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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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敢这样对我?朕是天子,是人君,是你丈夫。”
重华嘀咕着,装得不情不愿的,其实心里高兴死了,忙不迭地躺下去,闭上眼睛就睡觉。
钟唯唯在他身边坐下来,轻声道:“我突然想起来,我的小日子过了好多天了,还没来。”
哎呀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重华心惊肉跳,简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只听钟唯唯道:“天亮我得找太医看看才行。”
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
重华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严肃地道:“也许是你这些天遇到的事儿太多了,没休息好的缘故吧?我记得你有一次也是拖延了好些天的。”
钟唯唯道:“也许是吧,所以要找太医看看,调一下,不然总这样对身体不好。”
“那就让杨适给你看吧。”重华疲累地揉了揉眉头,缓兵之计只能暂缓几天,拖下去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看来明天就得让杨适把药方准备起来了。
想到钟唯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要受这种罪,他默默地抱紧了钟唯唯,暗暗告诉自己,以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他忍得住!
钟唯唯乐呵呵地挠他的咯吱窝,见他实在是疲惫得很,就没有再打扰他,而是安静地由他抱着,睁着眼看他睡。
重华睡着了也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十分忧愁的样子。
钟唯唯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他的眉心,她有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了,这是怎么了呢。
窗边终于露出一丝鱼肚白,重华睡得很沉,呼吸均匀,钟唯唯轻轻拿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起身梳洗换衣。
额头上的伤虽然还疼,但是她觉得自己十分精神,喝了一碗热粥,没有再呕吐,更是觉得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先去看望又又,上次忽略事件发生之后,她就发誓以后再不能发生那种类似的事。
又又已经吃好早饭,准备去上学了,见她来了就高兴地冲过来抱着她:“唯姨,唯姨,您好些了么?”
“好多了。”钟唯唯牵着他的手,陪他一起往外走:“我送你上学去吧。”
又又欢欣鼓舞,走路一蹦一跳,完全忘了礼仪。
二人轻声说笑,钟唯唯把叛乱时发生的、能说给他听的讲述给他,希望他能懂得有些游戏规则和常识,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绝对不能碰。
又又则兴高采烈地把宫里和学堂里的事说给她听,并且恭喜她:“打的那个赌,关于阿爹是半天之内能平乱,还是一天之内能平乱的赌约,是唯姨赢了。曾姑祖母和姑母记了账,把您赢到的钱都装在匣子里了,昨天给您送去,可惜您一直躺着,阿爹没让她们进去。”
钟唯唯对于金钱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看重,但是赢了钱还是很开心的:“我等会儿去看望她们,问她们拿。留给又又将来娶媳妇用。”
又又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道:“不要讲这个啦,先给小舅舅娶媳妇吧。”
钟唯唯哈哈大笑起来:“害羞了!居然害羞了!”又是欣慰,又有些伤感,孩子长大了,很快就要离开她的怀抱了,那得有多寂寞啊。
☆、721.第721章 提前履行皇后的职责
宫中如今没有正式的女主人,吕纯和胡紫芝又都是那个样子,钟唯唯则是关注外面的事更甚于宫中,因此宫务基本全靠两位长公主打理。
护国大长公主搬去了端仁长公主所居的玉明殿,两个人都是按照皇室的规矩礼仪,五更准时起床,开始理事。
钟唯唯到时,这二位不但处理好了宫务,还把圣女宫这一天要在宫外开展的活动都布置好了。
和她们的勤勉比起来,钟唯唯觉得自己真是个混吃等死的懒惰之人。
加上小棠悄悄告诉她,昨天二位公主殿下去看望她,被重华迁怒,无情地拦在门口不许进去,她就更内疚了。
端仁远来是客,护国大长公主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家,辈分高了他们两辈,这样做实在是有点过分了的,皇帝陛下太任性了。
幸亏这二人都没放在心上,见她进去就兴高采烈的拉着她问长问短,又仔细检查她额头上的伤,还送了她活血化瘀的特效药膏,再把那些赢来的金银拿出来:“都是你的。”
钟唯唯道了谢,让人把金银收起,问端仁:“还是没有太后的下落吗?”
