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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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看着面前的人,愠怒已染上脸颊两侧,最后她忍不住怒问道:“皇上如今行事,可曾经想过自己的声誉?皇上这些年来,宠幸妖僧逆道难道还不够吗?如今还要让那样的女人进入后宫之中?”
皇帝面色有些苍白,英俊的脸颊因为眼底浮现的青灰色,而露出一丝不健康的病态,而眼眸之中竟是阴沉,他似有些疲倦,声音还颇为和煦:“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罢了,如今又怀有朕的皇子,母后为何就容不得她呢?”
太后听到他这狡辩,原本在油锅之中倾倒了清水一般,盛怒的心情立即炸开,她伸出手指指着皇帝,半晌才道:“哀家不求皇上做盛世明君,可皇上如今难道连最后一点名声都不想保存了吗?这么多年来,皇上一桩桩一件件地坐下这等事情,就没考虑过身后名吗?”
大概太后的最后一句话,也刺激到了皇帝心中最隐秘的事情。这件事虽过去二十几年了,可是他却噩梦连连,他如今甚至根本就不住在乾清宫中,而是居于旁边更狭小的养心殿,只因乾清宫是先皇生前所居住的宫所,他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周围呼号的声音。
皇帝霍地站起身来,他没看向太后,而是朝着前头看着愤怒地说道:“什么身后名,朕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朕的,朕难道连自己的女人和儿子都保护不了吗?”
太后讶然地看着愤怒地有些异常地皇帝,半晌之后,才喃喃道:“你被那狐狸精勾了魂魄不成,皇上如今有十一位皇子,后宫之中还会有宫人怀孕,这些才是真正的龙子凤孙,而不是那个父不详地孩子。”
皇帝看了一眼太后,似乎不明白,她所说的父不详是何意。
太后自然也注意到皇帝的表情,冷哼了一声,便道:“若单单只是寡妇,哀家还不至于反对至此。可这林氏可是有丈夫的,甚至如今和丈夫都未和离,可皇上却偏偏和她有了私情,还有了孩子,”一想到这里,太后又是一阵冷笑,她冷然道:“还不知这孩子究竟是谁的种呢?”
林雪柔如今若只是寡妇,就算是进宫,也无非是名声难听罢了,百姓对皇帝也不过是一句风流的评价。
可如今林雪柔还是别人的妻子,若皇帝的身份不是九五之尊,与他人妻子通奸,便是被浸猪笼都是可能的。但现在他还要光明正大地接这女人进宫,这不是夺人之妻,这天下的之尊,庙堂之上的九五之尊,居然要生生夺人妻室,实在是太有违伦理。
所以不仅太后愤怒,就连朝中的大臣都纷纷反对。虽说后宫之事本是皇上的家事,皇上要纳谁,那也是皇上的家事,可如今关乎到圣上的名声,那就不再只是单纯的皇帝家事。
皇帝闻言及此,脸上也阴沉了下来,若不是面前是的他的亲生母亲,只怕他眸中的寒光早已经让人将太后拖了下去。
皇帝咬着牙冷冷问道:“林氏至与朕情投意合以来,便一直住在朕所赐的宅子之中,周遭皆是朕派遣过去的人,太后会觉得儿子已经糊涂至此,还能自个混淆了皇室血脉不成?
