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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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许久不见的谢少庄主带着一股夜风大步流星进入店中,对着杜小曼劈头就问:“今天雪蝉来过酒楼?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谢况弈脸色憔悴,看着杜小曼的目光透着一股虚浮。杜小曼一头雾水,小心翼翼答道:“并没有什么事情,洛姑娘她在这里喝了两杯果汁,就回去了…”

谢况弈满脸痛苦:“对,就是果汁!你到底在果汁里放了啥,让那个丫头喝上了瘾,下午在厨房里捣腾了半天,到处送人喝。我运气背,正好在洛家,被她逼着灌下去三杯。”

谢况弈的脸色憔悴中还透着青,可见洛雪蝉做的果汁口味确实独特。

杜小曼无奈道:“她要喝我也只能卖啊,总不能不做生意吧。要不这样,你吃过饭没有,我让厨子给你做几个好菜,抹掉果汁带给你的痛苦回忆。”

谢况弈看了看杜小曼,眼光和神情中都带了些和平时不大一样的色彩,点点头:“唔,好吧。”这句话说出口,好像还先犹豫了一下。

少顷,饭菜做好,杜小曼又亲自端了壶酒到谢况弈桌上:“我记得你觉得这种酒不错,这一壶送给你,让你忘掉果汁。”

谢况弈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杜小曼,再看了看那壶酒,才伸出手,倒了一杯。

杜小曼照例随口和谢况弈聊聊天,问他最近在忙什么,都没有见他过来,谢况弈的神情再次古怪起来,顿了一顿道:“最近…又江湖事务要忙,来得少了…”说了这几句,却只是大口吃菜,什么都不说了。

吃完饭,谢况弈立刻起身告辞,杜小曼送他出门,到了门口谢况弈就回身道:“到这里就行了。你…快进去吧。”

杜小曼伸手拉住谢况弈的衣袖。谢况弈吃了一惊:“你…做什么。”

杜小曼道:“谢少主,这里不大方便,我们去那边角落里站站,我有话跟你说。”

她快步走到门外大树边的僻静角落开门见山道:“谢少主,今天洛姑娘回去,是不是和你说了关于我的什么话?”

谢况弈怔了一下,杜小曼接着说:“我从刚才起,就觉得谢少主你有点不对,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和平时很不一样。我想十有八九是那位洛雪蝉小姐回去和你说了什么。她今天拜托了我一件事情,又因为我和你一起去游园会,便以为我暗恋你,还说要帮我在你面前说好话。这件事情实在乌龙,我可以对天发誓对少主你除了朋友和感激之情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所以你要是觉得别扭害怕,现在可以放松下来了。”

谢况弈顿了一顿,开口道:“原来你猜成了这件事啊,哈哈,不错,雪蝉今天下午确实和我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的,我刚才态度有些犹豫,并不是因为这个。我喝那个鬼果汁喝得有点狂躁,刚刚过来时,说的话有点向你兴师问罪的意思,我这人没怎么和人道过歉,又觉得对不住你,所以就…”

谢况弈在黑暗中笑了一声。

“你方才的话很有趣,难道本少主会是个被女人喜欢我就不知道怎样好的没用家伙?哈哈,喜欢我的女人,足能从京城排到杭州,多加个你,我很欢迎!”

杜小曼瞪起眼,少主你的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吧。

谢况弈的笑声很得意:“唉,本少主如此英俊潇洒,风采翩翩,你若是真的爱上了我,说明你的眼光确实不错,你千万不要害羞,更不要急着否认,大胆地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考虑回应你一下…”

杜小曼无奈地抬头看了看夜空,谢少主,对不起,是我对你了解的不够多。

“掌柜的,吾宁死,也不卖身!”

时阑紧紧捂住领口,双眼中盛满了无辜和悲愤,满脸贞烈。

杜小曼觉得现在正在上演一出逼良为娼的古代伦理悲剧,她是悲剧中逼迫良家大姑娘接客的妓院老鸨。那个三贞九烈宁死不屈似乎将要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良家女,就是时阑。

杜小曼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至于么,不就是让你弹弹琴给酒楼里弄点娱乐氛围出来,什么卖身不卖身!”

