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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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老蕉客,云外醉蓬莱;

残酒脱沉赘,梦转千百载。

金丹归泥穴,六息散八海;

洞章书玄虚,临岳观太白。

三横逢一纵,弓木遇长才;

只把天门开,送我归阙台。

『这经卷,确实宝藏。然世间有它如何,无它又如何?

经,圣人阐道之书;道,天地之法;天地,万物存立之处。

身于天地间,时时处处皆道,何执于经焉?』

第171章

岸上侍卫跳下水,奔向小船。启檀端正姿态,踢踢一个经匣,正要优雅地移坐上去,张屏拍拍他肩膀。

“请将在洞中所取的东西交予本县。”

启檀神色一僵:“你说什么?”

张屏伸手到他面前:“和王墓室中的玉片。在你裤腰系带左带头的出口内。”

启檀转目看向别处,不予理会。

张屏接着道:“擅取私匿现场证物,依律当于查收证物后,杖责三十,刑拘三月或一年。若有毁坏,则须再另定罚责。”

启檀哼了一声:“放肆!有种你来查收,再将孤治罪试试?”

话未落音,张屏一把抓住他胳膊,启檀怒喝一声,猛抡手臂,张屏不闪不避,拉住他的裤腰在系带处一挤,一块玉片啪嗒滑落,坠自甲板。

扒着船帮的兰徽转回头张大了嘴,启檀涨紫脸狠狠踹出一脚:“来人!将这放肆犯上的东西给孤拖去砍了!”

张屏面无表情地一退,捡起玉片,直起身看向齐齐定在船旁水中的众侍卫:“劳驾,将我等送回岸上。”

为首的侍卫立刻应道:“喏。”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与众侍卫在船头系上绳索,推拉船身向岸边。

三丈、两丈、一尺……船舷抵岸,兰徽挣脱将他抱下船的侍卫的手臂,飞奔向某方。先他一步被扶下船的启檀裹着侍卫为他披上的衣服立沙地上,冷眼看兰徽一头扎进兰珏怀中。

冯邰率在场众人齐齐施礼,启檀傲然对他们及松开兰徽疾步赶来行礼的兰珏微一点下巴:“我乃负罪庶人,尔等不必如此,都平身罢。”

忽而,他身后遥遥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启檀哪——”

启檀顿时回身,瞧着阳光下一跛一拐缓缓而来的人,吸了吸鼻子。

怀王行到他面前,启檀垂下眼,闷声道:“小皇叔怎么到这来了。”

怀王重重揉揉他头顶:“能不来么。皇上太后都着急的不得了,还有启绯他几个和你其他的皇叔们也都团团乱转。只有叔闲些,所以就先过来了。”

启檀唔了一声。怀王又瞥向旁侧杵着的张屏:“方才在船上,因何事撕扯?”

张屏躬身,启檀抬头抢道:“没什么。”

冯邰上前一步:“张知县甫上任,不知礼数,乃臣治下疏忽,望请责罚。”

怀王微微眯眼:“平安得返,乃他功也,孤岂能事理不分,不念其功而觅其过?”冯邰再一揖,启檀瞟了一眼一直低头未动的张屏,迅速收回目光。怀王脱下身上锦袍,又往他身上裹了一层,“走,先跟叔先去轿子里。好久没吃东西了吧,轿里有点心,好几样你爱吃的。”

启檀又吸吸鼻子:“嗯。”

斜阳若金,半天流霞。丰乐县衙门扇大开,谢赋率县衙诸人恭立道旁,拜迎归来的车驾。怀王与兰珏、冯邰乘坐的马车直入行馆,张屏被一辆小车拉至衙后小门,穿戴好官服,匆匆赶往衙门内院。

两名衙役将他引到后院侧厢,通报后,张屏跨入门内,扑面一股浓重药香,冯邰在屋中略侧转身:“张知县,过来瞧瞧你做下的好事。”

房中两侧各摆放着一张床,崔蔚与金住躺在床上,浑身多处缠裹包扎,面色灰败。

冯邰冷冷道:“幸他二人已无性命之虞。张知县,本府只想问你一句,你眼中究竟有没有国之纲纪,有没有这身七品官服?”