端仁摇头苦笑:“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也是够奇怪的。”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宫外也没有任何相关消息,实在是让人忐忑。
“总这样下去不行。”护国大长公主提议:“再找上一段日子,若还是不见,那就只有安排她薨逝了。”
一个生死不知的太后,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不安定因素,有心人可以利用她做出太多的事来。因此,最稳妥的做法莫过于,让这个人合理合法地死去。
只有死人才可靠,才掀不起波浪。
钟唯唯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只要事情办得妥当,那是最好不过,反正从私心里说,她是早就巴不得韦太后这个祸害早死早好。
只是当着端仁的面,她也不好表示赞同护国大长公主的意见,那再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亲娘。
端仁沉默了一会儿,也算是下定了决心:“就按照姑祖母说的办吧,陛下那里我会去说。”
护国大长公主很满意,问钟唯唯:“陛下有没有说过要怎么处理韦老贼和祁王?”
钟唯唯摸摸头:“这个他没和我提过。”不光没有提,重华从昨天开始就是怪怪的。
再怎么样,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只看重华是让他体面地去死,还是要借机达到威慑的效果,让他死得难看。
端仁有点难过:“我要去看看祁王。”
“韦氏在京城附近的驻军中有内应,陛下昨夜连夜布置,抓捕斩首了一批将领,军队里人心不稳,非常手段要用,怀柔也要用。”
护国大长公主道:“这场动乱,京中许多宗室勋贵和大臣家里都受了惊吓波及,我本该去看看他们,但是我老了,没那个精力。”说完以后就拿眼睛觑着钟唯唯。
钟唯唯闻音知雅意,笑眯眯地道:“我去吧。”
护国大长公主非常欣慰:“你很懂事。我知道你才受了伤,听说吐了好几回,按理该让你静养,但是,你也知道,现下情势复杂,人心浮动,陛下要立你为后,你得承担起皇后的职责。”
韦氏百年权臣,势力盘根错节,和许多宗室、勋贵、朝臣都有姻亲关系,这次韦党被一举打倒,参与叛乱的人当然是罪无可赦,但也有老老实实躲在家里没掺和,还有被迫参与,做的事不严重,达不到以谋逆罪算账的人。
若是按照律法认真追究起来,京里的大臣们得肃清一半,那就没人办事了,所以必要的安抚是不可缺少的。
重华身为帝王,只负责威严就可以了,钟唯唯去探望家眷,了解损失,安抚伤员什么的,分寸刚好。
三人商量妥当,分头行事。
慰问用金银、米面、布匹、药物库房里有现成的,但是要取出来必须有一定的程序,装车也要一些时辰,钟唯唯又折回去找重华,准备和他报备一下。
走到门口,就被李安仁给拦住了,说是重华在会客,请她稍等。
能被李安仁视为“陛下的客人”这个范畴的人很少,钟唯唯有点好奇到底是谁。
这位“客人”并没有让她等待多久,因为这位“客人”要求见她,所以李安仁很快就把她请进去了。
却是秋袤。
他看上去很激动,眼睛亮晶晶的,脸颊也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似乎是遇到了喜事。
重华则相反,脸色臭臭的,好像谁欠了他的银子没还,还上门挑衅似的。
“怎么了?”钟唯唯叫秋袤过去,对着光仔细看了一下他露在外面的伤处,确认好了很多,就问:“你是不是说错话了?”
