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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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知道疼么?”他低低开口。

  昀凰只望着他颈下泅出的血丝,以为他是说那伤处的疼,失声问,“伤得深么?”

  “深。”他点头,捉起了她的手,看着她指尖的伤,深深望了她的眼。

  那一声弦断,他听见了。

  她的惊怕,他也听见了。

  拿着狐裘追随上来的商妤,驻足几步开外,望着梅花树下,飞雪轻绕着相对凝望的两人,不忍再近前。转而走到沈觉身侧,将他扶了。沈觉摇头,怔怔地垂手看着雪中一对帝后,目中凄色渐化作空空,长发纷散一身,那一剑削去了他的发簪,激出他的不甘,削不去他的傲骨;却在最后这一剑,皇帝的一退一扶,将他的傲气与怨气,无声无息折去了。

  昀凰也恰回转身来,望了沈觉,散发落拓的样子。

  她轻轻推开尚尧的臂弯,从身侧梅树虬枝上,折下一枚三寸许的细枝,走到沈觉面前,目光温柔地望了他斑白鬓发,以这目光抹去顷刻前的剑光寒意,语笑轻浅一如旧日辛夷宫中的帝姬,“沈卿,我用这梅簪,替陛下陪给你做发簪可好?”

  梅枝拙雅,染上了一抹她指尖的血。

  沈觉动容,望了她的笑靥,也徐徐一笑,“臣谢殿下。”

  一声鹤唳,穿云透雾,被剑气惊走的那双鹤,此刻却又盘旋飞回。

  昀凰仰起脸,望了那只雄鹤,轻声道,“这是瞧见谁来了?”

  一骑绝尘直入凤台行宫。

  守候在殿前的单融,亲手接了急报,展开只看得一眼,脸上已色变。

  玄武卫统领,元飒死了。

  大理寺验查后,定的是服毒自杀的名。

  玄武卫所守的尘心堂,刚刚出事,京城里缉拿南朝刺客正闹得人仰马翻。金吾卫与玄武卫各执一词之际,玄武卫统领元飒竟然在府中服毒自杀。

  人言所指,元飒必是畏罪自尽。

  金吾卫立时占了上风,玄武卫顿失首领,悲愤莫名,更不容人给元飒身后安下污名。

  只要是元飒的亲信心腹,谁也不会相信,连单融也不信——元飒,是一个绝对不会自杀的人,更不会畏罪自杀。

  【作者题外话】:注1:“风羽九逵能抗晚,野心万里欲横秋”为古人诗句引用。注2:《南风》《风雷引》古琴曲,建议大家读文时配合琴曲听。南风地址见我微博。

君臣(上)

  尘心堂遇袭,玄武卫正值风口浪尖,统领元飒却不甚体面地,一夜暴毙在小妾的外宅——元飒死于毒酒,杯中酒迹尚存,其妾也饮下了另一杯毒酒,共赴黄泉。

  京郊外宅,是元飒为新纳的妾侍所置,这妾侍出身风尘,新纳才数月。

  裁定元飒自尽的证据,是一封亲笔手书,留给其妻儿,自称愧悔。

  从玑在大理寺见到那封所谓的元飒绝笔,寥寥数言,身边亲近之人,要仿造笔迹并非难事。像他自己就自小临摹父亲的笔法写字,也能将首辅宰相的笔迹模仿九成像。这仿造手迹者,也即投毒者,以其妾最为可疑,而这妾也被灭了口。

  借其妾安cha杀手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下手的人,早有除去元飒之心。

  元飒是什么样的人,于廷甫很清楚,否则当年不会暗中提携他到这个位置。

  此人虽好酒色,却忠心不二,是一条铮铮汉子。

  京畿九卫,是戍守皇城的内戍卫,不同于禁军,有进出宫城之权。多年宫闱争斗,皇子之争,后妃之争,乃至帝后之争,总要争夺这京畿九卫的控制权。欲以笼络,必先加惠,如此日久成弊,京畿九卫的权柄渐渐坐大,对禁军亦不放在眼中。

