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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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郁丹将他的至亲毫不怀疑的全权托付给了何云栖!这些即使沈郁婕不说,何云栖与沈郁丹多年挚交,也能猜出八九。
他仰天怅然道:“知我者郁丹也!”沈郁婕想起以前误会两人关系,心里不禁又是惭愧又是难过。
那日事发突然,林阁选率百名兵丁包围了沈府,非要沈家交出一本武功秘籍,还说那秘籍是记载在一本叫《琴操》的古书上的。沈郁丹声称从未见过,谁知一旁的袁夫人却变了脸色,惶然道:“却有此书,原是袁家家传之物,但因小女嫁于沈家,已作随嫁信物给了家翁……”
那本书袁夫人到沈府后便交给了沈慈航,后来沈慈航遇害,那本书也就不翼而飞。对她们而言,这本不是什么重要之物,了不起便是一件古董而已,丢了便丢了,哪里会去想这许多?
林阁选当场翻脸,喝令抄家,沈郁丹怒不可遏,与之发生冲突。混战中,袁氏母女束手就擒,沈夫人惨遭横死。沈郁婕被十来名缇骑士兵团团围住,言语猥亵。她不堪受辱,横剑自刎,却被沈郁丹救下,助其逃走。这一分神,沈郁丹被林阁选数十枚暗青子打中,吐血而亡。
沈郁婕说到这里,盈盈下拜,哭道:“何大哥,我嫂嫂已怀了我哥哥骨血,望你念在与我哥往日的情分上,救救她吧!”何云栖急忙扶住她,说道:“我与你大哥之间情同手足,这一点你请放心,拼了我一条性命,我也定将嫂子救出来!”
林阁选并没有走远。
百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走官道过州过县,看似一路招摇。事实上他却带了两名亲随,押了袁氏母女,另行坐了艘小船走了水路。
林阁选深知何云栖视沈郁丹为生死挚交,沈郁丹一死,妻子岳母又落在他的手里,何云栖若是知晓,定不会与他善罢甘休。早在数年前见何云栖第一眼起,他便知这个少年极不简单,日后是友便罢,若一旦为敌,必是个难缠的劲敌。但这次他奉了皇命,无论如何都须得向上面有个交待,他知何云栖不爱与官场中人打交道,当初自己有意结纳,他却总是应对冷淡。是以到沈家集之前他便先手书一封,何云栖果然接信后回避,这正好应了他的计,大大方便了他的行事。
一夜的小雨缠绵,林阁选身披蓑衣单独坐在船头垂钓,一大早起他便觉得心神不宁,似乎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小船只要过了前面弯道的急滩,便可入海,到时再换乘大船出海,想那何云栖轻功再好,恐怕也再难追赶得上。他心里正琢磨着回京的路线,忽觉身后风动,他猛地回头,却没发现有任何异常。
船舱内袁氏母女嘤嘤的哭声时断时续,他的两名亲随早听得腻了,想来正在舱内假寐。船面上只有后梢的船夫在默默的摇着橹。
两岸青山碧绿,细雨浇得景色一片朦胧,间或鸟鸣猿啼,愈发衬得四周空寂。林阁选心里头空落落的,恍惚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站起身,忽然发现船后的船夫不见了。他正想发声喊人,忽然心里觉得一痛,仿佛有根尖锐的针刺进了他的心坎,疼得他倒抽冷气。
周围的空气在骤然间冷缩,在他眼中看来,雨势落得出奇的缓慢,每一滴雨珠下坠的样子他都能瞧得一清二楚。这种诡异的视觉感受几乎压垮了他的神经,他忙沉气丹田,发出一声长啸,啸声直破雨幕。
一切幻像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略一定神,朗声喊道:“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明人不做暗事,阁下何不现身说话?”只听一个苍劲的声音在空中遥遥飘来,说道:“好个明人不做暗事!林阁选,你率众欺寡,害了沈家一门妇孺,你可当真威风啊!”
