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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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记得八年前,定城侯借保护幼主为由,堂而皇之要求入朝宿卫。定城侯是文帝幼子,一度与临淄王争权,争得人尽皆知。碍于他的出身,三位辅政大臣都无权阻拦他,那时是太后站出来,在司马门上厉声呵斥他,才将他赶回了封邑。

若说向着她,自然是的。往光明处想,母子情深,太后护卫先帝独子,是为保大殷江山永固;往私心上想,她们的荣辱都系在一处。太后无子无孙,换个人来当皇帝,或者退回皇后位,或者去当太皇太后,两条路皆不会比现在更好走,所以何必挑起争端,为他人做嫁衣裳。

扶微徇私起来虽显得执迷不悟,但她不莽撞,懂得权衡利弊,能让她全心维护的,必然是最值得维护的。

太后听了她这番话,才略微安定下来,脸上的焦躁慢慢褪去,轻舒了口气道:“才也罢,德也罢,这宫门之内,活的是帝心。只要陛下信我,旁人毁我、谤我,都动摇不了我。”说罢望向丞相,“君王在禁中遇袭,执金吾和光禄勋难逃干系。刺客是从掖庭出去的,北宫宿卫得撤换,这些都要劳君侯费心。永安宫侍御和此事有关,实在是我始料未及,也请君侯一查到底,绝不要姑息。若有辞供要盘问老身的,随时可以遣人来永安宫,主谋一日未伏法,我等便一日有嫌疑。君侯既然承先帝遗命,尽可放开手脚,我等亦不敢有悖。”

丞相向太后行礼,口中领命,心里却再三回味。一口一个“我等”,这是将众人都包涵进去了,这其中当然也有他。捉拿嫌犯不单是为稳固社稷,也是在为自己洗清嫌疑。这宫廷之中有哪个人是简单的呢,就连一向不声不响的皇太后,也不是好相与的。

从永安宫出来,扶微依旧心事重重。脚下茫然,走了一段路后渐行渐缓,偏头问:“离大婚还有两个月,这期间若不能断案,连大典办起来都束手束脚。到时候诸事纷杂,万一又有刺客混进承办的宫人中,我有几条命,也经不得那样消耗。”

丞相道:“陛下宽心,臣定会保大典如常举行。”

“那朕就下令丞相了,两个月内务必查明真相。”她抬起手,小心翼翼掖了掖脸,“这一剑不能白挨,伤在手脚上都犹可,偏偏伤在脸上……我在相父眼里本就是个丑八怪,这下子好了,相父更有理由来堵我的嘴了。”

伴君如伴虎嘛,虽然没有性命之虞,但丞相一直都准备着,迎面她那些刁钻古怪的冲击。前段时间的惊涛骇浪还在眼前,忽然之间归于沉寂,居然也会让人感到惶惑。不知为什么,她的话里带上了伤感的味道,是因为他没有松口赦免上官照,还是因为昨晚上的遇袭?

他繁复斟酌了下,“其实陛下长得不难看,如果拿禁中的姑娘来比,恐怕尚没有人能比得上陛下。”

说了句大实话,心头蓦地一阵轻松。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赞美了,能入宫充当女御的都是百里挑一,说她艳冠群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但好好的一句话,因为他的那句“不难看”,恰恰起了反效果。连夸人都夸得那么不走心,丞相办事不容情的臭名,还真是实至名归。

扶微挤出个干干的笑,“多谢相父夸奖,我还有件事打算命人去办,先同相父通个气。掖庭里的家人子,趁着这次的好时机,全都放出宫去吧。我要这些女御干什么,让她们在深宫里一天天枯萎吗?女孩子的青春多重要啊,十八九岁,花儿似的……不知我十八九岁时是什么样子,长不出胡子和喉结的话,是不是应当把御座再升高一点,好让文武百官看不清我的脸……”

他声线凉凉的,“主公近来似乎心绪不佳,怎么总说些丧气话?”

