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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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了口气,闷闷不乐,“今夜留宿我府上好吗?我命人准备汤药。”

她身上酸痛得厉害,想了想还是说不必,“人多眼杂,免得再生事端。直送我回禁中吧,阿照在三出阙前接应我。”

一时沉默下来,彼此都很尴尬,竟不知道应当说什么好了。

他自惭形秽,扶微靠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含了含他的耳垂,糯声道:“怎么了?还不高兴么?如此良辰美景,就为那一点点不圆满?”

他笑了笑,笑得很勉强。

她见他心事重重,轻啮了他一下,“你又不是不能,不过气盛罢了。我们都是第一次,又是在辎车上,难免心慌。”把他的脸掰转过来,同他额角相抵,“夫君,妾以后同你生死相连,你要记住了。”

他在她手上紧紧一握,不管怎么样,尘埃落定了,这份牵绊无论到天涯海角都不能割断,他心里明白,自当更加珍而重之。

宫城上的戍卫都在他麾下,因此进出禁中并不麻烦。只是到了东宫,全权交由少府接管,这么大的一辆辎车出入,询问总是需要的。

公车司马掌徼巡,看见远处的直道上有两盏灯笼伴随黑影而来,压刀站在路中央,抬手示意停车,扬声道:“宫城已闭,谁敢阑入?”只听见疏淡的一声“是孤”,到近前一看,才发现是丞相。他慌忙拱手,“君侯今日怎么这么晚……”说着便顿下来,什么人能令丞相参乘,再追问下去就没意思了。

丞相眉眼沉沉,并未答他的话。这时三出阙上有几人擎着火把前来,到了面前恭敬揖手参礼,上官照对司马公车道:“孙令请放行,这是主公下令召见的人。”

一个是丞相,一个是天子近臣,公车令自然不敢再过问。丞相将车交到上官照手上,在雕花的车辕上轻轻敲了两下以示道别,辎车被驾进了阙楼,丝帷飘动,铁马轻响,他站在那里,等宫门阖上,才从东宫退了出来。

扈从在他入城的那刻就已经散了,他慢吞吞回到相府,想起她之前说起源娢请求赐婚的事,独自坐在灯前思量。

有夫妻之实,可真敢说啊!看来他之前试图将计就计,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推恩令发出之后,他一直在冷眼旁观,她有了短暂的蛰伏,年前一段时间并没有任何动作。他本以为背后的人会自顾不暇,没想到元旦才过,又开始蠢蠢欲动。赐婚?是应当赐婚。他和少帝不反目,如何鼓动这些试图偷天的人浮出水面?

只是奇怪,如果她受命于人,他应当抓得住她的把柄。然而伏守的缇骑也好,安插在翁主府的门人也好,居然没有一个发现她的破绽。她很安分,从来不见外人,也没有任何信件往来。每天的生活内容除了看书绣花,就是抚琴做鞋。

死而复生,他从来不相信。休沐的六天正好够他梳理清一些疑点,等到第七天进翁主府,将所有近前伺候的傅母和侍婢,全都打发了出去。

源娢见他来,倒是很高兴的模样,亲自沏了茶,双手承托送到他面前。他跽坐在案后,也不兜圈子,“翁主正旦入禁中,可是请求陛下赐婚了?”

源娢道是,“妾在京城没有依靠,君即是妾的依靠。妾曾听说,上于朝堂询问过君,君说一切看妾的意思。妾料想君并不抵触与妾成婚,既然如此,何不求上降旨?妾等了君十一年,如今修成正果,君不高兴吗?”

其实他一向懒得和女人周旋,扶微已经是他的极限,便更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应付这位所谓的故人了。

他脸上的神情孤高而疏远,垂眼将漆杯放在案上,曼声道:“我问过多次,翁主总不肯作答,令我很是困扰。如果翁主当真是源娢,应当知道我的脾气,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所以今日问你最后一次,多年来资助翁主的人,究竟是谁?”

源娢抬起眼,眼里一片荒寒,“君非要问出这人,到底是什么缘故?”