林阁选见对方将自己的底细摸的一清二楚,心下黯然,沈家的事确实做得有欠公义,但皇命在身,他吃的是皇粮,拿的是朝廷俸禄,自然得为皇上办事。于是问道:“阁下可是云栖小友么?”那人闻言大笑,笑声震动山峦,轰隆隆的一阵回响,恰似雷鸣般骇人。
两名亲随听到动静早已出舱站在林阁选身后,这时听得“铮”的一声弦响,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如惊涛骇浪般霎时吞没每个人的五感。林阁选只觉得胸闷窒息,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跟着后背上一热,他身后二人竟齐刷刷的被削去了头颅,从颅腔中喷洒出的滚烫鲜血,浇了林阁选一身。
这种恐怖的杀人招式他想都没想到过,更别说接招了。一时面如土色,手脚也不自禁颤抖起来,方才那人若是真要对他下杀手,便是有十个林阁选也早见阎王了。
害怕归害怕,他双手仍是扣上了数十样暗器,全神戒备道:“阁下好狠毒的手段。”那人哈哈大笑,就见碧绿的山峰近处,远远飘来一个小黑点,黑点渐渐变大。只一眨眼,那黑点便到了眼前,船身一沉,却是半丝晃动也无,但就在这船篷之上,已静静的端坐了一个黑衣人。
那人一脸枯槁之相,形容木讷阴森,只一双眼睛透出犀利慑人的光芒。他静坐不动,双手十指成爪,空悬在一张七弦琴上,林阁选心中一动,厉喝道:“《琴操》可是在你手上?”那人哈哈大笑,虽闻笑声,可那张脸皮却只是微微颤动,一点笑意也无。笑声中,他整个人像是笼罩在诡异的氛围下,格外令人心生恐惧。
蓦地,黑衣人笑声一收,咬牙阴森的道:“你倒也不蠢!可你却做了件最大的蠢事!”林阁选踏前两步,离船舱又近了几分,一时胆气壮了,不怒反笑道:“咱们彼此彼此。《琴操》既然在你手上,我便知道你是谁了,别人或许还不晓得,我可清楚的很。你若不想那两母女有何闪失,最好乖乖的把《琴操》交出来!”他凝气欲发,目标赫然便是船舱。他一手暗器功夫名动天下,一旦万箭齐发,即使那黑衣人武功再高,也难确保袁氏母女周全。
林阁选的这一手玉石俱焚,果然狠辣。没想那人却又大笑道:“林阁选,亏你老谋深算,你怎么就没算到,早有人先我一步上了这条船呢?”林阁选一惊,却听他又大喝道:“兀那小子,还不出来,你以为躲在船底,我便觉察不出了么?”只听哗啦一片水响,有个人影从水底激射而出,接着破空声大作,林阁选无处闪避,只得强硬头皮,冒着被那黑衣人格杀的风险钻进舱内。他前脚才跨进去,身后吋吋吋的连响,竟是二三十件暗器如密雨般钉在了船头。
那水中跳出之人分袭二人,一手“漫天花雨”击退林阁选后,跟着猱身扑向船篷上的黑衣人。那黑衣人右手食指指在琴弦上一勾一放,一股强劲的气流顿如强风般弹出,若非那人轻功了得,早被他击中。这股劲气毫无遮拦停顿的打到水面上,竟将湍急的河流打得水花爆起两丈许,足可见威力惊人。
黑衣人傲然喝道:“你以为老夫还会再怕你的归元掌么?”
那水中之人轻飘飘的在空中打了个转,停在了林阁选原先站立的船头,一身湿答答的粗衣麻裤,宛然便是方才在船后摇橹的船夫。可是一张脸却是眉清目秀,宛若女子,黑衣人猜得不错,正是何云栖。
只见他淡淡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涩然道:“前辈果然神功有成,恭喜恭喜!”
