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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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冷淡了许多,疏离了许多。

薛廷之轻而易举就能感觉到中间的差别,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握紧,又缓缓放开,只作无事地摇了摇头:“多谢母亲关心,有些疲乏,不过并无大碍。”

“你的病,还是张大夫在调养。今日出门一通劳顿,只怕是已经犯了他医嘱上的忌讳。”

陆锦惜打量着他,心里自有千般思量转过。

“今日已晚,自也不必再来请安,早些回去歇息吧。”

薛廷之于是躬身一礼:“那廷之先告退了。”

“路上当心。”

陆锦惜点了点头,便没有多说什么了,只站在原地看着。

伺候着薛廷之的香芝,这时从小丫鬟的手中接过了已经点亮的灯笼,提着走在他身边,照亮他身前昏暗一片的道路,也照亮了他有些摇晃的身影。

演武场那个院子,本就在将军府最偏僻处。

一路上走过去,都安安静静,只听得见些许的虫声,晚间的露水划过叶片的声音,还有他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在走过第一个拐角的时候,薛廷之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但这时候,重重的屋檐与高高的院墙已经遮挡了视线,他目之所及只有一片在黑暗里看不清楚的砖瓦。

“大公子,怎么了?”

香芝知道他似乎不爱说话,见他忽然停下回望,只以为他是忘了什么事。

没料想,薛廷之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回去吧。”

回去吧。

前面再热闹,再明亮,属于他的,如今也不过只有那个最偏僻角落里的院子。他的存在,便如同那院落在这府中的存在一般,是很自然地被人遗忘着的存在。

他和它,都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一个被人重新注意到的机会。

薛廷之微微闭了闭眼,重新抬了步,往回走去。

即便多了几个丫鬟伺候,可院落里其实依旧冷清,唯有书房里那挨着窗的雕花炕几上,还摆着一盏灯。

他有夜读的习惯,这该是临安点着的。

“你们都下去吧。”

薛廷之进了书房,便叫守着的丫鬟都下去了,自己则走到了陈旧的书架旁,下意识地就要点出那一卷《反经》来。

可等到手指游移到那一排某个位置的时候,他才想起:这卷书,借给了陆锦惜,她还尚未归还。

这一时,他竟忍不住笑了一声。

陆锦惜,出身,大家闺秀。

可竟然会去读《反经》……

住在将军府有十一年了,明明之前都对这一位“嫡母”毫无感觉,可最近这一段时间,他竟……

无法不去注意。

“嗒。”

一声轻响。

他终于还是随意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出来,翻身走回了暖炕边,盘腿坐下来,就着这一盏孤灯的光芒,慢慢地翻阅了起来。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独人也,物亦有之……

书页上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可看着看着,薛廷之却发现自己根本一个字都没有记进去。

他脑海里,忽然就盘旋着许多纷繁复杂的念头,让他难以清净。

比如今日阅微馆之试的种种,比如那一位嫡母疏淡的目光,比如他在门外听见的声音,比如……

她唇上那一抹刺目的新红。

薛迟为什么能被先生们选中?

薛廷之想起了方才在侧门内陆锦惜的言语,却是没忍住嗤笑了一声,那修长而苍白的手指,便慢慢用力地压在了书页的边缘。

像是要揉皱什么,又像是要抚平什么。

“叩叩叩。”

有轻叩门框的动静。

是香芝端着药碗,站在了门外:“大公子,药熬好了。”

“进来。”

薛廷之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只是慢慢松开了按着书页的手指。

香芝进来的时候,自也看不出半点异样来了。

她来本就不久,只是觉得二奶奶待这一位庶出的大公子似乎还不错,但并不了解他,所以伺候的时候,总有几分战战兢兢。

“奴婢已试过药温了,刚刚好,您趁热喝了吧。”她恭敬地走了上来,微微弯了身子,将青瓷的药碗,捧到了薛廷之的面前,声音怯怯地。

香芝的年纪并不很大。

她一双柔荑,是二八少女独有的嫩白滑腻,纤细的手指,就搭在药碗的边缘,可以轻而易举地吸引住人的目光。

可这一刻……

薛廷之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细细的手腕,因为端药伸手的动作,而伸出衣袖一截,于是便露出了一截的雪白。还有那一片的雪白当中,小小的一点红……

是一枚红痣。

于是薛廷之伸出了手去。

香芝本以为他如往常一般,是来接药碗的,可没有想到,那微微带着点凉意的手指,却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这一瞬间,香芝只觉得整个人脑子都嗡鸣了一声,粉白的小脸,一下涨得通红,想要收回手来,又怕洒了药,一时有些情急:“大、大公子……”

“大公子……”

又是这样的称呼。

轻而易举地,就将他带回了那一扇门外,耳边仿佛又回荡着那嗓音,失却了平时的清冷与素淡,颤颤地,带着能烧灼人的暖意,还有……

蚀骨。

可她唤的,并不是自己。

天下有那么多个“大公子”,可或许没有一个,堪与那名动天下的顾觉非相比吧?

