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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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留给他们的阴影太深,可他无比庆幸阿乙遇到了最合适的那个,他知道那位年少时便与阿乙纠缠不休的年轻帝君,是宁可把自己摔坏也绝不会叫她磕着半点儿的,这样就够了。

  玄乙浅浅一笑,柔声道:“我还想当坏心小姑呢,那肯定有趣的很,谁叫你不给我机会。”

  清晏摇了摇头,他是历代烛阴氏帝君的血脉,也是父亲的孩子,他不想让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离恨海的事也好,阿娘的事也罢,在他这一代都不要发生最好。

  华胥氏长车离开了钟山山门,滚烫的夏风扬起窗帘,玄乙立即就蔫了,抱着软垫缩在角落里又开始昏昏欲睡。

  一双手抱起她,随后身体落入熟悉的怀抱中,扶苍拭去她脖子上的汗,有身孕真真叫她吃苦头了,还是连着吃一千年的苦头。

  他轻轻吹了口气,凉爽干净的风回旋在宽敞的长车内,吹去她面上的汗水。

  “倦了就睡罢。”他摸摸她的头发。

  谁知这公主默默捏了一面冰镜,对着照了半日,泪光盈盈地又丢开:“变丑了。”

  扶苍对她这番跳脱思路已到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境界,淡道:“后面还会更丑,习惯就好。”

  玄乙大受打击地扭头瞪他,他却撑不住笑了,拍拍她的脑袋:“成日乱想。”

  遭受重创的公主把脑袋埋在他怀里,闷闷地开口:“我可不可以不生了?”

  反复无常的公主因着会变丑这件事开始大大地后悔。

  扶苍柔声安抚:“就生这一个。”

  她扭麻花儿似的:“会变丑。”

  他搂着细细安抚了半日,到底还是因着炎热,她复而没什么精神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只觉熟悉的阴寒之力遍布身周,一洗炎炎夏日带来的颓靡,玄乙茫然地睁眼四顾,却见元詹殿近在眼前,红碧交织的帝女桑在风中发出清朗的飒飒声,她又难得吃惊——回钟山了?不,不像,这个元詹殿比她紫府里的要崭新得多。

  扶苍将她放在地上,温言:“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玄乙慢慢走了两步,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炽热的穷桑城中有一个同样的云境紫府,那是更加古早的一位烛阴氏公主的夫君为她开辟的,她再也想不到,扶苍也会为她在青帝宫中开辟同样的云境。

  她一下反应过来,在钟山时那些长车送走的都是她曾经紫府里的所用物事,清晏和扶苍也不是谈事情,而是都跑来青帝宫,这熟悉的阴寒之力,正是清晏的。

  她回过头,对上扶苍温和的双眸,过得良久,公主终于笑了。

  “真舒服,这里。”她转身抱住他的胳膊,“我很喜欢。”

  笑了便好。扶苍在她额上吻了吻。

情长梦长(五)

  凉爽的夏日,难得今日青帝宫没有下雨,午后闲适的微风自澄江湖畔缓缓吹拂,处理了一上午往来信件公文的扶苍刚沿着巨大的台阶下来,却见长子殷桓独个儿蹲在台阶上用树枝不知画着什么,他便凑过去俯身看了一会儿,温言:“这是小九?”

  殷桓处变不惊的很,先丢了树枝,复而起身优雅行礼:“见过父亲。”

  明明一派稚气,还撑出老成的模样,扶苍不禁哑然失笑,抬手便将这小小的身体抱在怀中:“你母亲和子丘呢?”