黑衣人颇为得意,眼睛透出一丝笑意。这时猛听舱内林阁选一声厉吼,怒道:“何云栖,你把袁氏母女弄哪去啦?”原来林阁选入舱后,发现船舱内空空如也,两母女竟不翼而飞。
舟行河上,这船统共也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何云栖居然有本事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救走!林阁选见能挟之充当护身符的人质陡然失踪,恐惧再一次涌上心头,慌得他脑袋里一片空白。
正所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一口。计无可施下,林阁选恨恨的抬头叫道:“老东西,咱俩谈笔交易如何?”黑衣人笑道:“你死到临头,居然还妄想和我谈交易?怕是昏了头罢!”林阁选冷笑道:“我早说过,旁人不知你的底细,我林某人可是一清二楚,你若不想我泄你老底,便放了我,我发誓可为你永守秘密!”
黑衣人先是一愣,随后大笑道:“只有死人才会永守秘密!”运掌在船篷上重重的一拍,他人反向空中弹去。
这一掌,他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用了十成的功力。若打得实了,恐怕不只林阁选当场毙命,便是整条船也会炸得粉碎。他出手时算计得相当慎密,谁知船头的何云栖突然星驰电掣般掠入舱内,双掌一抬,硬生生的接了他这一掌。
一触之下,何云栖像个破布袋般被震下,重重的摔在了甲板上。林阁选见他浑身发颤抽搐,脸白如蜡,眼耳口鼻中细细的渗出缕缕鲜血。此种情状,林阁选连伸手去抱他起身的勇气也没有,就怕这轻轻一碰,他一口气喘不过来而散手人寰。一时间,恐惧、愤怒交杂,他猛地跳起,破口骂道:“沈慈航!你个老东西!你诈死不就为了那本《琴操》么?你以为你当真是练成什么天下无敌的武功了么?呸,那只是假的,不过是诚意伯为了蒙蔽世人所设下的一个谎言!什么天下无敌,你知道什么才是天下无敌么?”
他骂得起劲,索性踏出船舱,昂然站到了船头,直接指着那黑衣人激动道:“沈慈航,枉你号称中州大侠!什么大侠,你何来的侠名?你又凭什么来指责于我?你为了得到袁家私藏的《琴操》,下毒害了袁家十七口。我不过奉命收回《琴操》,不过无心害了你老婆儿子,你凭什么来杀我?凭什么?”
那黑衣人左手扶琴,右手在脸上缓缓抓下一块人皮面具,竟然真是已死去多日的沈慈航。只见他目光迷离,任由林阁选谩骂,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道:“假的?”他似乎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忽然撕开胸前衣襟,从里头抓出一本古朴的书籍,疯狂的翻动,叫道:“假的?怎么会是假的?你看,我明明是照着这上头写的练的,又怎么会是假的?”
林阁选见他目露凶光,才鼓起的胆气一泄,反倒害怕起来,正不知如何应对,忽见何云栖蜷缩着身子,从船舱里艰难的爬了出来,他一张雪白的脸上满是殷红的鲜血,显得格外的恐怖,幸而经雨水一淋,血水慢慢冲开,才现出一张苍白清秀的脸来。
何云栖闷闷的咳嗽了声,低声道:“沈世伯,请问……井里、取韩、亡身、含志、烈妇、沉名、投剑、峻迹、微行……何解?”沈慈航微微一愣,忽然面有得色的说道:“这就是关键所在,这是练气的法门……”接着,似乎陷入自我沉醉般,滔滔不绝的讲解起所谓的内功心法来。
林阁选若非早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也险些被他讲解的精妙心法所迷倒。心中不禁暗暗佩服沈慈航的能耐,忖道:“他竟能自说自话的编出这一脉高深武学,可见其才智绝顶聪明!只可惜这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也逃不开这利欲熏心,可悲可叹!”