这个计划,她思考了挺久,对比其他家生意兴隆的酒店,杜小曼觉得不二酒楼之所以会清冷,就是缺少了说书啊,弹琴啊之类的娱乐。黄师傅推荐了一对弹弦子说书的父女,可以在楼下表演,但是楼上的雅座杜小曼觉得需要点高雅的节目,于是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时阑。时书呆动不动就吹嘘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弹弹琴之类的应该难不倒他吧。

楼上装修时设了几重隔墙屏风,隔音效果十分好,基本听不到楼下的喧哗,配上点优雅的丝竹音乐,对比楼下的热闹嘈杂,又是别一番洞天,符合不同人群的需求。

但,杜小曼又想到,倘若时阑穿着一身小伙计衣裳,蹲在楼上弹琴,实在很不搭调,再好的气氛也被败坏干净了。优雅的音乐,需要朦胧而优雅的视觉效果。

杜小曼置办了一张瑶琴,让人在楼上通往后楼走廊的门扇处用屏风和软纱帘围出一个隔间,又替时阑置办了一套风骚的衣裳,穿着这套衣裳在隔间中弹琴,在外面看来,朦朦胧胧,配合琴声,既飘渺,又优美。

杜小曼原本觉得时阑一定会十分乐意,坐在那里弹琴,既不用跑腿,也不用端盘子扫地,多么轻松和悠闲。哪知道她今天将时阑喊过来正式告诉他这项计划,刚刚拿出那套准备给他弹琴时穿的衣裳,时阑立刻捂住领口,高喊他不要卖身。

杜小曼拎起衣服磨着牙问:“这件衣服哪里能让你感觉出我要让你卖身了?”

这件衣服乃是她和绿琉碧璃在绸缎铺里挑了半天的料子,讨论了半天的式样才最终决定下的,花了杜小曼不少钱,时阑居然这种反应,让杜小曼十分不爽。

时阑望着杜小曼手中水玉色长衫薄薄的软绸料子,长长的袖口和宽大的袍身,义正词严说:“这种衣衫,轻浮浪荡,有违圣人教训。我不穿!”

杜小曼有股捏死他的冲动,时阑的真面目绝对是个精明又狡猾的家伙,偏偏在这个时候死装出一副迂腐书呆的嘴脸,杜小曼气得手痒,冷笑道:“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你的卖身契都签给我了,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你的孔夫子大圣人教你说话不算话?还是你其实不会弹琴,之前的话全都是吹的,现在临阵退缩想找借口?”

时阑挺了挺脊梁:“琴,吾自然会弹,想吾自由两岁习字,未三岁时便修习音律,至今…”

杜小曼赶紧将琴往他面前一放,截住他话头:“空说无凭,我不信,你先弹一首我听听。”

时阑露出一丝笑意:“掌柜的,你这是在用激将法么?”

杜小曼点头:“对,我就是在激将你,怎样?”

时阑沧桑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谁让我是落魄潦倒寄人篱下之人…无可奈何只能从命…”拉过琴,调了调弦,手指拂琴弦,一首有点沧桑的曲子顿时流泻而出。

杜小曼点了点头:“还行,你确实会弹,不是吹牛。那就这样定了,从明天开始,正式在楼上弹琴。”

时阑却神色郑重,道了声:“且慢。”

杜小曼不耐烦皱眉:“你又怎么了?”

时阑抬眼看她:“掌柜的,这张破琴你在哪里买的?”

烈日炎炎的下午,杜小曼和时阑一起到市集中寻觅琴铺。时阑将她买回来的那架琴说了个一钱不值,恐吓杜小曼说没有好琴弹不出好曲子,会影响酒楼的生意,杜小曼只好带着他出来重新挑一张像样的琴。

至于么,好歹那架琴是她蹲在旧货摊边和人砍了半天价才抱回来的,花了八十文的高价,怎么会如此不入流。

杜小曼心中忿忿不平,时阑遥望着前方道:“那边有家琴铺,过去看看?”