太后冷眼看着他,只不退步,怒道:“不管她是不是怀了皇上的血脉,哀家都不准她入宫。若皇上实在舍不得这孩子,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之后,一杯酒送她上路便是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太后,又问:“母后,真要逼迫儿子至此?难不成连儿子这点小小的念想,母后都不愿成全。”
可皇帝这句本该温情的话,却被他深冷的语气染上了一抹决绝。皇帝久居与帝位,听惯了朝中大臣的俯首称臣,此事却在这事上一再地被人非议,那帮朝中的酸儒的折子,跟雪片一样地飞上他的案头,都是再劝他不可为了一个女子,污了帝王声誉。
若皇帝真的是这般就能被劝阻之人,这些年来就不会一意孤行至此了。
太后此时有些苦口婆心地劝道:“先前哀家宠幸那些奸佞小人,哀家总不过问,可如今这事关着皇上的声誉,皇帝你让哀家如何能看见你声名因那样的女人受诬。你不要再让母后失望了。”
皇帝只扔下一句话:“那看来,这次朕注定还是要让母后失望了。”
太后插手此事的消息还是走漏了出来,就在朝中大臣认为皇帝此番定会听从太后的意见时,却闻皇帝已派怀济前往林氏所在的宅邸,皇上还召了钦天监的属官,似乎在询问近些时日里的吉日。
皇上又召了内务府的太监总管,让他将钟粹宫迅速地收拾出来,而一应的摆设用例都按着贵妃份例而来。
如果说怀济出宫还只是在湖中心扔下了一颗小石子,那么皇帝亲自吩咐以贵妃份例,重新摆设钟粹宫,那就是明晃晃地在告诉众人,这件事朕说了算,而且他不仅说了算,他还要给这个人人都觉得卑贱的女人后宫最高的位分,他要让那些对他指手画脚的朝臣都看着这个女人高高在上,那些自以为是的贵妇,以后都会跪拜与她的脚下。
一想到这样的场景,皇帝就觉得打心底的痛快。你们不是不让朕做这样的事情,朕偏偏就要做,朕不仅做了,朕还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见。
皇帝就象一个恶劣的孩童,和天下的人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文贵妃听闻这个消息时,险些昏倒在宫中。她出身一等国公府,生育二皇子,在宫中苦熬了十数年才终于成了贵妃。可那个是什么个东西,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东西,还是个嫁过人的破败身子,如今居然一入宫就是贵妃。
她此时已被人扶着躺在了床榻之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头顶的帐幔,那精致的刺绣犹如讽刺地般地刺痛着她的眼睛。
大皇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坐倒在樱桃木椅背上,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他一手在京中放出消息,扰乱了这一城,当初却只是为了可笑的不让二皇子出风头这样的理由。可如今事情却朝着他也无法掌控的方向而去,那女子居然一入宫就是贵妃娘娘。
此时陈先生就站在大皇子跟前,他以前在康王府的幕僚之中,只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可如今却深受康王的信任。这不康王殿下一回来,就将他宣了过来。
“如今父皇竟是要许她贵妃的位置,”大皇子坐在椅子上许久。却又突然蹦了起来,神色中又是狂喜又是惋惜,他忍不住看着旁边低眉垂眼的人:“你觉得咱们如今要做什么?”
“皇上既能许林氏以贵妃之位,那不论后宫还是朝堂之中定然都是一片喧哗。而后宫之中,本以文贵妃位分最为尊贵,如今徒然又来了一位贵妃娘娘,那后宫权柄势必将重新洗牌,所以咱们这次的布局,不仅成功掩盖二皇子近日的风头,甚至还能进一步直逼二皇子的根基。”陈先生不紧不慢地说道,语调平缓疏朗,让大皇子听的不住点头。
“根基,二弟的根基,”大皇子一听,脸上的狂热又更甚。
陈先生呵呵轻笑,说道:“殿下本是皇上长子,如今中宫无后,国本无嫡,那么既然便该立长子。但二皇子一派却以二皇子出身尊贵为由,可这理由岂不是可笑,殿下和二殿下是因皇子而尊贵,而不是因为母族而尊贵。如今有个这样出身的贵妃娘娘,二皇子一派所依仗不过就是笑话而已。”
大皇子听了这样的话,恨不能给他鼓掌叫好了。这个陈先生的每一句话简直都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中。
“如今殿下只需要让二皇子自乱阵脚便是,到时候他若是沉不住气去找皇上,殿下这次便是全胜了,”陈先生满意地笑道。
大皇子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次日,钦天监定下了日子,七月初五乃是近日大吉的日子。
偏偏此时,内务府又要承办选妃之事。文贵妃本是此次选妃的主事,可她却突然病倒。更让人奇怪的是,皇帝不仅没有去看望文贵妃,反而让德妃和成贤妃两人共领此次的选妃之事,而此次是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以及十皇子四位皇子需要选妃。
皇帝这边还让礼部拟定了亲王封号送上来,看来是要给几位皇子封亲王了。
此时正好陆庭舟因工部之事进宫来,今年工部要修建河道,只是皇上却要拿银子重修宫中的长明宫,而且还要以沉香为梁,金丝楠木为柱,长明宫乃是紫禁城中最大的宫殿之一,如今要在这样的宫殿上如此的豪奢,所花费之巨只怕是不能想象的。
更何况,按着皇帝的想法,还要以金漆和金片作修饰,到时候再加上珍珠、宝石等各种材料,只怕耗费得数百万之剧。
工部早在去年就派人去量查过了,黄河沿岸不少河道都要冲洗挖掘淤泥,要不然今夏若是再有大面积降雨,只怕黄河又得发大水,这可是关系到几十万百姓的生计问题。
“皇兄,长明宫久未有人居住,若是稍微修缮便可,以这等豪奢的材质重新修建,只怕耗费巨大,而工部尚书早前已经上书言明黄河沿岸不少河道堵塞严重,实在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陆庭舟说道。
皇帝略皱,似是有些不满,半晌才道:“我先前瞧过户部的账面,就算是同时修缮长明宫和修建河道,只怕这钱粮都是足够的。朱典这个户部尚书究竟是如何当的,国库这样多的钱粮,难道朕修缮个长明宫还不成了?”