薛廷之那薄薄的嘴唇,忽然就勾起了一抹难以言说的弧度。

似乎讽刺,又似乎自嘲。

这是那一位“嫡母”,放在他身边的丫鬟。

是的,嫡母。

如果她一直是这个身份,将来也许还会操持他的婚娶,成家,立业……

薛廷之觉得,自己心底好像有一只魔鬼生长了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这一抹小小的红痣上,只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描画着,声音轻得像梦呓。

“你叫香芝……”

低低的嗓音,如同在酒中浸过。

香芝一下有些晕,只感觉那微凉的手指,在自己腕上游移,却似燃起了一片火花,让她忍不住地颤抖,脑海里更是混乱的一片,无法思考。

只有那一双精致的眸底,透出一点莹润的水光。

“大、大公子……”

到了年纪的公子们身边,总会有一两个她这样的丫鬟。

这一刻的香芝,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害怕多一点,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多一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敢怯怯地喊着。

“大公子……”

她的声音本就很细。

此时此刻,更带上一点特别的轻颤,像极了溺水的猫儿,脆弱又可怜。从那娇嫩的、点着一点桃红口脂的两瓣唇中,流泻出来……

渐渐地,便与薛廷之脑海中不断回环的那一道嗓音,重叠在了一起,让他如同置身于一场美妙的幻梦……

可又好像有另一个自己,从身体中抽离了出来,冷冰冰地、冷酷地、残忍地看着。

“啪。”

药碗,终于落在了地上。

清苦的药味儿,瞬间铺洒出来,盖过了这书房里原本应该有的书墨香气,和其他的味道……

池月东上。

东院院墙外海棠花的艳影,在月色下,有些模糊。

陆锦惜就靠坐在窗边,看着自己面前排排坐的三姐弟,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开口道:“今天咱们也只讲一个故事。是咱们的大将军,那一年被围在长留关外,大漠遇险,此时却有一白袍小将——”

“啊,是方叔叔,是方叔叔!”

还没等陆锦惜把话说完,薛迟忽然就高升大叫了起来,满脸的兴奋。

“娘亲你终于要讲方叔叔了啊!”

“……”

看着眼前薛迟几乎一蹦三尺高的模样,陆锦惜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忽然生出一种一巴掌拍开他的冲动。

她今天的确是要讲方少行了,可……

“你前阵不还在我这里编排他吗?怎么今天看着,好像挺喜欢他?”

薛明璃和薛明琅都没接触过薛况那一堆旧部,可听了陆锦惜这话,姐俩对望一眼,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假装自己不存在。

傻傻的薛迟还没感觉出什么来。

他眨巴眨巴眼,还可爱地嘟了嘴:“埋怨两句嘛,又不是真的不喜欢。方叔叔武功特别好,练剑的时候特别厉害!可是娘都不讲他的故事,害得我都没办法哄他教我……”

“……你说什么?”

陆锦惜一下抬眸看着他。

这一瞬间,薛迟终于感觉到了一种从尾椎骨爬起来的凉意,一时打了个激灵,猛地反应过来。

糟了!

好像又说漏嘴了!

他下意识地两手一捂自己的嘴巴,一脸惊悚的表情。

陆锦惜却已经恨不得把这小子揪过来打一顿,直接就从座中起身,朝着他走过去:“早跟你约法三章过了,讲的故事不许出去乱显摆,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

“啊哇哇哇!”

薛迟虽是个小胖子,但危机意识还是很强的。

眼见着他娘亲直接朝着他走过来了,他连忙朝着薛明琅扑了过去:“娘要杀人啦,琅姐姐救我!”

薛明琅无语极了,十分不客气地甩了他一对白眼:“你自己逃命就逃命,又跑我这边干什么!太讨厌了!”

“你是不是我姐啊,怎么可以这样?”