他笑了笑,“自然是报恩。翁主成了孤的夫人,孤怎么能够知恩而不图报呢。”

她抿唇不语,半晌才道:“娢父兄犯了重罪,是君侯一手处置的。那人和我阿翁素有交情,我告诉君侯事小,万一主上追究起来,岂不成了恩将仇报?因此还请君侯见谅,妾不能说。”

他也不强求,点头道好,“不说便不说罢,明日上朝,我会当朝求陛下赐婚。但是从今往后,翁主再也不会与外界有任何联系。孤相信,守株待兔,总有一天能够等到那个人。实不瞒翁主,赐婚这种事,在孤看来仅是一道领而不办的诏命。比如大婚前翁主断手断脚,或是突然暴毙,也就全然不做数了。所以你究竟图什么呢?告诉我实情,我保你将来全身而退,如何?”他的手指在案上笃笃叩击着,不长不短的一声接着一声,令人不安。

她煞白了脸,“妾已经死过一次了,君欲令妾再死一次?”

他的回答很直接,“你原就不应当复生。不过你放心,孤也并非那么绝情,至多将你囚在云阳狱,让你永世不见天日罢了。云阳中关了太多来历不明的人,多一个你,没有人会去探究。你可以祈求神明保佑,两年之内朝野不要有什么变故,否则你的日子就难熬了。”

她听后倒退了好几步,“燕相如,你当真那么狠?”

他冷冷一哂,“长沙王一支数百人之众,说灭也就灭了,孤狠与不狠,翁主应当知道。”

她失控,终于尖叫起来,“你从不相信我是真的源娢,是不是?”

他站起身拂了拂袍裾,边走边道:“今日起,翁主闭门谢客,对外称病。”

她僵硬地追了两步,“妾已及笄,谨奉琅干致燕君。算前言,莫轻负……”她站住脚,看见他诧异回首,凄凉笑道,“源娢人在,琅干可还在?”

他心头发凉,可是到了这步,真和假,已经不重要了。

他迈出翁主府,沉重的府门轰然一声阖上,把一切凡尘俗事都隔断。

节后的第一个朝会,举行得尤其盛大。改元加之天子亲政,预示着全新的开始。王座背后的黑底银钩纹髹漆长屏,衬托着天子庄重的眉眼,愈发显出不同于往日的王者气象。

少帝端坐上首,语调舒缓,“年前朕与诸君所议,令王推私恩,分封子弟为列侯的政命,已如数实行了。节下大司农及宗正卿、大鸿胪等陈本上奏,藩国始分,需朝廷为侯国命名,数量之庞巨,史无前例。”她顿了一下,目光穿过冕旒前垂挂的十二道白玉珠串,落在群臣首席的丞相身上,“譬如汉中,汉王有‘六’子……”

她把那个“六”咬得很重,丞相背上寒毛都竖了起来,十分难堪地摸了摸鼻梁。

“需分封‘六’位列侯……”

丞相赶在脸红之前,一手摁住了两边的太阳穴。

上半张脸都挡起来了,看不见表情,不要紧,少帝还是觉得心情很好。她将手里的奏牍放在长案上,含笑道:“侯国隶于郡,地位与县相当,却直属朝廷监管,管制不力,便是朝廷的错漏。朕欲派遣官员持节巡视州郡,这件事……”微倾了下身子,“还需相父经办。”

丞相不得不执起笏板一揖,“诺。”

她坐回去,倚着凭几又道:“朕记得上年秋,议过有关北地新置一郡的事。乌桓扰攘,常年犯我边陲,年下又有一场战事,虽迅速平息,然死伤近四千人,令朕寝食不安。北地戍防亟待加强,如今冰雪消融,由御史大夫出使承办。另命中郎将卫广随行,听令御史,务要将此事圆满办成。”

御史大夫心里明白,明升暗降的把戏开始了,古来臣属和天子为敌,有几个有好下场?现在是他们遣往鸟不拉屎的地方,远远避开或者还能活到寿终正寝,但是丞相呢?这么大个钉子戳得少帝眼皮子都合不上,不拔了,那才真是有染。

起身领命吧,御史大夫答得铿锵而心甘情愿,“臣粉身碎骨,必不辱主上使命。”

少帝颔首,今天的要务该说的大抵也说完了,她松散地拍了拍凭几,“诸君可还有事回禀?”