皇帝语气不善,实在是他有一种如今各个都来跟自己做对。就连坐在下首的陆庭舟,他瞧着都觉得他是故意来气自己的。
陆庭舟如今在工部领着差事,只是他的差事是在西山盖房子。这会是工部尚书赵行祖求到他跟前来的,实在是工部就这样多的人,皇上如今大费周章地修缮宫殿,那河道之事务必就得推迟。
可去年黄河就淹了不少农田,所以赵行祖才着急修河道的。赵行祖如今六十几岁,在六部尚书之中属于不显眼的,不过他为人正直,颇有些在其位谋其政的执拗。所以他就求到陆庭舟跟前,希望恪王爷能劝劝皇上,将修缮长明宫之事稍微往后推一推。
陆庭舟进入工部的时候,就看见过工部的案卷,知道赵行祖所言不虚,所以他开口劝阻皇上。反正皇帝修缮长明宫也是为了享乐之用,就算推迟几月,也不至于让皇上没住的地方。
他刚想解释并非银钱不够,实在是人手有些捉襟见肘。
可此时二总管富海进来,恭敬地说道:“皇上,宁王殿下,晋王殿下,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一并求见。”
皇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没瞧见朕在和恪王议事呢。”
富海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正准备退出去,谁知皇上又突然奇怪地咦了一声,道:“他们今个怎么一块来见朕了,你让他们进来吧。”
待众人鱼贯而入时,就纷纷给皇帝请安。
皇帝看了他们一眼,便让他们起身,谁知吩咐完之后,却没有一个人站起身来。
皇帝瞧了他们一眼,有些嘲讽地笑了声,问道:“怎么,一个个就打算这么跪着。”
为首的宁王是此次的发起人,他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眼中是一片真挚,他道:“父皇,儿臣等今日来是为求一事。”
“怎么,你们也要那些酸儒对你们的父皇指手画脚不成?”皇帝冷冽问道。
宁王慌乱低头,恭敬地跪在下首,口中称道:“儿臣不敢,只是如今外头议论非非,儿臣不愿黎明百姓误解父皇,也不愿父皇圣明受污。”
皇帝瞧了一眼,一副看穿他那点心思的模样,他轻笑了一声,说道:“我看你今个是为你母妃来打抱不平的吧。那你们几个呢,又为了什么?”