薛迟悲愤极了。

一旁远离战团的薛明璃,只抿着嘴悄悄地笑。

屋里一时乱成了一团,大晚上吵吵闹闹的声音传出了老远。

青雀拿着信函从外面进来的时候,还当出什么事了呢,结果见是哥儿姐儿们掐了起来,一时只剩下无奈。

“夫人,阅微馆那边的信,说是顾先生刚写的。”

她走到了陆锦惜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将那信封递给了陆锦惜。

陆锦惜本还想跟薛迟好好讲讲道理,见青雀拿了信封进来,便已退到了一旁,由着他们去打闹,自己接了信封来看。

普普通通的信封,上面空无一字,连火漆都没上。

一看就知道,这里头的东西,怕没什么要紧。

拆了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笺,雪白的、窄窄的一页,上面整齐地排着一行行墨笔的字迹,写得随意而洒脱。

无疑是顾觉非的字迹。

“千字文,竹翁韵,茶余新笔,春草堂律……”陆锦惜一看,唇边便挂了一抹笑,看过了便递给了青雀,“都是迟哥儿上学要用的书,你拿着去我书房对对,看有没有。没有的话,明日趁早派人出去置齐全了。”

“是。”

青雀原本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信函呢,没料想只是迟哥儿的需要的书籍名录,便将信笺接了,准备去书房核对。

“等等。”陆锦惜忽然叫住了她,“你刚才说,这信函从哪里来的?”

“从阅微馆送来的,顾先生刚写的。”

青雀一怔,停步回答。

陆锦惜两道远山眉,顿时微微颦蹙了起来。

她看了外面高悬的孤月一眼,算了算时辰,心下有些讶异:“他在阅微馆,竟待到这样晚……”

第73章 顾觉非的寒夜

顾觉非的确在阅微馆待到了很晚。

甚至,在那一封信已经到达了将军府的时候,他人还坐在阅微馆的楼上,身边放着一张长案,案上的酒壶里还有半壶酒。

只是先前与他坐着一道喝酒的计之隐,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计老毕竟是年纪大了。

今日阅微馆一试,完成得可算是圆满,所以他就没了个形状,高兴地拉起顾觉非喝了两杯。

顾觉非还没说什么呢,这一位老先生三杯酒下肚,就连连喊自己不行了。

末了,还是顾觉非这边安排了人,把他给送回去。

至于他自己,却是留在了阅微馆,又喝了小半壶酒。

“大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回去吗?”

陈饭带着几分轻快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他刚才被顾觉非派去收拾整理这一次阅微馆考试的答卷,因为孟济不在,所以忙得久了一些,这时候才结束。

不过走回来就看见顾觉非独自坐在窗前,他有些诧异。

顾觉非酒量素来不差,脑袋还清醒得很。

听见声音,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并未回头:“你这是道上捡了钱吗?这样高兴。”

陈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还好顾觉非只是坐在窗边依旧向外望,并未发现他的窘迫,所以他连忙道:“嗯……也不是很高兴,就是、就是,就是觉得大公子今天好像很高兴,所以陈饭也很高兴。”

很高兴吗……

顾觉非看着杯中酒,闻言却是忍不住地一笑:“你小子都变成了算命的神棍不成?还能看出我高兴不高兴了。”

“呃……”

陈饭挠了挠头,有些纠结起来。

他其实有些一根筋的性子,也不大听得出顾觉非只是开他一句玩笑,反而很认真地想了半天,一本正经地回道:“反正计先生都说薛小公子有灵气,还说您这一趟没有白忙活,我看您就是跟平时不一样,肯定很高兴啊。”

跟平时不一样?

顾觉非倒好奇自己平时是什么样子了。

他微微一挑眉,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道:“孟济呢?”

“孟先生送计老先生回去,说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还准备去探听探听永宁长公主那边的消息。”

陈饭回忆着先前孟济走时候的话,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说之前拜师仪式的时候,瞧见长公主半道上离开,觉得不大对劲。至于消息,说是回头就来禀您。”

孟济做事,顾觉非还是很放心的。

不过永宁长公主……

他眉头微微皱了皱,唇边的笑意,却变得有些讽刺起来:当时拜师仪式上的情况他是没看见,但转头回来的时候,永宁长公主已不见了影子。

猜也知道,她只怕不很看得惯。

当年知道薛况那事儿的人根本不多,永宁长公主便是其中之一。

她能眼睁睁看着薛况被他算计死,如今却不能看他觊觎薛况的孀妻,且也不能忍受他收薛况的嫡子为学生……

说到底,她与将军府之间还是颇有渊源的。

永宁长公主的亡夫,可不就是薛况的叔叔薛还吗?只是当年在边关上,也不幸罹难,战死沙场。

思绪重叠至此,顾觉非眸底那一点幽深的暗光,也就越发隐晦,只是随着他一垂眸,又消失不见。

放下酒盏,手撑着长案,他起了身来。

繁华尽后的阅微馆,在这星月满天的夜晚,显得有些凄清。

顾觉非看了一眼,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来的,却是薛迟那一张答卷,却是陆锦惜注视着他是缱绻的神态。