  殷桓白玉似的面上终于闪过一丝委屈之情,嘴巴也嘟了起来:“母亲和弟弟躲在紫府里面纳凉。”

  华胥氏不惧严寒酷署,可殷桓毕竟才两千多岁,紫府里阴寒的烛阴龙神之力他待久了便冻得慌,偏生他那毫无慈母心肠的母亲一到夏天就爱待里面,子丘是烛阴氏,他好羡慕他能成日跟母亲待一块儿。

  扶苍浅笑:“那我们去找他们。”

  有父亲做后盾,殷桓粉嘟嘟的面上到底露出一丝笑。上代青帝很喜欢这孩子,据说颇有他老人家当年的风范,不比扶苍小时候天生的孤傲不亲近。

  却说当年为着生殷桓,玄乙吃了不少苦头,扶苍原是下定决心不叫她再生的,谁知殷桓还不到三百岁时,灵梦又降临了,这次是公主的灵梦。她好像彻底把生殷桓的苦头丢在了脑后,花样百出地黏着他,终究还是叫她得逞了。

  怀子丘的那一千年,大约是扶苍有生以来最艰难也最甜蜜的时期,又要教导照顾殷桓,又要卯足了劲头跟玄乙的跳脱任性斗争,大概因为怀的是烛阴氏,她一点儿不难受,简直可谓精力十足上蹿下跳,比往日还难缠一百倍。

  子丘没生出来的时候,她一直认定是个女儿,谁知生出来还是儿子,直到他四百岁在钟山养龙池里生出了人身,她还不敢相信似的。

  清晏非常喜欢子丘,总归是有了烛阴氏血脉,这位钟山帝君自那之后整张脸都神采飞扬了起来,像是卸下什么重担,这情况让一直盼着儿子成婚的上代钟山帝君十分无奈,却也无话可说。

  扶苍破开自己庭院内的另一个云境,立即便见一株帝女桑下铺了宽敞的纤云华毯,一道纤细袅娜的丁香色身影横在这头,另一道小小的白色身影横在那头,中间铺了乱七八糟的零嘴和书。

  子丘似乎并没睡着,一抬头望见父亲来了,便一骨碌滚起身,踉跄着朝他扑过来——这位烛阴氏的小龙君更喜欢父亲。

  扶苍一手抱一个,将两个儿子抱在怀中,放轻了脚步往那道沉睡的丁香色身影行去。怀里的殷桓用满是艳羡的眼神看着弟弟天生苍白的粉团儿脸,小声道:“母亲有没有给你讲好玩的故事?你们一早上做了什么?”

  子丘极有烛阴氏风范,傲慢地扭过头,用仍有些含糊的稚嫩声音吐出一粒口水泡泡:“和我抢吃的……”

  儿子们的对话让扶苍忍俊不禁,他轻轻坐在龙公主身旁,俯身看她,她睡得很香,蓬松的长发铺在纤云华毯上,一如既往饱满而妩媚的面颊轮廓,曾让她担心至极的生子后变丑的事好像并没有发生,只是因着怀殷桓时体质的改变,变得非常怕热,一到夏天就必须待紫府里。

  几片不知名的野花花瓣落在她剔透玉瓷般的额上,扶苍轻轻吹了一口气,清朗的风将它们刮走,他把两个儿子放在纤云华毯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吵醒母亲。”

  极有华胥氏稳重优雅风范的殷桓抱着弟弟翻滚到纤云华毯另一头,有父亲在,他就不冷了。他体贴地把弟弟爱吃的零食放在他面前,一面拿起旁边的书,上面写着“夜雨秋灯录”五字,可喜的是他都认识。

  “风来露凉,云归月茫,银河界破秋光,坠飞星过墙。”殷桓开始给弟弟念书。

  子丘滚到他身边,凑上前在他袖子上吐了个口水泡泡,又开始含糊发问:“飞星是什么?”

  “……天河里会飞的星星罢。”殷桓觉得不能在弟弟面前露怯。

  可子丘的问题出奇地多:“秋光是什么?”

  一旁的扶苍侧卧在毯上,将他们揽入怀中,把那本夜雨秋灯录拿在手里翻了翻,里面都是凡人写的一些狐鬼神仙,因缘报应之类的故事,龙公主看书的趣味甚是古怪。

  他翻到方才殷桓念的那页,却见那首凡人小词上竟有她的墨迹淋漓,因着这些年他闲来无事教她写字,字写得已甚是工整漂亮,应着那首词的后面,写了“情长梦长”四字。他念着个中余味,一时竟有些出神。