丞相适时起身长揖,“臣有一事。臣与柴桑翁主蒙主上垂询,昨日臣问翁主心意,翁主已经应允了,因此求陛下恩旨,赐臣与翁主完婚。”

少帝愣了一下,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来,转而问丞相:“相父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好令尚书台发朕诏命。”

丞相垂首思量,“婚姻是人生大事,臣要时间好好筹办。以半年为期吧,求陛下恩准。”

少帝道好,“如相父所愿,就以半年为期。”

丞相鞠身谢恩,扶微暗里喋喋抱怨,自己的男人,被自己下旨送给别人了,滋味还真是不一般。但很快她又庆幸,这个婚指得正是时候,因为坊间开始流传她最不想听到的谣言——“雌凰雌凰入德阳”。

该来的终究会来,之前一直如履薄冰,未知让人心慌。一旦真正面对,她反而能够平静,知道自己接下去应当怎么做了。

第67章

魏时行押解荆王入京,人被送进了官署大狱,待一切安顿好后,即刻将准备好的奏疏陈至少帝面前。

幄帐里的少帝将简牍打开,寥寥扫了一眼,“魏卿辛苦了,自白露日起追查此案,到今日整三个月。大年下的走在路上,冷落了家中老小,既然返京了,好好歇息两日,再行审办不迟。”

魏时行俯身作揖,“臣得陛下赏识,从廷尉正官迁京兆尹,陛下知遇之恩,臣报之不尽。”君臣相见,除了公务之外,自然也要走走人情,他掖着两手,目光温煦地打量少帝,“陛下近来一切安好否?臣观陛下气色颇佳,想必朝中大势已定了吧?”

少帝唔了声,“朕躬安。魏卿离朝在外,不知道其中经过,倒也没有太大的风浪,顺顺利利将六玺收回来了。”

魏时行笑道:“臣已经听说了,恭喜陛下。终究江山是源氏江山,陛下业已大婚,且年满十六,丞相纵然不情愿,也不能扣住印玺不放。只是陛下可曾听过打蛇不死,自遗其害的俗语?燕相可封驳谏诤,手里又攥着京畿兵权,对陛下来说隐患依旧,不可不防。”

一旁陪参的太傅也附议,“六玺收回,只是成功的一小步,在臣看来是相权与皇权平分秋色,燕相仍可掣肘陛下。陛下是否想过,彻底将那些威胁自身的人打扫干净?丞相宾服,只是暂时没有等到好的时机,一旦他起念,陛下拿什么来压制他?一位手中没有军权的帝王,如何能真正执掌江山?陛下曾说要重设八校尉的,现在怎么不提了呢?”

少帝皱了皱眉,自己不想办的事,被人催促着,会令她心生反感。可是不能发脾气,因为发作起来难免让亲信重臣们有想法,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她叹了口气,“这两日官员任免太频繁,恐怕朝野上下人心不安。八校尉要重设,需要有信得及的武将,我刚亲政,人员需考绩,才能掌握他们的能力。校尉官职虽不高,但可力压千钧,因此马虎不得。”

太傅耷拉着嘴角不说话了,魏时行道:“陛下的顾虑臣明白,如果盲目调动,弄得两军动荡,代价太大。一动不如一静,臣以为陛下可从别处入手,将燕相手中大权如数清剿。”他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抽出一卷绑有红绸的简牍,“陛下要中兴大殷,便不可被人束缚手脚。这是燕氏家老罪行,臣细查过,的确和荆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实百年望族与所居地的官绅有来往,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仅靠名声活着,要维护,要扩大,官场上就得有人保驾护航。荆王是文帝的儿子,血统高贵,出身辉煌,如果说燕氏和荆王官署毫无来往,那才是真的不正常。

她低头抚触简牍,“魏卿有什么想法,尽可知无不言。”

