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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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四哥。”那人笑嘻嘻地回了。

  参谋官吃惊:“一码归一码,我为皇上抓叛军,就算是得罪了诸位爷,也不至诬陷我……”

  公子们当玩笑说,几分真几分假。

  参谋官和他那位副官在这笑声里,细细想下去,恍若站在万丈深渊边上,脚尖已悬在了空中。得罪了这些人,仕途无望不说,还要日夜难安,时刻提防被报复。

  “又譬如,”傅侗文回身看牌桌,“今日兴致好,我们抬举你,让你陪着斗雀。这又会是一条逼你上梁山的路。”

  牌局上是真金白银,输赢都在这些人的掌控里,要真把他按在牌桌上,怕是欠条都已经替他写好了。动辄十几万的筹码,是他这个当兵的几十年才能赚下的钱,要在这里输了出去,那是给这些人做牛做马都还不上的。

  “三哥同他说这个,才真是抬举他,”罗汉床上的男人没傅侗文的气度,直来直去地说,“这牌局不是你能搅合的,眼下你让大家心里不痛快,日后自会有人百倍千倍讨回来。”

  楼下一声吆喝,在搭腔似的。

  小厮跑去窗口,稳稳接住裹着手巾的白布包,拆开,把滚烫的手巾分给众人。

  徐少爷拎了一块,笑吟吟递给参谋官:“什么年月了,还赤胆忠心的,唱戏呢?”

  手巾冒着白色的热气,不止是一条手巾,还是他的前程。

  参谋官犹豫着,心里还有顾忌。

  徐少爷见他不接,亲自抖开手巾,突然盖到参谋官的脸上。

  参谋官眼前猛地失了光,惊得一颤,后脑勺立刻有四把枪抵了上去。枪口直径和触感他都认得,这是要灭口?这帮人在广和楼敢泄愤杀人?

  参谋官蓦地醒悟,他们要将他置于死地太过容易。

  一霎的万念俱灭,他喘了口气——

  徐少爷就是想吓唬吓唬他,挥手让枪都下了,亲自给参谋官擦了脸:“这广和楼包厢的手巾是一块大洋一块,受用不?”参谋官心一起一伏,煞白着脸,呐呐应着:“是好……”

  手巾塞到手里,参谋官十根指头既酸又僵,关节也疼,好像是上过了夹板,这是刚刚被他自己的捏的。鬼门关走过一遭,哪里还有顾忌。

  他见徐少爷还笑呵呵地瞧自己,匆忙捧起手巾,再擦自己的脸。

  “你有你的手段,不用我来教,”徐少爷说,“如何审,如何结案,我不想过问,一过问又要说我们仗势欺人。只是这里的牌局不会、也不该出现叛军的人,你说对不对?”

  参谋官勉力地笑:“我明白。”

  塌上的男人也不再咄咄逼人,让小戏子给参谋官端茶陪坐,参谋官和副官正襟危坐,陪这帮人听完一折,告辞离去。正是天将破晓,鬼要回巢。

  徐少爷呼朋引伴,去陕西巷续下一场鸳鸯双飞局。

  沈先生趁势跟着徐少爷走了。今夜这关算是过去了,不出意外,沈先生会消失在陕西巷的温柔乡,钱也会顺利送到四川。

  等鬼神都散了,万安询问傅侗文何时走,好去安排轿车来接。

  傅侗文懒得动,让人来收拾包厢,要在这里睡一会,天大亮了再回去。沈奚以为他在玩笑,等伙计们真照着傅侗文意思铺了被褥在罗汉床上,她明白过来,傅侗文一定常在广和楼醉酒小憩,大家早习以为常了。睡也好,睡醒了回去,也许能逃过谭庆项的絮叨和责问。

  沈奚把棉被压在他肩上。

  “辜小姐来了,在我那里坐了会。”他说。

  ……难怪。

  如果真有“心有灵犀”,今夜算是一种。她从看到第二官窗户全关,就心里难受……

  她无法构想两人在一起的画面,旧思想的女人们都是如何坦然接受三妻四妾的?因为没有感情的缘故吗?就像她在纽约,也难以理解英法同学闲聊时说的,在婚姻外的感情才是爱情,更难理解黑人和白人无论多相爱,也会被许多州的法律阻止通婚……全世界对婚姻的解释都不相同。在哪里,都有情非得已。

  傅侗文摸到她手,说:“你好好问一问,我给你个交代。”

  她摇头。

  他曾说过,他不晓得怎样解这一局,只能走走看。

  如今婚期将至,换而言之,就是他没有走通这条路。辜幼薇今日来,一定是为了三人的结果来的。沈奚自己横在他们未婚夫妻之间,坚持着,是想陪他多走一段是一段。走到今日,她和他都算尽了力。

  该面对的一样不少,天皇老子也逃不掉。

  沈奚在灯影里,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傅侗文抚她的头发,温柔地问:“累了?”