  柔软冰凉的小手轻轻摸在他面上,甚是喜欢父亲的子丘抱住他的脑袋,口水糊在他鼻子上。殷桓体贴地用袖子替他擦干净,没擦一会儿,也忍不住来抱他的脑袋。

  扶苍捡了另一本教识字的书,看来龙公主还是有心教儿子识字,可惜教着教着自己就睡着了。他开始教子丘认字,一旁的殷桓捏着树枝,教到“树”,他就指指身后的帝女桑。教到“鸟”,他就在地上画一只歪七扭八的鸟,真是忙坏他了。

  忽然他又一把丢掉树枝,欢快地朝后面扑过去,扑进一个丁香色的怀抱中——华胥氏的小神君更喜欢母亲。

  “把你忘掉了。”玄乙摸摸他的小脑袋,毫不内疚地说出让儿子苦下脸的话,见他圆滚滚的脸嘟起来,她笑了两声,手指在上面戳戳,“还是哥哥讨喜。”

  子丘又开始傲慢地扭过脑袋,报复似的把扶苍死死抱住,大抵这是他目前最有效能气到她的办法,果然下一刻那道丁香色的身影便抱着殷桓滚过来,一骨碌钻入夫君怀中,朝子丘面上吹了口气:“小鬼,到旁边去。”

  子丘学着她吹气,结果吹出一串口水泡泡,玄乙捉起扶苍的袖子接住,被他不轻不重敲了下脑袋。

  她不去理他,见殷桓在地上画了鸟和牛,她便摸出一团白雪,捏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白牛,殷桓最着迷的就是她这项手艺,简直崇拜至极,窝在她怀里细声道:“母亲,能捏一只小九吗?和它脖子上那只一样的。”

  这孩子特别喜欢那头蠢狮子,估计扶苍当年也一样。

  玄乙慢悠悠地开口:“白雪小九哪里有真小九好玩,是你又想骑它了罢?”

  殷桓两只眼在发光:“我能骑一会儿吗?”

  玄乙微微一笑:“等你会剑气化龙就给你骑。”

  ……剑气化龙那要到几万岁?殷桓被心爱的母亲折磨得眼泪汪汪。扶苍又敲了她一下,真真不成样子。

  结果小九还是被带来了紫府,殷桓立即破涕为笑,扑过去扎进它柔软光滑的皮毛里,万分陶醉。如今这九头狮已颇有宗师坐骑的风范,再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眼泪汪汪,它深情地看着殷桓跟子丘在自己背上乱滚,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玄乙支颐半卧在纤云华毯上,懒洋洋地听着儿子们嬉笑的声音,清朗的风的气息凑近,一双手将她环住,轻轻一托,她便靠进扶苍怀中,他低头在她发上靠了靠:“继续睡罢,该去望舒宫的时候我会叫你。”

  她反手摸摸他的脸:“你呢?”

  因着他始终不给文华殿找新的飞廉神君,太尧看在同门的份上,索性听之任之,由着他每天晚上陪同望舒神女一起驾车赶月,这位青华帝君陛下白天做帝君,晚上兼职飞廉,也挺忙的。

  扶苍握住她的手:“只管睡。”

  “等我做满望舒二十万年,就可以找其他神女来做啦。”玄乙扭头撑圆了眼睛看他,“扶苍师兄,我们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扶苍低笑:“殷桓和子丘呢?”

  “交给先生罢。”龙鳞她都准备好了,两片,不信白泽帝君不收他们。

  她还真是有备无患。扶苍在她面上吻了吻:“想去哪里?”

  她的回答在意料之中:“随便哪里都好。”

  是的,只要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扶苍抱紧她,与她一同听殷桓和子丘清脆的嬉笑声,一阵阵,一阵阵,被风打着旋儿送上帝女桑的叶片间,渐行渐远。

君子偕老(一)

  东海方丈岛有金玉琉璃宫,乃是九源丈人所居之处,每日申时中金波玉浪便将琉璃宫淹没,待酉时末方退潮现出宫殿。

  青帝踏上方丈岛时,色泽妍丽的金波玉浪刚刚退去,金玉琉璃宫在尚未西沉的日色中流光溢彩,这景象自然是极美的。

  腰间的华胥氏桃木神剑在微微震颤,他便以指尖轻抚,似自言自语一般开口:“这个九源丈人从凡人修行成仙人,厉害的很,可惜始终不得上界册封,成不得神族,为此他对诸神也颇为不满,还不知这金玉琉璃宫进不进得去。”