皇帝环视了前后跪着好几排的儿子,各个都龙章凤姿,面目英俊,周身都是勃勃生机,可真是看得让人羡慕呀。
此时九皇子陆允珩突然抬头,看着皇帝直直地说道:“儿臣来就是为了父皇,儿臣自幼仰慕父皇。在儿臣心中,父皇是这世间最好的父亲,可父皇如今为何要为了那样的女人玷污了自己的名声,让皇祖母失望呢。”
那看来,这次朕注定还是要让母后失望了。
皇帝突然想起,那日他说完这句话时,太后眼中的失望,那种不加遮掩的失望。原本还心平气和的皇帝,突然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指着下面跪着的皇子便怒骂道:“你们一个个地跪在这里想干嘛?逼宫吗?朕后宫之事也是你们能过问的,你们心中可还有天地君亲师这五个字。”
陆庭舟见皇帝盛怒不已,赶紧起身劝阻道:“皇兄息怒,允珩不过是小孩子胡言乱语罢了。皇兄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这不孝之子,来人,来人,”皇帝突然唤人。
因怀济不在宫中,进来的是富海,就听见皇帝指着陆允珩便道:“给我上板子,我如今就要亲自教导这个忤逆之子,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地君亲师。”
诸位皇子没想到,这话还没说几句呢,就要动板子了,纷纷跪下求情。谁知陆允珩却还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脊背挺直目光灼灼地看着皇上说道:“今日父皇就算打死儿臣,儿臣还是想说,那等女人进宫不过是玷污我陆氏皇族的声誉罢了。”
皇帝显然是被他气疯了,顺手就拿起案桌上的东西,就冲着陆允珩砸过去。
偏偏此时陆庭舟也跪了下来,那硬物一下子砸在他的额角,随后就顺着他的锦袍滚落在了地面上,在光亮地能印出人倒影的金砖上碎裂成无数瓣,那是一个玉质笔山,金砖上蜿蜒着血迹,让旁边的宁王一怔。
他转头就看见陆庭舟额角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流淌,紧接着他睫羽轻颤了颤,整个人就歪了过去。
皇帝显然也没想到,居然会砸到陆庭舟,一时脸上也出现震愕之情。
“来人啊,来人,宣太医。”
☆、第177章 母子交锋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来人啊,来人,宣太医。”
远在宫外恪王府中的谢清溪,此时正在给汤圆洗澡,她换了轻便的衣裳,让人搬了个小札坐在圆木桶旁边。此时的水温不冷不热,她将汤圆放在里头,一点点地将它身上的毛发浇湿。
因长期精心地打理,汤圆的毛发蓬松又雪白,让它看起来滚圆圆的。可如今它浑身湿透了,毛发贴在身上,倒是没往常那般肥硕了,而且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此时汤圆转头盯着她,谢清溪又是用水瓢舀起一瓢水,从它头顶上倾倒而下。大概是被水流刺激的,汤圆突然甩动自己的身子,水滴站在它的毛发上,因它的抖动而不停地四周飞去,离它最近的谢清溪自然是离得最近的人。
站在谢清溪身后的朱砂也被溅上了不少水滴,赶紧喊道:“要命,你们快去拿干布来给王妃擦一擦。”
“汤圆大人,您老人家行行好吧,可别在抖了,要不然王妃身上就该湿透了,”朱砂赶紧用诱哄的口吻说道。
不过说来也好笑,原本朱砂等人随身伺候谢清溪的,在谢家这么多年,都没能见过哪个宠物比主子还嚣张的。结果到了恪王妃,她们还就见着这样的奇景。
这位汤圆大人简直叫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听府里伺候的老人说,以前王爷还未大婚的时候,走哪都要带着汤圆大人一块去的。所以宫里头,不管是乾清宫还是寿康宫,对它老人家来说,那就犹如无人之境,谁都拦不住。
此时汤圆抖了谢清溪一身水,朱砂也只敢好言相劝。
谁知被抖了一身的人,反而一点不在意,又是舀起一勺水,细声哄道:“好汤圆,乖呀,我这是给你洗香香呢,要不然天气这么热,多不舒服呀。”
她顺手拿了放在旁边的香胰子,这是用树脂做成的,里面带了玫瑰花精油,透着丝丝独属于玫瑰的清香,听说这是汤圆最喜欢的香胰子了。
就在她要给汤圆抹在毛发上的时候,就见它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谢清溪刚想问怎么了,突然觉得心中一颤,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抖了起来。虽如今已是初夏,可是她犹如置身与冰窖之中般,打心底冷得让人心颤。
“小姐,你怎么了,”朱砂见她原本手上拿着的香胰掉进了圆桶中,而汤圆更是发出低低地吼声,似乎很不安的模样。
谢清溪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吩咐朱砂道:“你去将齐力给我找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朱砂见她面色一下变得难看,也不敢耽搁,立即出去找齐力。待谢清溪低头看了一眼在木桶上显得很不安的汤圆,她慢慢地坐在小札上,用手一点点地抚弄汤圆的脑袋,试图让它安定下来。
可没一会门外就又传来脚步声,谢清溪抬头看着门口,不明白朱砂为何这么快就回来,直到身后跟着她一块回来的齐力露出脸来时候,谢清溪突然开口问:“王爷出什么事了?”
