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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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猪八戒吃的?”

  前面开着车的穆彦突然插了一句,问得我噎住,又被他的毒舌钻了空子。

  程奕大笑,“你怎么不趁老大在的时候说?”

  我哼了声,“某人只会以大欺小。”

  “小姑娘,倚小卖小是不对的。”穆彦故意把第一个字念得很清晰。

  我哭笑不得,“大叔,你今天和我有仇吗?”

  “大男人怎么能欺负小女孩!”程奕很有良知地维护我,“安帮你讲故事,你还欠人一顿饭,不如现在一起还,请我们吃宵夜!”

  “我不吃。”我坚持气节。

  “没错,饭有什么好吃的,我明明记得还有第二种偿还方式。”穆彦慢条斯理说。

  肉偿!

  我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喝酒果然误人,他们营销这群人私底下玩笑尺度远比我大,疯起来可以很彪悍,偏偏就我这一句被抓住不放!

  程奕已经笑得像要抽风。

  我把脸扭向车窗外,不想看见后视镜里穆彦险恶的笑脸,斩钉截铁吐出四个字,“吃宵夜去!”

  地方是程奕建议的,在他住的地方附近,外面看着并不起眼,只是停车处一溜的好车露了端倪,进得里头,果然别有洞天,听说老板和厨师都颇有来头,来往的都是熟客。

  穆彦知道这个地方并不奇怪,我只奇怪程奕才来不久,怎能找到这种地方。

  他说是朋友领着来过。

  我转念想想,大约想到了是谁。

  坐在屏风半隔,暗香浮动的餐厅里,透过脚下玻璃地板可以看到游动的热带鱼与飘摇水草。

  我却走神想起了那家马蹄酥很可口的小馆子,陈设简单,充满市井烟火气,想起扯下领带闷头吃粥的穆彦,想起那时坐在他对面,一眼一念都被他牵动着的我。

  并没有隔开多少时光,却惊觉彼时与此时,样样都不同了。

  正想着,就听见穆彦问有没有马蹄酥。

  我低头喝茶,懒得看餐牌,随便他们点。

  一边无聊而八卦地想起,有本心理学的书上说,点餐态度很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和环境。但眼前这两个男人,看不出什么端倪,尤其和穆彦共事这么久了,他的私人背景,公司里也鲜有人知。我总觉得他那样的性格,不是平常家庭里惯得出来的。

  程奕看上去平和得多,像是踏实苦读,靠个人奋斗一步步上位的大多数人,只是孟绮对他异乎寻常的热情,让我有些怀疑。她的约会对象,以前总被我和方方按座驾起绰号来打趣,A8先生算是其中一个,还有位模样俊俏的马6先生,那是她的下限。

  那时我们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孟绮肯花费时间在穷人身上,那一定是她的真爱降临了。当时孟绮笑啐,说我们嫉妒她的太太命……我想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应该是我们一起去爬山,在寺庙外面遇见一个拦着算命的大婶,硬说了一大堆吉利话,讲孟绮命格富贵,一定嫁入高门,又讲方方旺夫旺子,还说我命带桃花,贵人多助,哄得我们不好意思不掏钱。

  不知道最近为什么常常想起以前的事。

  我收回飞得太远的心思,专心吃东西。

  看他们也都累坏了,没什么胃口,只是晚上在公司叫的外卖实在太难吃,现在多少也得吃几口。一整天绷紧的弦,终于松懈下来,累得谁都不想多说话,吃完恨不得立刻倒下就睡。

  吃完出来,把程奕也送了回去,车上只剩我和穆彦。

  他沉默地开车,我昏昏欲睡,强撑着眼皮端正坐好。

  “你睡吧,到了我叫你。”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摸索出烟盒,“对不起,我得抽支烟,不然困得没法开。要是你怕烟味,我到前面靠边,下车抽。”