  青帝沿着金碧辉煌的巨大宫殿缓缓步行观赏,半透明的金色宫墙内,宝光四溢,亭台楼阁疏朗有致,甚是富丽堂皇。

  桃木神剑细细嗡鸣了数声,青帝含笑道:“你想进去看,那我便试试。”

  他化为一道虹光,几下起落,轻飘飘地停在巨大的金玉琉璃宫门前,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宫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从里面闪出两个着银色短打的仙仆,拱手道:“原来是上代青帝陛下,我家主人久闻大名,恭请陛下进殿一叙。”

  ……还挺容易的。

  青帝刻意放慢了脚步,在这座金玉琉璃宫中漫步,神明府邸之奢靡华贵,他早已见得太多,此处一切都绝无稀奇,倘若一定要挑个特别处,大约是所有的亭台楼阁都是那半透明的金玉琉璃所建,不稀罕,却怪好看的,剑里的夫人很喜欢。

  上了一座高台,正有位着玄白二色羽衣的仙人临台眺望波光粼粼的东海,因察觉他来了,仙人转过身来,姿容清逸,神情却冷峻,这位赫赫有名的九源丈人看上去出乎意料的年轻。

  “青帝陛下。”他看上去似有些心不在焉,行礼却很恭敬。

  青帝雍容还礼,温言道:“多谢宫主盛情,我路过此处,见金玉琉璃宫精妙华丽,便忍不住想进来观赏,却是叨扰宫主了。”

  九源丈人笑意浅而淡:“陛下素有重礼清雅之美名,有些话我觉得可以直说。请陛下进金玉琉璃宫,并非因着华胥氏的美名,只是我曾听闻陛下对爱侣不离不弃,心甚向往,方才愿意为陛下敞开金玉琉璃宫之门,陛下在此处随意便好。”

  看上去这位宫主好像心思不在这里似的,说完便又转身静静凝视东海,青帝笑了笑,不计较他的失礼,复也反身下了高台。

  琉璃宫,琉璃树,琉璃草,此处一切都剔透而虚幻。青帝为仙仆们引入客房雅间,就连房内诸般家私也是金玉琉璃所制。

  合上房门后,这位老成而稳重的上代青帝却揉了揉眼睛,倒有了一丝暧昧的怨气:“花里胡哨,眼睛都花了,有什么好看?”

  桃木神剑内传来一个飘渺却十分清澈的女声:“是么?我倒觉得不错。”

  青帝将桃木神剑放在琉璃桌上,笑道:“咱们两个的意见从来就没一样过,唯独对儿媳,难得意见统一了一次。”

  那女声道:“那我又要和你不同了,现在我怪喜欢她的。”

  青帝轻轻弹了弹桃木神剑:“那我们又一样了,我现在也挺喜欢她。”

  那女声似是细细笑了笑,过了片刻,低声道:“再有数月,扶苍便要大婚了罢?我原以为时间必然过得极慢极煎熬,想不到却是出乎意料的快。”

  青帝向来儒雅的面上罕见地现出一缕柔情之色,轻道:“咱们还在一处,怎会煎熬。”

  女声依旧细细笑道:“许是年岁上来了,这些年总想着从前的事,那时候扶苍刚出生,谁也不爱亲近,我还想着他若一直这样,将来大了必然可顺利渡过百世轮回劫,成就本性不灭,想不到终是被个邪里邪气的小公主拉下马。”

  青帝温言:“他和你一个性子。”

  女声道:“我看着和你也挺像,那股谁也不爱亲近的疏懒劲,和你那时候一模一样。”