何云栖听沈慈航详尽说完后,又问道:“那通篇讲解的武功招式又在哪儿?”沈慈航更为得意的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你不见那《胡笳十八拍》么?这十八拍,表面上看只是十八个招式,可是每一拍又有若干个小标题,这每个小标题便是招式变化的名称,你且看……”他不光说,还演练起来,只见掌法大开大阖,虎虎生风,颇俱威力。他本是一代宗师,这套由《琴操》中自行想像出的章法另成一派,打到最后,居然渐渐显露出妖异诡邪之气。
林阁选见他竟从琴曲中硬套出武功招式,感叹不已,后又见他越打脸上紫气越盛,心下骇然:“沈慈航年岁大了,心力毕竟有所不及,这套武功邪门的很,非我玄门正宗!长此下去,必出大祸!”他猜度的一点不错,沈慈航打到后来气力不继,竟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若非琴具支撑,早一头栽下。
林阁选瞥眼见何云栖脸现微笑,心惊道:“何云栖年纪轻轻,却是好重的心机,他几句话便轻而易举引得沈慈航发癫,走火吐血!”
何云栖撑起上身,将身子软软的靠在船篷上,只这简单的几个小动作却似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好半天他只是脸露微笑却迟迟不开口说话。
沈慈航直打得汗如雨下,又吐了两口血,这才喘吁吁的勉强收住。林阁选见他双目赤红,凶狠狠的好像要吃人似的,心下一阵惶然害怕。果然沈慈航目光一触及林阁选,便大叫道:“好你个恶人,你杀我妻儿,这血海深仇焉能不报?”手一伸,七根琴弦尽数拉起,只听“锵”地声,弦丝断裂,一声轰然,船身猛烈摇晃,沈慈航这一击,固然将林阁选打落河中,自己也因内力反震一个倒栽葱摔下篷顶。
他摔下后便径自不动,何云栖用脚尖轻轻踢他,他丝毫未觉,仍是脸朝下背朝上的趴在甲板上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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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蓦地,船身一个激荡,随浪颠起两三丈,而后落下——原来小船已进入河流湍急的大拐弯处——何云栖被抛离甲板而后落下,眼看沈慈航也同样情况危急,可是苦于双臂经脉已断,他连自身亦难保全,又如何救得了别人?
两岸右边是万丈崖壁,左边是浅滩礁石,小船无人掌控,若是一个不小心撞上崖壁,或是碰到礁石,后果都是不堪想像。江河滔滔,如怒龙捣江般打着深深的漩涡直往下游冲去,这时船舷边忽然攀上一双血淋淋的手,林阁选竟从水里挣扎爬出,双手死死的抱住船头的一根桅杆,嘶哑的拼命尖叫:“救我……救命!”噗地猛灌了口凉水,他呛得连连咳嗽。
何云栖也正勉强用双脚勾住了那根桅杆,林阁选顺势一把抓住他的双脚,攀爬上来。只见他浑身衣衫褴褛,鲜血淋漓,说不出的狼狈。他在水里耗尽了真气,一上船便趴着再也不动了,任由浪花将船抛得上下跳动。
何云栖叫道:“去掌舵!要不然咱们……都得……死!”林阁选也知情况危机,眼见何云栖受伤严重,无法行动,而沈慈航更像是气绝般动也不动,半边身子都已经挂在了舷外。林阁选爱莫能助,精疲力竭的叹道:“我……我……生死由命罢!”
偏偏天公不作美,刹那间雷电交加,蒙蒙细雨转眼化作倾盆大雨,雨点子砸在人身上,说不出的疼。
何云栖咬牙挣了挣,却是连站起的力气也没有,他拼力接了沈慈航一掌,不但双手折损,连带经脉受伤,一身武功尽毁,现在别说救人,连自救也已不能。正心灰意冷间,忽听左岸一声娇叱,呛啷啷一连串的铁链甩动,一只铁锚落在了甲板上,勾住了船身。
大雨遮蔽,何云栖隐约猜到来人是谁,却又有些不敢相信,一时间百感交集,心头一阵欢喜一阵哀伤。
锵!铁链拉得笔直,小船在湍急的河面上顿了顿,只听嘎嘎嘎的几声脆响,似乎整个船体都要断裂般,何云栖惊觉不妙,忽听岸上清叱,一条纤细的人影跳上船头,一把抓起何云栖的衣襟,将他翻转背到了背上。
何云栖感觉到身下那人温暖的体温,心中跟着一暖,动情的喊了声:“若水……”只听底下一声娇斥,道:“别叫得那么亲昵,我和你可不熟,叫我兰若水——”呵斥间,她已利落的捞起林阁选,正欲急速离去,何云栖突然叫道:“船舱舢板下还有人!”
