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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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目光僵持,将各自的影子都冻在了眼底。

他陡一扬手,将笔狠狠掷在地下。

墨水溅在她素白旗袍前襟,一串墨点刺目狼狈。

她低头看自己衣襟,又看向掷在地上的笔,然后抬眸看他……幽幽两点漆色,转得艰涩,眉梢眼角都似有霜覆。他直勾勾瞧着她衣襟上墨痕,目光移上,触到她翦翦目光,仿佛看见一只毫无戒备的鹿,胸膛被人刺入长矛,尚来不及疼痛。

第二十四章(2)

来不及后悔,甚至来不及明白彼此都说了些什么。

他只知道,那个春日桃花的幻梦,在这一刻倏然惊了、碎了、没了。

不是没有过放手的念头,也曾惜取新人,竭尽所能遗忘她的一颦一笑,却输在与自己的搏斗里,输在这可笑的误会上——当那人还在的时候,她不需要他,他可以死心远离;当那个人去了,他在天涯海角也赶回来,只因以为,她会需要他。

却未想过,他是错的。

原来她并不需要,她活在她的回忆里,并不需要在回忆中多出另外一人。

如今她要怎样且都随她,愿意守着故去的时日,甘愿心如死水,都好,都好……何必在苦苦拖拽她,昨日欢笑,是她心底不可覆盖的绚烂,哪怕是昨日泪水,也如水晶莹然;今日扰扰,天地间黯尘遮蔽,她连睁眼看一看的心思也没有了。

还能说什么,无非是,罢罢罢。

一丝模糊钝痛不知是从伤处传来,还是自心底泅开。

下巴被割出的伤处仍在渗血。

薛晋铭拿毛巾擦去血迹,穿上熨烫笔挺的卡其色夏至军服,走进卧房倒了杯酒仰头喝下。风扇嗡嗡转动,带起阵阵凉风,透过玻璃窗犹能望见远处废墟上未散的硝烟。

“处座?”秘书君静兰在外面敲门。

“进来。”薛晋铭自窗前转过身。

“时间差不多了,是否可以动身……呀,处座,您在流血!”君静兰猛然瞧见他下巴的伤口,不由吃了一惊。薛晋铭皱眉低头,血珠子不慎滴在衣领上。

君静兰转身出去找了药棉,回来时忘了敲门,恰撞见薛晋铭脱下弄脏的衣服,赤裸着上身,正要换上干净衬衣。那欣硕身躯映入眼里,令年轻俏丽的女秘书顿时脸颊耳背都发了热。

薛晋铭系好衣扣,回转身来,不以为意地一笑,接过她手上药棉,“谢谢。”

“我来。”君静兰踮起脚尖,将沾了消毒药水的棉团小心翼翼按上他伤口。

他低了头,眼睛微阖,薄唇抿起的时候总有一种微笑弧度。

成熟男子的气息如醇酒般醉人,他的气息却是酒中最清冽的一种,遥遥一嗅,足可沉醉。

她的心跳得急乱起来,试探地挨近他,娇软身子几乎倚上他胸膛,“还疼吗?”

薛晋铭垂下目光,看进她盈盈妙目,拂上脸颊的气息暖暖酥酥,制服包裹下的身躯玲珑浮凸,领口隐隐现出曼妙沟壑,年轻的肌肤上散发出诱人甜香。

眼前青春曼妙的女子正幽幽咬唇望着他,毫不掩饰眼里的爱慕和引诱。

世上有百媚千红,只要愿意,随时可以抽身离去,从那纠缠半生的无望漩涡里退却,割裂那生生折磨人的相思,斩断痛苦根源。

忘便忘了,何必徒劳挣扎,何尝没有软玉温香在怀。

薛晋铭迷离眼底慢慢浮起自嘲的笑,任凭君静兰的手攀上他颈项,任凭她湿润红唇轻点,似蝴蝶如蜻蜓,巧妙试探着接近,软绵绵贴上他的唇。

他默许了她的撩拨,闭上眼睛,睫毛密密遮去眼底情绪。

她的手灵巧滑下,一粒粒解开他衣扣,舌尖痴痴流连,勾勒出他薄唇的轮廓,一时间心旌摇曳,丹唇似火的吮了下去……他蓦地睁开眼睛,直直盯住她,盯得她心神俱寒。

君静兰惊愕得睁大眼睛,却见他双眉紧皱,狠狠甩了下头——仿佛有看不见的魔魅缠上来,令他神色如此痛苦,目光如此迷茫——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在她眼里这个神秘又强大的男人,竟像是一瞬间被什么击退,却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她吃惊又惴惴地望着他,环绕在他颈间的手臂也僵硬了,不知如何是好。