  青龙卫、白虎卫、朱雀卫、玄武卫为最早所设的四卫。崇景帝年间,为平外戚之乱,又增设虎贲卫、光武卫、执明卫、飞琼卫、金吾卫予以牵制。

  九卫中最强者,一玄武,一金吾,互为牵制之势。

  历来新帝登基,九卫统领便有一轮更换,务必是忠君不二之人。

  今上继位至今已三年,京畿九卫的统领,仍未全部更换,只玄武、朱雀、虎贲三卫,前统领以或病或罪的名义被替换。

  当今圣上的继位,是北齐立国以来的一个异数。

  以庶次皇子,全无母族倚靠,而能登上大宝之位的,他是第一个。

  若让宗室诸老,以祖宗规则来论,即便废太子与嫡出的瑞王都身故了,还有一个人能排在他之前继承皇位。那便是诚王,高太后所出的幼子,论血脉纯正,论尊次辈份,都足以压过今上。

  当初,先皇为制衡废后骆氏的势力,解除诚王多年禁制,令诚王复出,将调遣京畿九卫的权力交予他手中。诸多朝官,闻风观势,都以为诚王将是皇位继承者,一时趋附者众。诚王接掌京畿九卫之初,便撤换了正副统领,起用了一批效忠于他的亲信。

  今上登基之后,对诚王礼敬贤孝有加,自然不能立刻翻脸,将京畿九卫的人手换上自己人,否则落下话柄给群臣,给天下人,便成了今上的刻薄寡恩。

  天下人眼中,这个皇位是诚王让贤给当今皇上的。

  诚王让出了皇位之尊,却并不让出皇权之实。

  于廷甫冷眼在侧,看得清醒明白——诚王的权欲之心,只增不减,躲在鹤筑里炼什么丹修什么道,都是惺惺作态。他若当真无心争权,就该让自己培植在京畿九卫中的人,主动请辞,让出位置给皇上自己的人。

  最初朱雀卫统领的更替,便是皇上给诚王的一个讯号。

  朱雀卫统领因病告假休养,皇上借机将他迁往禁军闲职,另调新人;不出三个月,皇上不动声色,又以过失之罪贬去了虎贲卫统领;再动到九卫之首的玄武卫时,诚王终于按捺不住,欲以阻扰,却为时已晚,皇上动手果决,更有于廷甫的暗助,以功高的元飒取而代之。

  想来诚王吞下暗亏,记恨在心,那时便已对元飒,伏下了杀心。

  连番清洗,动的是最敏感的京畿戍卫,波及朝中,已有风波大起的气象。

  于廷甫曾谏言皇上,一鼓作气,拔除后患,对京畿九卫清洗彻底。

  这谏言亦有于廷甫自己的私心,明知此时皇帝威望未足,与诚王大动干戈,易动摇朝野人心,他却更怕诚王得势坐大,对自己,对于家,是致命威胁。

  皇上却没有采纳他的谏言,而是暂缓手段,对诚王予以安抚,更宽宏施恩于其余几卫统领。这也未尝不是皇上的高明处。人心向背,如深海潜流之莫测,原是最难掌控。

  只是以诚王的跋扈,以皇上的铁腕,这二人分明早已针锋相对,却又各有容让。

  二人不过是叔侄,若说顾念亲恩,于廷甫是不信的,天家的亲恩只是个笑话。

  于廷甫一生宦海沉浮,见惯皇室CAO戈,对于诚王和今上这对叔侄,却始终有些看不透。

  而今元飒的死,竟是诚王先下手了。

  这个杀人的局,做得并不高明,漏洞明显。

  大理寺副卿定了元飒是自杀,元飒的手下心腹,整个玄武卫,哗然不服。

  玄武卫与金吾卫本有夙愿,哪里经得起这般烈火泼油的挑拨,一触即发的火星,已在京畿九卫中滋滋蔓延。其余几卫,且按兵不动看着风头,若玄武金吾两卫闹起事来,整个京城就大乱了。

  京畿九卫,原本由一名台卫都督统辖,与总摄禁军的宸卫将军一起,互为制衡呼应,内外协力,一同拱卫京畿。今上继位后,处死了参与骆后叛乱的台卫都督,这一机要位置,至今空悬。

  如今皇上不在宫中,若京畿九卫一旦有变,禁军即刻便会接掌京城,宸卫将军姚湛之有权调遣兵马,禁闭全城。到时,姚湛之会站在哪一边?