琴铺布置雅致,店内薰着幽幽的沉香,陈列着古筝和瑶琴,墙上还悬挂着胡琴琵琶和箫笛。

店内没有小伙计招呼,只有一位穿着土褐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迎起身道:“二位想来是要觅一件称心的乐器,不知小店中的哪件与二位有缘,请慢慢看。”

杜小曼跟着时阑在琴架处一一看去,时阑踱步徘徊,眼神在几张琴上扫巡,伸手触了触一张琴的琴身。

店主在不远处打量了一下时阑,笑道:“这位客人是位识琴之人,此琴乃小店中最名贵的一张,琴身木和琴弦都是极难得的材料所制。”

杜小曼看了看那张琴,觉得它和旁边几张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琴身上的漆颜色更重了些,店主是看到时阑摸了这张琴所以才说它名贵,想抬抬价钱吧。

她问:“请问这张琴要多少钱呢?”

时阑抢在她的话后道:“先生莫怪,在下的这位朋友不识乐器,方才鲁莽一问,我二人今日只是挑一张寻常琴足矣,此琴虽好,奈何在下不能配此琴。”

店主微笑颔首,没再说什么。杜小曼满头雾水,时阑低声道:“掌柜的,这张琴很贵,买不起的。”走到后面的一排琴架前,仔细挑选了一张,“请问先生,此琴何价?”

店主道:“此琴寻常,五十两银足矣。”

杜小曼倒抽一口冷气,五十两!老伯你宰人啊!琴弦又不是金丝的,要那么贵!她笑嘻嘻地说:“价钱有些高了,便宜点吧?”

店主道:“这位公子,小店乃是琴铺,并非营营买卖的市集,你这般开口,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时阑道:“先生,在下等人只因囊中羞涩…”

店主摸了摸长须;“公子乃识琴之人,此琴合了你的缘,倘若错过,确实可惜。”

杜小曼笑道:“是啊是啊,所以您就稍微便宜点,只当我们交个朋友,十两银子,怎样?”

店主脸色一变,勃然大怒:“这位公子,若是想讨价还价,请移步出门。十两银子?哈哈,十两银子的琴,小店中从未有过,小店今日不做二位的生意,慢走。”一甩袖子,径直走向里间。

杜小曼眨了眨眼,喃喃道:“喂,开个琴铺用不着这么个性吧,不过是还还价而已。”

时阑摇头叹了口气,拉了拉她的衣袖道:“掌柜的,走吧。”

出门走在大街上,杜小曼仍然莫名:“他干吗发这么大的火气?是不是我刚才讨价还价伤了他的自尊?”

时阑道:“卖琴的与市集上卖字画者相似,大多是文人雅士做的营生,此类人都有些怪癖,不必介怀,杭州城内,绝对不止此一家琴铺,再去别处寻寻看。”

杜小曼吐了吐舌头:“我下次绝对不乱还价了。但任由老板要价,被宰了怎么办?”

时阑摇头笑了笑,没回答。

沿着市集慢慢走去,杜小曼又远远看见了一袭熟悉的青色身影。

为什么逛街时经常遇见他?宁右相是不是很喜欢逛大街?

杜小曼快步走上前:“安公子,好巧,又遇见了。”

宁景徽像也有些惊讶,看了看杜小曼又看了看时阑道:“每每在街上遇见杜公子,确实是巧。”

杜小曼笑道:“可能是因为大家都住在杭州城里,又都喜欢出来转转。对了,安公子,为什么每次见你,都是你一个人在街上,不坐轿子也没有家仆什么的跟着。”

宁景徽道:“一个人出来转转较悠闲自在,今日乃是家中的纸用完了,出来买些,顺便走走。杜公子出来,可是又因为酒楼事务?”

杜小曼道:“正是,要不然天这么热,才懒得满街跑。我让我旁边的这位伙计在店中弹弹琴,做点娱乐,所以就出来挑张琴。”

宁景徽闻言看了看时阑,时阑对他客客气气地一笑:“这位公子开业那天到酒楼中来过,还是我招待的,不知公子还记得么。”

宁景徽微微笑道:“记得,上次多劳了。”又转目望向杜小曼,“杜公子你身后不远处便有家琴铺,在杭州城十分有名,可以去看看。”

杜小曼苦着脸说:“别提了,就是从那里被赶出来了。我嫌掌柜的要价太高,想和他还还价,结果就被赶了。”

宁景徽道:“那位店主,似乎确实有些文士的怪癖,杜公子无需介怀。冒昧一问,不知杜公子想要怎样的琴?”

