婉,哪里又会说不?当下袁嬷嬷便道:“是这个理。”

许樱哥微笑着:“醒酒汤想来是早就备下的,紫霭你去问问外面伺候的人,先端了过来。”

紫霭领命而去。

许樱哥又看向青玉:“我记得有次家中兄长喝醉了酒,大嫂曾用凉水给他醒酒,效果极其不错。”

青玉的唇角翘了起来,俯身道:“婢子这就去取凉水来。”这凉水当然要最最凉的水才好,可惜是没有冰啊。

许樱哥一一安排完毕,方又看向高、袁二人:“不知二位嬷嬷觉得如何?”

“醒酒汤是极好的……”袁嬷嬷正想说那凉水激着不太好,就被高嬷嬷扯了袖子,遂改口转达了皇后娘娘的期盼,并委婉表示不管怎么闹,总之不能出事。

说话间凉水来了,许樱哥挽了袖子亲手去拧帕子。正是乍暖还寒时候,青玉弄来的这盆凉水真够凉,许樱哥刚把手伸进去便打了个寒颤,由不得暗赞一声青玉这丫头够狠,真是深得朕心。

许樱哥持了帕子上床,微笑着温柔体贴的将那冰凉的帕子覆上了张仪正的脸,张仪正“得”地一下打了个寒颤。许樱哥满意得很,再回头去瞧,但见那两位嬷嬷都没太过关注,便又微笑着侧身挡住了众人的目光,将帕子把张仪正的脸盖得严严实实,顺便在他腰间使劲掐了一下。她倒要瞧瞧,呼吸不顺,腰上又疼,他能装多久?

张仪正又抖了一下,许樱哥再掐。奇迹出现,张仪正一声大吼,抓了帕子一下砸了出去,猛地挣起身来凶神恶煞地瞪着许樱哥,手指指到了她的鼻尖上:“你!”

许樱哥先是惊得往后一倒,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接着不等张仪正反应过来便匆忙下了床,紧紧揪住高嬷嬷的袖子委屈地道:“嬷嬷,可是我哪里做错了?”

高嬷嬷和袁嬷嬷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混世魔王又发狂了,便是水凉了一点,这新嫁娘如此体贴不顾羞涩地亲手服侍你,你也该记情才是,怎么能这样一闹再闹呢?于是二人都有些不满,但她们代表的是张家人,不能太抬许樱哥的头,当下一人负责安慰许樱哥,一人则板了脸口述皇后的话,从家族大义到为人处世都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遍。

这狡猾无耻恶毒的女人!明明是她暗算他,现在却变成了他虐待她。张仪正恨恨地瞪着许樱哥,许樱哥无辜地回望着他。这时紫霭端了醒酒汤进来,许樱哥眨了眨眼,接了醒酒汤递到张仪正面前,眼望着张仪正不说话。张仪正看了看四周,发现周遭的女人都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便咬牙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许樱哥适时递过一块丝帕,张仪正冷哼一声装作没看见,许樱哥也不气,随手就把丝帕丢给了青玉。

高嬷嬷忙取金杯倒了两杯酒递到二人手里,张仪正板着脸,动作僵硬地与许樱哥饮过了合卺酒,又满脸不耐烦地由着袁嬷嬷将二人的头发结在了一起,许樱哥则是一贯的温婉安静。这合卺礼和结发礼都成了,剩下的周公礼可没人能强迫,但一时不成,皇后娘娘的交代和康王妃的请托便不能完成,咋办?高嬷嬷和袁嬷嬷都有些紧张,互相交换着眼色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既入了席,许樱哥便要吃饱,先喝过半碗鸡汤,又斯文优雅地拣着喜欢的菜下了小半碗米饭。她吃得越香,张仪正的脸便越黑,怒目吼道:“你们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要我请么?”

高嬷嬷和袁嬷嬷也被他吓了一跳,把心一横,说了两句夫妻要互敬互爱之类的话便在许樱哥幽怨委屈的目光中不安地走了出去。才出了门就遇到奉康王妃之命等在外头听信,满脸期待的曲嬷嬷,对着曲嬷嬷探询的目光,二人沉重地轻轻摇了摇头:“三爷的性子实在是……”

祖宗啊祖宗,看来今夜该是个不眠夜,曲嬷嬷干笑了一声,小声道:“新娘子……”

高嬷嬷郑重地道:“很识大体。”

曲嬷嬷也跟着点了点头,肯定地道:“应当不会出现皇后娘娘和王妃所担心的事情。”

大红的喜烛照着喜帐上垂下的珍珠璎珞,满室生光,屏风旁的小金兽吐露着金银香的芬芳,满室芬芳。许樱哥把一碗鸡汤放到张仪正面前柔声道:“三爷最爱喝的鸡汤。”

张仪正瞪着眼不说话,许樱哥也不管他,微笑着准备起身离桌,却听张仪正气哼哼地道:“我要吃饭。”

许樱哥一笑,递了碗饭过去。张仪正扒了两口,愤愤不平地道:“收起你那些手段和心思,当心夜路走多了遇到鬼。”

许樱哥漱完口洗过手,无比真挚地看着他道:“水太凉是我不对,掐你却真不是故意的,我是怕那玉带硌着你了。真的。”

张仪正便有些食不下咽,瞪着她道:“你是根本不怕得罪我吧?”

许樱哥坚决不认:“谁说的?出嫁从夫,丈夫是天……”天上飞过的那只麻雀。

张仪正自是不信的,狠狠咽下口中的饭菜,冷冷地道:“你别以为我白天是为了你。韩彦钊那混账东西上次在公主府阴了我一把,我正寻思着怎么把场子找回来,他便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话音未落,便见许樱哥微笑着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出气。”

张仪正一僵,手里的筷子差点没落下去,恶声恶气地道:“你少自作多情。”

许樱哥睁大眼睛仰望着他,娇俏笑道:“我记得你曾当着大家的面说过对我是真心的,非我不娶。莫非都是假的?”