  宫变之日,骆后心腹台卫都督正是败在姚湛之手里。

  平定骆氏之乱后,姚湛之追随诚王,拥立当今皇上,受诚王大力笼络。然而姚湛之为人刚直,不党不群,一心效忠皇室。论为人,于廷甫生平服气之人不多,这个早与自己翻了脸的妻弟,却算一个。

  因而千算万算,于廷甫亦没有想过,姚湛之会趟进诚王这滩浑水。

  从玑一连两次登门拜见舅父姚湛之,都说人不在府中,不知几时回。

  今日是第三次登门。

  从玑一身便服,立在将军府门前阶下,等了许久,府中管事终于传来舅父的一句话——不必再来。

  “御史大人请回吧。”管事垂手恭送,转身便要关门。

  “慢着!”

  阶下的两乘青轿,一乘帘子掀起,从玑欠身,亲手从轿中扶下一人。管事定睛看去,这人灰袍连了兜头的披风,也不摘下,颤巍巍走上台阶,才将斗篷略掀起。

  “相爷!”管事惊得呆了。

  “老夫已在这门口,你去问一声姚湛之那个老糊涂,是不是要把我也赶走。”于廷甫冷冷道。管事不敢怠慢,一面遣人飞奔去传话,一面徐徐将于老相爷迎进了大门。

  步入东厢,见到缓步迎出来的姚湛之,从玑愣住。

  从未见过舅父这副憔悴模样,区区数日,人竟两眼凹陷下去,满脸的胡子,像是多日不眠不休。总摄禁军兵马的姚湛之,望着首辅宰相于廷甫,拱手一声冷笑,“劳相爷亲来兴师问罪,姚某不敢当。”

  “今日是从玑来拜望他舅父,不是来见大将军,你且省了这番作态。”于廷甫翻了翻白眼,不理会主人的冷面,径自扬长入内。

  从玑扶了他坐定,见舅父姚湛之独自跟进来,遣去了下人。

  令从玑暗暗心惊的是,舅父一向气度从容,如今却显出心事重重的憔悴。父亲显然也看出来了,叹道,“湛之,你我终究是一家人,若有为难处,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姚湛之哂笑,“中宫废立,动摇不到你于家,即便废后,你也不过是押错一次宝,皇上始终倚重你。我同你不一样,今日我若不助诚王兵谏废后,他日,皇后一定杀我。”

  兵谏二字,火星似的,灼得从玑心头一窒。

  于廷甫也是眼皮一跳,良久,缓缓点了点头,“原来早有打算走到这一步,杀元飒,搅乱京畿,都是为了这一出兵谏。湛之啊湛之,兵谏若酿成兵乱,你就是在谋反啊!”

  姚湛之一言不发,浓眉紧锁,唯独眼角有微弱抽动。

  诚王不惜发动兵谏,逼迫皇上废后,一举除去华昀凰,借此挫折皇帝的羽翼意气——一旦禁军控制了京城,离宫南巡的皇帝也被挡在外面,回不了宫。届时皇上若不肯屈从,唯有调集外军与禁军一战,数十万外军镇守四方,兵马强悍,若当真开战,禁军自然抵挡不了。

  “诚王并非真要走到那一步,皇上是英明之君,绝不会罔顾社稷安稳,绝不会为了一介女流,便与禁军大动干戈。”姚湛之顿了一顿,放低声音,“何况宫中有小皇子,皇上不会无所顾忌。你已是宰辅,何必一力独撑中宫?废了华氏,你于家的荣华也丝毫无损!”