“那要看陛下的意思。”魏时行道,“仅靠燕氏和相国那点细若游丝的牵绊,不足以将燕相拉下马。办事需提纲挈领,才能避免走不必要的弯路。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燕氏和丞相捆绑在一起,如此一损俱损,陛下就有充足的理由随心处置他。”

少帝沉默下来,思忖了良久。两卷奏疏放在面前,她必须择其一,要么单处置荆王,要么一网打尽。

覆盖着虎纹袖缘的手举起来,指尖在两者之间游移,略犹豫了下,还是拿起那卷绑着红绸的简牍,放进了朝议所用的漆案上。

太傅和魏时行相视,俱松了口气。

“我要你弹劾丞相,但我暂且不会处置他。八校尉里先填充屯骑和步兵两校尉,如此加上长水和胡骑,我手上有四人,可以同丞相分庭抗礼。”她的脸色慢慢变得阴郁,“眼下另有一件要紧的事,令朕十分不悦——雌凰雌凰入德阳,老师和魏卿可曾听说?”

德阳是北宫正殿,用作秋冬视朝,甚至比南宫却非殿的规格更高。雌凰飞进了德阳殿,那就说明阴阳颠倒,乾坤大乱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谣言,怎么能任由它传播!

魏时行当即向上拱手,“臣返回官署后,即刻调查此事。陛下不必因此心烦,容臣半个月时间,必定将散布谣言的人揪出来。”

她怅然点头,“恶言中伤,可见反心昭彰啊!”偏过身子让他们细看,“难道朕果真像个女人吗?”

这话立刻引得两位重臣大惊,“陛下尚未弱冠,加之日夜忧心国政,略显清癯了些,哪里就像个女人了?”

说得没错,人吃五谷杂粮,有的人少年白发,有的人将近而立还是一副后生相,怎么能一概而论。少帝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嗤笑了一声,“这些人还真是费尽心机,朕是女人,江山便不由朕来坐了,然后诸侯瓜分,各行其政……为一己私欲连苍生都不顾,其心可诛!”

魏时行没有见过少帝咬牙切齿的样子,天子震怒果真令人心惊。从路寝里退出来后太傅还在嘱咐他,“这件事绝不简单,魏尹查办时不可手软。上给了君这样的权力,君就要为上分忧。闹得大些不怕,只要将始作俑者拿住,就算天翻地覆,也是值得的。”

魏时行官运亨通,对少帝的提拔自然是感激不尽。加上新官上任正需立威,便向太傅抱拳道:“恩师放心,学生自有办法。”

他所谓的办法,是检举揭发。市井里但凡和这个谣言有关的人,全部都被拘押了起来。源头在哪里,一个接一个往上摸查。扶微坐在禁中,虽然不出宫,但也听得见民间的声音,据说一时人心惶惶,流言倒确实逐渐平息了。可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前奏,就像打仗,擂鼓以振士气,后面才是千军万马。

天气慢慢暖和起来,熏风吹得人周身舒坦。她站在章德殿的花坛前,今年桃树上的花,比往年艳丽了许多。她转头问上官照,“你说天下百姓,能不能接受一个女人当皇帝?”

上官照很惊讶,“陛下怎么想起问这个?何来的女人?那都是奸人恶意散播的谰言。”

是不是谰言,其实彼此心知肚明。她笑了笑,“不管多有抱负,不管做得多好,女人就是女人,女人不能当皇帝。我近来在想,现在还能以尚未弱冠当借口,再过五年,我该怎么办?我永远长不出胡子和喉结,如果满朝文武无法认同,我能否顺利退位,还要看造化。”

上官照见过她女装时候的模样,美丽的人,即便穿着男人的冠冕,也无法混淆性别。年幼可以搪塞,成年后不管怎么伪装,都会被人一眼认出来。这是不容回避的难题,而且似乎无法可解。

他不知怎么回答,她哀声叹气:“我阿翁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当初他撒一个谎,如今我必须拿十个百个谎来掩盖。子不言父之过,可我觉得他这件事办错了,后患无穷。”