张仪正全身僵硬地对着许樱哥那张粉白娇俏的笑脸,好一歇才咬着牙道:“当然是真的。”她故意这样激他,是不想行周公之礼吧?想得美呢,他偏要!他猛地把碗往桌上一放,转身虎视眈眈地去看许樱哥,却见许樱哥已经松开手起身往净房去了,边走边道:“三爷若是不想吃,便让人撤下歇了罢。”

张仪正道:“谁和你说……”话未说完,就见许樱哥抬手掩着口轻轻打了个呵欠,大红软缎的袖子蜿蜒垂下,露出一段雪白晶莹的手肘,眼神惺忪,嘴唇红润饱满,慵懒迷人到了极致。于是张仪正的后半句话便无声消失,只管呆坐在桌边不动。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房里只能听见净房里的水哗哗地响。

不知过了多久,许樱哥松松挽着个发髻,微湿了红罗轻衣漫步走出来轻轻瞟了张仪正一眼便自去了里屋。青玉和紫霭咬着嘴唇,无奈地看着桌边那只呆头鹅。张仪正凶狠地瞪了她二人一眼,满脸狠色地起身大步进了净房。二人松了口气,开了门低声招呼人进来收拾残席,迅速关门大吉。

烛光,芬芳,红罗喜帐,床上侧躺着的佳人乌发如云,后颈雪白如脂,柔长美好,肩头圆润,腰肢纤细,起伏如山峦。张仪正无声地咽了口唾沫,用力掀开了红罗喜帐。

第117章 欲晚

许樱哥侧身而卧,紧紧闭着眼,心里紧张欲死,乍然听见玉钩相击的声音,不由惊得一跳,迅速回身平卧紧张地看着张仪正。

张仪正披散着袍子立在床前,背对着烛光沉默地看着许樱哥,面上半明半暗,额前散落的黑发还滴着水珠,半敞的胸膛紧实宽阔,陌生,却又熟悉。

许樱哥深呼吸,抬起头来对上张仪正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知道她这样子很不错,她知道他很喜欢她的模样,却不知道他反复抽风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今夜究竟打算怎么对待她。

要么生,要么死,就是没有屈辱。她是女人,她希望所嫁的丈夫温柔体贴,希望新婚之夜能够温暖旖旎,但如果得不到,可以痛,可以伤,但不能屈辱。褥子下的玉簪照旧冰凉,甚至很是硌人,她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将手撑着下颌望着张仪正微笑:“忙了一天,你不累么?”

张仪正眨了眨眼睛,长而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个浅浅的阴影,把本就幽暗不明的眼睛掩藏得更深。许樱哥尽量温和地看着他,她要尽力争取自己该有的,尽力做到所能做的。张仪正轻轻出了口气,放下帐子在她身边躺下来,看着帐顶低声道:“你恨我么?”

许樱哥笑了起来:“不恨。”恨也不告诉你,何况这会儿恨也没用了。话音未落,一只滚烫的手便微微颤抖着握住了她的肩头,张仪正的头脸和身体离她越来越近,呼在她脸上的气息也越来越急促。

许樱哥的心“咯噔”响了一下,觉得全身僵硬,胸上仿佛是压了一大块石头,喘也喘不过气来,便只是努力睁大了眼睛,惊惶可怜地看着张仪正。也不知是张仪正酒劲上头的缘故,还是喜帐太红的缘故,她看到一张红得很彻底的脸和一双微亮的眼睛,那双眼,本是最纯粹华美的灰色琉璃,此刻琉璃的心里却绽放了一朵莲花,花心里有个小小的人影。许樱哥有些发怔,突然间又有些心酸,不由抬起手来轻轻抚上张仪正的脸颊,低声道:“我们不要闹了可好?有缘结为夫妇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一辈子太短,眨眼便过去了,不如意的事太多,何必总是给自己找罪受?”

张仪正不语,只顾怔怔地看着她,不觉间抬手握住她的手紧紧挤在他的脸上。许樱哥微微蹙眉,等了许久才听到张仪正低声道:“如果我对你好,你会真心待我么?”

许樱哥望着他的眼睛绽放出一个十分诚恳的微笑:“会。你若真心待我,我便真心待你。”

“我不信!你惯会骗人!”张仪正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了几分莫名的委屈和恨意。许樱哥皱了皱眉,透过红色的罗帐,看着那对燃烧的红烛轻声道:“是人都会犯错,你这一生就没有骗过人?哪怕就是才学会说话的婴儿也会骗人,无非就是能骗不能骗。”

“狡辩。”张仪正把她的手从他脸上拉下来,握住她肩头的手却越见用力。许樱哥收回目光,仰脸认真的看着他:“我不会问你有没有骗我,但我其实是不想骗人的。”

她轻轻仰着头,白净微肉的小下巴翘得可爱之极,脸上的肌肤白净如象牙,睫毛又长又密,眼神微微带着些忧伤和害怕,却又如同夕阳下的湖水,温柔地轻轻拍打着湖岸,诱惑着湖岸上的人义无反顾地跳下去。跳下去,可以想见的温暖柔美,却也可能暗藏着湍流险滩,张仪正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再睁眼,便不肯再看许樱哥的眼睛,而是将她重重拥入怀中,他瑟瑟发抖,却不想让她发现他在发抖,他慌乱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笨拙地亲在了许樱哥的嘴唇上。

许樱哥紧紧闭上眼睛,在他怀里微微发抖,毫不掩饰自己的害怕和恐惧。她听见张仪正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在她耳边响个不停,感觉到他潮湿微带酒气的气息呼在她的颈边,激得她慌乱不堪,酥痒难耐,他那么用力地搂住她,紧到她几乎筋骨寸断,他的嘴唇有些凉,不,应该说是冰凉,他笨拙而放肆地吮吸她的嘴唇,全无温柔可言,倒像是想吃人一般的凶残。

许樱哥突然间觉得很痛,发自心底的痛,痛到无法忍耐,她低声哭了出来,眼泪顷刻间便流了满脸,张仪正怔了一怔,松开她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慌张地哑着嗓子道:“又怎么了?”