齐力也是刚收到消息,是齐心派人送宫中传来,他看着面前依旧如少女般的王妃娘娘。虽她如今是这恪王府的女主人,可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罢了。
“王爷在宫里受伤,如今昏迷不醒。”
谢清溪只觉得这一瞬间脑袋都是空的,在皇宫那样戒备森严的地方受伤,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这一刻,什么都是空的。
霍地,一片哗啦地水声响起,就见汤圆突然从水桶里一跃而起,就要往外面冲。
“汤圆,回来,”谢清溪暴呵一声,声音大得让对面的朱砂和齐力都吓了一跳。
而汤圆则被她叫住了,回头朝她望,一人一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
谢清溪看着它湿漉漉的大眼睛,声音暗沉地说道:“不要乱跑,我要带你进宫的,王爷要是见着你也会高兴的。”
汤圆放佛真的听懂她的话语一般,不再往外面跑,浑身湿乎乎地站在红色绣金地毯上,水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毯上,染成一团小小的水迹,没多久它站着的地毯形成一圈水迹。
“娘娘,可是宫中还未宣您入宫,”齐力半晌才说出一句劝阻的话,齐心只派人送出王爷受伤不醒的消息,旁的却并未细说。
谢清溪看着他,神色坚毅地说道:“我的丈夫在宫中受伤了,我自然要去接他回来。”
“朱砂,伺候我更衣。”
“你的儿子谏言,你便拿我的儿子撒气,你怎么就能下得去手,你……”苍老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殿内又是传来一阵喧闹之上,似乎又是在宣太医。
此时在殿内伺候的太监,恨不能戳聋自己的耳朵,可是太后骂皇上的话,还是声声入耳了。
太后原本红润的脸色,此时竟是沧桑,原本看着年轻的面容放佛一瞬间符合了她如今的年纪。此时跟着太后来的宫女,赶紧上前替太后抚背,让她顺下这口气。
另一个大宫女将炕桌上的茶盏端给了太后,小声道:“太后娘娘,您喝口水,缓缓气吧。”
太后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气,方才一口气没倒过来的情况,总算是缓和了过来。而对面的皇帝,则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起身,只坐在一旁看着这些宫女给太后拍背,替太后顺气。
太后此时再睁眼看着对面的皇帝,突然心中失望透顶了,她如何都不能明白,为何原本温和有礼的人,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会变得让她这个亲娘都觉得不再认识。
“母后,方才朕也说过,只是一时失手。如今你这般责怪与朕,待六弟苏醒之后,岂不是有损我与六弟的兄弟之情,”皇帝垂着眼眸说道,可他这样的话语气说是在劝说太后,倒不如说是在威胁。
是呀,做一个和皇帝相亲相爱的弟弟,与做一个被皇帝嫌恶的弟弟,显然是前者对陆庭舟更加有利。
太后没想到都到了如今的地步了,他还能说出这等话。太后此时反倒淡漠下来,犹如被人对准胸口狠狠地扎了一针般,原本胸腔的那些愤怒如同放空一般,一瞬间就退散干净。
原本太后对皇帝还是抱有希望的,觉得他是个善待陆庭舟的好哥哥,所以陆庭舟被砸伤至今未醒来,她才会愤怒才会生气。
可如今她突然发觉,皇帝远不是表面上,那般对陆庭舟关心有加,所以她反而没了失望。
待过了半晌,太后浑浊的双眼,突然溢出点点泪光,她喊道:“启基……”
启基,皇帝突然转头看着太后,眼中似是惊讶也似是怀念。自父皇去后,有多少年再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以至于皇帝都忘记,原来他也是有名讳之人。
太后那带着悲怆的叫声,似乎将皇帝心中那一丝丝温情勾起,他看着面前头发花白脸上早已皱纹满面的人,那一抹心酸也上了心头。
二十年过去了,父皇走了二十年,母后也老得让他放佛再也不认识一般。皇帝脑海中突然记不起太后年轻的风华来,他只记得母后出身高贵,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可是这样的出身,这样的美貌却没给她带来帝王的恩宠。
“母后,”皇帝也叫了太后一声,轻声道:“朕真不是有意要砸伤小六的。”
太后冲他伸了一下手,轻声道:“母后知道,母后就是太着急了。”
皇帝站了起来,走到太后的身边,终还是握住她的手,即便有着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保养,可这双手还是犹如上了年纪的树皮般,干瘦又布满皱纹。
太后此时浑浊的眼眸还是泪光闪烁,她说:“母后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你和小六,如今小六突然这般,我太着急,我怕你们兄弟二人……”