张屏整衣跪倒:“下官知错。”

他在回来的路上得知,万幸寿念山附近布置了重重防守,冯邰为寻玳王,还调了一营的守军,山脚的火光与打斗惊动了寿念山上的守卒,十数名武艺高的守卫先抄小道悬飞索下山,救下了已身中数刀的崔蔚。金住拖着重伤之躯拼命冲到了官道,也遇见了巡道的兵卒。几名黑衣人尽数伏诛。县衙中接到报信,冯邰、兰珏、怀王都赶了过来,然山壁上那条通往山洞的缝隙竟已合拢。追进洞中的黑衣人头领未来得及逃出,仅有一些模糊血肉崩出了缝隙外,十分惨烈。

众人大都觉得张屏和两个孩子同被闷在山石中了,唯独兰珏一直说,山缝不会无故闭合,必然是山洞中另有机关,触动后所致,说不定还有转机。只有怀王赞同兰珏的看法,一时命人寻其他出口,一时命人砸山。众人不忍劝兰珏,劝不住怀王,正团团乱转时突然山体抖动,脚下隆隆,张屏与玳王兰徽飞船而出。

冯邰负手俯视张屏的帽顶。

“数岁小儿,已懂进退。寻常走卒,亦知行动禀请。你为一县父母长官,却目无上官纲纪,擅自妄为。这一回险些连累两人性命,陷皇子于险境,再有一回又该如何?你身既着这身官服,言行便系朝廷颜面,举动更牵连一县,怎能再存山乡野人的习气。你虽为知县,丰乐县却不是由你想到那里便蹿到哪里,恣游玩耍。司守本职,要的是兢兢业业,脚踏实地,更容不得满脑子取巧择鲜!”

张屏垂首不语。

冯邰满面寒霜:“偶遇殿下与兰侍郎之子,殿下平安得返,乃老天赏了你一回福气。但你更要想想万一出了差池的下场!看你此时乏累不堪,料也无甚思索之力。先去吃个饭睡一觉,再好好反省罢。种种过失,本府稍后另与你算。“

张屏一拜:“下官知错,多谢大人,下官告退。”

他在回来的路上睡了一时,吃了几口东西,但浑身确实仍有些沉重,刚才跪又起,眼前略发黑,下阶时脚底有些小虚,便稍微在夕阳中站了站。一个小厮忽而从屋角旁转了出来,恭敬一揖,捧上一笺:“张大人,小的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来送此函。我家老爷在行馆,一时不能过来,便先遣小的前来。小的另也拜谢张大人将小少爷平安带回。”

张屏接过信笺,打开,纸上仅寥数行——

『犬子无恙,托赖重恩。感而涕零,竟不知何以为谢。先致笔墨,望勿弃虚套。

珏字。』

有脚步声传来,张屏折起信纸收进袖中,斜方一群侍卫簇拥着王砚大步流星而来。张屏施礼,王砚收步站定:“你脸上就剩下俩眼圈了。还扛得住么?”

张屏道:“下官挺好,多谢大人关爱。”

王砚挑挑眉:“本部院立刻要再审那静清,你若是还成,就一起过来吧。因你此番经历,本部院发现,之前对东真国余孽的推断有个疏漏。”

第172章

咚、咚、咚——

升堂鼓声再响,县衙大门敞开,前挤满密密麻麻踮脚的百姓,一路排出街上数丈。

刑部侍郎大老爷要开审要犯了!就是慈寿观的住持!说住持是番国的什么妖人!绝对不能不瞧瞧!

衙役竭力稳住将要把门前栅栏挤塌的众人,王砚大步入堂,案后坐定。张屏与随侍人等一同尾随入内,沉默站在右侧谢赋身旁。

左侧上首,端坐着冯邰。

堂外百姓兴奋地骚动。

王砚一拍惊堂木:“带人犯。”

静清被捕快押进公堂,虽然重枷披身,却步履徐徐从容,体态挺拔。

捕快按肩踹腿喝令其跪下,静清巍然定立于公堂正中,纹丝不动。

王砚摆摆手,示意捕快退下,就由静清站着。

“腿上功夫不错,下盘甚稳,跑得也挺快,一头便扎入彀中。静清定然不是你的真名了,报上名来。”

静清淡然道:“朕,公孙兆,黄帝之后,承祚十三载。”

冯邰霍然起身:“来人,将这口出妄逆之言的东西拖出去!”

王砚再抬手:“老冯,且慢,这厮就等着被拖出去,好什么都不用招了。记下这大逆不道之言语,容后再算便是。”

下首录审的文吏拭了拭额头的汗,兢兢奋笔疾书。冯邰阴着脸坐回椅内,王砚又看向公孙兆:“那你招认自己是那东真余孽无误了?”

公孙兆昂然轻蔑一瞥王砚:“朕位承华夏正统,唯因天下被贱奴贼孽所窃,故暂都东方,待复河山,光正天下。”

冯邰又霍然起身,王砚一拍惊堂木:“来人,将这大逆不道的疯犯拖出去,上刑。莫让他晕过去了说不出话。”

捕快立刻塞住公孙兆的嘴,拖到院中,扛出各种刑具。

王砚悠悠然端起桌上茶盏:“这年头的疯子,动辄就是什么太上老君下凡,玉皇大帝转世,心都很大。”

冯邰冷冷道:“虚无缥缈便罢了,如斯大逆不道,该当凌迟。本府与冯大人闻而未阻,亦当叩请责罚。”

王砚点头:“当要如此,当要如此。待把这堂审完。”

过得两盏茶的工夫,捕快再将血淋淋的公孙兆拖回堂中,王砚再一拍惊堂木:“夷贼,尔假扮道人,与同党潜于此县,冒充太傅府家人行刺皇子,杀姚丛,蛊惑其子,究竟有何图谋?寻楚朝和王之墓,又是为了墓中什么宝物,从实招来!”