许樱哥将手搂住他的颈子,把脸埋入他怀里大哭起来:“疼。我怕。”

张仪正不语亦不动,却也没有推开她,许樱哥哭得声嘶力竭:“你对我不好,你既然不想娶我为什么要娶我?你一直在为难我,又这么粗鲁,我……我不如一个人过一辈子还要好些呢……”她哭得一塌糊涂,凭什么她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凭什么她就要忍受这种无休止的折腾?

许久,张仪正不情不愿地摸了她的背几下,嗓音格外嘶哑难听:“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最后一声仿佛是从胸膛深处吼出来的,带着许多的不平和不甘,还有不耐烦,仿佛下一秒他便再也忍受不住要发作起来,可是他终究也没有发作,也没有把她从怀里推出去。

哭够了,便不哭,不需要哭,便不哭,那只簪子用不上了,她的眼泪却可能会再用。许樱哥拉起张仪正的衣襟擦去眼泪,疲累地伏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想动,睡意竟然慢慢爬了上来。

红烛上的火焰突然“突”地蹿了一下,室内骤然明亮又黯了下去。一只带着细茧的大手试探地爬进了许樱哥的衣襟里,许樱哥打了个寒颤,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从睫毛缝里偷看张仪正,张仪正半垂着眼,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睛,她看不到他的眼神,却清晰地看到他脸上带着一种她所不明白的决然和慎重。她有些迷惑地看着他笨拙,却很坚决地轻轻褪去她早就已经不整齐的红罗轻衣,然后低头吻在了她圆润的肩头上。细密绵长,滚烫刺灼,许樱哥忍不住轻轻颤栗起来,抱着肩膀拼命往被窝里缩。

张仪正唇边突然露出一丝微笑,飞快将自己的衣服脱去扔在一旁,再伸手将许樱哥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不由分说便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啃噬揉捏到许樱哥微微喘息只会颤抖不会挣扎,方轻轻握住了许樱哥胸前的柔软。一入手,便是销魂蚀骨,一入手,便是天地苍茫,有一滴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滴到许樱哥散落的发间,仿佛是一滴晶莹的泪。张仪正低叹了一声,把许樱哥整个而捞起压入身下,恨不能将她碾碎吞入腹中。

许樱哥沙哑着嗓子道:“你可要轻点,不然我会恨你。”

“我可真怕!你不是早就恨我了?”张仪正看也不看她,理所当然地扔了一句,眼睛盯着她晶莹雪白的胸,将手顺着她起伏的曲线探了下去,许樱哥蜷缩成一团,睁大眼睛瞪着张仪正,全身热到熟透。

张仪正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吻住她的眼睛,手抓住她的双腿缓慢而用力地打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许樱哥吸了口气,尽力放松自己,试着搂住张仪正的腰,两个人沉默着,厮磨纠缠,战栗酥麻,恐惧忧伤,瞻前顾后,从未有过的感受把彼此的心思搅成了乱麻。

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许樱哥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她凶狠地一口咬在张仪正的肩上,用尽全身力气去掐他,要疼大家一起疼!张仪正“嘶”了一声,竖起眉毛凶悍地瞪着许樱哥,可看到许樱哥满是泪水的眼睛和委屈的神色,便又将眉毛慢慢放平下去轻轻叹了口气,停下来低头啄了许樱哥的嘴唇一下,想说什么终究也不曾说出来。

风从窗外吹过,沙沙之声不绝,又有雨点落下,淅淅沥沥不休。许樱哥轻轻拉了拉被子,张仪正却似是被突然惊醒一般,紧紧握住她的腰咬牙继续挺进,许樱哥轻喊哽咽求饶,他却越发兴奋,只顾一口含住了她的耳垂,仿佛这样便能够减轻了她的痛苦。

风雨之声渐疾,吹落阶下无数春花,一缕轻风透过窗棂卷入室内,吹得烛影乱摇,张仪正疲累地把头靠在许樱哥的肩上,再不想动弹。许樱哥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眯缝着眼看着张仪正英挺的眉眼和有力的下颌,轻轻吐出一口气,暗道还不算太坏。

不知过了多久,许樱哥从梦中惊醒过来,身边的男人仿佛是永远也吃不饱的野兽,一双手肆无忌惮地再次探入她怀里揉揉捏捏,搂住她使劲往后拉。原来有过第一次,第二次便很自然很理所当然了。许樱哥探手拉住床栏,坚持不懈地抵抗着,恨声道:“你想要我死就干脆点弄死我吧!”

张仪正不理她,只管抱住她的腰往后拉,许樱哥不耐,闪电般地挠了他一把,怒道:“你休想!”接着又软了声气央求:“下次好么,我疼得狠。”

张仪正便不再有声息。许樱哥裹紧被子往床里滚,滚成一个大茧后才略微放心了些。

红烛将要燃尽,张仪正沉默地看着帐顶,堕入到黑暗之中。

第118章 俏婢

天边已经渐白,张仪正仍然躺在床上不想动弹,透过低垂的红罗帐隙,他可以把对镜理妆的许樱哥看得清清楚楚。

镜前的许樱哥,乌云堆雪一样的发髻上簪着一套宝光霞艳的六枝花钗,身上的正红满绣缎子袄裙上绣了无数粉白的樱桃花,浓重喜庆却又错落有致,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衣裙上的花瓣花朵仿佛随时都能从中飞将出来。

“樱桃花,一枝两枝千万朵。花砖曾立摘花人,窣破罗裙红似火。”张仪正突如其来地想起这么一句,渐渐便觉得苦涩起来。

许樱哥将银簪挑起玉瓶中的香膏细细抹在手上,耐心地来回搓揉着手掌手背,透过昏黄的镜面大摇大摆地窥看着床上的面色寂寞愁苦的张仪正。才渡过了新婚之夜,在这样风花飘落的清晨,身边无有婢女嬷嬷相扰,本该是耳鬓厮磨,巧手描眉的美妙时光,他却安静沉默到异常。

若是不爱,若是不想,他可以用更无情的手段对付她,若是不喜,若是不在意,他便不会在乎她的死活,哪里又管她是否疼痛?可若是爱,若是喜欢,他便不该在千方百计成了亲后还又蹦又跳又闹,更不该在这样的清晨如此寂寥如此愁苦。他在想什么?他到底想要什么?许樱哥突然很想知道张仪正的秘密和愁苦,她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掀开罗帐,坐在床沿上微笑着拉起张仪正的手轻声道:“在想什么?”