  “没事,不过你靠边歇一下也好,疲劳上路不安全。”我揉揉眼睛,努力睁着。

  他嗯了声,慢慢把车拐进一个路口停了。

  看他放下车窗,点上烟,徐徐吐出烟雾,我叹了口气,“给我一支。”

  穆彦一怔,倒也没说什么,将烟盒递过来,倾身替我点了烟。

  太久没有抽烟,第一口让我稍微呛了下。

  他侧目,用一种“你到底会不会抽”的表情睨着我。

  我也怀疑自己还会不会抽,“上一次抽烟还是高中最后一年的事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口气太过沧桑,沧桑得好笑。

  穆彦挑眉失笑,“你还曾经是个叛逆少女?”

  “如果抽烟、逃自习课、考试睡觉,也算叛逆的话。”我眨了眨眼。

  “还有早恋、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是不是?”他低低笑着问。

  “离家出走倒没有,我挺怕被拐卖到山区当小媳妇。”我诚实地回答,“其他有。”

  “我都有。”他的语气听上去颇为得意。

  我们同时转过头,盯着对方,像发现新大陆,诡异的沉默了一刻,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安静地抽烟,修长手指弹去烟灰。

  我将脸转向车窗外。

  然后听见他说——

  “你的想法和做法都很对,让我刮目相看。”

  我要怔一下,才能反应过来他在说工作,并且在称赞我。

  “谢谢穆总。”我下意识这么说了,才觉察有多生分和不自然。

  终于被他称赞,终于。

  可是距离我曾经的期待已太久远,应有的狂喜已挥发殆尽,只剩淡淡一丝感激。

  “是我冒失了,你们早已经想到的。”我的自惭是发自内心,只有后面半句不是真心,“当时很心急,想到什么就冲动地说了,实在不周全。”

  “你出声出得正是时候,不然我们要花更多心思来解这个结。”穆彦微笑,看上去并无芥蒂。

  “是因为程总和总部,才不便说?”我试探着问。

  “这个你不用知道。”穆彦毫不含糊堵上我的话。

  我收了声,转换话题来掩饰尴尬,“但是正信真的会顺着圈套跳进去吗,我们有没有时间等那么久?”

  “不用很久,加把火把他们架起来烤,就会很快见分晓。”穆彦平静地掐掉烟头,“只要总部不施加额外的压力,我们就有足够时间,扛住这头压力全靠纪总,他的责任危重。”

  我不假思索地说,“他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穆彦没有说话。

  我从后视镜看了眼他的表情,也抿住了嘴。

  他发动车子上路,在深夜宽敞的长街上开得迅疾又平稳。

  我靠着车窗,困意又有些浮浮沉沉。

  前面将要到我家楼下了,有个大转弯,我想提醒他减速。

  话还没来得及说,他已打了方向盘,车子流利地转过去,雪亮的车头灯光扫向路面——几乎同时,路边花坛里奔出一个小小影子,正正暴露在车灯下!

  急刹车带起的尖利声响掠过耳边。

  我被惯性推向前方,又被安全带猛然后勒,勒得肋骨生疼。

  车刹住了,穆彦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僵了两秒,转头看我。

  我失声问,“是什么?”

  穆彦喉结动了动,沉声说,“我去看看,你不要下来。”

  他推开车门的声音,令我一颤,下意识揪住胸口,脑子空白。

  等待的几十秒是可怕的酷刑。

  他走回来,打开我这边车门,俯身说,“你来看。”

  我机械地点头,机械地下车,一步步挪到车后,看见了一只蜷缩在地,把头埋在后腿间瑟瑟发抖的小狗,地上没有血迹。

  我的腿顿时一软,下意识抓住他胳膊,“我以为……以为你撞到一个小孩。”

  穆彦长喘一口气,“我也是。”

  我们走到小狗身边,没发现它有外伤,只是看它不停发抖,不知到底有没有被撞到。

  穆彦又紧张起来,“会不会是内伤?”