公孙兆缓缓抬起头,视线自乱发中透出,扫过王砚、冯邰,定在张屏身上。

“你们找到了和王墓?已经进去过了?”

王砚又一拍惊堂木:“速速回答本部院问询!”

公孙兆咧了咧嘴:“尔等若想知究竟,便将在墓中所得之物呈与朕。”

冯邰噌地又站起身,捕快们再抡着刑具,又将公孙兆一顿拷捶。公堂中腥味弥漫,侍卫端来一盆水,照头浇在晕瘫在地的公孙兆身上,拎起他上身。

王砚再一摆手,一名侍卫捧着一方紫晶匣自屏风后转出。

“尔等夷贼所寻之《虚元秘卷》,本是楚朝时从金州掠得,后被楚朝和王使计取回。且这经卷只是道家修道的经文,既和你们这些蛮夷毫无干系,更没有保佑你们那亡了几百年的小番邦的法力。蛮夷孽贼,不可闻道。”

公孙兆盯着经匣,双目迸出奇异的光:“尔等,从和王墓中,就只拿到了经卷?”

王砚神色一凝:“你的意思,还应该有别的?”继而看向张屏,“张知县,你确定密室中,就只有这些?”

张屏躬身:“和王墓室中,陈设不少,但宝藏,应就是这经卷。”

公孙兆喉咙中咔噗一声:“果然,果然,尔等贱奴,虽窃河山,却不能承神器!哈哈,宝藏是这几本破书?哈哈哈——果然是贱奴的见识!什么道什么经,于社稷何用!那淳于旷,盗我帝玉,藏进坟中。然此宝物,非黄帝血脉不能承之。妄取者,不得好死!他拿,即暴毙,楚朝亡。封于地底数百年,纵尔等先一步寻到,圣宝在眼前,却不能识,抱着几本破书当宝贝,哈哈哈!”

王砚挑挑眉:“帝玉?什么帝玉?描述再详细些。”

公孙兆再笑几声,却不言语。捕快们又抡着刑具捶了他一阵,公孙兆昏醒数次,仍一言不发。

捕快又一次浇下冷水后,王砚再抬一抬手:“罢了,若此夷贼死在堂上,着实太便宜他,且再让他活一时。”

公孙兆再慢慢睁开眼,扯了扯嘴角:“朕……既落入尔等之手,岂惧生死,然天命,不可终将归正统。”

王砚也向上一挑嘴角:“你这番言语,是在喊给或混迹在外面人群中的漏网之鱼听,对否?”

大门外本在纷纷议论的人群霎时间静了一静。

王砚再慢悠悠道:“那你觉得,本部院这般敞着大门当着一县百姓的面审你,是为了给你这个机会?”

公孙兆轻呵一声。

王砚再一笑:“你或者还以为,本部院是要用这种方法钓你同伙出来。嗯,确实这是用意之一。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你一口一个正统,可你本身却是那个妖人祸根,他们知道么?”

公孙兆纹丝不动。门外人群小小哄然了一下,又归于寂静。王砚轻轻叩了叩惊堂木。

“数十年前,你的祖父来丰乐县寻找和王墓,想挖你说的那什么玉,遇见了和王墓的守墓人蒲氏女离离,与其相恋。蒲离离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你的祖父抱走了你父,留下了另一个孩子跟在蒲氏女身边。后来蒲离离被觊觎和王墓者所杀,你的祖父为她报仇不成,也遭毒手。剩下的那个孩子被他和你父亲的外祖母,蒲离离的娘,丰乐县民姚存善之妹姚连珠所救,借假身份,成为假的姚存善之孙。后来娶妻生子,其子就是姚丛。”

门外人群再度哄然。公孙兆仍纹丝不动。

王砚接着道:“你祖父没把两个孩子都抱走,你的同党下手杀了姚丛,都只因一个缘故——尔等蛮夷竟将双生儿视为不祥,且把先出世的那个孩子当做妖,须杀之。蒲离离与你祖父先后身死,世上唯独蒲离离之母、你父亲和剩下的那个孩子知道双胞胎之事。你自你父处得知这个秘密,而后便告诉你的同伙,姚丛及其子是妖子之后,可利用完而后杀之。然而,你的同伙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都一直被蒙蔽,你的父亲才是那个先出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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