他颓然仰头笑,笑出了声。

“你……”

君静兰咬唇,第一次没用敬称,直呼了这个“你”字。

他将她手臂慢慢推开,迎着她失望的目光,叹了口气,“对不起。”

君静兰粹然别过脸,眼里浮起泪水。

他怜惜地看着她。

这也是个痴人。

然而谁又真的清醒。

那个名叫沈念卿的人,已是不可救药,而薛晋铭,你有何尝不是自甘沉沦。

这世上有一个多么痴顽的沈念卿,就有一个多么愚妄的薛晋铭。

上午轰炸过后便停了电,风扇一动不动,绿纱窗外一丝风也没有,酷热的午后,床上竹席被蒸烤得发烫,慧行睡得满头大汗,不时嘟嘟囔囔,挠着被汗水刺痛的脖子。念卿俯身拿湿毛巾替他擦了擦脸颊,轻摇手中纸扇,低哼催眠曲。

念卿鬓发已全湿了,碧绉旗袍领口解开,白玉似的肌肤微微泛红。

午后困意渐浓,昨夜轰炸扰得人大半夜不能入睡,此时越发困乏。念卿斜斜倚了床柱,却不敢阖眼睡着,夜袭警讯还未解除,谁也不知下一刻日本飞机会不会突然冲出天幕,向毫无防备的平民投下死亡的阴霾。

窗外晴空万里无云,慧行睡得熟了,念卿依然轻摇着扇子,倦倦拿了床头一卷旧书,低头信手翻开一页,不经意看见霖霖留在页眉的批注。那是乔吉的一句“凉风醒醉眼,明月破诗魂”,霖霖圈出那一个“破”字,秀朗笔迹写下“如何破法”的疑问。

看着眉批,仿佛能想见她偏头寻思的认真模样。

念卿微笑。

霖霖少时,便是仲亨亲自教她读书,教的小小女童一口老气横秋的边塞诗,年长后对诗词曲赋的兴趣越发浓了,常爱读些老掉牙的线装书,和一般摩登少女热衷学习法语、英语的风潮迥然相异。这一点上,念卿是无可奈何的,自己早年离乡去国。除了幼时那点启蒙,对中国古典诗文倒远不如对英伦十四行的熟悉,过去常被仲亨取笑“假洋鬼子”。

那时他也会在闲暇时陪她读书,挑些自己喜欢的句子,细细说给她听。

旁人或以为霍仲亨只是戎马驰骋的武人,往往不知他也博闻广识,雅擅书法,到底是世家出身。旧时茗谷,藤萝绕窗,明月在户,他提笔写就一手潇洒行草,笑轩浓眉,慨然念道,“谈笑十年事,风流两鬓丝”。那也是乔吉甫的句子,她深深记得的。

只是,日后记得更深的,却是王实甫的那一句,“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

修削手指停在书页,念卿恍然想,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呢。

算来不过十余年,却已恍如隔世,久远得像前生的前生。定格在那些时光中灿笑浅嗔的女子仿佛已死去很久了,而今只剩一个躯壳,或喜或悲,都只残存一半,世间再无完整的沈念卿。