  于廷甫一双浑浊里透**光的老眼,盯了姚湛之良久,“你一个外臣,与皇后又有何恩怨,定要你死我活?”

  姚湛之脸色灰暗,一字字道,“三年前,我曾奉密令,截杀沈觉入齐。”

  饶是于廷甫,也神色一震。

  姚湛之脸上掠过阴郁懊恼交杂之色,“我并不知道,沈觉一行中,有皇后的母亲……”

  当时诚王掌有调遣禁军之权,他接到南朝来的密报,叛臣沈觉正要逃入北齐,担忧此人破坏秦齐之盟,密令姚湛之,派人将沈觉截杀在南境外。

  那是一个诚王挽好的圈套,让他跳进去,好与皇后结下不解之仇。

  有了这层仇怨,皇后的死敌,便是诚王的盟友。

  有这个秘密握住诚王手中,日后无论姚湛之想不想与皇后为敌,都别无选择。

  从玑望着父亲与舅父的对峙无言,心中急苦。

  舅父殊不知,今日的于家,也是一样没有选择。

  若说两天前,华皇后的废立起落,父亲还能冷眼旁观,识时务而择取舍,现在却已情势陡转,无论如何,于家都要站在中宫这一边了。

  将于家推向中宫,迫使得于廷甫别无退路的人,正是皇上。

  ——此时小皇子已不在宫中,一天之前,就被宫人秘密送进了于府。

君臣(下)

  即使一将一相已经开诚布公至此,小皇子身在何处,仍是当下最不能碰的隐秘——诚王要将皇上迫到哪一步,没有人知道,他若当真逼宫挟持小皇子,就是比兵谏更甚的大逆之举。

  到那时,他在宫中找不到小皇子,一不做二不休要地搜寻起来,于府首当其冲。皇上敢以小皇子安危相托的地方并不多。

  父亲与舅父的交谈,从玑只在一旁听着,不敢多言。唯有告辞之际,舅父木然坐在椅中,宽厚双肩似被千钧之石压得塌了,身子也屈了些,竟没有起身相送,只僵硬地颔了颔首……从玑只盼,父亲最后的一番话,能让舅父悬崖勒马。

  舅父还不知道,倘若他当真助诚王兵谏,一步既出,再无退路。到时想要抢走小皇子,必先踏过父亲的尸身,踏过自己和大哥的尸身,乃至于家所有人的尸身,连舅父最疼爱的小殊微也不能幸免……从玑扶着父亲迈出门,庭中积雪映了月色,别是一种凄清,不由回头望向舅父独坐灯下的身影,却见舅父也正目送自己。

  从玑心下一酸,回身站定,振袖,恭敬长揖在地,“夜寒更深,舅父还请早些安息,切莫劳神伤身。昨日听大嫂说,殊微也念着您,过些日子等大哥身子好些,嫂嫂再带殊微来探望您。”

  “哦……”舅父面目不清的笑了笑,似疲于应声,往日那个英武的宸卫大将军此刻孤灯下只是个伤感的老人,只模糊应道,“好,好。”

  从玑默然退出,回到父亲身旁,父亲已拢上斗篷,负手立在雪中,头也未回,像没听见他同舅父说的话。

  从玑默不作声地扶了父亲,踏雪离去。

  于廷甫心中暗生宽慰,实则从玑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在耳中。

  这孩子虽清高仁厚有余,心机城府不足,此际对姚湛之说的这番话,既有真心关切,也恰恰戮在姚湛之心头软处,与自己的振耳警钟之言,恰成互辅。

  姚湛之膝下两个女儿,皆已年少病亡,再无子息。

  从璇、从玑,是他唯一亲姊身故后留下的孩子,自幼无母,姚湛之疼惜这二子犹如己出。他自己也是生母早亡,与亲姊相依长大,姊弟亲厚无间,因而为了于廷甫在夫人还在世时就纳妾,与妾室再生两子而忿恨不平。