  青帝笑了数声,是啊,那时候……

  那时候上下界已经不怎么太平,下界时常有凶兽作祟,虽然比不得当年的帝江,却也个个难缠。

  那时候他还不是青帝,而是青帝独子,计然神君。

  那时候她也不是成日幽闭在桃木神剑中的一抹神魂,而是三十三天之上,太乙帝君的长女,窈英公主。

  正像窈英说的那样,他年轻时谁也不爱亲近,对谁都不上心,对自己也不怎么上心,所有事随遇而安,扶苍这点确实和他很像。但他总归要比扶苍圆润可亲的多,华胥氏的作风在他身上可谓淋漓尽致,父亲那时候便夸他是真正的华胥氏——骨子里冷淡傲然,呈现在外的,却该是一个美玉君子。

  作为计然神君的那些年,像流水飞光,仿佛一眨眼便过去了,理所当然地觉醒华胥氏剑道,理所当然地拜先生得神职,因着容貌隽雅,举止脱俗,加上华胥氏之名,时常亦有浪荡妖娆神女前来调情,兴之所至,他偶尔也配合,若无兴致,便含笑婉拒。

  大抵这点让父亲有些看不惯,言道:华胥氏绝无风流浪荡子,一世一双,以剑庇护,方不负剑气化神之名。

  可他连自己的事也不上心,谈何庇护那一世一双?

  计然神君在距离二十五万岁即位青帝还差不到两年时,下界又开始有凶兽作祟,其时九婴、黑水玄蛇、祸斗之类层出不穷,他被重新划分到上代勾陈大帝麾下,在剿杀黑水玄蛇时,遇见了窈英公主。

  说来惭愧,他已记不得那日的天空是什么颜色,也记不得是白天还是黑夜,下雨还是晴空万里。其时黑水玄蛇难缠至极,他的剑气化天地已用了五次,濒临极限,却始终差一些,不能将之彻底剿灭。

  上代勾陈大帝也是个暴脾气,吼得震天响:“那边的华胥氏!这么快就耗尽神力?!你当什么华胥氏!”

  不,他其实还有点神力,大概还能再用两次剑气化天地,但他从来不爱这样拼命,若耗尽全部神力也打不过,那时又该怎么办?

  疏懒的计然神君把剑收回去了,不但收回去,还找了块干净的空地,坐下来喘口气,假装没听见勾陈大帝的破口大骂。

  然后,一道犀利的流光便从身侧飞了出去,随之而上的,是与流光一样迅疾的墨色身影,连他也都一时没能看清这个身影是怎么动作的,只见流光在黑水玄蛇七寸处一闪,深深扎入其中,这时他才看清那是一柄通体银白的长戟,钉入玄蛇七寸后,那道墨色身影似翩然落叶,轻飘飘地在其上一踩,长戟瞬间穿透七寸,将黑水玄蛇重创。

  勾陈大帝叫好的声音差点把他耳朵也震聋,大概因为这一切来的太快,神兵刺入七寸,大家都以为黑水玄蛇必死无疑,那一瞬间便松懈了,连那道墨色身影也放松架势,准备转身。

  凶兽的垂死挣扎下一刻便来了,涛涛黑水铺天盖地袭来,却在电光火石间被绚烂的金光挡住,计然神君的第六次剑气化天地彻彻底底将这只凶兽绞成了碎末。

君子偕老(二)

  诸神又是后怕,又是庆幸,一时反而都僵在原处,那道墨色的身影也僵了片刻,复而转身款款朝他飘过来,纤腰、薄肩、皓腕——是个神女。

  她头上戴了一顶其时战将神女们常戴的黑色锥帽,大概是怕妖血溅到脸上,锥帽摘下,眉眼亦是如墨,计然神君忽然想,她长得比那个传说中美貌无匹的三帝女要好看多了,身手虽然厉害,倒没有那种硬气,看着还挺婉转的,过来给他盈盈行礼,声音清澈:“多谢计然神君相救。”

  这便是窈英,隶属他刚刚才分来的勾陈大帝的麾下。

  后来他也渐渐知道,她是太乙帝君的长公主,看着纤弱,却十分擅长神兵近战缠斗。这世间很多东西都不能只看外表,譬如她这样漂亮而高贵,却偏生对突破武道与境界热衷之至;譬如她明明看着胆子不大,做事却很大胆。

  太乙帝君的长公主对华胥氏计然神君一见钟情,认真而热烈地向他告白了。

  那是一个飘着纷扬大雪的冬日,成日如尾巴般跟着计然神君的长公主,神态自然从容,却又带着绝不回转的决心,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他:“计然神君,我喜欢你。你若觉得我还不错,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其实没有不错或者错,他对一切都那么无所谓,是她可以,不是她也可以,那么多神女,她第一个这样大胆直接地示爱,那就她罢。

  计然神君想了想,声音温和:“考虑你什么?”