她耷拉着嘴角看了他一眼,“一再碰壁,换了相父也高兴不起来吧!我的心肝又不是铁打的,还不许我失望吗?”如果他现在有点什么表示,说不定她就纵过去抱住他了。可是他没有,眼神闪躲着,最后终于调开了视线。她灰心之余自嘲地一笑,一面继续前行,一面喃喃道,“我一直在想,如果身边有人,就不会让我战得那么狼狈。我曾经说过的,我的那点拳脚功夫,根本不值一提。昨晚上是侥幸,想必韩嫣这一年来疏于练习了。如果换一个力壮气猛的……”她扬袖指了指高高的白虎阙,“那里应当已经挂起了白幡,丞相今天穿的也不是缙帛,而是缌麻了。”

不求他安慰,也不向他撒娇,如今的少帝行为很正常,却又好像少了点什么。丞相心里空落落的,“再等几日吧,灵均就快入宫了。”

他以为她会趁机又让他补缺,让他这两个月留下陪她,谁知并没有。

她听后不过平静地点头,“他很好,我要多谢相父把他送到我身边,至少寂寞的时候有个人说说话,我心境也能开阔些。”

丞相漫应道:“这是臣份内。”然后转头眺望苍穹,太阳升起来了,天那么蓝,如果没有昨晚的变故,今天一定是个临湖观景的好天气。

一君一臣谁也不说话,这泱泱的直道,总有走到头的时候。

扶微踏进乐城门,建业和不害迎了上来。她回首一顾,寥寥道:“相父忙了整夜,快回府里歇息去吧。”

丞相揖拜,抬起头时,她人已经在夹道那头了。

君心难测,丞相百思不得其解。从中东门上出宫时还在纳罕,少帝一夕变了那许多,究竟是自己平时没有看透她,还是她受了刺激,昨晚打伤了脑子?

家丞上来接应,擎着伞把他送上辎车。他坐定后勉强稳住了心绪,“今早可有简牍送进府里?”

家丞道有,“长史已代君侯查收了,还有武陵案断罪量刑的陈条,一并送至君侯下处了。”

“断罪量刑,目下就拟定……太急进了。”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命辎车走动起来。城中的直道宽阔平坦,道旁栽着林荫,也不觉得晒人。只是车毂没有缓冲,地面上小小的一点坑洼,震荡便直接传输进脖颈上来。他不得不扶住了头,忽然想起聂灵均,半睁开眼问家丞,“少君可来府里?”

当初他收养的遗孤是一对姐弟,计划里本就是要将聂灵均送进宫的,恰好他有个阿姐打掩护,对外便称姐姐是养女,弟弟收入门下,当了他的学生。后来聂女早夭,灵均一人顶了两个名头,出入相府也不必忌讳,用他本来的身份就可以。

家丞扶车应道:“仆出门时,正遇见少君来给君侯请安。仆说君侯暂且不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府,少君说无妨,料现在应当还在府里。”

在就好,想必是昨晚先斩后奏,今天想明白了,来给他告罪了。孩子就是孩子,一时兴起便什么都不顾不上,少帝的狗脾气他不抱多大希望,灵均自小在他门下,居然也这样孟浪,真是砸了他的招牌!

天太热,即便有帷盖遮挡,丞相依旧觉得心浮气躁,十分的不爽利。昨晚一夜没合眼,今天眼皮发沉,然而脑子静不下来,就像饿极了的人饿过了劲儿,反倒不觉得饿了。

皇城距离闾里有一段路,烦乱之余靠着围栏打盹,睡不着,却把以前的记忆又拿出来翻炒了一遍。先前她说梁太后不容易,可是认真论,不容易的其实是她。她五岁登基,因为视朝时间太长,常常憋不住尿。御前的黄门就给她准备一个便桶放在御座后,有时臣僚奏事奏到中途,她忽然大喊一声“卿且稍待”,然后跳下御座到后面自己小解,满朝文武在一片咻咻的声浪里面面相觑,那个场景,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可笑。后来她长到八岁,开始掉牙,拖着鼻涕摇头晃脑念书,念到高兴处狗窦大开,那缺了两颗牙的尊容,实在是没法细看。丞相觉得这一辈子尽记得她的丑样子了,所以太熟的人,又是长辈……唉!