他微微一笑,只回身朝着外面走去:“走吧,天晚了,该回了。”

已进子时。

京城千门万户,寂静一片。街道上除了巡城的兵士,再无其他人影。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布衣百姓,如今都沉在一般的酣眠中。

只是此时此刻,太师府的大管家万保常,却觉得坐立难安。

“唉……”

他站在侧门附近,一会儿看看旁边挂着的太师府的灯笼,一会儿看看天上的星月,心里面却是七上八下,忍不住开始来回地踱步。

“嗒嗒嗒……”

寂静的道上,远远传来了马蹄声,而且渐渐近了。

万保常听见,顿时一震,连忙停下脚步,朝着那声音的来处看去。

不多时,便有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并更后方一架马车出现在了道上,披着一身玄青鹤氅的顾觉非,是一人骑马回来的。

到了府门口,他便翻身下马,唇边还挂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万管家,这时辰,还在这里?”

一眼就瞧见了门边候着的万保常,顾觉非一面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下人,一面走了上去,语气如常地问道。

万保常见着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您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可等了您多时了。”

“……”

这一瞬间,顾觉非才迈入府门的脚步,忽然就顿住了,唇边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慢慢地隐没了下去。

“等我?”

“是,在祠堂呢,说是您回来之后,让您去一趟。”

万保常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其实颇有几分心惊肉跳的感觉。因为今时今日的场景,总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六年前……

也是夜晚。

也是等待顾觉非回来。

也是那祠堂。

不同的是,今夜朗月疏星,那夜大雨滂沱。

顾觉非回首看了看那夜空,仿佛是想要看今夜会不会下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雨,只是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平淡地一笑:“我就去。”

这神态,与往日的顾觉非,似乎没有两样。

说完,他便重新迈开了脚步,只是所去的方向,已经不是他自己那间院落了。

万保常看着,只觉得莫名地难受。

他想要跟上去,为这一位大公子点上一盏灯笼,送他过去,可一想到顾承谦的吩咐,到底还是停步,留在了原地。

偌大的太师府,四处都灭了灯。

唯独位于宅院最深处的祠堂还亮着,三五盏昏黄的灯,照着堂中一块又一块的匾额,照着三面墙上挂着的顾氏一门列位先贤的画像,照着那架在案上的一根暗红色的木杖——

顾家的“家法”。

当然,也照着堂中一道身影。

昔日叱咤朝堂的太师,如今已经有了些许龙钟的老态。花白的头发,被昏黄的烛火一照,有些扎眼。但他的身形,依旧是笔直的,一如还站在朝堂上。

过往的事情,在他脑海里循环重叠。

薛况那一张年轻的脸,便不断在他眼前闪烁,眨眼又覆盖满了鲜血,为雪亮的刀光所斩灭。

顾承谦站了太久,以至于已经忘记了时间,甚至有些恍惚。

身后,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直到他等待的那一道声音响起:“这样晚了,不知太师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平平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一声生疏而客气的“太师大人”,隔开了本该亲密的父子。

顾承谦回头去看的时候,顾觉非已经走了进来。

他停步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满面的平静,浑身上下更是挑不出半点的差错,甚至眼底还有一点笑意。

就仿佛,他面对着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天下任何一个普通人。

何等熟悉?

又何等陌生。

这就是天下人交口称赞的,他顾氏一门下一任的掌家人。

这一瞬间,莫大的嘲讽,伴随着失望和愤怒,从他心中涌出。

顾承谦微微闭了闭眼,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保证自己的平静,只看着他,冷沉地开口:“你跪下。”

跪下?

顾觉非闻言,却是忽然勾了唇,神态件竟没有半分的意外。仿佛,他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会遭遇什么。

六年前,不正是如此吗?

他从宫内回来,依旧是万保常告诉他,父亲在祠堂内等他。于是他去了,等待着他的,也是这么一声似乎失望透顶的“跪下”。

六年前,还不知道是什么在等待着自己,所以依言跪下。

但今时今日……

顾觉非的目光,从祠堂内陈着的顾氏一门“列祖列宗”的身上划过,最后才落回了顾承谦的身上,笑着开口,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太师大人,今天又听说了什么?”

话里不无讽刺,且没有半点遮掩。

人依旧是笔直地站在堂中,哪里有半点要跪下的意思?

“好,好,好!你如今也是长本事了……”

顾承谦见了,那一股强压下来的怒火,顿时不断在他胸膛起伏。他直接转过身去,一把将那架在案上的“家法”给取了下来,紧紧地握在手中。

“我再问你一遍,你跪是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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