只因她的生命早与他息息相连,如双生如并蒂,若要割舍一半,她便不再是她了。

世上大多数人,皆有一种坚韧本能,可以断尾求生,割舍一段已失去的生命,在残躯中重生,长出另一个完好的自我——像四莲,像燕绮,她们舍得下亦做得到。

而她非不能舍,只是不愿舍。

怎舍得那些相濡以沫的岁月,怎舍得言犹在耳的誓约。

霖霖的委婉暗示,蕙殊的直言相劝,她不是听不懂,更不是看不到那个人默默守候的目光……他也在等待她的“放下”,等待她从已逝去的过往里活过来。

那日的争执,他一怒掷笔,溅起点点墨痕在她衣襟,一点点刺在心头,刺醒那个春日桃花的短暂幻梦——曾经离散,敏言逝去,霖霖远走,令彼此陷入一时的软弱,也曾模糊了目光,动摇了理智,忘却了各自都已千疮百孔,一步之遥,一步之近,未必可以承受。

他亦是有血有肉的凡人,纵然情深,纵然迁就,亦会被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姓氏刺痛,而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的容忍。

若要向四莲那样,狠狠剜去关于子谦的一切过往,剜去那个姓氏,剜去前半生的眷恋,才可换来残躯的重生,那么——毋宁带着完整的空壳死去。

窗外终于吹来一丝风,微弱抚过耳鬓,像一声叹息,却驱不散半分暑气。

念卿恍惚笑了一笑,想起四莲,白衫浅笑的四莲,背影决然的四莲……终究没有想到,连四莲也变成了陌路,变成了如今再不能相认的“敌人”。

也曾想过她的下落、她的转变,或风光或落寞,唯独不曾想到,她已令自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那记忆里白衫黑裙的女子,已变了容貌,深了肤色,剪了长发,明锐了目光,绰约风姿再不是当年纯稚的四莲。

连名字也已变了,如今她是叫做——章秋寒。

秋水清寒,便如那双岁月洗练之后的眼睛,再无往日含情妩媚。

她还记得唤一声夫人,却再不愿承认自己是夏四莲。

犹记当年,她是带着对子谦一腔思念而去,执意替他走完那条未尽的路。

一去十余年,颠沛辗转,此间又遭遇过什么,令她从执迷中清醒,看清自己恋恋不舍的过往不过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

“我叫章秋寒。”而今她这样说,缓声强调,“我丈夫姓赵,请叫我赵太太或章秋寒。”

决口不再提起自己旧日姓名,不再提那旧的记忆,连同旧日家人,茗谷的一切,都已从她心中断然剜去。

这狠狠剜下的一刀,必是彻骨的绝望,是痛定之后咬牙斩断的牵绊,是万难之下挣扎破茧而出的重生。也只能如此,才能令心如死灰的四莲从旧日噩梦中醒来。

只身漂泊的十余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她不愿说,旁人也再无机会知道。

一个孤身女子,要在战火浮生中活下来,自是不易的。

不知她另嫁的那人又是怎样,是否真正待她如珠似宝。

这已不重要,当看见她提起那人名字,念卿已全然明白——她眼里流露的光芒,是只对全心信赖之人才有的坚定——藏在她眼中的那面镜子,照映出流年倒转,恰如当年还是云漪的那个女子,在庭上缓声说,“我是霍仲亨的人,从前是,一直是。”

啪一声,书从膝上滑落。

念卿回过神来,俯身去捡,大热天里指尖竟有些僵。

“姑姑,我渴。”慧行在床上醒来,热的小脸通红,睡眼朦胧嘟哝,“我要橘子水!”

“姑姑去给你拿。”

仆佣都在楼下午歇,念卿不想将人吵起来,赤足穿了竹屐,亲自下楼去取。

进厨房找到橘子水,想起慧行怕酸,一面四下寻找盛糖粉的罐子,一面扬声问,“周妈,你将糖罐放在哪里的?”未听见外面应声,念卿一抬眼已瞧见放在高处的白瓷糖罐。踮起脚尖去拿,却差了一点,竟够不着。

踩上碗橱的底框,刚好伸手拿到,不料碗橱晃一晃,竹屐一滑,念卿失去平衡,直跌到地上,手里糖罐坠地摔得粉碎。膝盖撞在坚硬地面,疼的倒抽口气,半晌不能动弹。

外头有匆匆脚步声,像是仆佣闻声过来。

念卿扶了柜子,脚踝痛的无力站起,只好唤了声,“周妈,你扶我一下……”

语声未落,纱窗外日光将一个淡淡的长影子从门口投进来。

念卿抬眼,那影子已罩下来,将她罩在其中,一双手臂拢上来,拢她靠上身后坚实胸膛。

他的手抚上她痛楚的脚踝,语声透着紧张,“怎么会跌倒,你真是太不小心!”