秋袤小声地道:“才没有。”边说边悄悄瞟了重华一眼,二师兄明显是不愿意去求大师兄的,但是似乎不得不屈服。
钟唯唯就不再追问,三言两语和重华说了刚才的事,表示自己要出宫去提前履行皇后的职责。
重华下意识地想要反对,但是又想到凡事做得太过,更容易引起怀疑,同时她有事情忙,就不会有空去找什么太医,研究她的小日子为什么推迟了,便答应了。
钱姑姑来禀告说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出发,钟唯唯就让秋袤和她一起同路:“你陪着我一起吧。”
秋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要和陛下在一起。”
重华板着脸,不情愿地点点头:“我给阿袤安排了差事,你自己去吧,早去早回,不许累着自己。”
好奇怪的郎舅俩。钟唯唯不再耽搁,端庄严肃地坐着宫车出了门,按照名单上的顺序,结合路线,挨家挨户探访过去,得到了极大的欢迎和拥戴。
有许多忐忑不安、不知何去何从的人家看到钟唯唯带着皇帝陛下的慰问和安抚上门,当场激动得全家老小跪在地上痛哭,表示一定会效忠陛下。
重华则换了一身常服,和秋袤悄无声息地出了宫,一起去了那座小院子,静静等待何蓑衣的到来。
☆、722.第722章 恳求(1)
直到月上中天,何蓑衣才出现。
重华开始还很焦躁,等到后面就静下心来,大喇喇地把这个地方变成了他的临时办公署,朝臣们进进出出,把军报、政务,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案前。
他悠闲地理着事,不急不慌,毕竟,何蓑衣若是真心想帮他和钟唯唯,就一定会来。
若不是真心,他再怎么急,也没用。
焦急的反而是秋袤,他不敢打扰重华处理政务,就来来去去、里里外外地跑,不停地低声念叨,阿兄怎么还不来。
重华见不得,让人把他带进去,强迫他在一旁坐着不许动,不许说话。
等他安静下来了,才和他说:“每逢大事有静气,这个你要学。”
秋袤就去找了本书,静下心来,在一旁读,越读越入迷,就连重华和朝臣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何蓑衣到来时,屋子里安安静静,重华在批奏折,秋袤在读书,丝毫没有他所以为的焦躁和不安。
这让何蓑衣很不爽,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去,也不给重华见礼,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让秋袤:“你出去吧。”
重华放了笔,抬起眼看着他,同样面无表情。
秋袤不想走,他怕自己一离开,这两个人立刻就会撕起来。
他们俩怎么打都没关系,但是不要耽搁他救阿姐。
所以他假装没听见何蓑衣的话,照旧低着头看书,只是转过身去背对着这两个人而已。
何蓑衣很生气,秋袤这是第一次不听他的话,这一切都是因为重华。他冷漠地抬起下巴,微带蔑视地看着重华:“听阿袤说,你有急事找我。”
他想赌,重华这样好面子的人,会不会当着秋袤的面,放下身段哀求他。估计是不会的,那么他正好狠狠折辱重华一番,把深藏于心里的那口恶气出掉一部分。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重华居然没有赶秋袤走,而是平静地回答:“是的,阿袤说大师兄有办法帮助阿唯,所以我来了。”
重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诚恳地对着他一揖到底:“求大师兄施以援手,我愿意为我从前的无礼,向你赔礼道歉。”
真是太难得了。当初钟唯唯因为误会,要离开苍山入宫,重华宁愿追着她要死要活,也不肯说一句软话,更不要说是如此低姿态的赔礼道歉。
是什么改变了这出身高贵,自视甚高,脾气也糟糕的帝王?
答案不言而喻,是因为钟唯唯。
何蓑衣心里又酸又妒,还说不出的难过,居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吗?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的眼角有些发酸,心肠却是更硬了几分:“我没有看错吧?太阳这是从西边出来了?陛下居然向我这个布衣草民余孽赔礼求情?”
秋袤将书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瞟向重华,很担心重华会忍不住,生气翻脸或是离开。
却见重华面色如常,再次诚恳地向何蓑衣行礼:“大师兄没有看错,太阳也没有从西边出来,我的确,是在向师兄赔礼求情。我不是帝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一个男人而已。”
何蓑衣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我此生从未尝过,被帝王跪拜的滋味。”
“阿兄!”这太过分了!秋袤忍不住,站起身来:“阿兄,您不能这样。”
何蓑衣凶狠地瞪他:“出去!不关你的事!”
秋袤勇敢地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你们都是我的亲人!阿姐更是我唯一的血亲!阿兄你帮就帮,不帮也不必这样折辱人的。”
何蓑衣哈哈大笑起来:“折辱人?想要妻儿活命,向老天爷、向神佛、向医者,甚至是向他,拜求苦求的人多了去。
就算是我,从前也对着他跪拜过很多次。凭什么他就不能?因为他是帝王之尊?所以高人一等,所以什么好事都是他的?想要好处,不付出代价怎么可以?”