心情不好,不知是一桩接一桩的案子闹的,还是因荧惑守心的缘故。车到府门前时他才睁开眼,睁眼便见灵均在车旁站着。他从木阶上下来,他很快上前搀扶,轻声道:“老师一夜辛苦。”

丞相面色不豫,进门遣开了仆婢才道:“臣怎及君辛苦,半夜里来去禁中,冒着雨,又要躲避禁卫,可见比臣忙多了。”

他自称臣,把灵均吓着了,惶惶然打拱长揖:“学生有不到之处,老师骂也使得,打也使得,万万不要这样。”边说边偷眼觑他,“老师怎么了?是在为学生贸然入宫生气么?”

是不是?好像是的。于是丞相把对少帝说过的那通大道理搬出来,重又对灵均复述了一遍。

“孤当初向陛下举荐你,是看你素来持重老成,没想到你如此荒诞!禁中是什么地方?你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陛下遇袭的事刚出,你就迫不及待送上门,不怕被人拿住了当刺客正法?退一步说,即便留你的命,你是个男人,朝中原本就风言风语不断,此事再一出,陛下的名声岂不彻底毁了?”

灵均在他的训斥里低下头去,窘得满面通红,“学生只是……不放心陛下。”

丞相的头痛又发作了,“不放心?不放心便胡作非为么?那是禁廷,和寻常人家不一样,翻墙入户是死罪,你懂不懂!孤知道你们小儿女,又快要成亲了,你心里惦念她……或许将来处得好,日久生情也未可知。”他仰起脸,心头五味杂陈,“可是灵均,孤同你说过,不要将她当成普通人。她是九五之尊,是大殷天子,别人可以纵性胡来,帝后不能。前朝孝昭皇后,六岁封后尚且可以母仪天下,你竟连六岁孩子的谋划都没有么?”

灵均无地自容,泥首伏拜下去,“是学生的错,学生不顾大局险些酿祸,请老师责罚。”

怎么责罚?这是要当皇后的人了!丞相垂眼打量他,那窄窄的脊背轻轻颤动,仿佛是惧怕已极的模样,可是深衣下的心呢?或者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十四岁,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了,接近权力的最巅峰,欲望和野心一旦膨胀,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愿他的棋没有下错,否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一世英名可真的全完了。

他握起双拳,略顿了一会儿才放松下来,垂手在他肩上虚扶一把,换了个温和的语气道:“孤不是怪你,是怕你欠思量,不计后果害了陛下。孤是信得过你的,普天之下最大的秘密孤都告诉你了,可见孤对你寄予了多大的希望。只愿你每踏出一步都三思而后行,为江山社稷保护好陛下,便不负孤对你的嘱托了。”

灵均站起身,羞愧道:“敬诺。昨夜是学生鲁莽了,今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请老师放心。”

丞相点了点头,“夜宿章德殿了?”

灵均道是,“不过逗留的时间不长,四更天便出宫了。”

丞相脑中混乱,也想不起来再要盘诘些什么,抚着额头道:“孤要小憩一会儿,你且回去吧。”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脚,回过身一脸困顿地问他,“陛下昨夜和你说了很多话么?都说了些什么?”

灵均有些茫然,细想一下,少帝登床不久就睡着了,确实什么都未说。然而如实回禀,只怕这位多疑的丞相不能相信,他只得含糊支应:“陛下和学生说了遇刺的经过。”

“就这些?”

灵均点头,“只有这些。”

丞相摆手打发他自便,转过身时撇了下唇,既然相谈甚欢,怎么可能仅仅如此。看来他真的上年纪了,以至于这些年轻孩子都把他当成老糊涂了……

第24章

魏时行千里迢迢,终于将那个假传圣旨的人押解进京了。

建业进来回禀,说廷尉正求见时,扶微正跽坐在水槽前浇她的花。听见这个消息高兴得纵起来,拽着建业问:“人在哪里?”

建业被少帝莫名的心花怒放搞得手忙脚乱,边努力稳住身形,边挣扎着回话,“人在宣室殿……嗳嗳,主公且慢行,外面日头大……”

还没等他说完,少帝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作为御前最得宠的黄门令,这些年来从没见少帝高兴成那样过。他是极端稳的人,在过去被辅政大臣轮番打压的年月里,也是安静从容的,从来没有任何失态的地方。今天是怎么了?一个小小的廷尉正罢了,竟值得他欢喜成这样?