念卿怔忪望着他,仿佛忘了痛楚,只是喃喃问,“你怎么回来了?”

薛晋铭不语,低头查看她膝盖的磕伤,见有血丝渗出,便抽出雪白手帕缠上去,“还有没有伤到哪里?”

念卿摇头,“我没事。”

他松一口气,将她小心扶了起来,慢慢走向客厅。

臂弯里,她单薄的身体绵绵软软,衣服料子轻而柔滑,被一层薄汗贴在肌肤上。发梢肌肤似有一缕似是而非的暖香,被热意一薰,悄然袭入鼻端。

他扶她在沙发坐下,将碧绉旗袍下摆撩起,掌心托住她小腿,轻轻揉按在脚踝。念卿忍着痛,垂眸看他,看他专注小心的样子,看他挺秀的眉,看他汗湿的鬓。

他的手指轻柔,指尖有触在肌肤上的温度,格外的烫。

仿佛觉察到她的目光,他的手顿住,慢慢收了回去,目光却并不抬起,只低声唤道,“周妈,把消毒药水拿来,替夫人清洗下伤口。”

念卿沉默,垂眸抚平旗袍下摆。

周妈一面自责疏忽,一面利索地替念卿清理膝盖伤口,随手将染上血迹的手帕扔在一旁。

念卿俯身捡起,捏在手里,又轻轻放下。

薛晋铭坐在对面沙发看着,将目光转了开去,仍是不语。

周妈悄眼打量这两人,觉得他们今日有些怪异,便寻思着找了话来说,“先生好久没回来,这一向很忙吧?”

“嗯。”薛晋铭淡淡点头。

“您没回来也好,这阵子简直要把人逼疯,天天轰炸个不停,不知捱到哪天是个头。”

“快了。”

“嗳,你们当官的回回都说快了……”周妈猛地刹住话,惊觉牢骚过头,忙赔笑着岔开话,“您这次回来要待一阵子吧?”

“今晚便走。”

“这就走?”

这一声却是念卿问的。

“早去才好早回。”薛晋铭终于笑了笑,笑起来眼睛下面显出疲乏的黯色。

念卿没再说什么,只吩咐周妈,“这儿不用了,你先给先生沏杯茶来,把少爷要的橘子水也送上去。”待周妈离开,她转头看他,淡淡说,“回房歇一会吧,看你乏得很。”

薛晋铭微笑,“难得抽空回来一趟,总不能一下子睡过去。”

念卿莞尔,“能在家中安心睡上一觉,还不够好?”

“不好。”薛晋铭挑了挑眉,“这半年来存了许多话要对你说,就算你嫌我烦,也得容我把话说完。”念卿笑容微滞,听着这似真非真,似谑非谑的话,心头微微刺着,口中却顺着他谑嗔,“知道嫌你烦,还来饶舌。”

薛晋铭敛了笑容,“我真有话对你说。”

闷热的屋子里,阳光斜照,映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与额上细密的一层汗。

“日前收到确凿消息,那个带着霖霖一起离开的英国人,从苏区进入日占区时,被日本人扣留。”薛晋铭神色凝重,审慎开口,“他拍下日本人对中国战俘的屠杀照片,在关卡检查时被发现,现在已押往华北战俘营关押。他的家人辗转通过英国使馆,请求设法解救。”

他顿住语声,看着念卿骤然失尽血色的脸,柔声道,“这是坏的消息,好消息是,霖霖起初和他一起被扣押,Ralph被押走后,这孩子设法买通看守女囚的宪兵,一个人逃出来,混上载运粮食的火车,又逃回了苏区。”