太后的话没有说出口,可是眼泪在眼眶中转了转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年老之人泪腺不发达,并不容易哭出来,可见此时太后是真的伤心到了极致。
皇帝并非泯灭良知的人,此时见太后哭成这般,轻声道:“小六是朕的亲弟弟,我从小将他养大,又怎会和他生分了呢。”
太后听到他的话,犹如放心了一般,一边点头还一边念念不休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你们兄弟可不能生分了呀。”
待过了许久之后,里面总算有了动静,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被宣召而来。待里面有了动静,立即便有人出来,回禀道:“皇上,王爷的外伤微臣等已处置妥当。而王爷额头之伤乃为玉石所伤,头乃是身体中最重要的部分,一旦被外力撞击只怕会有后遗症状出现。”
“后遗症状,什么后遗症状,”太后惊叫着问道,她抓着手中的帕子,那眼神险些将太医灼通。
太医不敢抬头,皇帝便紧跟着问道:“究竟会有什么后遗症状?”
皇帝虽然有种混不吝的执拗劲,可那都是在小节上,他宠信出家人也好,在男女之上有些风流也好,说到底那是皇帝的私德,只要皇帝坚持,最后大家就是看看笑话而已。
而陆庭舟是皇帝的亲弟弟,他当着众人的面把他砸出个好歹来,这天下悠悠之口只怕是再也堵不住了。皇帝这会也怕背上苛责弟弟的名声,况且这还是亲弟弟呀。虽然太后此时退让了一步,要陆庭舟真的有个好歹,皇帝几乎都能肯定,太后定不会轻易罢了的。
“后遗症状还要等恪王府苏醒之后,臣下等才能仔细观察,”太医说道。
皇帝这次忍不住动怒,他咬着牙问道:“那恪王爷究竟什么时候能醒来呢?”
这会太医终究忍不住颤抖了,他仔细斟酌,可是感觉哪一个回答都会惹怒上首的任何一个人。
“按理王爷早该苏醒了,可是如今却迟迟不醒,臣下实在也不知王爷究竟什么时候能苏醒,”太医最终还是战战兢兢地将此话说出来。
此时谢清溪已经在宫门口等待了,没一会就见有人匆匆而来,只见一个身材清瘦的太监一路走到恪王府的马车旁边,站在车外恭敬地说道:“王妃娘娘,奴才富海来接娘娘去瞧王爷了。”
此时马车的车门被打开,慢慢地一双绣鞋出现顺着梯子下了马车。富海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人,肤若凝脂,眉若远山,眼如星辰般晶亮,此时脸上虽面无表情,可却丝毫无损佳人的倾国倾城貌。
可此时她怀中抱着一块白布,再仔细看了眼,好像里头裹了个东西。只是这东西实在是太大了,让她抱了个满怀。
“娘娘这抱的是什么,不如交给奴才吧,这可实在是怪累的,”富海讨好地说道,他是乾清宫的二总管,能让他主动讨好的人可不多,这位王妃就是一位了。
“谢公公,不过汤圆不喜别人碰它,我抱着它便好了,”谢清溪颔首说道,便又说:“还请公公前头带路吧。”
谢清溪离得远远的,就看见殿外跪着一排的人,有穿着亲王服饰的,也有穿着皇子服的。待她拾街而上时,众人就看见一双精美的绣鞋不紧不慢地从旁边穿过,那微微曳地地裙摆,在地上滑出迤逦的弧线。
太后看着谢清溪抱着汤圆进来的时候,眼睛几乎都是直的。
她立即震怒道:“都这般时候,你还把它带来做什么。”
“汤圆陪在王爷身边二十载,我把它带来,王爷或许会好的快些。”谢清溪轻声说道。
太后看着她理所当然地模样,再想起她以前说过陆庭舟他太宠汤圆时,他不以为意的模样。
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儿子非面前的女子不可了。
☆、第178章 暴君不仁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幕降临,廊庑上悬挂着的宫灯,将整片院子照得通亮。在院子里头放着的两口水缸上,养着的睡莲在黑夜中安静地蜷缩着。
守在门口的丫鬟,垂手恭敬地站在,并不敢出身。而此时正厅里的人,略有些坐立不安地模样,此时还不时地朝外头张望着,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到了门口,紧紧地盯着院子门口看。
许绎心起身时,身后的半夏赶紧上前将她扶住,如今她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可是她肚子实在是有些大,比一般八个月身子的女子看起来还要大一些。
半夏担忧地轻声道:“大少奶奶,你小心些。”
萧氏一转头就看见许绎心站了起来,她赶紧转头说道:“你别站着,赶紧坐下,如今你都七个月身子了,站着太累了。”
“娘,你也别着急,待公公和清骏回来,肯定就有消息的,”许绎心开口安慰萧氏。
可萧氏的脸上是满满的焦虑不安,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她的心就像浸泡在沸水中一般,一刻都不得安宁。
萧氏向来是从容优雅的,即便是再艰难的事情,她都能淡然处之地面对。而谢清骏性格的大部分就是遗传与母亲的这种从容优雅。