建业跌跌撞撞在后面跟着,袴裤宽大,有风穿透,裤裆里凉飕飕的。他跑得慢跟不上,只好牛喘着,使劲对不害招手,“快快……你抢先一步到宣室殿……清理闲杂人等……”

不害嗳了声,年轻人精力旺盛,一蹦三跳从南宫夹道里穿过去,撂开了双腿直冲西宫。

魏时行立在殿内静待,忽然听见宫门上有脚步声急急而来,转过身看,烈日下的少帝一身玄衣,跑得脸颊都微微泛红了。见了他便一笑,“魏卿,你回来了。”

少帝的牙齿洁白齐整,笑起来非常好看。十五六岁的年纪,成长势头正猛的时候,不过两个月未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那笑容能感染人,回程半个月来的乏累和困顿,在那明媚一笑中如数化解了。魏时行忡忡的眉眼软化下来,举手加额行参礼:“皇帝陛下长乐未央。”

还没待他拜下去,扶微就把他搀住了,“卿连月辛苦,适才接了黄门通传,我高兴得很……如何?人犯已经押入云阳狱了吗?”

魏时行道是,“狱中人员庞杂,臣不敢松懈,陛下派来的缇骑正好留下看守,臣便能抽出身来,入宫谒见陛下。”一面说一面抬眼觑天颜,“臣进宫便听尚书台的人说起,前日陛下遇袭,看来那些人的胆子不小。源珩和严光的落网并未使他们产生畏惧,反倒愈发猖狂了……陛下伤势如何?无大碍吧?”

扶微笑了笑,“脸上划破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卿是否盘问过人犯?需要准备的证据都准备妥当了罢?”

魏时行道:“假节及宵禁时赵王特许放行的门禁记档,都已经在臣手上,陛下只需即刻下令重审,臣就有把握洗清上官氏的罪名。”

“好!”她高兴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魏卿是朕膀臂,此次功不可没,事后朕必有嘉奖。”

魏时行被拍得生疼,揉着肩膀笑道:“他们说陛下天生神力,臣先前还不信。如今领教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扶微有点不好意思,她和刺客打斗的经过,肯定已经被加工渲染成了神话。如果她是个男人,当然值得大书特书一番,可既然是个姑娘,就没有什么值得宣扬的了。

“我即刻下令武陵案重审,免得夜长梦多。恰好眼下两桩案子搅合在一处,料他们分身乏术,趁这当插入由你经办,你要审慎,莫辜负了朕的重托。”

魏时行应了声诺,接过少帝手书往云阳狱去了。半路上遇见丞相乘坐的軿车,有风吹起帷幕,那位权臣端方俊秀的面容在帘后不怒自威。他立在道旁行礼,他甚至连视线都懒得投过来,不入流的虾兵蟹将,怎堪入丞相大人的眼。

魏时行自嘲地笑了笑,重新上马,入云阳之前,他先去昭狱里探望了上官照。昔日的皇亲国戚,落难后清减了不少。谋逆几乎是无可挽回的大罪,曾经意气风发的贵公子也向命运屈服,脸上再也没有了神彩。

他在牢门前站了良久,上官照恍若未闻,他不得不上前去,扣着木栅唤了声公子。

他迟迟回过头来,长而深邃的眼睛,纵是个男人,也要为他大喊一声妙。

“君是叫我?”

魏时行点了点头,待他挪过来,轻声告知他,“陛下已令某重审武陵案,某入赵国捉拿了当天假传圣旨的使节,现人已押入云阳狱。公子只需稍待两日,陛下……很关心公子。”

这么久了,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上官照怔怔站在那里,半晌才道:“多谢君。”对于老友,似乎连谢都没有必要为外人道,少帝终是想着他的,终是没有忘记他。

那厢章德殿里的扶微,因为有了盼头,心里很宁静。外面有消息传进来,她一字一句听在耳朵里,不管风向怎么吹,也撼动不了她的决心。

脸上的伤用丞相送来的药,眼见一日好似一日,前一夜还有细长的痂,睡了一觉醒转过来,痂也不知哪里去了,只剩淡淡的一线,如果不仔细找,连自己也找不到了。

所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今早魏时行传话进来,武陵案的大审就在今日,她知道阿照快要出来了,心情愈发好。唤不害来,替她找了件玄端换上,因嫌弃总是那么深的颜色,嘱咐他叮嘱少府卿,下次换轻俏些的料子,燕居又不是上朝,不必穿得那么沉闷老气。

建业见她笑吟吟的,缩着脖子道:“主公,下月底便是您的大婚庆典了,您高兴吧?”