他红着眼睛,冷漠而厌憎地看向重华,一字一顿:“你求还是不求?”
重华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冰冷:“是否我求了你,你就一定出手救她?”
何蓑衣恶劣地笑起来:“那可不一定啊,出手是一定的,但能不能救,那可不好说。”
所以,他完全有可能是恶意欺骗,恶意折辱,就算是跪拜哀求,也不一定能达到目的。
重华的嘴唇紧紧抿着,沉默地注视着何蓑衣。
何蓑衣同样沉默地注视着他,二人的目光有如实质,胶着在一起,瞬间就已厮杀了无数个来回,谁也不肯服输。
何蓑衣轻笑了一声:“我若不说,你会怎样?杀了我?”
重华淡淡地道:“那也不一定。”
眼看就要陷入僵局,秋袤焦急地扔了书,跑过去跪在何蓑衣面前,使劲给他磕头:“阿兄,我求你啊,我给你跪!求你救救我阿姐。”
何蓑衣长袖挥舞,将秋袤卷起来扔出门去,冷冷地道:“看来你是不肯求了,帝王的膝盖真娇贵,比阿唯和她的孩子的性命,还要娇贵。既然如此,她跟着你就是眼瞎,不如早点结束这个噩梦好了。”
他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往外走。
重华淡淡地道:“你就不怕阿唯知道吗?”
“你不会告诉她的。让我猜猜,你这会儿,应该是已经准备好了药方,只等太医院辩证好了,就会亲手把这碗药端给阿唯。”
何蓑衣微微一笑,回眸凝视着重华:“退一步说,她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以为,我还剩下什么?她对我的怜悯和内疚,我拿来又有什么用?我不稀罕!”
“你变了。”重华指指他的脸:“从前还勉强能露出几分温柔和善,现在只剩下丑陋和嫉妒,以及疯狂。血脉的力量果然强大,你成功地成了你最憎恨的那种人。”
何蓑衣暴怒,猛地一掌劈向重华:“你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资格评论我!”
二人瞬间斗了十多个回合,重华敏锐地发现,何蓑衣的身手比之从前高明了很多。所以他在东岭这段日子,应该是遇到了不少事情。
☆、723.第723章 恳求(2)
里头打得热闹,秋袤急得使劲拍门,还不敢大声说话,因为生怕引来重华的侍卫,直接就把何蓑衣射成刺猬了,只能压着嗓子小声道:“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啊。”
那两个人打红了眼的男人根本不理秋袤,何蓑衣并不在乎重华是否会让侍卫把他射成刺猬,重华也没想过要借助侍卫的力量捕杀何蓑衣。
都是用尽全力厮杀,就像是三生三世的仇敌,一个眼神,都可能成为挑起下一场生死之斗的火花。
而守在外面的十三卫,早就得了重华的吩咐,虽然焦急,却不敢擅入。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两个人好像只能不死不休了。
秋袤焦虑地想,要不要去把钟唯唯找来,唯一能阻止这两个疯子的人只有她了。
但如果把钟唯唯找来,势必要暴露她有孕的实情,该怎么办呢?秋袤灵机一动,跑过去拍门:“陛下,陛下,东岭的谦阳帝姬求见!”
按照秋袤对何蓑衣的理解,何蓑衣虽然最近去了东岭,但更多是把自己当成郦国人的,重华更不必说,也许他们会一致对外也不一定。
但是失败了,无论是重华还是何蓑衣,都没有理睬他,势必要分出胜负,决一死战。
秋袤急着急着,心里也生出了怒气,一脚踹开门,冷声道:“打吧,打吧,最好是把彼此都弄死了,剩下我和阿姐就清净了!”