张仪正抬起眼来看着许樱哥,珠光宝气与满身樱花都不曾湮没了她,她还是许樱哥,那个眉目如画,风姿绰约,永远笑意盈盈,人群之中一眼便可看到的许樱哥。他有些惊诧于她怎会在突然间便长成了这个样子,却又明白她一直都该是这样子,只不过是错过得有些久了,所以有些不习惯。张仪正微涩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觉着你身上的这套衣裙花色很别致,仿佛从不曾见过谁这样穿。”他顿了顿,轻声道:“便是那有名的霞样纱比起来也不过如是,不怪从不见你穿霞样纱,原来只是因其不堪。”

许樱哥的手有些发凉,片刻后才微笑着道:“可不是么?霞样纱是西晋传过来的,又怎敌我这亲手绘制的千重樱?”

张仪正把手自她掌中抽出,微讽道:“如今人都知道你是才女,这身衣裙再一出,你便又要出名了。”

许樱哥有些莫名,新嫁娘的衣裙自然是要精致讲究很多的,这代表的不只是她的脸面,也是学士府的脸面,她打扮得整齐,康王府也有脸面,这也值得他嘲讽?当下收回了手,微笑道:“要说出名,可真要感谢三爷给我这个机会,日后我夫妇二人夫唱妇随,一起出名,您看如何?”

“谁要和你一起出名?我大好男儿和个女人一起出名,岂不是让人把我笑死?”张仪正瞥了她一眼,翻身下床,大剌剌地伸开两臂。

许樱哥有些发怔,他这样赤果果地伸开手臂站在地上是要干什么?这什么造型?忽听张仪正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不善地大声道:“你不是说丈夫是天么?还不来伺候我?”

天你个头!许樱哥微怒,却听门外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应是等在外头准备伺候二人梳洗更衣的众人,乃笑道:“初嫁,业务不熟,还请三爷多多包涵则个。”自衣架上取了干净的亵衣给张仪正穿上,故意道:“眼看着天便要亮了,不知三爷的衣物是放在何处?这日常负责穿戴梳洗的婢子又是何人?”

张仪正不悦:“你可以自己梳洗妆扮,到了我你便不成?”

许樱哥微羞笑道:“初来乍到,实是不熟。我自己梳洗妆扮,也只是因为有点不好意思。”如果不是为了躲避他的咸猪手,她也乐意由着青玉等人拾掇。

张仪正挑了挑眉,骂道:“雪耳!你死哪里去了?”

“回三爷的话,婢子在这里。”门开处,一个穿着淡粉色襦裙,身材玲珑有致的俏丫鬟半低着头规矩谨慎地碎步走了进来,不等许樱哥发话便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个头,脆声道:“婢子雪耳给三爷和三奶奶道喜。”

许樱哥微笑着看向跪在地上的丫头,随口吩咐道:“是你日常管着三爷的起居么?去给三爷寻身衣服来。”

“是。”雪耳起身,走向新房的另一端,在个大立柜面前站住脚低头翻弄起来。

许樱哥似笑非笑地看了抬着下巴满脸卖弄之色的张仪正,清清嗓子对着门外道:“都进来吧。”

又见一个穿着果绿色绫袄,身材稍显丰腴,眉眼温婉的美貌丫头并青玉、紫霭二人端庄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几个分别捧着铜盆、铜壶、帕子等物的小丫头。

众丫头跪了一地:“三爷、三奶奶大喜!”

张仪正理也不理,神色淡漠地趿拉着鞋子走入了净房。

“都起来吧。你叫什么?”许樱哥含着笑,慈爱地看着那穿果绿色绫袄的美貌丫头,要说这丫头和那雪耳实在是生得不错,尤其是和许家那些只是端庄整齐的丫头们比起来简直就是鲜花和狗尾巴花的区别,特别是那个雪耳简直就是风姿楚楚啊,官二代的享受就是不一样。

穿果绿色绫袄的丫头半垂着眼,露出一个温婉静好的笑容:“回三奶奶的话,婢子叫秋蓉。”眼角瞟到许樱哥身上已然齐整的穿戴,眉间轻轻蹙了蹙,很快便又放平。

张仪正在净房里重重咳嗽了一声,秋蓉的唇角便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犹豫地看向许樱哥,眼里满是不安。许樱哥看得分明,微笑着道:“去伺候三爷盥洗罢。”

秋蓉如蒙大赦,默默施了一礼,领着几个小丫头依次走入净房中。正在大立柜前挑衣服搭配服饰的雪耳停了一停,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又沉默地回身继续摆弄张仪正将要穿的那些衣服鞋袜配饰。

“您怎么自己就穿戴上了?婢子一直在外头候着的。您叫一声便可进来的,您偏要自己动手。”青玉和紫霭满脸的担心和嗔怪,许樱哥俏皮地朝她二人挤挤眼,表示自己并没有被饿狼吃掉。青玉和紫霭有些想笑,但想到这不是在学士府,还当保持严肃,便责怪地看了看许樱哥,暗示她应该保持端严,省得被这些康王府的丫头轻视欺负了去。

许樱哥好笑之极,多年的经验告诉她,丫头便是丫头,她便是再不得宠,康王府的丫头也还是丫头,谁敢轻视欺负她?能欺负得起她的只有康王府那几位当主子的,能欺负得起她的只有那位正在净房里被美丫鬟洗涮的张仪正。

“青玉过来给我捏捏,紫霭去收拾收拾咱们的荷包,等会儿要用呢。”许樱哥微闭了眼坐在锦杌上,靠着又暖又软又香的青玉,舒服得眉飞色舞:“你们昨夜可好睡?没有饿着吧?”