  窈英公主粉白的脸终于泛出一丝红晕,知道害羞了,她却撑着不垂头,道:“考虑……考虑即位青帝后,成婚的事。”

  本以为这位疏懒而清雅的神君大约会婉拒,或者像平时那样淡然地笑笑,谁知他又沉思了一会儿,爽快地好像答应吃晚饭一样:“好啊。”

  窈英公主的嘴张开,现出一个怪可爱的表情:“你……真的不用仔细考虑一下?”

  计然神君觉得她这个表情实在有趣的紧,忍不住伸手替她把嘴合上。

  于是她又问:“你喜欢我吗?”

  计然神君这次却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笑:“华胥氏一世一双,我对夫人此生不渝。”

  只要娶了她,他便会恪守华胥氏之道,庇护到底,至于喜欢不喜欢……那有什么重要?

  窈英公主的表情却并不如他料想的那样开心,她反而蹙起眉头,眼珠转了一会儿,复又道:“我希望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你要是现在还不喜欢,可以慢慢来。”

  计然神君默然了片刻,低声道:“你喜欢我什么?”

  窈英公主又红了脸,却掰着手指继续撑着大胆跟上:“我、我觉得你处事温和有度,一派君子风范,很让我仰慕,而且,你救过我,你的剑道也让我仰慕。”

  ……因为这些就可以喜欢?那听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计然神君缓缓道:“我也觉得你……很有趣,武道亦十分犀利,所以……”

  他本来觉得可以很流利地说出来,可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断断续续了,他自觉这种姿态不妥,索性住口不说。

  对面窈英公主澄若秋水的眼睛凝视在自己身上,像是要看穿他这层清雅疏懒的外壳,发现他苍白贫瘠的内心,计然神君生平第一次陡然生出一股无措与恼火,他退了两步,优雅地颔首行礼,转身快步离开。

  宽大的袖子被抓住了,窈英公主定定看了他半晌,又红了脸,这次终于垂下头,声音也变小:“那……只要你不喜欢别的神女就好。”

  好善变的公主……计然神君默默无言地看着她,她也默默偷看了他一会儿,满面红晕,随后给他一个笑。

  很美的笑,时至今日他都记得清晰无比。

  二十五万岁即位青帝,三年后,青华帝君与太乙帝君的长公主窈英大婚。

  计然神君一直觉得自己做的很完美,该体贴的便体贴,该温柔的便温柔,从此专一不二,认真呵护,做夫妻不外如此,喜欢还是不喜欢,有什么重要?是谁都可以,是她也可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平静地过完一生。

  可是窈英面上的笑越来越少,甚至那些隐秘的床笫之事,她也不再欢愉,反而似是忍耐着什么一样。

  直到有一天,他头夜贪杯喝多了些,起迟了,摸向床侧没摸到她,披衣行至澄江湖畔,却见她褪了华美的广袖长衣,换上利落的战将装,挥舞长戟神情专注地演练。

  自嫁给他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又重新穿上战将装,那些隐忍与暗藏的失落此刻都已消失一空,她投入的神情犹如当年向他告白。

  计然神君忽然觉得,她这会儿看上去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眉目鲜明,可能是澄江湖畔的日光太亮,她满身都是阳光。

  练完一套,长戟被她轻轻一抛,倒插入湖畔,她轻飘飘地一跃而上,把手搭在额上,远眺太山上青帝宫的金顶,长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这位长公主又似落叶般飘下来,将长戟一提,反身见着他,她微微一愣,随即却又笑了:“好久没练长戟了,真舒服。”

  说罢,她与他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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