  于夫人所出的长子丛璇,原是文武风流,奈何天妒英才,如今伤残不起,形同废人。姚湛之越发痛惜顾念这个侄儿,对丛璇唯一的女儿殊微更是爱若掌珠,多少也寄托了自己对早夭爱女的慈怀。

  于廷甫知道,姚湛之可以与自己这个姐夫翻脸不相往来,从璇从玑却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亲缘血脉。他若要与于家为敌,便要亲手将最疼爱的后辈们断送。

  从玑这一番话,说得恰到好处。

  步入相府已是夜阑人静,偌大的府中,雪覆层檐,四下院落里灯烛都熄了,不见白日里仆佣如云,却仍比舅父那冷清清的将军府多了许多温实的烟火气象。

  父亲拢了拢裘绒披风,低咳一声,呼出的热气即刻凝成了白雾。他显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语不发,低头缓步往大哥的住处去。从玑知他是要去看看小皇子。相府女眷里只有大嫂生养过,人也敦柔仔细,让她随宫中乳母一起照料小皇子是最好的。只是这时辰了,天又冷,小皇子怕是已经睡下了。从玑劝父亲也早些回房安歇,父亲却摇头,定要过去看一看。

  寒夜里缓步而行,履下踏雪吱吱有声,父亲冷不丁开口,“从玑,你一路上都有话想问,为何不问?”

  从玑迟疑道,“我,我是在想舅父所说的兵谏,若诚王不只是谏上废后,万一,万一悔了当年让位,借势要将皇位夺回……”

  于廷甫冷冷答,“他不敢,就算有你舅父的禁军为恃,也不足与皇上相抗。他所作所为,未必只冲着华皇后,倒是一心要压过皇上,好当他的太上皇。”

  “他就不怕皇上动怒,将他——”从玑觑看父亲神色,试探的,将手做刃一划。

  父亲脚步一顿,风帽遮去了神色,良久缓缓摇头道,“看在拥立之功,和宗室尊长的面上,皇上怕是不会……”

  于廷甫暗叹,这也正是他的疑虑之处,以皇上心性,就算如此,待日后江山稳固,迟早也会除去诚王。可诚王手中似乎握有某种有恃无恐的依仗,谅皇上不敢为之。

  果然大哥听松院中的灯火还未熄。

  下人早已进去通报,从玑随着父亲刚刚迈入院子,就见大嫂姜氏匆匆迎了出来,向父亲屈身行礼。父亲望了一眼屋里,语声就带了些斥责,“殿下这时辰还没睡?”

  姜氏的头颈垂得更低,“回禀父亲,殿下一夜不肯进膳,稍吃了些羹汤,睡着一会儿,现又醒了,正在玩耍。”

  “到这个时辰才进了些羹汤?”父亲声音陡的拔高,斥得大嫂肩头一颤。

  “父亲恕罪!原本殿下好好的,只到晚膳时,乳母要殿下放下他的小兔,好生用膳,殿下不肯,乳母便说皇上若知道定会责怪……便只这一句提到皇上,殿下再也不肯进食,怎样劝哄都只将脸别向一旁,又不肯说话。乳母和媳妇都已跪下,殿下还是不理睬。后来媳妇实在没法子,斗胆,斗胆……便将殊微抱了进来。有殊微陪着,殿下好了些,吃了半盏奶羹又困了,伴着殊微两个一同睡着,乳母也不敢叫醒,由得殿下睡了个半时辰,方才醒来……”

  父亲皱眉脱下了斗蓬,径自入内。

  内室里烘暖如春,熏香淡不可闻,隐隐有一丝温软甘醇,想是嫂嫂细心,特意为小皇子配的。从玑还是在小皇子被送入府时匆匆见了一眼,那时乳母小心抱着,貂绒斗篷密密遮着,也看不清模样。

  此刻灯下,一眼瞧去,床榻锦帐后,两个娃娃相对坐着,殊微手里拿了一块点心,正乖巧地喂给小皇子——若不是事先知晓,从玑一定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小女童,生得竟比粉妆玉琢的殊微还好看。

  小皇子雪肤乌发,肌肤比殊微更白皙,头发长及肩背,柔丝细缎一般乌亮地散着。北朝男童生来就不剃发,七岁始束发,九岁始戴冠,却少有男童有这般雪白肌肤,与如画如琢的眉目。

  见有人进来,殊微一回头,便欣喜叫着,“祖父、二叔!”