青玉垂着眼,死死盯着许樱哥衣领深处的一块青痕,板着脸道:“婢子们便住在后面的罩房里,听紫霭和铃铛她们说布置得不错,和家中没什么差别。”

“那就好。昨夜值夜的是谁?”许樱哥回头正好看到青玉的棺材脸,再看到青玉的眼神,不由有些讪讪地拉了拉衣领,干笑道:“大清早的便给我脸色看。让人看见我才真正没面子呢。”

青玉抿了抿唇,瞟瞟康王府诸人,指指雪耳:“我和她。王府里的嬷嬷安排的。”

这雪耳大抵便是通房了,只是那秋蓉却明显有些害怕张仪正,也不知是否通了房。许樱哥正待要开口说话,便听净房里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响动,仿佛是女子惊呼又拼命压抑下去,又仿佛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

青玉猛地回头看向净房,许樱哥却只顾着看雪耳。但见雪耳猛然一呆,呆了片刻后便捧着衣物走过来甜甜一笑,俯身低声询问道:“三奶奶,您瞧这身衣物可合适?”说不尽的小意温顺。

所谓各司其职,这种闲事她才懒得管,许樱哥只随便瞟了一眼便微笑着说道:“你伺候三爷那么多年了,想必他的喜好你是早就知晓的,给三爷送进去罢。时辰不早,不能让王爷和王妃等急了。”

雪耳微怔,默默行了一礼走入净房中。没有多少时候,张仪正便神清气爽,打扮周全地走了出来,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地翘着大公鸡的花尾巴,得意洋洋地瞟了许樱哥一眼,道:“等急了么?”

许樱哥板着脸把头侧开,冷淡地道:“我不急,是王爷和王妃该急了。”眼角瞟到雪耳板着脸最先从净房里出来,接着便是那几个小丫头,唯独第一个进去的秋蓉不见出来。

张仪正见她脸色不好看,越发得意,正想再说点什么给她听,便见许樱哥欣喜地站了起来:“两位嬷嬷来了?”

来的正是那高、袁两位嬷嬷,那二人见了许樱哥这喜气洋洋的模样,一直紧绷着的脸皮便松了下来,互相交换了个只有彼此才懂得的眼神,笑眯眯地给许樱哥和张仪正行礼道喜:“给三爷和三奶奶道喜。”行礼毕,眼睛便瞟向喜床。

青玉红着脸捧过一只螺钿匣子,那二人看过,越发笑得灿烂,语气里也带了几分不常见的亲热:“王爷和王妃还等着三爷和三奶奶一起去吃早饭呢。”

看着那两个老女人暧昧的神情和许樱哥这副羞怯甜美乖巧的假模样,张仪正颇有些羞恼,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抬起脚来便要走,许樱哥忙低头碎步跟了上去。

第119章 新家

半夜风雨,阶下的海棠花被打落了大半,很可怜地成了青衣小婢扫帚下的亡魂。许樱哥慢条斯理地走下台阶,一路且行且看,从小径上铺垫的石材到墙角的一颗芭蕉,再到这院子的整体布局都很是满意。

她走得不快,高、袁二位嬷嬷及青玉等人当然也就不能走快,张仪正却是已往前头去了老远。青玉愤恨之余又暗自替许樱哥担忧,也不知康王和康王妃见她第一日便姗姗来迟可会怪罪?也不知这阖府上下见了这新婚光景可会轻视许樱哥?

高、袁两位体谅许樱哥初经人事,倒也没催她,反而很可亲地和她说着闲话转移注意力:“明日早晨要进宫谢恩,今日便只是见见家里的人,不着急。”

许樱哥将手接了一瓣飘落的梨花,笑道:“昨夜多亏了两位嬷嬷,不然我总有些应付不下来。若是二位嬷嬷日后能似从前那般留在身边提点我,想来我也不会犯大错。”依她猜着,这二人大抵会在明日进宫时就会被皇后直接指派到她身边,弗如提前邀请。

袁、高二人对视一眼,唇边露出些许笑容,却也没多言,只道:“二奶奶聪慧,哪里又会犯什么错?”

许樱哥适时送上高帽一顶:“二位嬷嬷倾囊相授,我怎敢不好好的学?”眼看着前头张仪正已经没了影踪,便立即加快了速度。

不知是否因为康王妃不放心小儿子的缘故,新房离康王妃的居所并不算远,一行人走了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地头。一入宣乐堂,许樱哥便放慢脚步,努力平复气息,然则走进门时到底还是让人看出了些许端倪,全然是一副强忍着痛楚赶路赶急了,还强颜欢笑的模样。

康王妃倒也罢了,世子妃同王氏的眼里都露出些许了然和同情,康王瞥了眼正蹭在康王妃身边低声说话的张仪正,两道浓眉皱了起来,满脸的不悦。

一个盛装华服的中年美人儿漫步上前握住了许樱哥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哎呀,真正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怎不走慢些?看这气喘得,小脸都白了。”又看向张仪正,嗔怪道:“三爷也是的,虽然新婚害羞,但也不该抛了新娘子一个人跑前头来。”

许樱哥立时便猜着这应当是冯宝儿的姨母、张仪端的生母宣侧妃,于是微笑着俏然而立,不言不语,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叽叽呱呱。

康王妃微微皱眉,警告地瞪了张仪正一眼,再温和地望向许樱哥笑道:“好孩子,到我身边来。”

许樱哥抱歉地对着宣侧妃笑了笑,抽出手稳步走到康王和康王妃面前福了下去。康王妃微笑着把她的手和张仪正的放在一起,低声道:“日后便是一家人了,要好好过日子,不要让长辈操心,知道么?”