正说着,忽然见黄门从廊庑下匆匆跑过来。到了近前躬身回禀,说太后在濯龙园设了小席,请陛下移驾赏乐。

既然相请,不能不赏脸。她去前做好了准备,敬侯曾孙的职务是绕不过去了。果真是这样的,太后先请她赏曲,一女郎怀抱琵琶弹《六幺》,字字从心,恻恻动情地哼唱,“我与你种着火,留着残灯”。太后便在那婉转的歌声里旧事重提,再为孙辈讨官。

一个官职,其实不值什么,但如此执着,就叫人心里不大痛快了。扶微不是那种闹心就上脸的人,她有城府,即便心有芥蒂,面上依然温厚,“是臣的不是,反倒叫母亲再三地提点臣。关于敬候曾孙任羽林中郎将一事,请母亲放心,臣回头就传令台阁,命他们拟写手谕。”

梁太后满意了,含笑道:“如此甚好,我也是为陛下着想。宫城乃社稷中枢,常年由外人掌控,怎么能够安心?如今换了自家人,陛下就可后顾无忧了。”

扶微只管陪笑脸,顿了顿复道:“臣已经下了赐婚诏书,母亲都知道了吧?”

太后颔首,“我本以为翁主会进宫谢恩的,没想到她竟病了……”

扶微抬眼看向太后,笑吟吟问:“母亲怎么知道她病了?”

太后哦了声,“她终究是宗室,父母家人又都不在了,过阵子要成婚,我也应当尽一分心力。见她不来,我着人去了翁主府,说是病了,不见客。”

扶微低下头,不再言其他,又延挨会儿,从濯龙园退了出来。

最近的太后,似乎有些不寻常。以前她是个不喜欢招揽政事的人,也因为先帝晏驾后有三位辅政大臣主持朝政,没有人请她临朝称制,她在永安宫颐养天年,一向安安静静,鲜少和外界接触。眼下得知她亲政了,不再需要任何人掌左,她便开始提拔外戚,想必是因为和少帝说话,要比和丞相说话容易得多吧!

说起丞相,有些想他,初二之后谈的都是政事,没有机会和他独处。外面风言风语满天飞,总要避个嫌。当着百官的面必须装模作样,谁知道她远远看着他,流了多少哈喇子。

“上丞相官署,我要同相父谈谈羽林中郎将的委任。”她转头对斛律普照说,有点解释的意味。身边自然没人会拦阻她,她出了北宫朱雀门一直往南,兜兜转转进了官署。

长史来迎,说丞相在兰台查阅典籍,她也不急躁,“正好我打算去云台看看,那就上西宫吧。”

云台在白虎门内,是皇帝的藏宝室,用以陈放历代天子的收藏。兰台在云台之北,是宫廷内最大的藏书馆。上次敬王搜罗来的两万多册书,都被送到那里去了,冬至之后她一直很忙,也没有抽出时间再去逛逛。

学富五车的丞相腹有诗书,依旧敏而好学。她背着手,一摇三晃登上了复道。春日御城的风光大好,站在高处远望,看见鳞次栉比的屋舍间有簇簇桃花绽放,数量太多了,一片连着一片的水红色,像无处不弥漫的云霞。

兰台书库有专供办公的地方,书架深深处辟出半间屋子,设了两张书案,案上有刀笔,以备修改谬误之用。她由令史引领着,找到了坐在案前翻阅郡县计簿的丞相。

丞相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她有些惊讶,忙起身长揖。她摆袖请他免礼,“我刚从北宫来,太后又提及擢升敬侯曾孙的事,我已经应允了。”

丞相不语,微微蹙眉。窗外一道春光打在他肩头的夔首云纹上,怒张的两眼,呲目欲裂。

令史见天子与丞相议政,行礼退了出去。她掖着两袖在重席上踱步,低声道:“有些事,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云雾层层,看不透彻。或许是我过去太执拗了,努力想让一切按照我的想法进行,压抑得太过,发作不出来,反而弄得自己被动。”

丞相极慢地点头,“上可是窥破了什么?”

她道:“不能说窥破,多留个心眼罢了。宫里的事相父不必操心,我自己能够解决,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昨天魏时行回京复命,把荆王一案的卷宗送到我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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