许绎心看着素来面不改色的婆婆,此时脸色变得这般难看,也忍不住垂下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待过了不知多久,萧氏扶着门框一直望着院子门口时,就看见两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门前,她似乎等不及般地迎上前去。
谢树元看着面前焦急不安的妻子,似乎不知该不该打探出来的消息告知她。
可是萧氏盯着他的眼睛,满含期望地问道:“怎么样了?”
谢树元慢慢摇了摇头,声音几乎轻喃般道:“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在,王爷还是没有醒来。”
萧氏只觉得身子一下子就软了,就连双腿都在这一瞬间犹如被抽去了力气一般,再也支撑不住了。她在原地晃了下,幸亏谢树元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要不然她还真的会摔倒在地上。
谢清溪成婚连一个月都没大,恪王爷就突然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了,要是昏迷一天萧氏还不会如此紧张。可这都已经是第三日了,到现在都还没苏醒过来。
“清溪呢,她还在宫中吗?”萧氏看着谢树元问道。
谢树元点了点头,缓缓道:“清溪已经在宫中住下了,如今皇上已命人将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都召进宫中,为恪王爷医治的。”
“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医治不好,外头的大夫就行了吗?”萧氏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袖问道。
谢树元看了她眼眸中的失望,忍不住想要安慰,可是到嘴边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娘,我扶你进去歇会吧,”谢清骏走过来,扶着萧氏将她带着往屋里走,待进去后,他朝许绎心看了一眼,许绎心赶紧上前。
萧氏看着身子笨重的许绎心,好像恢复了些许气力般,对旁边的谢清骏说道:“绎心陪我到现在,还没用晚膳呢,你带她回去吃点。她如今是两个人在吃饭,可不能饿着的。”
“儿子知道了,我让人也给您上晚膳吧,您多少吃点。待明日,我再进宫去看看,”谢清骏安慰她说道。
萧氏知道谢清骏如今有进宫的权利,一下子抓住他的手,眼神有些灼热地看着他说道:“你去见见你妹妹,看见她让她别害怕,也别哭,王爷一定会醒过来的。”
萧氏似乎还有想叮嘱的,可是想来想去,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了。
谢清骏亲自扶着她进了东捎间,将她扶着坐在了榻上,正要在她身边坐下时。就见萧氏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回去,“如今绎心也重要的很,她还怀着身孕,就要让她陪着我一块担惊受怕。你好生安慰安慰她。”
谢清骏点头,看着她认真地说:“您别太担忧,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谢清骏扶着许绎心走出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谢树元还在院子正中央,他穿着深褐色锦袍,即使人到中年,身材依旧高大瘦削,只是他背手望着东捎间的灯火,眼中却是说不清的情绪,似是挣扎,似是期盼。
“父亲,”谢清骏走到他跟前的时候,轻声叫了句谢树元,父子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便轻声道:“早些歇息。”
谢树元轻轻点头,便转过身朝着院子外头走去。
许绎心看着谢树元离去的孤独背影,突然眼前一酸。谢家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后宅和睦的大家族,可是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之中,也掩藏着不为人知的伤害和过往。
“我明日同你一起进宫,”许绎心坐在桌前看着谢清骏轻声道。
谢清骏看着她摇了摇头,道:“如今皇上已开始责怪太医院,听闻今日若不是清溪拦着,只怕当值的两个太医就要被拖下去了。”
许绎心在宫中住过,她自然知道这拖下去的意思,拖下去就意味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宫中忌讳说死字,所以就算要打死奴才也不直接开口。
“皇上在盛怒之中,清溪还这般阻拦,要是皇上怪罪到她,”许绎心还是忍不住担心谢清溪。
谢清骏摇了摇头,反倒是不担心,他轻声说道:“皇上将恪王爷砸成昏迷不醒,此时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清溪下手的,他只会对清溪有愧疚之情。况且还有太后娘娘在呢,倒是若真的打死太医的话,只怕皇上这残暴的名声就会留下。”
许绎心有些惊讶,她忍不住问道:“难道清溪这会还顾念着皇上的名声?”