重华突然惊醒过来,自己是为钟唯唯而来,跟何蓑衣较劲做什么?就算打赢了,也不能对钟唯唯和他们的孩子有任何帮助。
他立刻灵巧地躲开何蓑衣的攻击,远远站着,低眉敛目:“我答应。”
何蓑衣愣在当场,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他一直以为重华绝不会答应,堂堂帝王之尊,如何受得这种侮辱?但是重华偏偏答应了。
这让他觉得自己无限渺小,卑劣,就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好人,都善良可爱,只有他阴险无耻,恶毒不要脸。
他冷笑起来:“你可想好了?我是昆仑殿余孽,你向我下跪,算什么?算是郦国皇室对昆仑殿的臣服吗?你让护国大长公主、端仁长公主如何自处?”
秋袤失声惊叫:“阿兄,你说什么……”
何蓑衣假装没有听见秋袤的惊叫声,面上倨傲刻薄,心里却在流泪。
重华说得没错,血脉的力量是强大的,想要反抗实在太不容易,他终其一生,都在逃避,却总是掉进命运那张卑劣的大网。
重华淡漠地道:“我早说过,我此刻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想要妻儿活命的普通男人。阿唯能为我不要性命,我为她屈膝,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那你就跪好了!”何蓑衣愤怒地吼起来:“来呀,来呀,我等着你,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求我,求我啊!”
“不用。”低哑的女声清晰响起,惊住了屋子里的三个男人。
他们纷纷回头,看到钟唯唯穿着一身朴素的宫装,站在门口,月光从她的上方洒落下来,把她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照得惨白。
她很瘦弱,宫装也很朴素简单,但是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给人柔弱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有所顾忌。
她闲庭信步一样漫步而入,第一句话是对着秋袤说的:“你该去复习功课了。”
秋袤被这种紧张尴尬诡异的气氛吓住,他舔一舔干干的嘴唇,央求似地道:“阿姐,今天这个事……”
“今天这个事,是我自己的事。我让你立刻离开,没有听见么?”钟唯唯神色冷静,声音照旧低沉,但是带着坚不可摧、不可违抗的力量。
秋袤不敢再吭声,垂头丧气地走出去,体贴地帮他们带上门,蹲在门口守着,就怕那两个危险的师兄一言不合又打起来,伤到了钟唯唯。
钟唯唯抬起头,看向了重华,语气稍微温软了些:“陛下,有紧急政务需要您立刻去处理,御辇在外面等着的。”
重华的手心里起了薄薄一层冷汗,他用非常强横的态度,几近于蛮横地道:“谁让你来的?”
他一定要把那个人,撕成碎片!!!
钟唯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没有谁,只是凑巧。”
重华不信,他要求她离开:“这里的事我会处理,你去外面等我。”
钟唯唯摇摇头:“陛下,你还不明白么,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没有再和重华多作纠缠,而是平静地看向何蓑衣,用温和的目光,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
何蓑衣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同时又觉得十分悲凉绝望,因为钟唯唯此刻的目光,于他看来,无异于凌迟。
他的掌心里同样满是冷汗,他就像一杆铁枪一样,以坚硬倔强的姿势,别扭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钟唯唯终于收回目光,轻声说道:“一直以来,我都想要正式地感谢阿兄,这样的厚待我和阿袤。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无以为报,欠你太多。一直以来,我都尽力逃避,不想要这一天到来。”
她就像是在吟诗一样的,用叹息悲伤的语气说出这一些话,何蓑衣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狂乱地催促他:“快离开,快离开。”
但是他始终动弹不得,始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悲伤的想,这一刻终于到来了,那就了结了吧。
他沉默地看着钟唯唯,看到她额头上的青色肿块,看到她眼里的泪光,看到她身上的简朴宫装,想起她穿了这一身,原本是提前履行皇后的职责,为重华稳定后方而去的。
他突然心痛难忍,不顾一切地冷笑道:“刚才我的话你都听见了,所以你是舍不得他金贵的膝盖,来替他求情的?”
钟唯唯摇摇头,整理了一下衣裙,端端正正拜倒,对他拜了三拜,然后起身,平静地道:“之前我曾向陛下求过一块免死金牌,是给你的。阿袤说找不到了,想必陛下会答应重新做一块,是不是,陛下?”