  我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看它皮包骨头的瘦弱样子,估计是只流浪狗,不会有主人,“这附近有家宠物医院,送过去看看?”

  穆彦二话不说,俯身就去抱小狗。

  “小心。”我怕小狗恐惧起来会咬人,但当穆彦张臂将它抱起来时,它只是低微的呜咽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睛望了望我们,满是哀求,尾巴甚至还摇了一下。

  二十一章(下)

  MAYA宠物医院的美女医生小舒正在值班,看见我们抱着小狗赶来,忙问怎么回事。

  我说可能被车撞到一下。

  穆彦立刻坦白,“是我不小心撞的。”

  小舒医生脸色一冷,瞪了瞪他,“怎么开车的。”

  穆彦不吱声,小心翼翼把狗抱到治疗台上,难得态度这么良好,也是做了坏事心虚。小狗呜咽着缩了缩,好像被碰疼了,穆彦赶紧摸着它脑袋说,“对不起!”

  小舒医生给它做了全身检查,又照了X光片,发现右后腿有轻微骨裂,其他没有问题,只是比较虚弱,长期营养不良,称体重轻得可怕。这是只典型的柴狗,是流浪在城市里最不被人待见的狗,在某些号称喜爱宠物的人看来,非高贵品种的狗,唯一价值是被吃肉。

  我们看着医生给它包好了腿,打上固定,安置好笼子和食物,小狗拖着伤腿一头扎在食盆里吃得心满意足,不时哼哼地抬眼看我们,尾巴摇个不停,完全没有埋怨穆彦这坏人撞伤它,反而感激不尽。

  穆彦和我一左一右陪着这只小狗,看它吃东西。

  小舒医生拿着登记本过来问,“狗狗没事了,安小姐,你先来登记下?”

  我正要起身,穆彦走过去说,“我来吧。”

  他登记完,支付了医药费,又预付了狗狗住院一周的费用,叮嘱医生给它喂最好的犬粮与营养膏,用最好的药。小舒医生总算对他露出笑脸,接过登记本看了看,“咦,这名字叫……安小澜?”

  “啊?”我下意识回答,还以为在叫我。

  小舒懵了。

  穆彦皮笑肉不笑地把脸转了过去。

  我反应过来,“不许叫这个名字!”

  “那你说叫什么?”

  “叫,穆小狗!”

  “不行。”

  “又不是你的狗。”

  “难道是你的狗?”

  “我……”我差点说大不了我领养它,突然想起家里的威震天,它小时候被方方领回来的一只吉娃娃欺负过,从此恨狗入骨。穆彦还没有出声,小舒医生却插话进来,“谁起名字都一样啦,以后是不是就你们领养它?”

  听上去她把我们当成了一对儿。

  我耳朵后面直发热,“不是,我家还有威震天啊,领回去要被那个醋坛子打死的……”

  小舒连连点头,“这倒也是,你家威震天太猛了。”

  每次威震天来MAYA体检和做免疫,都要对其他猫猫耀武扬威一番,小舒医生已经很了解它的战斗力。只有穆彦莫名所以,“谁?威震天?”

  “嗯。”我点头,“和我住一起的。”

  穆彦的表情很诡异——想想一个外号叫威震天的很猛的和我同居的爱吃醋的家伙,这样的联想效果,让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威震天是只猫。”

  他愣了下,似乎想笑,却露出一种“什么烂名字”的表情,转头问小舒医生,“收养它需要什么手续?”