  小皇子不急不慢转过头,静静望着两个生人进来,嘴里含着块点心,睁大了一双眼睛,似清水里两点墨晶,透着光,映着水,澄净得叫人一眼望去心便融在了里头。

  “殿下万安。”于廷甫俯身朝小皇子行礼。

  殊微看呆了。

  平日里,爹娘叔婶,所有人都是一见了祖父便恭恭敬敬行礼的,从没见过祖父向谁行礼。她瞠目回望身旁这个正与自己一起吃点心的小娃娃,见他看也不看祖父,只抱起手中的小兔子,将嘴里含着的那块点心喂过去,要和兔子分半同食。

  “哎呀,兔子会咬掉你的嘴巴!”殊微急忙伸手去抱兔子,小皇子飞快一缩手,将兔子塞回自己怀中。那只雪团似的兔子一蹬脚爬到他肩头,偎着他长发趴下,红玛瑙眼滴溜溜望着殊微。

  小皇子被兔子的动作呵到了痒,缩缩脖子,咯咯一笑,顺势仰倒在床上。

  殊微怕祖父责怪,轻轻推了他一把,“快行礼呀。”

  小皇子看看她,又看看于廷甫,满不在乎地爬起身来,当真就要向于廷甫行礼。

  于廷甫慌忙摆手,“万万不可,皇子殿下只可向皇上皇后行礼,臣下不敢受殿下的礼。”话一出口,于廷甫陡然就后悔了,只盼小皇子没有听清那两个字。

  然而小皇子怔了怔,低下头,奶声奶气道,“我要父皇。”

  乳母和姜氏听得这句话,脸色都变了,心道这下了不得了。

  于廷甫手足无措,当朝宰辅面对两岁的小皇子,劝不敢劝,哄不会哄,一时苦了老脸。乳母上前想抱小皇子,被他一扭身子,推开了手。小皇子抬头,从每个人脸上看过去,似在寻找,细声问,“父皇去哪了,父皇不要衡儿了?”

  殊微挨过去,张开双臂把他紧紧抱住,小脸贴着他的小脸,笑眯眯说,“才不会呢,爹爹和娘亲才不会不要自己孩儿呢。”

  小皇子低头抱起兔子,任凭殊微抱着自己,静静挨着她,半晌却问,“娘亲,什么是娘亲?”

  “殿下的母后,就是皇后娘娘。”姜氏柔声应道,未觉察乳母递来的眼神。

  “什么是母后?”小皇子睁大乌溜晶莹的眼睛,仰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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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骨血连心,什么是慈怀严恩,很多年里,他都不知道。

  那个口口声声唤作父皇的人驾崩时,他一心只念存亡帝位。乃至平乱登基,尘埃落定,灵前举丧,虚假的悲号哭声传遍了六宫上下,他在群臣前落下的泪,也同样是假的。从前长子承晟降生时,他在领军征伐的途中,错过了初为人父的欣喜——直至昭阳宫里一声儿啼,直至亲手接过那小小襁褓,杀伐间不曾迟疑的双手,却因婴孩的柔软而颤抖了。掌心里这个柔若无骨的小人儿,重逾江山万里,甘愿倾尽一切来换这小人儿的平安欢喜。原来,这便是父子。

  可并非天下父子尽如此。

  那个人,分明也是给了他生身造化的人,却不是一样的。为人父者,咄咄相逼,为人子者,步步为营,这般明争暗算,又算是什么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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