这话三分温柔,七分严厉,许樱哥明白不止是特意针对某一个人,而是针对她和张仪正二人,便微笑着大大方方地应道:“是!儿媳记住了。”该知道的康王府诸人也已经知道了,没人怪她迟来,那些痛楚委屈之态便不用再多做,再表现得多便是讨人嫌,大家都知道张仪正不对,但康王妃却不想让人看笑话,也不想在拜见翁姑的第一日就表现得对她太过内疚宽容,更不想在另外两个儿媳的面前表现得太过关注小儿子和小儿媳,是为平衡之道。

张仪正不过是晚回答了片刻,便听康王冷哼了一声,于是赶紧地纠正态度,响亮地应道:“是!孩儿记得父母亲的教诲了!”许樱哥的唇角再次勾了起来,张小三的命门其实是康王,他非常害怕康王,而目前看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康王都不讨厌她,对她是很满意的。

要给大老板留下好印象,但大老板这种人平日接触太少,也不可能多接触,是要留在关键时刻才能用的。日常打交道最多的是顶头上司,重点还是要讨好顶头上司,不能让顶头上司觉得你越过她去谄媚了大老板,不然她要想收拾你,办法多的是。许樱哥看着康王妃那双半掩在绣裙下的脚,心想自己做的那双鞋也不知能不能合了这双脚。

世子妃实在是很体贴人意,眼看着这场子稳了便立即使人放了锦垫送上茶水,笑道:“该拜见翁姑了。”

王氏则俏皮笑道:“是呀,是呀,再不拜茶就凉了。”

许樱哥感激地朝这新鲜出炉的妯娌二人一笑,低眉垂眼跪下,恭恭敬敬地将茶盘高高举过头顶,甜甜地喊了声:“请父王,母妃喝茶。”

没谁为难她,康王的赏赐是一柄莹润无暇的玉如意,康王妃的则是一枝前朝传下来的五凤朝阳大珠钗。接下来是与府中各人见礼,许樱哥将精心准备的各种精致绣品送上,换回许多金玉之物。再见过了世子张仪承的三个嫡出儿女并两个庶出儿女,已封了国公的康王次子张仪先的一个嫡女与两个庶子。最后,见着了一个被称为五爷的漂亮半大小子牵着个畏畏缩缩的黄毛丫头站在角落里。

经过这些日子,许樱哥早就已经把康王府中的人口结构大致梳理清楚,晓得这漂亮的半大小子是宣侧妃的幼子张仪明,也知道其实康王妃和宣侧妃还各有一个已经出嫁并且是远嫁的女儿,但就是不曾听说过这黄毛丫头是谁。幸亏早前准备的礼物有多的,许樱哥便挑了一对装了金花生的荷包微笑着向那黄毛丫头递过去。那黄毛丫头怯怯地看了看她,又怯怯地看了看座首的康王与康王妃,见那二人面上并无不悦之色,方羞涩地双手接过荷包给许樱哥福了一福。

许樱哥正奇怪何故没人给她介绍这是谁,就听张仪明道:“三嫂,这是三妹幼然。”

“有空过来玩。”许樱哥心里暗自诧异,这丫头少说也有五六岁了,怎地外头一点风声都没有?便是从许杏哥那里,她也不曾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存在,由不得便多看了张幼然两眼。突然听得宣侧妃笑道:“幼然很喜欢你三嫂吧?你三嫂画得一手好画,做得一手好羹汤,又会骑马打球,你正好跟着学呢。”

张幼然的小脸上浮起一抹酡红,期待而小心地看着许樱哥。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许樱哥正想开口说话,就听世子妃笑着请示康王与康王妃:“早饭布置好了……”

康王妃淡淡地瞥了许樱哥与张幼然一眼,道:“王爷还要外出办差,先吃饭。”

王氏匆忙上前安排伺候众人吃早饭。许樱哥只好望着张幼然微微一笑,张幼然眼里的亮光却已经迅速黯淡了下去,盯着自己的鞋尖再不抬头。

虽然知道这桌整治得格外精美的早饭大抵算是对她的欢迎宴,可许樱哥也看得出,其实这家子人真没有太多聚在一起吃饭的习惯,尊卑分明,真正不闻任何声响,人人都沉着脸,男人们似是在上阵杀敌,女人们似是在低头绣花,全没有半点许家人围桌吃饭的欢快和谐。虽然没人刁难她,虽然世子妃和王氏对她都很照顾,许樱哥还是吃得不消化。

康王第一个吃完,潇洒利落地把碗一推,起身就往外走,只冷冷扔下一句:“小三儿跟我来。”

张仪正皱着眉头放了碗筷,悄悄地瞪了许樱哥一眼。许樱哥幸灾乐祸地望着他甜甜一笑,上前去伺候康王妃漱口洗手。

少倾饭桌撤去,世子张仪承第一个向康王妃请辞,接着张仪端也请辞,康王妃扫了宣侧妃等人一眼,威严地道:“时辰不早,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罢。”

宣侧妃亲热地握了许樱哥的手,低声笑道:“我就住在离你不远的萱瑞院里,闷了便可过来玩耍。”她神态亲密,声音却低不可闻,偏还有意无意地借着身子挡住了康王妃等人的视线。许樱哥朗声笑道:“谢您的好意,有空了一定要过来拜访您的。”声音大得一屋子人都听见了。这是顶头上司的眼中钉啊,哪能玩暧昧的?

“那我就等着你了。”宣侧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锦帕妩媚地擦了擦唇角,领了张仪明和张幼然两个飘然离去。许樱哥恭敬地站在一旁恭送世子妃、王氏等人,待到屋里走得干干净净方准备离去,却听曲嬷嬷道:“三奶奶,请您留步。”

早在意料之中,许樱哥便将已经踏出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微笑着看向曲嬷嬷。曲嬷嬷示意她往后看:“王妃有话要交代您。”

许樱哥便顺从快活地走回去,立在康王妃面前低头听训,康王妃迟迟不开口,看了她好一歇才沉声道:“小三儿任性粗心暴躁,却未必真有坏心,夫妻本是一体,生死相依,还当互相护持,互相体谅才是。自即日起,我把他交给你了,务必替我看好他。”用的是祈使句,表达的是要求。

前半句话许樱哥并不惊异,反倒是后头这要求让她有些吃惊,她下意识地就要推脱:“儿媳何德何能……”

康王妃摇摇头:“回去吧,晚饭不必过来吃了,明日一早我陪你们进宫。”

抗议无效,许樱哥便不再浪费口水,安静地行礼退出。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康王妃便沉下脸看向曲嬷嬷,曲嬷嬷板着脸望着门外冷声道:“还不进来?”