  小舒说,“不用手续,你给它办个户口就行。”

  “那我养了。”他答得十分干脆。

  “你确定吗?”我正色问,“养一只小动物不是很容易的事,你要承担它一辈子,生老病死都不能轻易放弃……”

  “那当然。”穆彦不理我,却对小舒医生温柔一笑,“我会对它负责的。”

  很明显的,小舒医生有点粉脸飞红。

  我白了他一眼,“既然以后是你家的狗,叫穆小狗正好。”

  他皱眉,“俗,要叫也叫穆……穆小悦。”

  我飞快思索“小悦”这俩字有没有不怀好意的陷阱,却见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我中学时同桌的女生,名字叫小悦。”

  “哦。”我怔了下,笑着转过脸去看小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乎什么表情都不自然。

  被穆小悦和穆彦两个耽误了一晚上,回家睡下已近半夜两点。

  第二天肿着眼皮走出家门,在楼下正要拦出租车,却见一辆红色马6慢慢滑过来。

  车窗滑下,里面开车的居然是孟绮。

  “你的车?”我开门坐上副驾,奇怪地看了看车内,也不像新车。

  “朋友的,他换了新车,这个借给我开。”孟绮淡淡回答,将车驶上大路。

  “专门来接我的?”我看她一眼,由衷佩服孟绮能在不同男人之间游刃有余的能耐。

  “有话和你说。”她很干脆。

  我想了下,决定开门见山,“如果是问正信的事,我建议你在一会儿的晨会上问康杰,他应该会向大家传达公司的态度。”

  孟绮淡淡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正信的销售部经理确实和我谈过跳槽的事,那是三个月前,当时也对那边的薪水动过一点心,但是我从没做过对公司不利的事。”

  她的话让我有点意外,更意外是她的态度和做法。

  我皱眉问,“你是认为,有人怀疑你的职业操守?”

  她沉默了好一阵才回答,“昨天,你们回公司以后,我给穆彦打电话问需不需要销售部的人也回来加班,他说不用。到晚上我才知道,还是有几个人被叫去帮忙了。”

  我一时哑然,斟酌着话,“可能穆总是认为,你刚度假回来很辛苦,才叫别人来加班,小然不也回去休息了,我因为纪总的缘故不得不去,你想多了。”

  孟绮目视着前方,语声平静,“安安,是你吗?”

  “什么?”我诧异转头。

  “如果是你怀疑我,我可以解释。”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懵了。

  “正信找我,是通过谁搭桥的,你不知道吗?”孟绮僵硬地笑了一下,语速加快,“沈红伟和正信有广告业务往来,因为方方而认识我,替正信的袁经理约了我吃饭,就是这样!如果你从沈红伟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大可以当面来质问我,我问心无愧。”

  原来还有这事。

  我算是恍然,却也同时感到一股凉丝丝的滋味,不由自主想笑,却笑得无奈。

  沈红伟做的这件事,别说我不知道,连方方也未必知道,他向来有些小动作,不足为奇。

  孟绮因此感到惶恐,担心泄密的事会被穆彦怀疑到她头上,我也完全能够理解。

  只是一个曾经的朋友,将我当成背后告密的人,这滋味说不上是酸是苦,或者什么也不是。

  “孟绮,第一,我不知道这件事,即使知道也不认为有什么问题,正信或者谁挖过你,都很正常,这个圈子本来就是四通八达,我们也挖过其他公司的人。你就算真的跳槽过去,也出卖不了公司什么机密,你只是销售主管,对新项目接触不多,除了手上的客户资源,没什么值得正信来买;第二,我不需要报复你,没有这个必要,不管你是不是破坏过我的订单,是不是抢过我的客户,这个职位都是你应得的,我的销售能力是不如你,这一点我完全认同。”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有前所未有的轻松,从未想过会当面对她说出的话,真正说出来,压在背脊骨上很沉很久的一包大石头仿佛变成了轻飘飘的羽毛——猛然发觉,在她面前曾有的自卑,已经不见踪影。

  孟绮沉默。

  我也不想再说什么。

  过了很久,听见她开口,语声伤感沮丧,“穆彦对我成见太深,有些事真的没公平可言,我付出很多努力,你却完全不开窍,但他还是更看好你,我不能不嫉妒……那时候不是你一个人喜欢他,只是我用错了方法。”

  “至少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只能笑一笑,满心苦涩。

  也许是的,孟绮对穆彦是用错了方法,但用对用错也与我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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