  “你结婚前我就走,”她闷声说,“我们正经说一次分手,算是有始有终。”

  他的手顿住。

  她一鼓作气地说:“在来广和楼路上我想过,只要你身子健健康康的,养得好了,胜过任何的东西。今日管中窥豹,你在革命路上的艰险,我也算见过了……你这样勉强着就是心病,既想要给我交代,还要对得起辜小姐,这两个月你走得很艰辛。三哥,世事难两全,我全能明白。我对你说过,我要的不只是今生今世的婚姻,也不强求恋爱了就要走向婚姻。能走到这里,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傅侗文是擅长辩白的人,此刻却一言不发。

  她抬头,最后说:“我们都是留过洋的人,恋爱和分手是寻常的事,是不是?”

  他周身的汗,慢腾腾掀开一半的棉被,露出上半截身子。

  刚刚他和辜幼薇在第二官的事,和沈奚想的大有不同。

  今夜牌局,傅侗文铺设了三层:明面上是受贿;暗地里要送钱给滇军;第三是要逼辜幼薇和自己谈到最后一步。

  辜幼薇嘴上说受得了旧式的妻妾婚姻,想象是一回事,真接受又是两样。这两个月他直接让她对沈奚退避三舍,已挫败了辜幼薇的自尊,今夜大张旗鼓带沈奚来广和楼,在京城最热闹的戏园子里呼朋引伴陪她斗雀,暗里明里都在昭告着,他把沈奚带在身边宠着。

  只是没想到,辜幼薇的小姐脾性比过去还大,不等天明,趁夜就来了。

  傅老爷的人谁都不避,唯独见了辜幼薇,会照着老爷吩咐,给两人留谈情说爱的空间。

  于是,两人在刚刚摊了牌。

  辜幼薇又是大哭一场。哭罢,她抹去眼泪,将短发草草梳理,端坐在他身前说:“你逼我到这里,你赢了。”

  傅侗文早前对她说,他爱沈奚的心情,就像过去辜幼薇爱他的心情。这里裹着双重意味,一重是他对沈奚,另一重是在指现在的辜幼薇不再单纯。

  “幼薇,你也没自己想得那么爱我,百求不得,才自以为镂骨铭心,”他见她恢复冷静,开诚布公地说,“今日你逼我结婚容易,日后我逼你离婚也容易。”

  辜幼薇问他:“你非要将自己说成个寡义的人,是介怀我在法国离婚的事情吗?”

  既无深情,一桩离婚案与他何干。

  “我并不介意,”他说,“但你也要想想自己的未来。你有辜家的背景,又和各国公使交好,我可以再送你一个名声,傅三求而不得的前未婚妻。去找一个爱你爱得夜不成寐的男人,找个你能扶他上位的男人。幼微,你不笨,你帮我这一程,我也送你走一条好路。在名利场上仰慕你的人并不少,你且慢慢挑,我会有耐心。”

  “你将我对你的感情说成这样……”辜幼薇不甘心。就算是三分算计,也有七分真心。

  “我是一心革命,从没瞒过你,”他在打她的七寸,“你是否甘心将辜家和自己的身家性命、锦绣前程都不要,全都交在我的手里?”

  这才是辜幼薇最无法妥协的。年少深爱傅侗文时她不甘心,现在更不会甘心。傅侗文说到这个程度,再谈下去都和感情不再有关,全是交易了。

  这桩陈年旧情,终是在今夜的广和楼作了了结。

  傅侗文难得同一个女人费心饶舌,一来要把少年时未尽的情谊还了;二来是要和辜幼薇达成默契,戏要唱下去,他要能应付父亲,辜幼薇也能去慢慢挑拣她的新婚姻。

  他将辜幼薇送走,心里痛快,在包厢里自斟自饮地消遣。

  正把桃花扇听到风雅下流的地方,徐公子的小厮碰巧探头进来,说牌局要散,沈小姐在找三爷。于是酒杯搁下,披了衣裳来见她。

  ……

  沈奚该说的说尽了,见他眸光浮沉,猜想他是酒劲儿上来了,倒了水回来,喂到他嘴边上。从始至终,他不说话,在茶盏离唇的一刹,目光终于停在她脸上。

  沈奚以为他要谈。

  傅侗文默了会,将她手里的茶盏接了,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道:“人不是很舒服,一会再谈,好不好?”

  “嗯。”

  他把茶盏交回给她,掉转身子,背对着她躺下去,头枕在自个的臂弯里,阖眼睡去。她见他这样姿势躺着就怕,警觉着,去找门外候着万安要保心丸,万安一面着急,一面困惑地问:“我还说三爷今儿个难得的,心情好到自己讨酒来喝,怎么又犯心病了?”