第120章 不赏

许樱哥立在新居的院子门前仰头看着空空的门楣,很有些奇怪为何此处还空着,突听得身旁一人笑道:“三奶奶,王妃早前曾说了,这匾额等您自己定,喜欢什么就是什么。”

许樱哥回头,只见左前方立着个穿豆青色褙子,深青色裙子,年约四十许的仆妇,这仆妇身上也不见多少金玉之物,唯耳边挂着一对精致的镶珠金耳环,神态谦恭却不见谄媚,眉眼开阔,笑容爽朗。便猜大概是深得康王妃信任的管事仆妇,于是微笑道:“母妃总是极体贴的,我虽来了不过一日一夜,却觉着如沐春风……不知这位大嫂是?”

那仆妇忙笑道:“三奶奶折杀奴婢了,奴婢哪里当得起?奴婢夫家早年承蒙王爷恩典赐了国姓,人称奴婢张平家的。早前一直在世子妃那边做事,前些日子因要打理此处,王妃便调派了奴婢过来。三奶奶有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去做。”

原来是康王妃配给她的管事婆子,既然得了康王赏姓,想必是立下大功之人,万不可小觑。许樱哥抬步往里走,微笑道:“烦劳平嫂子陪我认认这地儿。”

张平家的闻言,眉开眼笑地陪着她往里走,把这院子里的别致之处一一指点给她瞧:“您瞧,这屋后是一片梅花,雪天的时候开得可精神,那还有个亭子,去年冬天这院子刚布置好的时候,王妃曾领了几位奶奶在此踏雪赏梅,温酒论诗……”

前院已经很不错,但谁也想不到这后院更为别致,弯弯小径通入梅林之中,隐隐还有些幽深的感觉,实在是比学士府里的那些小套院奢华宽阔了许多。

许樱哥依稀记得一个典故,大华建立之初,今上分封兄弟诸子为王,各府都拼了命地去抢前朝王公留下来的宅邸,特别是那位叛乱身死的郴王更是得了最大最豪华的一座府邸,唯有康王一直保持沉默,等到最后人们才想起来,这一家子还安安静静地住在原来的旧宅子里。于是今上便有些过意不去,亲口问他想要哪里,是否想另建府邸,康王笑答:“什么都是父皇给的,父皇给哪里就是哪里。”今上很满意,御指随意一点,便将这三座前朝大臣留下、以清雅出名的府邸划给了他,一声令下,宗正寺那边便大兴土木,收拾出了一座气派非凡的康王府,今上犹嫌不够,说是太空太寒酸,又赏赐了无数珠玉锦绣,康王名利双收,红了很多人的眼。

康王行事如此稳健,想必康王府的将来大抵会不错吧?许樱哥立在亭子上眺望着被春花湮没了的康王府,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期待来——如今她已经上了贼船,只能上不能下,如果康王府不胜,她和许家,还有武家便都只有死路一条,她自然是想活下去的,并且是好好的活下去。

少一时,熟悉了环境,她也觉着累了,这才被众人前呼后拥地进了屋。屋子里还是早前的模样,珠帘低垂,锦绣帷幄,地上的加丝毯软厚美丽,金银香的香味弥漫其间,让人由不得的生出几分慵懒来。

雪耳正同铃铛坐在杌子上微笑说话,见许樱哥进来,立即端茶寻热水拧帕子,伺候许樱哥歇下。许樱哥舒服地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来,环顾四周,不见那早上进了净房便不见出来的秋蓉,便问铃铛:“紫霭和绿翡呢?”

绿翡本是姚氏身边得用的大丫头,为着许樱哥嫁进康王府,姚氏便将绿翡给了过来,打算是将来配个王府得力的管事,也好帮一帮许樱哥。紫霭则从来管的都是许樱哥的脂粉首饰衣裳,许樱哥初嫁,嫁妆都在后罩房里放着,需要收拾的东西太多,这二人不在此处,便一定是在后头领着小丫头们收拾箱笼。以二娘子的聪慧,不会猜不着,铃铛眼睛一眨便体会了许樱哥的意思,忙道:“她们在后罩房里收拾箱笼呢。奶奶可是有什么吩咐?”

许樱哥低头饮了一口热茶,道:“箱笼可以慢慢收拾,你们几个以后要日常在一处当差,先认识认识。”

铃铛应了一声,忙往外头去了。雪耳立在一旁踌躇片刻,微笑道:“奶奶,婢子去把院子里当差的姐妹们叫过来一起给您行礼问安。”

许樱哥轻轻抬了抬下巴,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全无早上时的亲切模样。雪耳有些黯然地退了出去,张平家的见机道:“奴婢也去!”

“给平嫂子看个座!”许樱哥微笑着从果盘里抓起一个梨向着张平家的递过去:“嫂子陪我说说话儿。母妃既然把你指派到这里,那你便要尽力帮我才是。”

张平家的诚惶诚恐地双手接了,笑道:“奶奶放心,奴婢只要有十分力,便不会使九分。”见青玉果真端过杌子来,赶紧推脱不坐。

青玉捂着嘴轻笑:“平嫂子莫怕,我们奶奶是个和气人儿,她让你坐,便是真心让你坐,不然多一句话也是嫌啰嗦的。”

张平家的干笑一声,斜签着身子坐了。只听外头一阵轻响,雪耳进来俯身道:“奶奶,人到齐了,这就让她们进来么?”