☆、724.第724章 我是自愿的
重华十分肯定地说道:“我回去就让人重做。”
钟唯唯指一指桌子:“明天夜里,它会被人放在这里,阿兄可以取走,不会有人打扰。”
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令何蓑衣前所未有的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而且还是一个打破脑袋也挤不进去的局外人。
“你怎么肯定,你给我,我就乐意要?”
他冷漠地看向窗外,月光将一株不知什么树的光影投射在墙上,风一吹,那树影就跟着晃啊晃,很柔和的颜色,他觉得眼酸难耐,却也只能死死盯着看,因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该把眼神放在哪里。
他不敢看钟唯唯,只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疯狂的念头,想把她抢走带走藏起来。
钟唯唯无言以对,她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小声道:“我并没有折辱、欺负、强迫你的意思,只是一点心意而已。”
何蓑衣冷笑:“是啊,借他的手做人情,让他饶我三次不死,这还真是天大的体面和看得起我呢。”
重华怒气蓬勃:“你听得懂人话么?”
他这句话就像是点燃了炮仗一样,何蓑衣猛地回头,斜睨着他,眼里黑光闪动,勾唇轻笑:“你不知道我是谁么?昆仑殿余孽,冷血的牲口,在你们眼里就是恶魔,存在呼吸都是错,陛下怎能指望我能听懂人话呢。”
重华冷声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你反复这样强调挑衅,是想找死?”
“我就在这里,而且是孤身一人,想要我的命,陛下只需要喊一声,立刻就能击杀了我,然后一劳永逸。”
何蓑衣微笑着,眼睛漆黑,脸雪白,唇色鲜红,靥边一个小小的酒涡,妖异而迷人,疯狂又寂寥。让钟唯唯生出一种错觉,他其实就是来找死的。
她抓住重华的手,轻轻摇头:“我们走吧。”
重华不肯:“可是……”
钟唯唯低声说道:“你觉得他能帮我们吗?没有人能帮我们。还有,你何必强求。”
何蓑衣听到他二人喁喁私语,心里越发难受,他继续挑衅:“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
钟唯唯却已经拉着重华往外走了,她的声音很疏离也很冷静:“大师兄说的都对,我们现在知道后果了。”
重华试图挣扎,他有种奇怪的信念,认为何蓑衣或多或少,一定知道办法。
钟唯唯有点累了,松开他的手,低沉而清晰地道:“你若真要去跪着求他,便去,我拉不住你,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不赞同。”
重华停止了挣扎,钟唯唯的语气很淡,但他明白她的意思,她不赞同的意思,就是不喜欢,不愿意他折腰。他心里酸酸的:“我是自愿的。”
钟唯唯轻轻的笑了笑:“我也是自愿的。这是我们俩的事,你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重华便知,一切再无转圜,他难过得不能呼吸,站在月影里,悲伤地看着钟唯唯,想和她说点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身为帝王,必须承担的痛苦和艰难。
只要坐上那把龙椅,便无论站着坐着躺着,是在宫里还是宫外,人前还是人后,他就都是郦国的帝王,直到死去也不能停止。
所以,以私人的身份跪下去求人,不过是一个天真而莽撞的美好愿望而已。
钟唯唯抬起手,轻轻抚了重华英挺的眉眼一下,停留在他的嘴唇上,温柔地看着他:“我们该回家了。”
我们该回家了!
这句话轻轻柔柔,平凡无奇,却像是巨雷一样击打在何蓑衣的心上,他们都有家和家人,他呢?他什么都没有,就连自由自在地存活在阳光之下,都是一种奢望。
他轻轻鼓了两下掌,嘲讽地笑道:“你确定,那是你的家?秋茗,你其实是叫这个名字,并不是叫钟唯唯的,你不会忘了这个吧?”
钟唯唯皱起眉头:“我一直都叫这个名字,从不曾相忘。”
“所以呀,哪怕你的父母双亲,还有秋氏的亲族门生,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全都死在这个男人的生父之手,你也毫无愧疚吗?”
何蓑衣站在屋里,笑得欢畅,雪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寒光,就像是山野里迷了路,绝望又疲惫,只想决一死战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