  沈奚摇头,又进了包厢。

  刚刚在第二官里,万安一直留在傅侗文身边,旁观辜幼薇从肝肠寸断到冷静自持,但在这里,没三爷的吩咐,他也只能守在门外。不必三爷明着交代,大家都清楚,谁是外人,谁是自家人。可他从沈奚进去就不踏实,人在门外,蹲一会,站一会,终是熬不过自己七上八下的心思,推开虚掩的门。

  沈奚被他招手叫出来,他掩了门,悄声说:“三爷有时是少爷脾气,沈小姐别和他当真,当是让着病人了。沈小姐是医生,医生对病人要有点耐心的,是吧?”

  沈奚一直担心自己的话让傅侗文不舒服,被他一说,眼圈倏地红了。

  “今日的酒,三爷是高兴才喝的,沈小姐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得了,”万安犹犹豫豫地,叹口气说,“我也不说了,多话准被骂。”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傅家三公子(4)

  万安推测他们两个是为傅侗文私下喝酒的事有了争执。

  她无法解释:“没有,他没对我发少爷脾气。你不要这样说三爷。”

  从游轮上,他亲口承诺不会再凶她,始终都在践行他的话。

  傅侗文这个人,一人千面。每次两人有了什么不对劲,谭庆项也如此说,万安也要如此说,总要编排是傅侗文的不是,诟病他少爷脾气,可他对她从没有蛮不讲理的时候。

  有时,是太讲道理。

  傅侗文从天将破晓睡到快中午也没动静。

  沈奚一晚上没睡,天亮后眼皮撑不住,一沉一沉地,起先还要盯着他看,后来怕自己睡过去,唤了万安进来照看。她趴在牌桌上小憩。

  福寿膏烧了整宿,把这厢房薰得像烟馆,她睡得不舒坦,起先是脸埋在臂弯里,后来将脸偏过来,面朝着窗。到中午时,她迷糊着听到万安说:“爷。”

  她惊醒,眼皮黏着,困顿了许久才勉力睁开来。

  视线里,傅侗文下了床,万安想扶他,被他拨开。

  他自个走到茶几那里,倒了水喝,上半身的衬衫布满褶子,眼底是全红的,没睡好的样子。他瞧见沈奚看自己。沈奚昨夜来前,原是要上妆,被他阻拦着没在脸上多作功夫,未敷粉,在暗昧的灯影里,皮肤透出不均匀的红,亦或是灯影红。

  “去叫车来。”他吩咐。

  万安迟疑了一下,躬身应了,匆匆离去。

  就如此了?不谈了吗?

  可能谈什么呢,她那一段话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尽了。有前情,有体谅,有决断。

  沈奚跟他这么久,对傅侗文的脾气秉性还是了解的。他在男女关系上是个真君子,从两人开始,就要征询她的意见,和辜幼薇的事,也是先给她了实话,自始至终掌控权都放在她的手里。她决意要走,他也不会强留,这才是他。

  沈奚把麻将一块块摆到盒子里,象牙触碰的响声,十分单调。

  傅侗文又拿了个无人用过的茶盏,给她添了一杯茶过来,搁在桌上:“你的意思我全听懂了。”他人坐下,凝注沈奚,迟迟没有说下边的话。

  两人对视着。

  他握上她的手背,说:“三哥尊重你的决定,你我缘薄,到这里算是善始善终。过去做得不尽你意的地方,这里说句抱歉。”

  沈奚轻点头,泪险些涌出来。

  这是她头回和人分手。

  在纽约时,她见过激烈的人,要拿着厨房的钢刀去,将对方房间里的家具摆设都劈得稀烂,歇斯底里地痛骂一番,这是外国人。中国留学生们都讲究含蓄美,分手时多是家里有亲事定下来了,不得不回国结婚,两人好好地谈一谈,泪眼婆娑地告别今生。她在纽约公寓前、公寓里,见到这样的分手也有十几次了。有一回是半夜,夏天,她和陈蔺观并肩而出,见到一对昨夜在公寓里吃分手饭的年轻男女在门口,正亲吻的如胶似漆,女孩子脸上都是泪,衣服也都散开了,做着不能言说的事……后来陈蔺观说,那个男人是要回国教书,两人在分手。

  私定终身在先,后又被家中亲事阻断了感情,这样的分手在留学生里最时兴。所以沈奚才有“都是留过洋的人,恋爱和分手是寻常的事”的那番话。

  可见过是一回事,体会是另一回事。

  就像他们在医学院里,能够冷静地研究谈论病人病况,却永远无法感知到真实的痛苦。知道从哪里截肢,可以保住命,真做了被截断腿的人,体会又大不同。

  她眼睛酸胀着,托着腮,低着头,接着去码放那一副牌。

  “一场相交,说这些伤心伤情,今天的话到此为止,余下的全留在心里。我们先把这个年好好过了,再送你走……”他声也哑,把茶盏推给她,“给三哥留点念想。”