一个亲手将自己的丈夫砸成重伤的人的名声?
“虽说命令是皇上下的,可到底是为了恪王爷,清溪只是不愿皇上借以给恪王爷诊治的借口徒造杀孽罢了,”谢清骏摇着头说道。
许绎心这会轻吐了一口,她心疼地说道:“真是难为清溪了,如今都这个时候还有顾念着这么多。”
不过许绎心却还是在担心陆庭舟的伤势,她看着谢清骏轻声说道:“我在外出行医中,就曾遇到一个疑难杂症,伤者便是不小心后脑摔倒在了石块上,从此他就再没醒过来。可是他依旧还有呼吸还有生命体征。”
谢清骏转头看着她,许绎心点了点头,艰难地说道:“这样的病症并非个例,在医书之中就曾经记载过不少。”
所以这也就是许绎心一听陆庭舟是伤在脑子上,这般担忧地原因。
谢清骏何曾不知,所有人千宠万宠着长大的女孩,出嫁不过月余就要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忍不住想起她抱着自己哭的模样。
不知此时她是不是也在恪王爷的床头默默地抹眼泪呢?
昭和殿中,往来的人就连脚步声都轻又轻,如同怕吵醒殿内的人一般。
此时在内殿中,穿着简单宫装的女子,正用帕子替躺在床上的人擦脸。待擦完脸后,她将帕子递给身后的宫人,便开始替他放松手臂肌肉。
虽说如今陆庭舟才昏迷三日,可是谢清溪却让太医教了她推拿之术,但她怀疑自己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估计对他应该没什么用途吧。
不过这会谢清溪摸着他的脸蛋,看着他依旧英俊异常的面孔,突然轻笑了一下,声音甜美又轻柔地说道:“今天汤圆又吃了好多肉,没你看着我,我觉得我好像有点管不住他。”
谢清溪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那处就是被玉石笔山砸开的伤口,可就是的伤让他一直没有醒来。
其实她从心底觉得他是真的累了,每天和这些虚伪的人在一块,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虚以委蛇的事情,他一定很累吧。
她伸手握住陆庭舟的手掌,忍不住抬起他的手,让这只温暖宽厚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脸颊,可下一刻,她眼睛突然睁大,盯着面前的人。
待她正要说话时,就听一片脚步声朝里面正来。
太后在身边宫女的搀扶走了进来,她看着坐在陆庭舟床边的谢清溪,面带慈爱地问:“庭舟今日怎么样了?”
“早上的时候喂了一次药,不过只喝下一小半,”谢清溪将那只手轻轻地放回床榻上,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好孩子,难为你了,”太后看着面前面容平和的谢清溪,先前几乎还不能相信她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会这般平淡,可这几日昭和殿的消息不断传回寿康宫,看着她进退有度的模样,太后反而是心酸的安心。
“母后千万别这么说,王爷不过是暂时昏睡而已,我相信过两日他就能醒来了。若是王爷醒来后,直到母后一直为他担忧,只怕心里也会愧疚的,”谢清溪站在太后面前,她穿着浅草色绣穿花蝴蝶宫装,面容温婉动人,微微弯着的脖颈柔软又白皙,可是那弯曲的弧度却透着一丝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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