第二十四章3

他话音落,念卿僵直的身子一软,撑了沙发扶手,抚着胸口只是喘气。

“只要没落入日本人手里,就是最好的消息,苏区虽僻寒闭塞,总是中国人的地盘。”薛晋铭倾身握住她微颤的肩头,“霖霖是个勇敢的孩子,就算有什么磨难,也比会逢凶化吉……你别害怕,无论上天入地,我一定将她带回你身边。”

念卿怆然一笑,侧过脸去,良久无声。

一滴水珠慢慢滑到尖削小巴,也不知是汗是泪。

薛晋铭看着她,再也忍不住,手臂像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轻轻抚上她的脸,将这一滴水珠抚去。指尖触到她脸颊,温热湿润,什么决心,什么自持都抛到了脑后。

她怔怔落泪,没有避开,鬓发却散落下来,半晌哑声道,“我将她的照片给了四莲。”

“那,也好。”薛晋铭目光微变,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笑了笑,“若她真在苏区,四莲去寻她,自然比我们容易。有她照顾霖霖,你应当可以放心。”

话是如此说,可他十分清楚,倘若霖霖真被四莲找到,怕只怕,难免要被带到那条歧路上去。她身在苏区,本已耳濡目染,章秋寒夫妇又是有些地位的,若他们有心将霖霖留在那边,如此阵营两分,泾渭分明,往后再见面时……

“我也想到过,只是,也没什么要紧了。”念卿幽幽开口,仿佛知道他心中想着什么,“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好好活下去,有四莲在身旁看着护着,别再让她孤零零一个受日本人的欺负,我就心满意足了,别的就随她去吧。”

薛晋铭无言以对,黯然想起敏言,心下徒生荒凉,耳边听见念卿叹了一声,似布满记忆的褪色灰墙上裂开一道纹丝——她的语声淡若暮烟,“我这半生从未对任何事感到懊悔,即便当年程以浙与念乔的婚事,我不该答允,却也没什么可后悔,那是念乔自己的心愿,披上婚纱之日或许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刻……唯有子谦的死,令我内疚至今。如今想来,他愿走哪条路,又有什么要紧?就算他要与仲亨决裂,就算大错特错,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他活着,活着就是最好不过。可惜当年我不懂,我太糊涂……”

“那都是过往的事了。”薛晋铭不忍再听下去,倾身握住她冰凉的手,轻缓了语气,“谁也不能未卜先知,你我都是凡人,无法活在当下罢了,谁又知道明天会怎样,十年百年后又会怎样。”

念卿动容,深深望住他,心底里隐隐有什么翻覆涌动,如同天风吹过寒渊,吹开云遮雾罩,在深碧近墨的水面吹起涟漪渐散。

却听楼上一声呼唤,“夫人,夫人——”

周妈从扶栏里探身嚷道,“少爷醒来了,正吵着要您呢!”

念卿怔怔回过神来,方才一刹那涌至唇边的话,就此消散在转念恍惚里。

两人目光相对,只余怅然。

耳听得慧行撒娇的哼闹从二楼传来,一叠声唤到“姑姑”。

薛晋铭淡淡皱眉,“怎么这样大了还撒娇。”

“一觉睡醒便看见你,慧行怕要欢喜得蹦起来。”念卿莞尔,被他扶着慢慢往楼上走,说到有关孩子的话,语声分外恬柔。薛晋铭小心扶了她,见她扭伤的脚踝难以着力,不由担忧,“你伤了脚,这几日要少走动,别理会他淘气。”

“他是不要别人的。”念卿却笑,“说来也奇怪,霖霖小时候那样野,整日乱跑,一刻也闲不住,慧行却喜欢黏在人身边,夜里定要看着我才肯入睡,我倒怕这样下去将他惯得娇气了。”

“这不奇怪。”薛晋铭静了一刻,淡淡道,“霖霖像她父亲,慧行自然像我。”

念卿脚步一滞,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话,心头说不出的凄楚。

“晋铭……”她张了口,刚唤出这么一声,却觉他扶在腰间的手蓦然收紧。

他如鹰要不敏锐抬目,眼底温柔神色一扫而尽。

“空袭!”

几乎与话音同时响起的警报声刺破午后宁静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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