许樱哥看了眼青玉,青玉朗声道:“管事的、屋子里做细活儿的都进来,干粗活儿的便立在廊下。”又叫刚进来的铃铛:“把帘子卷起来!”不过片刻功夫,屋里便变了个样儿,青玉、铃铛、紫霭、绿翡四个大丫头分成两排侍立在许樱哥的左右两边,张仪正房里原来就有的五六个大丫头一字排开站在了许樱哥面前,隔着卷起来的珠帘,廊下又站了十多个青衣丫头和仆妇,人人都是一脸好奇地看着新嫁进来的三奶奶。

许樱哥仰了仰脸,将一张光洁莹润的脸对着珠帘外透进来的春光,半眯着眼角上挑的眼睛,轻抿了胭脂红的唇,小巧微翘的下巴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任由这屋子里的几十双眼睛去打量,她还唯恐她们看得不够仔细,不知道今后谁是这屋子里的女主人。

青玉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于是众人被惊醒,心思各异地垂下了各自的眼眸。这个开场装得不错,许樱哥很满意,眼睛在下首众人身上扫过一遍,还是不见那身果绿色,于是看向雪耳慢吞吞地道:“人都到齐了?”

雪耳姣好的面上此刻才露出些许犹豫来,低眉顺眼却十分为难地道:“回奶奶的话,还有秋蓉没到。”顿了顿,添上一句:“她大抵是出去办事儿了,想必片刻后便会回来的。”

许樱哥笑了笑,道:“那咱们就再等等吧。”

雪耳便不再言语。

转眼间便是两盏茶的功夫过去,许樱哥慢吞吞喝着她的茶,不时打量一下人群中的某人。众人一直僵立着,渐渐的呼吸声沉滞了起来,又是雪耳道:“奶奶,要不婢子去寻寻秋蓉?”

许樱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去。”

雪耳行了一礼,低头俯身退出。许樱哥纤长白皙的手指在凭几上轻轻叩了十下,看着面色凝重的众人,微笑道:“时间有限,三爷很快便要回来,总不能这样一直等下去。我的本意是,此后我便要长居此地,却连你们谁是谁都不知道……”

张平家的手握着冰凉的梨,眼看着恬然微笑的许樱哥,想着她这一番作派,决然不敢因为许樱哥待她亲切便轻视了许樱哥,听得这一声便立即起身请罪:“三奶奶,都是奴婢没尽到职责。”

许樱哥微笑着摆手:“平嫂子给我讲讲谁是谁?”

张平家的晓得她是给自己脸面,当下微笑着一一给许樱哥讲来,重点讲的当然是立在屋内的那五六个年轻美丽的大丫头,管笔墨书房的逢夏和染夏,负责茶水的清夏,负责收拾屋子的芷夏和闻夏,还有一个是负责给张仪正擦枪的仲夏。

人都知道,张仪正有张家人的通病,不爱读书写字,所以这管笔墨的逢夏和染夏基本闲得没事儿做,正好可以收用过来伺候自己的笔墨;这负责茶水的清夏么,想必也只是蹲在外头管管烧热水;芷夏和闻夏负责收拾屋子,暂时猜不着底细;仲夏只负责管理张仪正日日都要用的枪,这差事清闲得要不得,却还比管笔墨的体面,要不是有点后台,就是张仪正看她比较顺眼。而盥洗值夜,衣着金银等要害之处,看早上的光景则是被雪耳和秋蓉二人牢牢把持着的。许樱哥微笑着把几个夏的眼神和表情一一看过,也不多话,只道:“打赏。”

得了命令,紫霭几个立即有条不紊地动起来,许樱哥微笑着指指托盘上最后剩下两个精致荷包,道:“这本是雪耳和秋蓉的,但她们既然眼里没我,我便不给了。”

此言一出,人人皆惊,张平家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心想这正室发作通房都是常态,但许樱哥刚进门就如此迫不及待,不觉太难看了些么?何况雪耳还是许樱哥自己答应了放其去寻秋蓉的。

却听许樱哥笑道:“我何故说她二人眼里无我?第一,我等了这许久,秋蓉到现在还不见影子;第二,明知我有话要讲,雪耳是你们中的第一人,她却只记得姐妹情深。所以不赏。”

不赏,可也没说要罚,张平家的觉得手里那只梨越来越重。许樱哥看得分明,挥手命众人退下,笑看向张平家的:“平嫂子可知道秋蓉去了哪里?若她果然是差事在身,我便不怪她,雪耳却是不饶的。”

第121章 疑问

张平家的神色变幻莫测,终究是道:“回奶奶的话,奴婢不知。”

许樱哥笑笑,将手抚上额头,懒洋洋地斜躺下去。张平家的知趣退出,走到廊下,回头看了看珠帘后的懒美人,握紧手里的梨低着头慢慢去了。

紫霭把一碟子梨块放到许樱哥面前,低声道:“您走了后约有半盏茶的功夫,秋蓉才从里头出来,婢子瞧着似是哭过了,衣衫头发倒是还整齐,就是裙角湿了大半。婢子特意和她打了招呼,她没应,出去便回了后罩房,雪耳跟着进去关了门。婢子和绿翡便去后罩房里收拾箱笼,才刚理好两个就有人来寻秋蓉,她便跟着来人去了。依婢子看,雪耳不可能不知她去了哪里。”

铃铛则道:“那雪耳心眼可真多,见我年纪最小,拿了好些糕点和糖与我吃,哄着我打听二娘子的事情呢。我反过来问她,她说她是打小儿就跟着三爷的,秋蓉从前是王妃跟前的得力人,新院子刚建好的时候王妃才把人赏给了三爷,不过就是两个月的光景。”

许樱哥将银签子插起一块梨,“咯嘣”咬下,低声叹道:“果然是个坏东西啊。”她要是个小心眼的,想不开的,这第一天就被这雪耳在心里埋了根刺,天长日久,这婆媳关系多少也会出点问题。

绿翡在姚氏身边久,陪同姚氏处理过许多族务,其中就有许家族人间的妻妾相争等事,知道的阴私事较多,少不得要根据自己的经验建言:“二娘子,虽然她们不好,但您今日急了点。过些日子再慢慢处理也不迟,不然说您容不得人,日后要办事也不好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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