兰若水皱眉道:“什么人?我一双手哪救得了这许多,算了罢!”何云栖大叫道:“不可!我宁可你扔下我,也要先救她们!”兰若水气道:“你这人……”她一跺脚,放下林阁选,却仍是背着他,钻进船舱,此时舱内已进了积水,兰若水掀开舢板,竟看见袁瑾卉与袁夫人五花大绑的躺在积水中,嘴里塞着厚厚的布,瞪着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唔唔唔的拼命挣扎。
兰若水愣道:“是她们?”随即省悟,难怪何云栖拼死也要先救她们,他顾念着兄弟情谊,自然是宁可自己死,也要救出她们的。她心里一阵酸涩难过,拖出袁氏母女的时候,忍不住泪流满面,幸好雨下得正大,泪水混在雨水里,旁人也瞧不出异样。但何云栖感觉她肩膀颤动,仍是有所察觉,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兰若水将袁氏母女拖到甲板上,只听啪嚓一声,那铁锚拉断了桅杆,小船哗地顺着水势冲下三四丈。她赶紧将袁氏母女,连同林阁选和那已不知死活的沈慈航拖到了一块,用原先捆绑母女俩的绳索将四人连同舱内卸下的那块舢板捆在一起,确保他们即使小船被撞得粉碎,也能由舢板托住,不至淹死。她自己则背着何云栖站到了船后,操起船橹奋力摇了起来。
何云栖默默的看她做完这一切,只见她一向笑容满面的脸上露出一丝凄苦决绝的神情,他心中一动,震惊道:“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和我死在一块么?”果然耳畔兰若水细细的道:“我这双手,抚过琴调过弦,没想到为了你不仅破例拿起马鞭做了车夫,眼下还要来摇橹做船工。你可要记着了,这次若能大难不死,你后半辈子的命就是我兰若水的了!”
何云栖大笑,笑得眼角溢出眼泪,直到笑声震动伤口,他才倏然住口。
小船在风浪中颠上坠下,雨势加大了河水的急流,兰若水再不敢分心讲话,全神贯注的把好船橹。
谁也说不清这半个多时辰是如何惊心动魄的度过的,总之小船最终平安的驶入了入海口,何云栖见兰若水身子僵硬的笔直站立,手里仍是紧紧的抓着摇橹,便柔声道:“若水,可以歇歇啦!”兰若水恍如未觉,好半天才“呀”的一声尖叫,瘫软坐倒。
雨势渐止,山壁上空高高挂起一道七色彩虹,煞是绚烂瑰丽。兰若水大大的松了口气,背着何云栖摇摇晃晃的走到船头,将四人捆缚的绳索解开,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却将她累得双手直打颤,何云栖注意到她掌心已被磨破皮,起了无数个血泡。
小船在水面上悠悠晃动,林阁选忽见身旁一直没动静的沈慈航不知何时竟睁开了双眼,正木然的看着天上的彩虹。事出突然,他几乎已经认定沈慈航死了,没想他竟然死而复生,一时惊吓得大叫起来。
沈慈航闻得叫声,回过头来,忽然冲他亲和的一笑,又转过头看向天空。这一笑,将林阁选笑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壮起胆子,问道:“沈慈航,你又弄什么玄虚?”沈慈航回头奇怪的看着他,问道:“谁是沈慈航?”
这一问,将在场的四人都给问傻了眼。袁瑾卉怯怯的喊了声:“公……公公……”沈慈航表情古怪的看向她,又问:“你是谁?公公是谁?”兰若水“唉呀”一声跳起,而后咯咯的笑个不停,道:“他傻了!”顿了顿,她这才想起沈慈航应该是个已死了好几月的死人才对,不由大叫道:“何云栖,他……他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了?还傻兮兮的,谁把他打傻啦?”
何云栖叹道:“是他自己把自己打傻了!”