杜小曼踌躇道:“我不懂琴,大概只要把寻常的,音质差不多就行。”转头看看时阑,时阑点了点头。

宁景徽展眉道:“在下家中,倒有张琴,因我不大会弹,一直闲置,如果杜公子不嫌弃,可赠与公子。”

杜小曼惊讶道:“多谢安公子好意,但是你家的琴很名贵的吧,怎么能白要呢?”

宁景徽淡淡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会弹,白白放着,倒是对不起这张琴了,它只是张寻常的琴,也不怎么名贵,若你不嫌弃就好。”

能白弄到一张琴,杜小曼心里却不怎么窃喜,更多的是过意不去。宁景徽送琴送的很诚恳,杜小曼推辞再三未果,心想,如果掏钱给右相大人,绝对是对大人的折辱,就以后补份厚礼答谢吧,便和时阑随着宁景徽进了一家店订了纸张,再同去他的住处拿琴。

宁景徽住的地方很僻静,是一条不怎么起眼的小巷子中的一座宅院。但宅院里面很大,一进门,就有一股花香扑鼻而来。

杜小曼和时阑随着宁景徽绕过郁郁葱葱的木香花架,沿着长长的回廊走到院中的一间敞厅内。杜小曼和时阑在厅中暂坐,有看起来训练有素的婢女捧上茶水,宁景徽去拿琴。

杜小曼好奇地四处打量,小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架屏风,几张桌椅小几,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图,仅此而已,但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十分有味道,十分精致。

时阑喝了口茶水四处看了看,咂咂嘴,低声说:“这间屋子里都是值钱玩意儿。”

杜小曼小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时阑郑重且严肃地道:“掌柜的,你忘了,我虽现在落魄,但是我家当年…”杜小曼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完了,又来了。

就在时阑动情地回顾他外公五十岁那年曾经养过的一只画眉鸟时,宁景徽手托着一个长方的布包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身边还跟着那位十七皇子秦羽言,秦羽言依然有些羞涩,双眼在杜小曼和时阑身上看来看去,像要问什么又在犹豫,半响后终于开口道:“方才听少儒说,杜公子准备在酒楼里让人弹琴…”

杜小曼点头道:“是呀。”指了指时阑,“就是他。”

时阑早已站起了身,在秦羽言看他时,报以谦虚的微笑。

羽言皇子有些惊讶地看着时阑,杜小曼连忙说:“我这位伙计,看起来虽然浮夸,但还是些内涵的,琴弹的不错。明天就开始弹了,李公子若是有兴趣,欢迎来我的酒楼中听。”

羽言皇子对音律的爱好十分热烈,听了杜小曼的邀请双眼闪闪发亮:“多谢。那我…便不客气地过去了。”目光又移到时阑身上,时阑再次报以谦逊的微笑。

宁景徽将手中的布包放在案几上,打开道:“这张琴杜公子看看能不能用。”

琴身确实看起来颇朴素,时阑抚摸了一下,含笑道:“此等好琴公子竟然慷慨相送,让在下有些惶恐。”

啊?果然还是很值钱吗?

杜小曼刚要开口推辞,宁景徽道:“虽是好琴,白白放着也可惜,我只是想替它找个会弹的人。如若不想收,也可以当作是我出借的,待哪日不想用了再还我也罢。”

杜小曼不好再说什么了,收下琴,千谢万谢然后起身告辞。秦羽言只在厅中和他们道别,没有再向外送,宁景徽亲自送他们到门口,路过中庭时,那位裕王殿下从另一处大步走来,看见杜小曼和时阑愣了一愣。

杜小曼和他打了个招呼,裕王敷衍地点了点头,面色凝重,目光像不经意地注视了时阑片刻,杜小曼觉得,他的眼神很犀利。

时阑至始至终满脸谦恭,没什么特别。

离开宁景徽住的巷子,杜小曼抱着那张琴,脸上还挂着笑意,时阑意味深长地道:“掌柜的,你从方才起就面带微笑神游物外,恐怕不只是因为这张琴,难道你…看上了那位宁右相?”

杜小曼愣了愣,连忙说:“当然不是,宁右相人确实不错,但是…不过是认识又见过几次面而已,哪能就喜欢上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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