  沈奚点头,嗓子里火辣辣的,太卖力强压着心情所致。

  她端了茶盏,凉水入喉,冰冷的液体从喉咙到胃里,感触分明。

  等车来,她被万安送下了楼。

  广和楼新的一日生意要开始了,伙计们都在忙碌收拾着池子里、桌上的东西,见沈奚下楼,权当是透明的。戏台上空着,两侧包柱上的字,龙飞凤舞地盘在那里。

  昨夜旨在救国救民的牌局应了“逢场作戏”四字,和傅侗文好说好散应了“离合悲欢”,沈奚人恍惚着,反反复复把自己的话和他的话在心里回放着,到上了轿车,人还是懵的。

  回到院子里,谭庆项已经换好西装,手里握着帽子,正大步向外走。

  他看到沈奚面上一喜:“沈大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三爷呢?”

  “还在广和楼。”沈奚声音又低又哑。

  “还在那?”谭庆项错愕,“你回来是要拿什么吗?药?还是钱?快说,两样我都晓得在哪里,你就在这里候着,我去给你拿。”

  沈奚摇了摇头,错身入内。

  谭庆项困惑地立在原地。

  “两人起争执了,”万安低语,“三爷吩咐我,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给沈小姐住。”

  “吵架能吵成这样?”谭庆项蓦地一惊,“你跟回来做什么?把三爷一个人留在广和楼了?”

  万安郁郁:“三爷不放心沈小姐,一定要我送回来。”

  “糊涂!”谭庆项掉头就走。

  到广和楼,有人正在楼门外挂了幌子,开始排今日的戏。

  谭庆项一出现,老伙计认出他:“是找三爷吧?”人说着把谭庆项往第一官带,“三爷是爱听戏,可也没有听到接连两日不下楼的,先生你去瞧瞧,我们也好安心。”

  “刚出来过吗?”他问。

  “出来过,要了壶茶。”

  那就还好。

  谭庆项站定在第一官帘外,定了心神,让自己尽量心平气和,这才打了帘子入内。

  傅侗文坐在椅子上,手边摆着个茶壶,独自一个在牌桌旁,哗啦啦地洗着牌。他听到有人进来,眼也不抬地说:“出去。”

  谭庆项没理会他,把药箱放下。

  他拿了听诊器出来:“给我听听,”听诊器压在傅侗文胸前,“吵架这种事,是吵一回伤半月,伤心也伤身。”

  傅侗文没出声,从谭庆项西装上衣的口袋里掏了烟盒,又去摸火柴盒。

  谭庆项起先不愿给他,看他心情确实不妥,也就妥协了。傅侗文早年在上海的日子里,前半程是整日外出打牌,后半程是闷在屋里,和大多数想要救国的青年志士一样,在迷雾里摸索着前路。思虑过重,用抽烟喝酒来缓解,如今的病根就是那时落下的。

  后来他下决心戒烟戒酒后,雷厉风行,也算有了成效。

  后来每每陷入困局,至多拿一根纸烟在手里,揉搓摆弄,沾染一手的味道。今日他无法抵挡再次堕落的渴望,把香烟点着,慢慢地含在唇上,深吸了口。

  烟草滋味让他头昏,像轮回半生,又退回到那年岁月里:“庆项,我们都老了。”

  七十古来稀,假设他身体健康,有幸能活到七十岁,到今日也即将走到一半。他自知不是长命的人,人生走到这年岁,折算出来,已经算是老人了。

  “你看我能活几年?”他又问。

  谭庆项不耐烦:“你要天天这样,明年就能入土。我也落个轻松快活。”

  “告诉我一句实话,”傅侗文问,“五年?还是三年?”

  谭庆项不愿和他讨论这话题,以沉默应对。

  傅侗文默了半晌,说:“沈小姐向我提出分手。”

  “你答应了?”

  他默认。

  “为什么?因为和辜幼薇的婚约?”

  “我和辜小姐达成协议,她会延迟婚期,寻一个更好的归宿。”

  “沈奚知道吗?”

  傅侗文摇摇头。

  “你和沈奚讲一讲原委,不用闹到分开的地步,”谭庆项拽了椅子,到他面前坐下,“你不要学我,我这人浪荡形骸,遇到的女孩子也都是你情我愿。你对沈奚不同。”

  傅侗文不出声,沉默地抽烟。

  “我在认真和你谈,谈话是要有来有往,有问有答的。”谭庆项催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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