林阁选丧气的耷拉下脑袋,何云栖忽然对他说道:“林大人,你要的《琴操》此刻就在沈世伯的怀里。你要拿走可以,但是请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林阁选见那张苍白隽秀的脸上,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如尖刀般锐利。他心一抖,呐呐的道:“你其实都已经猜到了,又何必问我?”
何云栖冷哼一声,道:“刘伯温真乃神人。他这番辛苦算计果然没有白费。”兰若水不明其意,问道:“这关诚意伯什么事?他可是个大大的好人!”何云栖冷笑道:“他倒确是个好官!”
林阁选解释道:“这也怪不得诚意伯……皇上灭了元朝,建立咱汉人自己的国家,这难道不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可是元朝虽灭,那些蒙古鞑子们的心却还没死透,退出中原时留下了一大笔宝藏,以待东山再起卷土重来。这宝藏的秘密后经诸位大臣参悟,确是藏在这本蔡邕的《琴操》内。这原是个天大的机密,可谁曾想有一日皇上忽然发现《琴操》居然被人调了包,变成了一本没用的赝品。诚意伯于是献出一计,这才有了后来御赐兰姑娘《琴操》之事。兰姑娘果然才智过人,查出了作案的可疑之人。她后来偷偷离宫出走其实也早在诚意伯意料之中,可她不曾想到,其实早在她出宫之前,朝廷便悄悄向外散布了一个谣言,说那蔡邕《琴操》真本内藏有绝世武功秘籍……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要引蛇出洞。果然,整个武林立马有了反应,为了这本所谓的绝世武功秘籍,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丑态百出……其实又有谁知道,这些不过是一个谎言,一个计谋,不过就是皇家跟整个江湖开了个玩笑,耍了个把戏。可就是令我最最没想到的是,头一个栽进这个玩笑把戏里的,竟然是赫赫有名的中州大侠!沈慈航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也不可不说是他咎由自取……”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何兄弟,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啦,你若想现在便杀了我替你兄弟报仇,我也毫无怨言。我只是求你,能在我死之后,将这本《琴操》送交朝廷!”
袁瑾卉听到提及丈夫,不禁掩面轻泣。何云栖叹道:“嫂子,请节哀,你身子要紧。”他仰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沈慈航,看了看林阁选,最后目光落到兰若水身上。兰若水拢了拢湿答答的头发,回以明眸一笑。何云栖终于开口道:“你走罢!”林阁选没想到他竟会轻易就放了自己,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忙颤巍巍的站起身,对着诸人拱了拱手,道:“那么……后会有期!”何云栖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会,说道:“后会有期……林大人正值壮年,再活上个二三十年应该不是问题,望好生保重才是!”林阁选还以为他是说反话挖苦,涩然一笑,将《琴操》收好,蹒跚离去。
兰若水斜着眼瞅着何云栖看了半天,忽道:“你后半辈子可是我的!”何云栖哑然失笑,反问:“我答应你了么?”兰若水嗔道:“你休想耍赖!”
何云栖苦笑道:“我如今只是废人一个,这你也要?”他为了救下舢板下隐藏的袁氏母女而拼死接下沈慈航的那一掌,伤情委实严重。武功尽废不说,只怕日后这双手臂也再无力提任何重物,形同残疾。
兰若水冷哼,手指直指上他的鼻子,大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你是想等瑾卉把孩子生下来后,你传他武功,教他成才,待他日后长大了,好让他亲自去为爹爹报仇!是不是?所以你才会对林阁选说那些话!”
何云栖没作声,心里却是百转千折,矛盾不已。姑且不论自己眼下的伤势,只说这沈郁丹临终将其家人交托于他,其实已另含他意。
果然一旁的袁瑾卉听了两人争论后,忍不住小声插嘴道:“何兄弟,暂且不论我们母女,我只问一声,你又打算如何安置我家小姑郁婕?先夫临终之时,可是将他至亲之人交托于你啦!”
兰若水感觉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开,耳朵里嗡嗡嗡的一阵鸣响,她咬了咬银牙,一字一顿的问何云栖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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