她唔了声,“高兴。”

“那您把避火图上的招式都研习透了吗?宫里的女御们昨天全打发出去了,恐怕事先没有操练过的帝王,古往今来只有您一人了。”他眨巴了一下眼睛,“臣昨日进永安宫,替您向太后问安……”

“太后怎么说?”

建业憋起了嗓子,学着太后的语调道:“若实在不成,就令中黄门为陛下演示吧。”

扶微讶然转过身来,“人都阉了,要怎么演示?”

建业却信心满满,“虽然臣等缺了工具,但是可以画呀。譬如什么东西在哪处,陛下的龙根应该放进哪里,都可以指给陛下看。”

他说完还觉得自己聪明又忠心,本想在少帝面前讨个好的,没想到屁股上挨了一记踹,少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字来,他慌忙从殿里逃出来,暗道好心遭雷劈,要不是他对主上赤胆忠心,谁愿意把那么尴尬的地方供人观赏。

他背靠着抱柱喘息,刚缓和一点,见一个身影从青琐丹墀下上来,他忙迎上去,叉手叫了声君侯。然而丞相似乎并不打算理他,直进章德殿,见到少帝才停住脚。

少帝回头,含笑道:“相父越来越好规矩。”建业很敏锐地从语气里嗅出了怒意,心知不好,稍稍却行退了出去。

丞相是为武陵案而来,一手栽培大的人,果真是横了心和他对着干了。之前大赦他还能义正言辞加以封驳,眼下魏时行手里有皇命,审案的流程又都合乎规范,那么即便身为丞相,也很难干涉了。

“陛下心意已决吗?”他寒声问她,“此案涉及重大,一旦开了赦免的头,将来再有类似案件,就要落人口实了。”

“有什么可落人口实的?”她站起来,不耐道,“我以证据行事,并没有徇私情,相父是知道的。难道一旦与反案沾边,不管清不清白都要同案论处吗?我大殷律法严明,寻常百姓还讲求昭雪,上官氏是皇亲,莫非相父要我大兴冤狱不成?”

她如今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丞相蹙眉看着她,“陛下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个所谓的持节者,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你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为什么那么相信魏时行的话,只因为他的话正是你爱听的吗?”

丞相气涌如山,扶微有些恍惚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这个模样,是不是自己真的昏了头,做了误国的决定?她有些心虚起来,他确实说得没错,她一心想救上官照,甚至只要是对他有利的,不论真假她一概都相信。为什么这样,是因为她亟需丰满自己的羽翼,也因为她信得过阿照的为人,知道他不会背弃自己。而这位丞相,他高高在上,从来不愿向任何人低头。连她那样示好他都无动于衷,难道她不去指望老友,而去指望他吗?

“相父不必惊慌,在我心里你和他不一样,谁亲谁疏,我自有定夺。”

丞相冷笑一声,“既如此,怎么把偏听则暗,兼听则明的圣人教诲都忘记了?陛下现在是入了魔,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就连臣当面向你讨教,你也这样应付我。”

扶微呆呆的,发现今天的丞相带着太多个人情绪,和平常不一样了。谁亲谁疏,他的话里是认定自己比上官照更亲厚,以前可从来不会随便承认的。她思量半晌,得出一个结论,“相父是在向我撒娇吗?”

果然见丞相目瞪口呆,她自觉无趣,摆了摆手道:“一个是我良师,一个是我益友,我究竟顾了哪头才好?相父不要叫我为难,我只看证据,不讲人情。毕竟上官氏百余条人命不是闹着玩的,相父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她负着手,佯佯踱出去,对着广袤的殿前场地呼出一口气。天好像慢慢凉下来了,盛夏已过,闹蝉也渐少。她偏过头看他,“相父?”

他有些回不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来时路上不觉得热了吧?我记得你最惧热。”

他又嗯了声,可是连她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清。

扶微怡然对着天宇微笑,“上次的赌局还算不算数?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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